察覺到他異樣的注視,元夜蝶倒也不急著避開,她先將小嬰兒交給新手父親抱著,又對父親交代了一些該注意的事項,並且請列車上的人員聯絡距離車站最近的醫院派救護車過來,一切都交代清楚之後,她才站起身來,然後,對身邊的兩光醫生勾了勾手指頭。
吧麼呢?伍冠仲疑惑著,但還是跟了過去。
元夜蝶領著他走到車廂的角落處,先是朝他微微一笑,然後驀地開口訓話!
「你到底是哪一間醫院、哪一科的醫生啊?這樣亂搞,居然連剪個臍帶都不會?我要是你醫學院的指導教授,一定把你死當,當到你欲哭無淚,直接被退學!」
伍冠仲懶得跟她解釋,說向來只有他死當學生,還沒有人敢死當他。他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反問︰「你又知道我是念醫學院的了?」
被他這麼一問,元夜蝶頓時僵住,以為自己判斷錯誤,罵錯人了,她有點兒尷尬,愣愣地問︰「難道……不是嗎?」
「我是。」他是念醫學院沒錯,可惜是病理學科,無緣走上為病患臨床服務的路。
元夜蝶一听,馬上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那就對了!拜托你行行好,回去再練一練技術,多充實自己的實力,別再草菅人命了!言盡于此,你自己好自為之!」
說完,拍拍手,很瀟灑地要轉頭走人。
可惜,有人出聲制止。
「請等一等!」開口的是那名產婦的先生,他抱著嬰兒走過來。「請問小姐你的大名?是在哪一間醫院服務呢?我改天一定帶著老婆、小孩親自道謝,多虧了你,他們才能平安無事。」
元夜蝶一改方才的潑辣態度,換上溫和的笑容說︰「別放在心上,我是醫生,救人是我的本職,不用特意來感謝我,不過我還是很歡迎你們到台北的時候來找我玩。我叫元夜蝶,是『慈合醫院』的小兒科醫生。」
伍冠仲在一旁听著。元夜蝶是吧?他記住了。
「那麼,這一位醫生呢?在哪兒高就?」產婦的先生又轉而問道。
「我?我沒幫上什麼忙,你不用特意掛懷。」伍冠仲笑著搖了搖手。
元夜蝶听到了,扭頭,一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伍冠仲有種錯覺,覺得那一眼彷佛是在訴說著︰算你識相,省得說出來毀了那家醫院的聲譽!
伍冠仲又想笑了。這女人,實在很不懂得掩飾鄙夷的眼神。
忽地,車廂廣播響起即將到站的通知,元夜蝶這才發覺自己還是一身的血跡,她不能這樣下車,會嚇壞路人的。
版別了產婦他們一家人後,元夜蝶趕緊跑回自己的座位抓了行李,火速地沖進車上的盥洗室擦拭血跡、換上新的衣物。
等她出來時,列車剛好到站,她走出車站,正好目送救護車把那一家人載走。
元夜蝶看著救護車離去,才走到路旁攔計程車。
可是,有個人與她同時招手。
計程車停下來了,兩人同時過去開了車門。
「你!」元夜蝶轉頭,瞪人,發現那人居然是方才的兩光醫生,眼珠子瞪得更凸了。
「真巧!」伍冠仲沖著她勾唇淺笑。
元夜蝶被他看得有點兒不自在,臉頰微微發燙著。這個不入流的醫生怎麼笑起來會是這麼魅惑好看呢?
真是可惜了,他該去當明星的,肯定會比當醫生有出息得多。
「要去哪里?」計程車司機開口詢問。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京華飯店』。」
說完後,兩人愕然對視。
「喔,你們是一起的啊!」計程車司機自顧自地下了注解。
元夜蝶立即否認道︰「誰跟他一起的?」
「不是嗎?沒關系啦!要不要一起搭車?反正你們兩個要去的地方一樣。」計程車司機好心地建議著。
「不要!我趕時間,我要先搭。」元夜蝶斷然拒絕。
「女士優先。」伍冠仲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退了一步,讓元夜蝶先上車,甚至還很紳士地替她關上車門。
但是關上車門後,他卻彎下腰,靠在車窗旁提醒她——
「你應該是要去參加『京華飯店』里的病理學醫學研習會吧?別怪我沒提醒你,就算你先到達了,研習會也不會準時開始的。」
「為什麼?」元夜蝶眯著眼,很疑惑地覷著他。
伍冠仲神秘一笑,賣個關子。「等一下你就會知道了。」
語畢,走到後面去攔另一輛計程車。
他這個主講人還沒到場,研習會當然不會準時開始啊!
伍冠仲不由得想著,要是等一下元夜蝶看到站在講台上的人居然是他時,不知道會是怎樣滑稽的表情?
呵……真有趣!
看來當初他堅持不讓醫學院的人開車去機場接他,選擇自己搭車南下還真是一個正確的抉擇啊!
當元夜蝶到達「京華飯店」,匆匆忙忙地奔入位于十四樓的會議室時,里頭已坐滿了人。
這場醫學研討會的主講者,是遠在美國北卡羅萊納州「杜克大學」醫學院任教的病理學博士——伍冠仲教授。他是華裔,從小旅居國外,來到台灣的機會屈指可數,再加上他驚人的學歷背景與豐富的研究論文,這些原因足以讓這群醫師甘願花了一萬元的報名費、外加犧牲難得的假期,也要來參加這一場兩天一夜的醫學盛會。
元夜蝶在入口處簽完名,領了參加證件與一大疊的資料後,趕緊入場找到她自己的座位。一坐下來,元夜蝶整個松懈了。昨晚值班的疲累與方才在車廂內緊急接生的緊繃,讓她累慘了,她好困、好想睡喔!
這時,主辦單位的人忽然走上講台宣布,說是伍教授因為塞車,現在還在路上,預估可能要再十分鐘後才會到達,麻煩各位稍候。
听到這兒,元夜蝶不由得吃驚地暗忖著︰不會吧?居然讓那個不入流的醫生給猜對了,醫學會真的無法準時開始!
不過正好,她可以趁這一小段時間閉目休息一下。
元夜蝶趕緊調整坐姿,將身子往下滑,沉入座椅內,頭枕著椅背,雙目緊閉,把握與周公的短暫約會。
約莫過了十分鐘後,周圍騷動的聲音倏地安靜下來,元夜蝶听見了主持人激動大喊的聲音——
「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來歡迎伍教授親臨指導!」
倏地,如雷的掌聲響起,除了元夜蝶還在奮力與瞌睡蟲對抗之外,其他的人無不興奮地鼓掌。
……好吧,是該睜開眼、打起精神的時候了。但是……算了!再偷眯一下下好了,反正伍教授上台之後肯定不會馬上切入主題,一定會先寒暄一下,然後再自我介紹一番。
必于他的背景,講義上都有載明,所以省略不听應該沒關系。
伍冠仲在主辦人的帶領以及不絕于耳的掌聲中上台了。
當他居高臨下地站在講台上時,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舉目搜尋。
須臾,他看見了心中想找的那個人,唇畔露出淺笑,心里很是開心。
丙然!與他所研判的一樣,那只小野貓也是與會的醫生之一!太好了,他們還有兩天一夜的時間可以慢慢相處。不知為什麼,這個發現讓他心情極好。
伍冠仲拿著麥克風,先為自己的遲到道歉。
「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剛才在來這里的路上,有一位女士跟我搶計程車,基于女士優先的禮儀,我先讓她搭車,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真是很抱歉。」
他這些話雖然是對著台下所有的醫生說,但是精銳的眼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正在打盹的元夜蝶瞧。
元夜蝶原本是處于半夢半醒之間,但在听見有點兒熟悉的聲音之後,她霎時驚醒,所有的瞌睡蟲一哄而散,睡意蕩然無存。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杏眸瞧向講台,冷不防地,迎上了一雙促狹的烏眸。
是他?那個三流的、技術兩光的、沒有醫德的、連幫新生兒剪臍帶都不會的醫生!
怎麼可能?他就是伍冠仲博士?!
晴天霹靂!雷聲轟隆,很無情地直接劈打在元夜蝶的腦門上。
天啊!這場演講的主講人——病理學權威伍教授居然會是他?
糗大了!她剛剛是怎麼教訓他來著?老天,她還揚言要死當他!
不曉得這個伍教授會不會很愛記恨啊?
伍冠仲光看元夜蝶臉上那精彩的神色轉變,就猜到了此刻她心里在想些什麼。
想他會不會記恨刁難是不是?
怎麼會呢?他可是非常寬宏大量的人,不記恨的,頂多只是……
「那個……」伍冠仲又開口了,不但開口,還直接點名。「坐在第六排,左邊數來第八個座位上的元醫生,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倏地,會議室里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她身上,好奇著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伍教授注意到。
突然成為眾人注意的目標,元夜蝶臉頰爆紅,窘得直想消失不見。
是怎樣?一定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跟她算帳嗎?她臉皮很薄的,一點兒也不想成為發光體啊!
她眼露哀求地看著伍冠仲,希望他不要在眾人面前找她麻煩。
伍冠仲回以深不可測的眼神,然後似笑非笑地對她說︰「我的醫學院不是蒙上的,還有,我混的是哈佛醫學院。另外,我從來沒有進產房幫產婦接生過,當然嘍,也不會剪臍帶,多虧了你今天的指導,讓我上了寶貴的一課。喔,對了,很抱歉要讓你失望了,我從來沒被教授死當過,也沒被退學過。」
伍冠仲一說完,現場馬上爆出竊竊私語的討論聲,因為不解伍教授為何突然這樣說話,眾人很一致地將詢問的目光移向元夜蝶。
這一刻,元夜蝶很想哀嚎竄逃。她後悔了,當初不該報名參加這個醫學會的!
天啊!她沒那麼愛出風頭好嗎?
好丟臉喔!她的臉皮火辣辣地發燙著,而反觀講台上的那個人——可惡!居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閑模樣!
嗚……後門在哪里?她現在溜出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關于病株種的變異,在臨床上是很常見的,但同時也是很難去防範的,因時、因人、因地、因環境的不同,都有可能延生或變異成不同的新病菌,一旦變異了,對于各位醫生在用藥上將會有很大的影響。以下是我在實驗室里利用顯微鏡所拍攝下來的幾張幻燈片,你們將很難想像,這些照片里瑰麗鮮艷的東西居然是足以致人于死的病毒。請看看這一張。」伍冠仲將電腦畫面切換到一張紫紅色的病毒照片上,然後開口問︰「誰能告訴我,這個病菌會誘發哪一種疾病?」
此言一出,台下立即鴉雀無聲。
中國人的通病,當授課者提出問題時,台下的人會立刻靜若寒蟬,很含蓄的不敢踴躍發表意見。
伍冠仲是華裔,從小接受開放的美式教育,他可不認同這樣單方面的教學方式,于是,他打算找個人跟他互動,而首當其沖、最倒霉的,就是元夜蝶。
「元醫生,你認為呢?」
元夜蝶以怨恨的眼神瞪他,其中所代表的涵義是︰厚∼∼又是我?!
好怨喔,一整個下午被他點名了三、四次,害她不想出名都很難。
伍冠仲挑眉聳肩,回看她,以無奈的眼神訴說著︰沒辦法,這里我只認識你的名字。
元夜蝶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了問題,心里頭盤算著,要利用等一下中場休息的時間尿遁,再想個辦法混到最後一排的座位躲起來,她發現那里還有幾個空位,躲在最後一排、壓低身子,應該就不會被發現了吧?
然而,元夜蝶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雖然她換了位置,也刻意壓低身子不被發現,但是伍冠仲似乎是打定主意跟她耗上似的,依然故我地點名要她回答,弄得整個醫學會像是兩人的互動教學似的,氣得元夜蝶決心要來個不理不睬,才不管他怎麼點名,反正裝傻閉嘴就對了!
可是……
「元醫生?元醫生?這一題的答案不知道嗎?沒關系,我對學生向來很寬厚,不會因此而把你退學的。」
竊笑聲自四面八方竄起,一群人似乎正等著看兩人兵戎相對的好戲。
吼!一把火燒上來,元夜蝶哪禁得起這樣激?只見她霍然起身,理直氣壯、信心滿滿地回答了伍冠仲的問題,不料——
伍冠仲搖了搖頭,擺出一臉惋惜的模樣說︰「回答得很精彩,不過很可惜,元醫生顯然對幽門桿菌的認知不夠清楚。」
會議室里的竊笑聲更多了,甚至,還有人爆笑出聲,弄得元夜蝶顏面無光。
她有種想要沖上台去把伍冠仲大卸八塊的沖動,但是她不行,要咬著牙忍耐。
……至少,現在不行!
當晚。
第一天的醫學會結束後,元夜蝶逃難似地奔出會議室。她先到餐廳隨意吃了晚餐之後,才回到飯店所安排的房間。
沐浴餅後,她的睡意更濃了,前一天熬夜後的疲憊感覺如泉涌現,她相信自己應該一沾到枕頭就會立刻睡著了。
但是,一個小時過後,當她的眼楮還睜大地盯著飯店的天花板發呆時,她才知道自己研判錯了。
她居然在二十個小時未曾上床睡覺的情況下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