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維剛終于處理完一長串公文,站起身來伸伸懶腰。思緒一跳月兌嚴肅的課題,臉龐霎時有抹淺笑。他看向一門之隔的客廳,興沖沖地往外頭走去,其急迫程度就好像被罰寫完功課才可以外出玩耍的孩童,只差沒有飛奔而出。可是,他一到了客廳,卻又突然躡手躡腳前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戲謔的玩興,輕柔地走到伊人身後,猛地從她背後環身一抱,緊貼著她的臉龐報告︰
「我忙完了,可以出來了吧?」
原來他真是被罰待在書桌前「寫功課」,只是他都已經自個跑出來了,還討饒地請示未免遲了點。
「可惡,你嚇著我了。」被他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高孟庭拍打著他那一雙結實雙手,以泄被嚇著的驚慌。這個平常正經八百的大男人在家里皮得像個小男孩。
「真嚇著你了?那我可罪過了,來,我幫你收收驚。」
「少來了!」高孟庭拍掉他那只又伸過來的「毛手」。「你是不是又來鬧我了?真的忙完了嗎?」
「嗯,在你嚴格監督之下,已經迅速確實地完工了。」
這可不是他耍嘴皮子,而是事實。他倆原先是一塊在他的大書桌前各自忙自己的事,可是,對于有佳人陪伴的沈維剛來說,每當瞄見高孟庭就忍不住又湊近一點,想看看她是否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其熱心程度讓高孟庭大呼吃不消,使她根本無法好好看完一本服飾型錄,教她哪來的靈感決定采購式樣。偏她怎麼婉言相拒、擺臉色給他看,沈維剛還是熱誠依舊地「雞婆」到底。總而言之,只要她在他看得見、模得到的地方,他就無法靜下心,連帶的她也甭想靜下來。所以高盂庭只好強制規定,他們倆一人一邊,各看各的;否則,他一定是幫她出完生意,送她回家後,再回來熬夜加班。
這點高孟庭可不容許。他又不是鐵打的,哪能如此操勞,就算他現在年輕有本錢揮霍體力,她還是不許。因為……她會心疼?這……高孟庭可不會承認。盡管沈維剛一再說她是他的「管家婆」,她仍堅稱只是「基于朋友道義」,絕無摻雜其它感情因素;即使她的說法不變,在沈維剛看來,她已經退到最後一道防線,現在不過是「死鴨子嘴硬」;反正,她現在已經答應他的邀請,「三不五十」陪他回家坐坐,讓他享受點「家庭溫暖」,只要再這麼持續下去,總有一天,他再也不必送她回家,因為到時……他家就是她家。
「既然忙完了,喏,坐會,我去泡咖啡給你喝,而你則先幫我看看那幾套做記號的衣服適不適合擺在我店里。」說完,高孟庭丟給他那本研究了半天的服裝型錄。這是他的「課後」娛樂。
看著高孟庭走向廚櫃的身影,沈維剛滿足地靠在沙發椅背上,欣賞她的一舉一動,連她交代的任務都忘了;不過無妨,他可以等她回來時再跟她一塊兒研究討論,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趣多了。
接過高孟庭遞給他的藍山咖啡,沈維剛輕啜一口,只覺口感似乎更香醇,要比他喝過的任何咖啡要好多了;這里頭添加了濃濃的愛意,是別處沒得賣的。
「怎麼你連看都沒看嗎?」高孟庭瞧見那沒動過分毫的型錄,不解地問道。
「我在等你坐下來一起研究啊。」他理所當然地回答,還不忘拍拍他身旁的座位,提示她得坐近點。
她閃著狡黠的笑容走過去,大方地一骨碌地坐下。就在沈維剛湊近前,她突然扔個大抱枕擋在兩人之間。「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哦?誰不安全了?不會是我吧?」
「是又怎麼樣?你不服氣嗎?」高孟庭霸道地說。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她對他確有分異常的情愫,但在和林宇辰鬧了那離譜的笑話後,她不知這算是愛情或友情;雖然他一再或明或暗地告訴她,他對她千真萬確是男女間的情意,可是不算真正談過戀愛的她寧願維持原狀,等到哪天確定這是場「天雷勾動地火」的愛情故事,那麼她或許能坦然地接受他;畢竟他實在有太多選擇了,沒道理一定要選中她。
說到底她仍然懷疑他對她的感情。她和林宇辰那場沒有開始也稱不上結束的戀情,雖並未對她造成傷害,可是與沈維剛的這一段,她卻是忐忑不安。也許這才是戀愛的感覺,那種怕失去的彷徨不安,所以,她消極地以為只要不去承認,那麼當他們的這段情逝去時也許就不會心傷。
「我怕死了哪敢不服氣,不信你模模看,心跳得好快。」被大抱枕佔了他在高孟庭身旁位子的沈維剛,猶不死心地拉著高孟庭的柔女敕玉手到他胸懷。
高孟庭掙月兌開去,拿起抱枕朝他身上砸。「你這種人還會怕啊?那天下的人都是膽小鬼了,真不害臊。」
可惜他倆的實力差太多了,所以縱有抱枕當武器,高孟庭仍拼不過碩偉的沈維剛,沒兩下就被他鎖在懷里動彈不得,只能橫眉豎眼地警告他「君子動口不動手」;可惜沈維剛愈來愈喜歡當個「小人」了,不放就是不放,讓高孟庭拿他無可奈何。
「快放手,我要工作了。」她繼續叫囂著。
「工作?你不是也做完了嗎?」沈維剛指著桌上那被她翻了又翻的型錄道。
「你管我,我要再看一次不行啊?」
「好啊,要看我翻給你看。」他仍不放松地空出一手拿著型錄,真的動手翻給她看。兩個人擠在張沙發椅上「糾纏不清」,盡管高孟庭一再抗議,他仍樂在其中地不願放手。
「喂,你听,有人在按門鈴,快放手。」高孟庭突然靜下來,看向門口。
「電鈴?這麼晚了有誰會來?是隔壁的吧?不然就是按錯了。」沈維剛決定不理會這鈴聲。家里的女佣早上才會過來,而現在是晚上九點,還有誰會來打擾他?所以他直覺是找錯地方了,不想為個冒失鬼放棄這淺淺的溫存。
「是嗎?你听,好像有人在開門,會不會是小偷?」她仰起臉懷疑地問。
「傻瓜,小偷現在就出門干活不嫌太早了嗎?再說這兒的保全措施做得很好,不會有問題的。我看一定是哪位喝醉酒找不到家門口開錯門了。放心,他打不開的,別管他。」
不過,老天好像存心跟他做對似的,他愈說不會的事就愈是容易發生,所以當門「伊呀」地打開時,仍圈抱著高孟庭的沈維剛著實嚇了一跳,而高孟庭驚訝的程度當然不亞于他。
「奇怪了,維剛的車子在啊,怎麼沒人開門呢?」
當沈力仁夫婦進門後,吃驚的不止是沈維剛二人,應該是在場的四人全愣住了。沈力仁和戴虹惠自是不敢相信沈維剛竟然抱個女孩坐在沙發上,雖然他們衣冠整齊,不像做了什麼「壞事」,可是這仍是沈維剛交友以來最大的尺度;而高孟庭則對面前眼熟的女士感到好奇。她怎麼會出現在沈維剛的公寓?還有這位男士又是誰?他倆為何能進入沈維剛「防衛森嚴」的公寓里?其實理由很顯明,因為他們有鑰匙,那為何他們會有沈維剛住處的鑰匙呢?高孟庭將疑惑的眼神轉向沈維剛。除非他們早就認識了,而且關系匪淺。
「爸、媽,你們……怎麼突然來了?」
爸爸?媽媽?高孟庭瞠目結舌地仰望著同樣瞅著她瞧的沈力仁夫婦。那位高雅婦人是沈維剛的母親?那她到她店里為的是……千百個念頭在高孟庭腦海盤旋。究竟是巧合?還是他們的特意安排?
「我們可以先進來……坐下嗎?」可憐,做老爸的還要跟兒子討個位子坐。
發覺沈力仁盯著他倆黏在一起的坐姿,半坐臥在沙發椅上的兩人這才驚覺他們倆竟然愣得「忘了分開」,到這會還糾纏不清呢。當下,高孟庭恍如被高壓電電著似的彈跳而開,而沈維剛也松開了強力鎖緊的雙手。
「當然,你們請坐。」沈維剛走向前說道。
看著緩步移近的沈力仁和戴虹惠,早已紅霞滿臉的高孟庭趕緊退到一旁,讓位給沈力仁夫婦;雖微垂著頭,但她臉上那責怪的眼神從未消減過。都怪沈維剛先是捉弄她,又直辯說是隔壁按錯門鈴,否則也不會害她尷尬得耳根都紅了;也許還讓他的父母誤會她是什麼浪蕩女子呢。想想她在這場合的角色滿怪異的,高孟庭決定還是讓他們一家人去聚聚。
「伯父、伯母,你們慢慢聊,我先回去了。」說著,她收給起擱在茶桌上的資料。這舉動雖說倉猝突兀,但一直怕與沈維剛有更深層交往的高孟庭一時也管不了那麼多,說她落荒而逃也罷,說她不懂禮貌也罷,反正她還是和他保持距離的好,以免憑添莫虛有的揣測。
「孟庭,你等等,你還沒見過我父母吧?我幫你們介紹一下。」沈維剛原本想等他與高孟庭的關系更穩固後,才要帶高孟庭回去見他的父母。現在既然已經見了面,干脆將這計劃提前,讓他們彼此熟悉對方;否則,要想哄高孟庭同他回家,恐怕還得費番工夫。不是有句話說「選日不如撞日」嗎,也許今天就是個「良辰吉日。」
「是啊,高小姐,你別急著走,難得踫在一塊,坐下來一起聊聊。」雖然沈力仁原先並未預期能這麼早就與高孟庭來個面對面接觸;但既已踫了面,就先行認識認識也好,畢竟他對她也挺好奇的。
「伯父,你怎麼知道我姓高?」她這會又發揮敏銳的本性,直覺反應沈力仁言語間的語病。他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而沈維剛方才只直呼她名字並未提及她的姓氏。從沈維剛驚見他們出現時的反應,她可以確定他們的出現亦大出沈維剛意料。
想不到一開口他就露出馬腳,沈力仁直怨怪自己太粗心大意。沒料到這個高孟庭年紀雖輕但耳朵可真厲害,鉅細皆靡得連個小小細節都注意到了。看高孟庭與沈維剛質疑的眼神,教他不知怎麼解開這僵局才好,總不能連客套話都未上場就老實招認,他已經派人把她的底細模清楚了吧?
「喔,那是我告訴他的。我與高小姐有一面之緣,她服務親切又周到,所以在經過高小姐的店門口時跟他提起過。」戴虹惠見自己的老公不知如何圓謊,只好坦誠自個認得高孟庭;反正就算她不說,以高孟庭的記性及對事情細膩的程度,十之八九還是會提到她。
「媽,你見過孟庭?」
沈力仁的反應已大出沈維剛意料,沒想到他的母親更厲害,不但知道高孟庭的名字,連她本人都見過了。這代表什麼呢?要說是巧合打死他都不他相信,因為這當中的疑點實在太多了。
首先,沈力仁夫婦為何突然遠從台北來探望他?還有,台中說起來也不算小,為何他們哪兒不去偏跑到高孟庭的店里頭去?若說是去逛街正巧踫上的,哈哈!這理由太牽強了吧,當他是三歲小孩嗎?
這一番推算下來,沈維剛英氣逼人的臉龐霎時充滿了不悅,個中緣由似乎已不言可喻,若不是高孟庭在場,他早已發飆,逼問他們究竟是何心態。
「對啊,前幾天我和你爸路過台中去看位朋友,想送他的女兒一件禮物,又不想到公司里引起騷動,所以就隨便逛逛,剛好高小姐店里的服飾滿別致的,所以就這麼認識了。」戴虹惠解了自個丈夫的圍,卻陷自己于沈維剛那惱怒的眼光中。沈維剛不會壓根就不相信他們的說詞吧?她偷偷地瞄了沈維剛一眼,從他那未曾解凍的表情看來,他的意思是……信你才怪!
「那麼‘戴’是伯母娘家的姓嘍?」高孟庭盡量維持口氣的平穩柔和,不想顯得咄咄逼人,像在審問犯人般。並不是為了留給沈力仁夫婦一個好印象,而是她自己的教養問題;盡管他們夫婦倆出現得太奇怪了,但在沒有證實他們的居心之前,她總是個晚輩。
「嗯,是啊。」戴虹惠避開沈維剛的眼光回道,回頭又瞧了沈力仁一眼,可惜求助無門。
他們這兩個「老人家」怎麼好像兩個犯錯的小孩,被這兩個年輕人一人一句地問個不停,是年紀大了氣勢就差嗎?還是他們今晚的運氣不佳?出現的不是時候?這兩個「少年耶」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呢。
「維剛,不先幫我們正式介紹一下嗎?」沈力仁導入正題道。再這麼被看下去,他們為人長者的尊嚴怕要蕩然無存了。
「爸、媽,這位是高孟庭,我的女朋友。」沈維剛大方地自作主張說道。在他心里不僅已認定高孟庭是他的女朋友,更是他未來的妻子。
高孟庭狠瞪了沈維剛一眼。他故意要誤導他們?想造成事實?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自有對策。
「伯父、伯母你們好,我是維剛的‘女性朋友’,他老愛用簡稱,你們倆別把他的話當真了。」
沈維剛毫不掩飾地介紹高孟庭,在沈力仁夫婦看來自是理所當然,並不足為奇,即使這是沈維剛第一次承認他有女朋友;倒是高孟庭緊接著否認,才教他倆面面相覷地不知所以。他們倆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呢?他們又該听誰的?
「女朋友也好,女性朋友也罷,反正都一樣嘛。孟庭,先坐下來陪我爸、媽聊聊。」沈維剛也立刻祭出他的反擊之道,不與她爭論。反正事實勝于雄辯,他要以行動證明他倆的交情匪淺;其實光憑沈力仁夫婦進門時瞧見的那一幕,他就有把握高孟庭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所以他一手攬著她的腰,硬壓她坐在他身旁,宛如已是夫妻般的親密。
沈維剛愈是要造成既定事實,高孟庭愈不肯讓他如願。雖措手不及地讓他摟坐在一塊,可她坐下後馬上想移動身子保持距離,偏沈維剛禁錮的手讓她動彈不得。她不顧那兩位「老人家」的注視,雙手齊下只想扳開他的手。
這一幕看在沈力仁和戴虹惠眼里,只能以看「世界奇觀」來形容。實在弄不懂他們倆這會又是玩啥把戲,剛才還口徑一致地審問他們,現在竟然起內哄了?先是為了個稱呼,緊接著是為了是否要坐在一塊。在他們看來,好像是他們兒子硬要黏著高孟庭呢,不會吧,沈維剛會強人所難?不不!這當中一定有問題。
沈力仁裝做沒瞧見他倆激戰的雙手,逕自提起懸掛心頭甚久的問題︰
「高小姐,算起來你和維剛也認識好幾個月了,對他的家庭背景想必知之甚詳,這會不會成為你們交往的……無形障礙?我是說你覺得我教養得還成功吧?沒讓他養成不良習性或是豪奢之氣吧?」
沈力仁當然不能問高孟庭這是否是她和沈維剛交父往的要素,否則肯定會被沈維剛瞪得無處容身。別瞧他雖是他的父親,光從沈維剛這樣護著她看來,她在他心底的分量有多重,他看得一清二楚。
豪奢?高孟庭想起她和沈維剛初識時他請的那餐日本料理,那算不算是「豪奢」的一種呢?以他們的標準來看,那只是小意思吧。
「看得出來伯父是位好父親,也很用心在子女的教養上。我年紀還小本無權置喙,只能說他確實是位值得您驕傲的兒子,不過……」她睨了會沈維剛,他也正等著她的總評語。「他有時候太‘霸道’、太有‘主見’了。」
這是褒揚或貶低他呢?沈維剛帶著點無奈又笑不可抑地猛搖頭。他當然懂得高孟庭為何有此一說,不過就是嫌他老纏著她,在「做掉」林宇辰後就竄位,自稱為她的護花使者,還堅不改詞。
這點沈力仁夫婦自然無從得知,只是納悶他們倆怎麼一個板著張臉,一個卻顯得心情大好。若在往常,角色該顛倒過來才對;沈維剛周遭的女性哪一個不期望得到他的青睞,只是今日竟換了角色啦?
不管怎樣,看得出來高孟庭對這點好像不是很滿意,戴虹惠很是為自己兒子叫屈。有主見有何不可,男人要挑起家庭重擔,就該凡事有定見才行啊;更何況他們沈家家大業大,沒點主張怎麼領導眾人。這一想,她就有了個主意試高孟庭一試。
「高小姐,其實這該算是我們維剛過人的優點。他每天有處理不完的公事,排解不完的問題,不有點主見怎能站在部屬面前發號司令;而且,光這點就不知吸引了多少女孩子欣賞他有個性呢;就算他沒有家世做後盾,仍是個出類拔萃的俊才。也許你會覺得他霸道了點,不過這也是他從小訓練出來,你的家境單純難免不能體會。」
「我知道他很忙,只是覺得他還是別把公司的那一套帶到生活上來。下班就是為了要休息,何必時時刻刻緊繃著精神呢?我會這麼說是因為伯父剛才問我對他的看法,所以我就照實說了。至于別人要怎麼欣賞他,那就得問他們的意見了,也許他們有相似的家庭背景所以較能體諒他吧。」她原本還覺相談甚歡,可是听到沈力仁和戴虹惠有意無意地提起他們「沈家」的卓越不凡,她愈听愈不服氣;雖不致直言反駁,但要她忍氣吞聲可也做不到。她總覺得他們的意思是,她連做沈維剛女性朋友的資格都大有問題。
「是嗎?我看高小姐也很欣賞我們維剛才是,否則又怎麼會上他這兒來,而且還……很熟絡。」戴虹惠本想說他們兩個人摟摟抱抱地狀甚親熱,這要說「沒關系」是騙人的吧?她斂了斂神續道︰「雖然維剛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早不是小孩子,可是卻一直沒有個看中意的對象,所以,我和他父親也不求什麼門當戶對,只希望他遇上個家世清白又相契合的女孩就行了。高小姐雖然家境小康,可我們也不在意更沒反對的意思。只是,也不能像個剌蝟似的,身為一個女孩家,還是溫柔點的好。」
「媽,你談這做什麼?孟庭不過是性子直爽點罷了,你扯遠了吧?」沈維剛眼見兩個女人的戰爭似將于焉展開,頭疼地忙打圓場。他可不希望他們倆才第一次見面就鬧得不歡而散。
可是,才安撫了一個,另一個又已經按捺不住了。
「伯母,我們剛剛並未提到我的家境如何吧?為何你如此篤定我的家境小康呢?是我看起來就是小家子氣還是少了嬌氣呢?我了解兩位愛子心切的心情和苦衷,想必兩位早對我下了番工夫仔細調查過,很可惜讓你們白費工夫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我也不想攀龍附鳳,因此兩位大可放心,不必再對我詳加盤查。我和他過去沒什麼,現在也沒有,將來更不可能有任何關系。今天你們一家人難得見面,該好好聚聚,我先走了。」這一次,她點個頭即朝外走,也不理會其他人訝異的眼光。
「孟庭,你等等,我送你回去。」見高孟庭當真頭也不回,話也不多說一句地轉身離去,沈維剛忙迎頭追上。
「不必了,你父母難得來一趟,你去陪陪他們吧,我會自己叫計程車。」
「這麼晚了坐計程車不安全,還是我送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會注意自身安全的。」
「听我說,我爸媽不是勢利的人,我也不懂他們今天是怎麼了,為何說話句句帶刺。也許是乍見你所以些失常吧,他們不是對你有成見,只是……」
「只是護子心切?」高孟庭白了他一眼,替他接話。「我沒生他們的氣,如果換做我在他們的立場,也許我會做得比他們更激烈。我不是生氣,只是不希望他們誤會,更不希望讓人家稱斤論兩地品頭論足,再說……我們本來就沒什麼,不是嗎?」
「你真的認為沒什麼?」
沈維剛緊捏著她的手腕不放,持續加重的力道讓高孟庭想忽略他的忿怒也難。可是,明知他已經發火了,她的答案依然不變。
「對,我們之間真的什麼也沒有,再見,我要回去了。」
前一刻他們還在他的公寓里打情罵俏,下一刻她竟翻臉不認人,否認他們之間那分濃郁情意。沈維剛不解地凝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醞釀著怒火。
坐上計程車,高孟庭一臉決裂地看著窗外。他會傷心嗎?她不知道,但她明白不這麼說,她肯定會難過。明知是自欺欺人,但她相信這是最好的選擇,只要他倆都這麼想,那麼即使假的都會成為事實。
她不懂自己為何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如果沈維剛在她心中不佔任何分量,她又何必在乎沈力仁夫婦說什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她確實對他動了情,只是戴虹惠的話挑起她對豪門世家的逃避心理;雖然她不為自個平凡的家世感到遺憾,但面對沈維剛這種「大戶人家」,仍有種無形的壓力。沈力仁夫婦雖說不在乎沈維剛女友的家庭背景,但若真不在乎,又何需對她來個身家大調查。說到底他們還是無法跨過門當戶對這道鴻溝。既然無法跨過,她亦不願浪費時間在緬懷、感傷上。勉強只會帶來更多尷尬,她情願放手。說起來她頗有自知之明不是嗎?早提醒過沈維剛別當她是女朋友,這麼一來,該是他們間最完美的結局,就這麼……散了。
目送高孟庭坐上計程車,面如寒霜的沈維剛這才回到房里,憤然地坐下,良久才開口道︰「是洪秘書告訴你們我和孟庭的事?」
「他沒說。是你帶她到高雄時,被員工撞見。後來有人轉述,我們這才知道有她這個人的存在。」沈力仁很守信地跟洪文義撇清關連。以今日這僵局看來,若讓沈維剛知道洪文義也有份的話,可以肯定從此以後沈氏企業再也看不到洪文義這號人物。
得到答案,沈維剛只能怪自己太不小心了。早知如此,當日就不該硬要高孟庭陪他南下,現在……他只能暗自怨嘆。
又沉默了許久,沈維剛才又開口︰
「你們看得還滿意嗎?」雖然他心里極端不悅父母的行為,可是他們畢竟是出于關懷之意,他又能怎樣。
沈力仁和戴虹惠對視一眼。「五十九分,她不適合你。撇開她的家世不談,你確定她那直爽的脾氣適合你嗎?要做沈家的媳婦雖不必面面俱到、八面玲瓏,但脾氣太大,怎麼和咱們一家子親戚朋友相處,度量太小了吧。」
沈維剛冷笑回應︰「是不適合做我的妻子,還是不適合當你們的媳婦?」要娶老婆的可是他呢。「好,你說她脾氣大。媽,你上過她的店,當時覺得她的脾氣大,難伺候嗎?」
「對客人她當然很和善,可是那不能混為一談。會上門的就是她的客人、她的衣食父母,她當然要客客氣氣了。」戴虹惠說道。
「喔,你的意思是客人是她的衣食父母,所以她要盡力巴結,但那畢竟只是一時的。跟你們兩位比起來,巴結到你們這未來可能的公公婆婆,不是更一輩子衣食無愁了嗎?怎麼她反而沒給你們彎腰奉承、極力諂媚?」
「這就是她厲害的地方,以退為進。」沈力仁胸有成竹地解釋道。
對父母認定高孟庭別有所圖的認真表情,沈維剛不欲多說。他只是不懂,一向客觀明智的父親為何今日一反常態,也這般「小心眼」起來了?鬧得他和高孟庭幾乎形同陌路。再談下去只怕他們倆要拂袖而去,此刻他的心早被他們攪得一團亂,只想得個清靜。
「她是居心叵測也好,是心機深沉也好,光靠你們調查來的那些書面資料能證明代表什麼?你們只看到了她的外在條件,根本探究不了她的內心。我相信我對她要比你們了解的還多,所以,請你們別再干涉我跟她之間的事。現在……很晚了,爸、媽,你們也該早點回去休息。」
不必再多說什麼,沈力仁與戴虹惠也知道他們的兒子在下逐客令了。看他那臉懊喪的神態,他們要再不走,大概只能自討沒趣地獨坐廳堂。
出了沈維剛的公寓,在等待司機開車過來的空檔,戴虹惠偎在沈力仁身旁輕笑道︰「你覺得怎麼?」
「很有個性,剛柔並濟又不失真情意,順應現實又有自己的原則,而那不假辭色的態度……嘖嘖?天底下大概沒人能扭曲她意志。只是自尊心強了點,不過我喜歡。在咱們這種家庭,豺狼虎豹似的親戚一大堆,要不強悍點,怕沒兩三下就被‘拆吃入月復’,被人牽著鼻子團團轉。維剛他的事業已經夠忙了,哪有時間關照家族瑣事,有個能干的賢內助絕對是必要的;再說,這樣的媳婦也有趣得很,咱們兩個老的下半輩子不愁無聊了。」沈力仁一反剛才的態度回答戴虹惠。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我看溫順柔弱的女孩大概也管不了咱們兒子,你沒瞧他以前像個拼命三郎似的只知道工作,」說到這兒戴虹惠傳送個埋怨的眼神給沈力仁,怪他「教子有方」。「可是听洪秘書說,自從他認識這位高孟庭後,也不知怎的突然開竅,竟也懂得‘休息’為何物,可見她也曾規勸過他,是真心關心咱們兒子。只是……我們今晚的測試會不會太傷她的心了?她該不會惱羞成怒,就此真跟維剛一刀兩斷吧?」
「你放心,照我看來就算她想斷,咱們兒子也不會‘善罷甘休’。別忘了,他可不是那種半途而廢、畏懼挫折的人,這點小小意外只會讓他更勇往直前。我們要是不給他點危機意識、施加些壓力,以他年過三十才動心的紀錄,誰知道這場戀愛他要談多久才肯開花結果。他們小倆口能熬,我可不能等。」沈力仁模著自個已漸花白的華發。他早已等得夠久了。
「那接下來呢?」戴虹惠興味漸起地問道。從沈維剛懂事以後,她就再沒跟他玩過游戲了,這會能在他而立之年開個小玩笑,說起來比要他彩衣娛親「客氣」多了。
「接下來……當然是逼維剛加緊行動,打鐵趁熱,哪能讓他松懈。」沈力仁似已擬妥萬全之策,得意的程度只差沒仰天長嘯。「虹惠,你看咱們第一個孫子取什麼名字好?」
「孫子?也許是孫女呢?」
「無所謂,只要有就好了。我不挑的,大不了要他們多生幾個。」
「這倒也是,人多熱鬧,我們回去翻家譜看看,這樣的大事可要慎重,得取個好名才行,一定要早點從長計議。」
「對對,我們先回去好好合計合計。」
沈力仁和戴虹惠喜孜孜地坐上車。他們……就要有兒媳婦了,然後,就會有小孫子、小孫女了。哈哈哈!那快活樣活像現代版的「賣牛女乃的女孩」,只不過他們賣的不是牛女乃而是賣「兒子」;期待的不是孵出小雞而是等孫子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