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南區的浮世餐廳,向來是凌婧很喜歡來的地方。
三面采光的落地玻璃窗,唯一的主牆上彩繪著強烈後現代主義作風的壁畫,扭曲晃動的人群、冷瑟的眼光、嘲諷的嘴角,沉重又漫不經心的色彩,再搭配上冷色調的鋼管桌椅,似乎連服務人員都融入在疏離的岸邊,只在有人招手時才會近身。
凌婧喜歡這里,是因為非不得已不會有人打擾,所以不管是采訪或是商談較機密的內容,這里發揮了它無與倫比的功能。
莫堇會想約在這里,也是因為顧及她的喜好吧?
難得比約定時間早到了五分鐘,但凌婧已經不耐煩的看了手表好幾次。莫堇怎麼還不來?
就在她想打通電話詢問莫堇的時候,對面的座位已經有人坐下,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卻讓她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你……溫子-?」
子-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凌婧的詢問,然而凌婧還是不敢置信的搖了搖頭。
「溫子-?可是怎麼會……」
筆挺的合身淺灰色西裝、淡紫色襯衫、修剪得干淨利落的發型、合宜優雅的舉止,除了眼神里淡淡的冷漠外,幾乎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的英挺了!
這就是溫子-?這會是她所認識的溫子-?
「如果你指的是外表的話,是的,我做了一些改變。」
一些,這些改變何止一些?他筒直已經「月兌胎換骨」,再也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溫子-了!
「你……這……莫堇呢?她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他的改變讓她不習慣,就像和個陌生人同桌一樣,凌婧甚至不曉得該和他說些什麼?不可能,不會的,他應該還是那個她所熟知的溫子-才對,可是……
「莫堇……我想她可能不會來了。」
可以說,他已經習慣凌婧對他的那種漠視與驕氣,可是今天她似乎一反常態,未曾表現出之前的態度。難道真是莫堇對他的改變讓凌婧的態度也隨之不同?
他應該很高興才對,可是此刻這些對他而言,似乎已經不再那麼重要。
「莫堇她不來?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子-沒有回答,也許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真看不出來,原來你也長得滿……好看的,這身打扮為什麼以前沒有看你穿過?」
他只是聳聳肩,笑了一笑。
本來他應該很高興她的稱贊才是……只是並沒有他想象中該有的喜悅。
「你說話呀!干嘛都不回答我的問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說來真是話長了。
「是莫堇……她認為你會喜歡這樣的裝扮。」
「莫堇?為什麼……她想幫你追我?」
聰明的她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反倒是他,變得不是那麼確定了。凌婧對他而言是不是適合?他好像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
「莫堇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是你要求她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天莫堇在電話中的語氣就已經不對勁,再加上今天溫子-不同于往日的裝扮,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才對!
「不是……也可以說是……反正你拒絕了也沒關系,以後大家見面還是朋友,我不會再提起約會的事了。」說完這些話,他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溫子-,今天到底是你要莫堇約我的,還是莫堇自己安排的?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讓我了解這整件事?」
看來這個呆頭鵝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是莫堇約的,不過可能是因為她認為我希望她這麼做……這是因為有一連串的‘訓練’,目的是想將我改變成你要的樣子,大概就是你說的那樣吧!莫堇想幫我追你。」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她總不會自己決定這麼做吧?」
「我?我當然也覺得這是一個好提議,剛開始的時候——」
「那現在呢?」
「現在……對不起,我必須誠實的對你說,現在我已經不是那麼確定了,因為發生了一些事,讓我覺得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
凌婧是女人,又是莫堇的好朋友,也許她可以幫自己解釋發生的狀況。
「發生了什麼事?」
「莫堇她……最近這一個月她變得很奇怪……例如,她打扮得很性感,行為也比以往大膽許多……她說這是為了練習。」
他說得很保留,不過種種的跡象已經讓凌婧大概猜到事情的真相。
「溫子-,你喜歡莫堇嗎?」
「喜歡,我當然喜歡她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不管是不是青梅竹馬,你對她有特別的感覺嗎?比如說,佔有欲,如果有別的男人和她接近,你會不舒服,像吃醋那樣,又比如說,你對她的靠近有不一樣的情愫?甚至有時候你會有……沖動?」
他沒有回答,思緒已經陷入她的問題之中。
「傻瓜!溫子-,不是我說你,你連自己的感覺都搞不清楚,也難怪你一點反應都沒有……莫堇愛你,莫堇她愛的人是你!而你這個傻瓜卻認為自己喜歡的人是我,搞得大家一團迷惑!」
什麼?!莫堇愛他?怎麼可能?
像是了解他在想些什麼,凌婧干脆好人做到底。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身邊人的好通常都不容易察覺,那是因為它已經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莫堇她如果不愛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做這些?這些可超過了對朋友熱心的範圍呢!」
溫子-什麼都沒說,他正在腦中快速的消化這些話,並拿莫堇的行為來印證……笨蛋!自己做了些什麼?
「謝謝你,凌婧,對不起,我得先離開了!」
看來,他已經開竅了。
「喂,溫子-,老實說我還滿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不過,現在才發現可能太晚了吧?加油!別傷了我好朋友的心。」
她開玩笑的給他鼓勵,看著他匆匆忙忙的離開。
為什麼她有一種感覺,這番話好像在對自己說一樣?她是不是也犯了同樣的錯誤?
一切都沒改變,還是一切都變了?
從莫堇熱心的提出幫子-改變的那一天開始,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了解她?
以前,他知道她一向開朗熱情,總是把朋友的事當成自己的事,即使吃了虧也不會太在意。她就是這樣,容易受感動。而現在呢?她還是存在著這些特質,只不過還有些別的,她長大了、成熟了,不再是他印象中那個小女孩,不再是他眼中漫不經心的小女孩。
凌婧的一番話,像是為他解答了多日來苦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為什麼她會提出這整個計劃?為什麼她會如此熱心的參與整個過程?為什麼她要讓他吻她?為什麼那一夜……她要抱住自己?
她絕對不是像她表現得那麼不在乎,如果不是因為愛他,擔心他會因此而內疚,她不會強忍心頭的痛,仍然想完成之前的約定。
莫堇受了怎樣的委屈?他的不了解與遲鈍,讓她受了怎樣的委屈?
他實在太傻了,居然讓愛他的莫堇一個人承受這麼多的傷痛,一個人忍受這些折磨,而他不但從頭到尾不知情,甚至還接受了這些所謂的訓練……她會是如何的傷心?將自己所愛的人交到別人的手中?
因為愛他,所以想成全他的期望,然而他到現在才發現,凌婧根本不是他所想要的對象,最適合他的人選居然一直都在他的身邊,關心著他、愛著他,只是他從來沒有發現,把它視為理所當然的事……
他實在太笨了!他對莫堇的愛早已深植在他的每一天,早已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不要任何人踫觸她,那是因為他對她有了佔有欲,有了想要保護她、照顧她的,他向來都以為莫堇是他的。
莫堇是屬于他的!是的,莫堇是屬于他的!
即使因為他的錯誤致使她離開,他也要盡一切力量挽回她,只要她還愛著他,只要她還願意接受他,他會用行動來證明,莫堇是他的。
沒有時間再容他浪費,匆匆忙忙的離開餐廳之後,子-馬上驅車前往莫堇的住處。
對于因為錯失所造成的傷害,他會用加倍的愛來彌補!
急促的按下她家的門鈴,子-幾乎耐不住那幾秒鐘卻似幾小時的等候……
「莫堇在嗎?」
應門的是莫堇的妹妹,可是子-迫不及待的推開她,想直接進門去找莫堇。
「莫堇已經出去了……怎麼了?你們吵架了?從你們回來之後,她的心情就沒有好過呢!」莫紜關心的問。
她早已發現姊姊的不對勁,可是莫堇什麼也不願意對她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幫上什麼忙?
「她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
焦急的拉住莫紜的雙臂,擔心與焦慮讓他恐慌得不自覺加重了力道,搖動莫紜的力量讓她痛得皺起了眉頭。
「她什麼也沒說,我不知道。」
「伯母呢?你們家總該有人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吧?」
「姊姊只說她要離開幾天,我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如果她有打電話回家,拜托你通知我一下!」
子-轉身就要離開,他忙著去尋求她可能出現的地方,而莫紜則從身後出聲喊住了他。
「溫大哥,你還沒有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姊姊她到底——」
「有機會的話,我會向你們解釋的。」
他不敢再多耽擱一秒鐘,他比任何時候都還需要莫堇的出現。
「你沒有看到她嗎?最近都沒有再聯絡,好,好,謝謝。」
電話被撥通又掛上,這樣的動作不知道已經重復了多少次,子-翻箱倒櫃搜出來的資料,大部分都已經蒙上一層灰,顯示它有多久沒有被踫觸過。然而今天它們都靜臥在冰冷的桌面上,他一一循著各種的可能性,撥通上頭的聯絡號碼。
「天明,我是子-,請問你最近有沒有莫堇的消息?是的,我有事要找她……不,她不在家,我剛好有急事……那你知道有誰可以聯絡上她嗎?」
一次一次畫上的記號,代表了又一種可能性的消失。
「好,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擾你,如果她有和你聯絡,請你通知我好嗎?就這樣了,謝謝。」
共同的朋友、不是共同的朋友、只有過一面之緣的朋友、曾經听莫堇提起過的朋友……所有他能想得到的,子-都已經試過了。
然而成果還是等于零,莫堇就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沒有和任何人聯絡,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沒有蹤跡可尋,甚至沒有任何可以猜測的方向……子-疲累的倒臥在皮沙發上。
桌面上凌亂的資料里,有她寫給他的字條,有她送給他的詩畫,有他們各個階段的照片,有他,就有她。
為什麼他會到現在才發覺呢?這些清晰的印記不正清楚的說明了她和他的關系,有他就有她的存在?
大伙一起參加露營合拍的照片,莫堇的身影出現在照片的角落。籃球比賽拿下冠軍杯,她比任何人都開心大笑的鏡頭。畢業旅行的海灘大合照,是她不肯罷休的說服父母,一定要自費跟著去參加換來的。在他人生各個具有代表性的重要階段,都有她參與的跫跡,她在某個角落,等待著他的眼神。
他真是……為什麼一點都沒有發現她的等待呢?為什麼他不早一點發現自己的心?為什麼要等到失去以後,才深恐她會因而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呢?為什麼要在她離開以後,才發現自己深愛著她呢?
她是他最愛的人,也是他最在乎的人,更是最適合他的人。
他們就像兩個折翼的天使,唯有互相扶持,才有飛上天空的可能。只是他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明白?他根本不能失去她,他根本無法想象沒有她的生活,他根本無法一個人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如果沒有她,即使擁有了全世界,又有什麼意義呢?畢竟他最想要分享的人,已經不在他的身邊了。
悔恨的失落瘋狂的侵蝕著他的心,他不曾如此面對過自己的脆弱,不曾陷入如此的迷惘,不曾知道原來眼淚是如此的咸澀……
他無法再忍受一室的空蕩,寂靜像充滿回音的牆,壓得他快要窒息,鏡子里映照出一張陌生的臉孔,陌生得使他無法相信那是他自己……
他快速的拿起車鑰匙,頭也不回的離開充滿壓迫感的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