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溜?!
他只不過在差使高總管出門三天、幫他處理生意的第一天晚上,展開「微服出巡」而已,哪算是偷溜?!
而且,他也留了字條,在他「微服出巡」的期間,大小事就交由高總管處理。身為場主,他當然有資格隨時考驗屬下的能力,這是考驗,有人敢說是他偷懶嗎?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若要說什麼美中不-足之處,惟一就只有他︰太匆忙了!
沒錯,他的確挺匆忙的,匆忙到除了一匹馬和隨手抓來的幾張銀票,其他的什麼也沒帶。
好久沒有……不,應該說是從來沒有做過這麼匆忙的事,听著耳際呼嘯而過的風聲,陸海峰嘴角愈揚愈高,只覺得有趣極了。
其實出趟門,倒也不需要「隱密」到這種程度,只是他顧慮到高總管年事已高,又太忠心耿耿了,老人家要知道這事兒,鐵定也要跟著他一路跋涉到蘇州,而這就有悖他陸海峰「敬老尊賢」的原則了。
而且,他也不想將他離開牧場的消息張揚出去,免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只身一人,行蹤隱密,沒人認得出他,愛往哪便往哪,這才是最自由又安全的出遠門方式。
想起高總營看到那厚厚的兩本「天馬牧場事務說明書」和「暗影堂事務說明書」時,可能會露出的臉色,他就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起來。
那可是高總管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謄好的,他留給高總管用,也算是相得益彰哪!
況且,展鴻商行的宋小于都可以放心地出來閑晃一年,憑天馬牧場里的人才,會輸給展鴻商行嗎?所以了,他這個日理萬機的場主如法炮制並不為過。
回頭看看來時路,算算馬兒也快奔馳了三個時辰,離牧場夠遠了,陸海峰扯動韁繩,讓馬兒轉為漫步。
就著明亮的月光,他從懷里掏出那幾張塞得皺皺的銀票,想算算看自己到底「抓」了多少盤纏出來。
「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五……五十五兩——夠嗎?」他狐疑地看著手中那五張皺皺的銀票。
以前出門時身邊有高總管幫他打點,平常地經手的也都是數額龐大的錢財,至于一個人所需的生活費用……呃——這才發現他不知道怎麼去算哩!、「算了,不夠再想別的辦法好了。」他重新將銀票摺好放進懷里,懶得拘泥在這種小問題上。
他估計約莫還要六、七個時辰,才能到達「天下第一關」,想了想決定徹夜趕路,到那兒時剛好能人關,等人關後,再找家客棧好好休息。
馬蹄聲又在寂靜的夜空下急速地奔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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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半月後豫州六福客棧
二樓靠欄桿的位置,坐了個身著士服,看起來像文人、又像武人的男子。
咚咚咚!腳步聲跑上樓,在男人的面前停下。
「這位爺,您要點些什麼?」雖然身長只比桌子高出一個頭左右,小男童問話的語氣、擦拭桌子的動作倒是有模有樣,儼然就是個小伙計。
清俊的面孔、早熟的眼神和無邪的笑容,陸海峰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小男童。
「店里頭都賣些什麼吃的?」他俯瞰著底下來來往往的人,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
其實——他只剩一兩銀子!
用兩餐加上一間客房,一兩銀子到底夠不夠,他實在沒把握,因此他才會刻意挑這家外觀樸實的客棧投宿。
對一分一文錙銖必較,實在有失他場主的顏面,所以一兩銀子到底能換來什麼,這話他是怎麼也問不出口。
「該有的都有,雖然比不上大館子的精致,不過味道還不錯。」小伙計扼要地回答。
見他沉默不答腔,小伙計可是連一秒鐘都等不下去了。
「這位爺,您得快點告訴小的要些什麼了,還有其他客官在等著小的去招呼呢!」小伙計客氣的語氣里有著明顯的焦急。
的確,人家忙得很,他也不能老跟人家這麼耗著,陸海峰一咬牙,只好硬著頭皮說︰「若我午、晚兩餐都吃包子和牛肉湯,外加一間客房,一兩銀子夠嗎?」
小伙計眼珠兒滴溜溜一轉,「爺一餐要幾個包子才會飽呢?」
「起碼五個,而且牛肉湯要大碗的。」
小伙計馬上點了點頭,「好,待會兒先給您送吃的,用過午膳,小的再帶您去客房。」
「真的夠嗎?」輪到陸海峰愕然了,小伙計答應的未免太快了。
「是不夠一些,不過人家說出外靠朋友,給爺圖個方便是無所謂的。」小伙計不但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還一副明了他苦衷的模樣。
「噢,那還真是謝了,」陸海峰無奈又好笑地伸手拍了拍小伙計肩頭,「你這份情我會記得的。」
「爺不用客氣,只是舉手之勞。那,小的給您張羅去了。」小伙計邊說邊朝樓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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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有位客人要五個大包子和一碗大牛肉湯,還有馬老伯要兩碟素菜和一碗清粥,麻子叔要兩籠蒸餃加一碗清湯,林大嬸要打包走一斤烙餅……」小伙計尹德宏綢進廚房,童稚清亮的嗓音劈頭就念了一串。
「啊?」正拿著鍋鏟站在灶前的尹香淳轉過頭來眨眨眼,一雙嬌媚的風眼兒里淨是「你剛剛說了什麼」的無辜。
一雙會說話的風眸、白皙俏麗的瓜子臉、粉女敕的朱唇、吹彈可破的肌膚、玲瓏有致的身段……她是個很美的女人,雖然一身粗布衣裳、還用頭巾遮住了秀發,但仍無損于她的美麗。
「我就知道……」尹德宏無奈地搖搖頭,只好自個兒把客人點的東西裝進盤子里。
「小子,你又嫌阿娘笨了對不對?」盛起鍋里的菜,尹香淳跟在兒子後頭裝可憐,而且她還逮著機會親了那紅撲撲的臉頰好幾口。
「才怪!你根本就是懶得——阿娘!」尹德宏漲紅了臉,難為情地怪叫,「不要老偷親人家啦!」
「誰叫我兒子要長得這麼俊、人又勤快,而且腦子聰明、記憶力又好,阿娘忍不住嘛!噢,愈想就愈覺得驕傲,我怎麼會生出這麼厲害的兒子來哩!」尹香淳已經進入了渾然忘我的狀態。
「好了啦,阿娘。」尹德宏再次嘆氣,他阿娘每次做起白日夢來,就一發不可收拾,「再不把東西端出去,客人都要跑了!」
「好嘛、好嘛,阿娘不講了,我的乖兒子又害羞噦!」尹香淳咯咯笑了起來。
「我、我才沒有哩!」尹德宏連忙反駁。
「唷,這是林大嬸的烙餅。」兩人說話時尹德宏已經把烙餅包好了,他遞給尹香淳一個油紙包和一個托盤,「另外這是馬老伯的粥和素菜,你先端給他吧,我繼續準備其他客人點的東西。」
「沒問題!」尹香淳端著東西走到門口,剛好遇上了從前堂走來的老掌櫃王盛。
「義爹,你怎麼來了?」
「對啊,爺爺,什麼事?」尹德宏也看到了王盛。
「今兒個客人好像比較多,我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怕你們母子倆累壞了。」
「哎呀,習慣了啦!倒是我那乖兒子,跑來跑去又忙上忙下——」
「不累、不累!」尹德宏連忙搖手,「我也習慣了。」
開玩笑,他要敢喊累的話,阿娘一定會說他是太過怠惰才禁不起磨練,既然是太過怠惰……那當然就得再多派點事兒給他才行!
他哪會不知道,他那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阿娘在想什麼。
「哦——小子,你倒是挺上道的。」尹香淳扯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好說、好說。」尹德宏也回給她一個皮皮的笑臉。
「你們母子倆真是——」王盛在一旁看他們母子倆斗嘴看得不亦樂乎。
「爺爺既然來了,能不能幫我把這些東西端給麻子叔呢?」尹德宏很快又把食物放上另一個托盤。
「呵呵,那有什麼問題。還有什麼要端的,統統拿出來,爺爺今天就秀點兒絕活給你們瞧瞧,」
「你可別把大家嚇得吃不下飯了。」尹香淳爆出笑聲,「你是武林盟主噯,你要深藏不露啊!」
「唔——說的也是。」老人家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我這身絕活是要用來保護我美麗的女兒和乖孫子的,的確是不能提早露餡兒。」
「沒錯!改天有壞人欺負我們母子倆,一定第一個通知義爹你。現在,咱們該上菜去了,一堆客人都在等著。」尹香淳邊說,邊帶著老掌櫃往前堂走。
「還是阿娘比較有辦法。」八歲的尹德宏好笑地目達兩人離去,手邊的動作依然利落,繼續把客人點的食物裝進碟子里。
不一會兒,尹香淳就回來了。
「小子,還有哪兒要送呀?」
「二樓靠欄桿那桌。」尹德宏遞上托盤。
「六個包子?」尹香淳挑高了眉,看著眼前像小山一樣的包子。
雖然她做出來的包子皮薄餡多、爽口不油膩,不過一口氣吃掉六個大肉包,不會覺得太惡心了嗎?
「對,那個客人午、晚兩膳都要吃肉包配牛肉湯,外加住宿一晚。」
「哦——是哪個人對咱們家的包子和牛肉湯這麼情有獨鐘?姑女乃女乃我這就去瞧瞧。」尹香淳邊說邊往前堂走去。
「阿娘!」尹德宏在後頭叫住了她。
「啥事?」尹香淳回過頭來。
「那個男人恐怕只有一兩銀子,我答應給他方便了,阿娘可別當面為難人家。」
「什麼?!你答應了?十二個包子、兩碗牛肉湯加一間客房,要一兩!」尹香淳怪叫起來,「喂喂,小子,人不可貌相,人家來個苦肉計,你就相信了?」
「可是,他沒有用苦肉計啊!」尹德宏無辜地搖搖頭。
「哦——還讓人看不出來是苦肉計……」尹香淳沉吟,「可見手段挺高明的。」
「阿娘,沒有、沒有!他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做啦!?尹德宏有理說不清,已經急得快跳腳了。
「那你怎麼會知道他只剩一兩銀子?」
「我——哎呀!反正我就是知道,反正他絕對不是壞人,反正阿娘你不要為難他就是了!啊!阿娘,我話還沒說完啦!」說著說著,尹香淳的背影已經離他愈來愈遠了。
「哪來那麼多反正?是不是壞人,得我看過了才算數。」尹香淳的咕噥聲,輕輕地飄進了尹德宏的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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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還不來?那小伙計該不會是因為他錢不夠,而刻意忽略他了?
肚子不斷發出悲嗚,陸海峰眼楮不時瞄向那樓梯口,思緒也不斷在腦海里翻轉著——明天起就沒有銀子可用了,用完午膳後,他是要到外頭去找些活兒來做呢?還是捎消息回牧場,要高總管差人送銀子來?
送銀子來?實在很沒骨氣,而且他「微服出巡」的壯舉也會因此而結束,但不要人送銀子來的話,萬一找不到活兒做,又該如何是好?
咚!咚!
又有腳步聲上來,不過他一听就知道這輕盈的腳步聲不是小伙計的。
一下子私語聲四起,一字不漏地傳進陸海峰耳里。
「真是賞心悅目極了,每天能看上那麼一眼,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有人雙眼發直,眼皮一秒也舍不得眨,生怕美景就這麼消失了。
「這里是客棧沒錯吧?這種嬌滴滴的美人兒該去當花魁——」
「噓——小聲一點!你活膩啦?這種話要被她听到,準備等死吧你!」
「你干嘛那麼害怕,我只是隨便說說,又不會怎麼樣。」
「什麼不會怎樣?她是這家客棧的老板娘噯!人是出了名的美,脾氣卻也是出了名的辣,而且頭腦和功夫都是一流的……要說了惹她不高興的話,小心你哪天莫名其妙就被修理了!」
「嘎!你別嚇我!」某人聲音自動縮小了。
「所以我才叫你講話小聲一點!你都不知道,上回有個外地來的惡霸搞不清楚狀況,哪家客棧不挑,偏偏挑上了這家白吃白喝,還覬覦老板娘的美色,想染指她——」
「然……然後呢?」實在不敢想象那個惡霸的下場……
陸海峰愈听愈覺得好笑,同時也益發好奇,真有這麼美麗又特殊的女人嗎?視線從欄桿外收回,他開始尋找著客人們口中議論紛紛的那位辣美人。
一轉頭,他的視線立刻和另一雙眸子對上了
那是一雙迷人的眼眸,嫵媚、慧黠、清亮,世故中卻又透露著不易察覺的純真……只消那麼一眼,他就被那雙鳳眸給深深吸引住了。
視線幾乎是貪婪地想立刻汲取她的一切,不過到縴細白皙的頸項時就被遮住了。
因為她端著盤像小山高的包子站在他桌前,包子和桌緣剛好遮住了她頸項以下的地方,不過光是那細致的臉蛋兒、一雙會說話的風眸,就夠讓人心神蕩漾了。
很多女人都說他英俊、粗獷瀟灑,她們看到他第一眼總是臉紅,接著就開始想盡辦法要上他的床、與他共度春宵、進而得到他的寵愛,妄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坐上場主夫人的寶座。
他不禁有些得意地想著,自己各方面的條件一定是不差的!
于是他心里產生了一些期待和雀躍……她第一次看見他,是否也會露出和那些佳麗一樣的表情呢?
他直勾勾地凝望著那雙迷人鳳眸,急欲從里頭讀出她的情緒。
而她也如他所願,很快有了反應——眼兒倏地一眯,接著銀鈴般悅耳的嗓音傳來,「閣下姓陸嗎?」
「姑娘怎會知道?」訝異毫不保留地立刻寫在陸海峰臉上,因為他確定他倆是首次見面。
「你不認得我了嗎?」輕柔的嗓音繼續問道。
「不,」陸海峰搖頭,很肯定地說道︰「我跟姑娘是首次見面,我不認得姑娘。」
「是嗎?你真是太……欠扁了!」說到最後,輕柔的嗓音已經變成尖叫兼咆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