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家了!」
胡俐茵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月兌掉高跟鞋直奔廚房……煮泡面吃。
「好餓喲!差點餓死在那里……」翻箱倒櫃找出碗面,她撕開包裝,邊擠調味料邊抱怨。
「剛才怎麼不吃?」夜-不解問道。
宴會里設有Buffet,有許多精致可口的小點心,她在那兒一口也沒吃,卻回家吃泡面?
「拜托,那里氣氛多高雅,我哪敢大吃大喝,讓人看了多不好意思。」回想起那些看來頗為可口美味的食物,她就一肚子火。
就是這樣她才討厭高級宴會,廚師們努力做出的佳肴,裝飾得漂漂亮亮的擺上桌,大家卻光顧著聊天比美不去取用,真是浪費!
因為他們都不去吃,她也不好意思大吃特吃,她也是很顧形象的,所以只得舍去那些美食,回家吃泡面。
夜-听了她的理由不禁失笑,「肚子餓就該吃東西,干嘛顧慮什麼好不好意思。」
「哼,我們女人家的事,你們男人是不會了解的。」胡俐茵在碗里注入約八分滿的熱水,嘟嘴碎碎念了一陣,這才想起要問同樣沒吃沒喝的他,「你要不要吃?我幫你泡一碗。」
夜-搖頭說不,看她開心吃著泡面,他的目光漸漸失焦,思緒飄回到從前。
從以前他就覺得奇怪,她難道都不怕他?
一般人──不論男女──在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向後倒退三十步,因為他的冷臉冷眼,可是她沒有,初次見面就火氣旺盛地指著他破口大罵,在知道他是有名的殺手後,也不見她刻意對他保持距離,甚至連最基本的恐懼都沒有。
她的眼依然那樣「火」力充沛,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竟還在那對清澈的眼眸中看見另一種火光──情愛的火熱。
不畏他的冷臉和身分愛上他的,胡俐茵是第一人,就連「她」也……
他的妻子……或者該說是亡妻,她是他灰暗生命中的第一名天使,總是帶著甜笑面對他。曾經,他們過著快樂的生活,然而她愛上的只是虛假的他啊!
並不是刻意隱瞞他那見不得光的職業,剛開始只是覺得沒有必要提及,和她在一起後,他才知道她十分厭惡世上的黑暗,這對他來說無疑是打擊,因為他就是身處在黑暗底層的人……
只要瞞過她就好,只要他不說,她便不會知道!當時他是這樣認為。沒錯,單純的她十分好騙,一起生活了兩年,她從未懷疑過他說的任何一句話。
就這樣,他和她過著簡單卻幸福的日子,直到那一天,那個滿月高掛天上的寧靜夜晚,謊言拆穿了,而他也自那晚起,活在極度的自責中,老是看到、听到或是夢到已然折翼的天使哭泣著,為她的死不瞑目,也為他的欺騙。
他試過要掙月兌束縛,卻是越陷越深,最後他累了、倦了,放棄與佔據在心中的黑影對抗,閉目等待黑暗的過去將他毀滅……他已不在乎生死,甚至期待著死亡將他自無邊無際的痛與恨中解月兌。
在全然看不見希望的日子里,支撐著他的是替她報仇的意念。
他要殺了殺害她的人!將尸首奉在墳前,而後他會親自到地府向她陪罪。
但鬼面似乎看穿他的想法,他以曾施給他的恩情,要求他在三年內不得復仇。他謹守著約定,數著日子等著,就在差兩個月就要期滿的時候,他被派了一項新任務──保護茵茵。
這件他接得極度不願的工作,卻讓他的人生再度起了轉折。
茵茵是他生命中的第二個天使,她帶著白色羽翼降落在他心中,救贖亟欲尋求解月兌的靈魂,無怨無悔的付出,讓他深深體認到自己的自私,也深深為她著迷。
然而就在他試圖在她的擁抱下遺忘過去的傷痛時,今晚那令他痛恨至極的女人的出現,又喚醒他好不容易才壓下的回憶。
「啊,你看,新聞正在播今晚的宴會耶!」胡俐茵興奮地轉頭,手中筷子直指電視,新聞正播著宴會主辦人成雙成對的畫面。
「他們真的是好棒的一對啊!」兩個人站在一起,不僅外貌登對,就連氣質也搭配得完美,像是天生注定的伴侶。「他們一定會過著很幸福的日子吧。」
「絕不會有那種事!」那種人怎麼可以過幸福日子!
夜-沖口大喝,讓身旁合掌幻想的胡俐茵嚇到頭發都豎了起來。
媽呀!嚇死人喲!沒事吼那麼大聲做啥?
胡俐茵不滿地轉頭一看,發現夜-整個人快被吸到電視機里……雖然這是夸張的說法,但唯有這樣才能貼切敘述事情。
他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新聞畫面上,完全無視周遭的人事物,包括她。
小手輕撫胸口,她感覺到心跳漏了好幾拍。
他緊盯著那道美麗倩影,雖是表情冷硬,視線里卻有她不曾見過的火熱。
「你們……以前認識?」女人是難解的奇怪生物,雖已從傅青漢口中得知他倆為舊識,她還是忍不住再問一次。
「別問,這跟-無關。」
無關?胡俐茵被他的說法激出怒氣,抓起絨布抱枕往他丟去。
「你這個過分的混蛋!」他怎麼可以這麼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見她動怒,他忙將她攬在懷中安撫。
「那就回答我的問題。」胡俐茵乘機要求,無奈他的態度十分堅定,一口回絕。
「這事我不想提。」夜-的表情冷了下來。
知道他不會說,她只得放棄自他口中套話的意圖。
「好嘛,我不問就是了。」她像泄氣皮球般有氣無力的道,心里卻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挖到此事內幕。
她一定要弄清楚夜-和那名女子的關系,不然她胡俐茵三個字就倒過來念!
胡俐茵倚著椅背,仰頭看著頭頂彩繪著圖案的天花板,動也沒動桌上那杯香味濃厚的咖啡。
自從參加星河集團的晚宴後,她幾乎是夜夜不能眠,每每想到夜-談起那個女人時的表情,她就……
手按著微微刺痛的胸口,胡俐茵哀怨的嘆著氣。她很肯定他和星河集團的美艷當家之間一定有著什麼關聯,他極力避而不談,讓她更想知道。
連對她也不願透露的過去,是那些忘不掉的點滴回憶?她好在乎!
為解決她的疑問,她費盡千辛萬苦找上鬼面;既然他是夜-的頭頭,應該會知道夜-絕口不提的過往吧?
她不住瞄著腕上的表,就在指針顯示現在是三點整時,一名扎著長辮的高挑男子忽然出現,一坐在她對面的位子上。
「胡小姐,久等了。」
「你就是鬼面?」胡俐茵皺眉看著他,臉上滿是懷疑。
這個長相可媲美巨星,氣質文弱可比中國古代寒窗苦讀十年的書生的年輕人,就是傳聞中有三頭六臂、幾乎無所不能的鬼面?那家伙該不會是隨便找人來敷衍她吧?
「-不信?那就算了,我走了。」見她神色有異,他作勢要起身走人。
「等等,我又沒說不信。」她忙開口留人。
真是小氣耶,不容人絲毫的質疑啊。
微勾笑容,鬼面長辮一甩,再次入坐。
「不知胡小姐找我有什麼事?」
一般而言他是不會直接與委托人接觸,而是由他的部屬出面接洽,畢竟從事的是不分黑白是非的中介工作,他樹立了不少敵人啊。
這回之所以會親自出馬,主要是看在夜-的份上,她會來找他,也是因為夜-的關系吧?
胡俐茵略帶緊張的舌忝舌忝唇,清清喉嚨才開口,「我听人說你兼作情報買賣,我想跟你買個情報。」
鬼面不語,只挑高一眉靜待下文。
她深吸口氣,緩和情緒後,才打開皮包找出巴掌大的紙片。
「是跟這個人有關的。」她將自報上剪下的紙片放在桌上,在那瞬間,她彷佛看見鬼面眼中一閃而逝的奇異光芒,但待她定楮一看,卻只在那深邃如黑夜的眼眸中看到如常的優閑文雅。
修長手指拿起剪報,鬼面盯著巧笑倩兮的人兒好一會兒,才將視線移到胡俐茵的身上。
「-要調查她?」
「嗯。」正確來說,是要調查夜-和她之間究竟有過什麼。
她曾聘請征信社調查她,得到的資料卻十分少,她不得已只得求助傳聞中的一流情報販子──鬼面。
見她肯定的點頭,鬼面卻笑了,「-買不起的。」
對他的話,胡俐茵相當不滿。「你不說說價碼,怎麼知道我買不起?」目前她名下的財產少說也有數千萬台幣,怎麼可能買不起那女人的消息?
鬼面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緩緩的開口,「兩百萬美金。」
「什麼?兩百萬?!」這出乎意料的數字讓胡俐茵瞪大了眼,「會不會太離譜啊!」太夸張了,老爸請人保護她也才花了百萬,調查那個女人的資料卻要兩百萬,她的情報還比她的命值錢?
「不信?」
「是不信。」她點點頭,直截了當的說出心中感想︰「你這間黑店吃錢也吃得太凶了吧。」邊說她還邊吐舌做鬼臉,態度之囂張,似乎忘了她有求于人。
「呵呵……」听了胡俐茵給的低等評價,鬼面不怒反笑。
以往每個有求于他的人在听到如此龐大的數字後都是哭喪著臉回去,要不就是放棄,要不就是賣地殺人、賣槍搶劫,也要趕著在期限內將錢湊齊,像她這樣敢當面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吃錢的人,還是第一個。
有趣,這就是夜-看上的女人?
鬼面懶懶靠在椅上,十指交叉置于胸前,「也罷,今天就當是做善事,免費為-服務吧。」
「真的?」胡俐茵眼楮一亮,閃著晶燦光芒。
雖不知他是發什麼瘋,放棄賺大錢的機會,不過這樣真是太好了!
「-听過日本的『七曜』嗎?」
她點點頭,「是有听說過……」
「七曜」是日本黑道「閻夜」的最高領導階層,這個由七人組成的核心小組分別以日、月、水、火、木、金、土為代號,據說他們個個身手不凡,行事作風狠辣,得罪他們的人通常都情願自我了結,而不願落入他們手上……听起來是很恐怖的一群人。
「那麼-對『月』了解多少?」
胡俐茵奇怪的覷著他,疑惑的開口回答,「听說『月』是七個人之中最殘酷無情的,只要是成為阻礙,不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或小孩,甚至就連同伴也一律殺無赦,因此大家都說『月』是沒有心的怪物。」不過,這跟她要問的事有什麼關系嗎?
彷佛看出她的疑惑,鬼面開口解釋,「她便是『月』。」
「什、什麼?!」這是她今晚第二次被他的話嚇著了。「她……她真的是『月』?」
見鬼面點頭,胡俐茵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消息的確值他開的價,不過她仍不太相信,那個美艷絕倫,看似柔弱,風吹就倒的女人竟會是那麼危險的人物,天!
「別懷疑,一旦有必要,她所采取的手段絕對會比任何人還陰狠無情。」從這話听來,他似乎對她了解甚深。
「等等!」好不容易消化完這驚人的消息,胡俐茵立刻提出疑問,「為什麼夜-會和她認識?他們倆從前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她總覺得他和月之間的關系不尋常,他們是不是……「他們過去是不是一對戀人?」
正以優雅姿態品嘗椰香卡布奇諾的鬼面,冷不防狠狠嗆了一口,「咳……」
「呃,你還好吧?」都幾歲了,喝東西也會嗆到。
以紙巾按壓不慎噴到衣服上的咖啡漬,他淡笑發問︰「為何-會這麼認為?」
「因為……」無意識的撥弄頭發,她咬了咬下唇,開口說出自己的感覺,「因為夜-看著她的眼神,有種我沒見過的火熱……」
火熱?雖說愛恨只有一線之隔,但胡俐茵也該分得出夜-眼中閃動的是仇恨的火光,而不是愛戀的熱度才對吧。
「放心吧,他們並不是那種關系。」鬼面的保證並沒讓她真的安心。
「不然他們是什麼關系?」她追問。
「抱歉,其它的事我不能多說,他不會願意讓我說的。」以夜-的個性,他要是說了,肯定要挨拳頭。
沒賺到錢還要挨揍?善心也是有限度的,賠本生意他可不干。
「但我一定要知道!」胡俐茵雙手緊握成拳,語氣堅決。
鬼面靜靜的與她對望,最後被她眼底的堅持所折服,他幽幽的嘆口氣,「唉,他們曾在非正式的場合交手過一次,那次夜-不幸戰敗。」
那是夜-唯一的一次失敗,而且還是慘敗。
他微微嘆息,忍不住回想起夜-和月交手的那個夜晚……
「再見了,我會想你的。」清艷女孩柔聲道別,笑容燦美如花,語調甜蜜,讓人直覺聯想她必是經歷快樂約會後,正在家門前與心愛的男伴分手,但此刻她手中很不協調的拿著槍,告別的對象倒臥地上,魁梧身軀滿是血紅。
「不……別殺他!」青蔥玉指正要扣下扳機時,一名長辮男子匆忙擋在她身前。
「為什麼?」她挑高秀眉。
「他是我的朋友。」他狀似輕松的與女孩對峙,額角卻直冒冷汗。
立于她的槍口前需要十足勇氣,她嗜殺,尤其是對前來挑戰的對手,她從不留活口,對于來說情的人也幾乎是不留情面。
「是嗎?」哼笑數聲,女孩垂下右手,眼帶輕蔑的冷覷著他,「鬼面,我應該告訴過你,別死守不必要的情緒。」
見她斂去殺意,他稍稍松了口氣,「那麼我更正一下措辭,他是我的合伙人。」他還以為她會連他一並射殺呢。
「這麼爛的合伙人不要也罷。」鬼面是中介者,和各式各樣的人合作,接洽各式各樣的案件,與他攜手合作的,向來都是各界能人,只是這個叫夜-的……她只能說鬼面看走眼了。
虧他還是有名的殺手,剛才的表現真是差勁到極點,完全沒有技巧可言,只像頭發狂野獸般朝她橫沖直撞而來,她花沒多久時間,便讓他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真叫人失望。」她丟下不屑的評語,傳說中的人物竟是如此弱。
鬼面只能勾著笑容不語。
夜-很強,但再怎麼強的人,在親眼目睹妻子因自己而死後,也無法保持冷靜啊。
轉頭看向屋內另一個角落,那具倒臥在血泊中的女人尸首,他暗暗搖頭。
可憐,帶著強烈的恨意和月復中胎兒一同死去……
「干嘛?可憐她嗎?」女孩斜眼看他。
「不。」深知她的習性,他笑著回答。在她面前展露這類情緒,只會被她看輕。
「是嗎?我倒覺得她挺可憐的。」她說著言不由衷的憐憫,舉步來到女尸旁,曲腿半蹲下來。「真是可憐,無辜的-卻死在我手上,-一定很不甘,一定死不瞑目吧,不過誰教-誰不跟,偏偏要跟他,要怪,-就去怪夜-吧。」
「別這麼說。」鬼面苦笑。她不信鬼神,他信啊!
「怕什麼,我又沒叫她找你算帳。」她奇道。
「話不是這麼說……」
「不然要怎麼說?」
「沒什麼。」和不信鬼神的她再怎麼說也是無用的。
女孩嘖了聲,「你很煩耶,要說不說的。」
「抱歉、抱歉。」鬼面伸掌輕拍她的頭頂,俊美的面容上布滿復雜難以解讀的情緒。
「混蛋,別把我當小孩子!」她皺起眉,-著眼,避開他的手。「快去幫你家的夜-療傷,萬一他掛了,你就有得哭了。」
「是。」他笑著拿出急救用品,蹲在夜-身旁,替他做些簡單的急救,她則是跟著蹲在他身旁。
「讓夜-知道你與我熟識沒關系嗎?」
鬼面微愣,轉頭看向她,而後綻開滿足的笑容,「-擔心我?」
「你沒事笑得那麼惡心干嘛?」她很不爽的丟來一記白眼,早知道就別問了。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他低頭專心包扎夜-身上的傷,眼角余光卻偷偷瞥看她的表情。
「是嗎?」女孩雙手托著下巴,半合星眸瞬也不瞬地盯著夜。「喂,他是不是快醒了?」瞧他眼皮微掀的模樣。
話才說完,夜-就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鬼面,然後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殺妻殺兒仇人!
「我要殺了-!」他瞠大的雙眼里盈滿了恨意。
「夜-,別激動。」鬼面忙著阻止他掙扎起身的動作。
他的傷勢不適合大動作,再者……好不容易說服她留活口,他可不想他們再杠上,免得他白費功夫。
「我看我還是先走好了。」女孩將一頭柔亮黑發撥到身前,朝兩人揮揮手。
她留在這里只會讓傷患的情緒過度激動,讓鬼面難包扎傷口也難做人。
不過呢,在走之前她還有件事要做。
「夜-,跟你說一件事,殺了他們的是你,不是我。」她冷冷的開口,凝視著夜-的眸光是一片死凝冰冷,「你沒有愛人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