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宴當日一大早,商家莊已是一片鬧哄哄。
奴僕們在庭園中穿梭來往,準備今天賞花宴及商霞露生辰的事宜。
縱然商寒霜的清水軒,位於商家莊後院的偏遠處,空氣中彌漫著的騷動氣息,卻也影響了小丫鬟柳兒的心情。
商寒霜習慣性的晨讀時刻,也因為柳兒的躁動而提前結束。
當她合起書本的一剎那間,柳兒立即將昨天就為她選好的白裳抱了來,興沖沖地道︰"小姐,該梳妝打扮了,馬上就要用午膳了。"
午膳?商寒霜抬頭看了眼窗外天色,現在才剛過卯時不久耶。
"你急什麼,才剛用過早膳呢。"商寒霜文風不動地啜著清茶。
"可等打扮好,也要花不少時間……"
"今天又不是我的生辰,打扮什麼?"她淡漠的打斷柳兒的話。
"小姐……就算不是你的生辰,但今天還有不少小姐、少爺們應邀前來賞花,總不能讓別人小覷了商家莊!"
柳兒說的頭頭是道,惹來商寒霜冷淡的一瞥。
"放心,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她只是出去露個面,才沒有興趣和一群志不同道不合的千金小姐、富家少爺們周旋。
她傲微地仰起頭,享受暖日和風,這麼晴朗的好天氣,直讓人心情舒暢起來。
她的心思,早被萬里無雲的湛藍天空吸引,連柳兒在她身後,說了些什麼話都沒听見。
柳兒說了一堆話,最後終於發現小姐望著窗外兀自出神,這才死心的住口。
她拿起轉涼的茶壺,悄悄地轉身出房,讓小姐一個人安靜。在經過大小姐的秋水苑時,正好遇上大小姐的丫鬟梅香。
柳兒朝早她幾年入府的梅香打聲招呼,兩個人並肩一起往灶房前進。
"柳兒,二小姐準備得怎麼樣了?"
梅香隨口問道。
"小姐壓根就不想出席賞花宴,還會準備什麼呢?她一大早起來除了看書外,就是發呆。"
柳兒噘著嘴道。
"那你不就輕松多了,不像我,大小姐打從幾天前,就開始裁新衣、買首飾,累得我們一票人人仰馬翻。"
"畢竟今天也是大小姐的生辰,她會在意也是理所當然的。對了,大小姐今天準備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啊?"
雖然二小姐不在乎衣服打扮,但她可得謹慎點,避開大小姐的衣服顏色,以免生事。
"哦,小姐會穿昨兒個雲裳織送來的新衣。你不知道,那襲紅衣,紅得像團火似的。"梅香一想起那鮮艷似血的紅衣,捷忍不住再三嘆息。
"大小姐穿紅衣?應該很適合她。"
"沒錯,那二小姐呢?她今兒個打算穿什麼顏色的衣裳?可千萬不要和大小姐相同喔!"
"你放心,我幫二小姐準備了白色的衣裳,白衣最能顯現她的出塵月兌俗。"
柳兒對自家主子的信心十足。
"那樣我就松了口氣……咦?你是誰?"
梅香才說到一半,就看見一名方頭大耳的壯碩男子,擋在她們面前。
阿祿被兩個小丫頭上下打量得頗不自在,若不是想先打探,商霞露今兒個會穿什麼衣裳以便認人,他也不會在這園子里來回繞著,遇見人就問呢。
"兩位姑娘,我是新來的護院,正在巡園,不知兩位是服侍哪里的?"
阿祿咧嘴笑問。
"新來的護院啊!我是梅香,是秋水苑的丫頭;她叫柳兒,是清水軒的人。"
阿祿眼楮一亮。秋水苑?那不就是商霞露住的院落嗎?
"今天有賞花宴,到時是不是會有許多外面的少爺、小姐出席?"
"這個當然,鄰近幾個城鎮的大戶人家都接到請帖,到時候你們的責任可就重了。"梅香回道。
"這……我才來商家莊不久,未曾見過大小姐,如果在今天這種重要的時候有個閃失,豈不是糟糕?"阿祿搔搔頭,裝出為難擔憂的模樣。
"你擔心什麼呢!大小姐的安全,也不會由你們這些新人來負責。"柳兒站在一旁插話。
"話是這麼說,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吧,我告訴你,今天大小姐會穿紅衣,而且我會跟在她身邊,到時你若見著我,就知道誰是大小姐了。"
梅香想了想,也擔心采花的賊人出現,不如讓新護院認清該保護的人,比較安全。
阿祿覆誦道︰"大小姐會穿紅衣,還有你會跟著她,我知道了。"
"知道就快去巡園吧,今幾個要格外注意安全呢。"梅香催促道。
阿祿離開前小聲嘀咕道︰"想要安全,又何必辦什麼賞花宴?沒事找事做。"
"你說什麼?"
柳兒見他的嘴皮兒掀了掀,好奇問。
"沒事,兩位姑娘,我先走一步。"
看著阿祿離開的背影,梅香和柳兒忍不住互望一眼,這名護院的體格,還真是少見的壯碩啊。
商寒霜換上柳兒準備的白裳,卻拒絕讓她在自己的臉上大作文章,素淨的美顏上,只有唇上輕點一抹淡紅,白膚紅唇,仿自畫中走下來的傾城之姿。
白色的絲裙上僅染上幾朵紅梅,行進間,裙擺掀起輕浪,紅梅隱然浮蕩,別有一番韻味,寒梅將她清冷的氣質襯的更顯三分。
換裝完畢,她才剛踏出清水軒,就踫上迎面而來、一身紅衣的商霞露。
號稱浙城第一美女的商霞露,五官雖無商寒霜的細致完美,卻也較一般庸脂俗粉美上許多,尤其她善用胭脂,將自己妝點得更加美艷,光采照人,步搖、明珠點綴得她貴氣十足,一襲亮眼的紅衣,更似天邊的雲彩,絢爛得直救人睜不開眼。
一冷一艷,本就各有千秋,但對商家大小姐而言,商寒霜的素雅只讓她感到刺眼。
對這個繼妹,她莫名地就是有著自卑感,不論是外貌、內涵、才情,她自知比不上她,更明白自己為人稱贊的美麗,全是因為商寒霜不屑與之爭名,她才擁有這浙城第一美女的稱號,誰知她能佔著這個頭餃多久呢?
也因此,她對商寒霜總會在細微處刁難,也明白只要不太過分,商寒霜大多不會反擊。
"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故意穿白衣,是想找我晦氣嗎?"商霞露紅唇緊抿,細細描繪的柳眉倒豎。
商寒霜淡淡睨了她一眼。"你若忌諱,那我換掉就是。"
她不想為衣服這種小事,和商霞露起爭執,退讓一步也就罷了。
話語才落,她正想回清水軒換衣服,商霞露又叫住她。
"等一下,這種日子你不著妝,是想說你天生麗質,可以不打扮是嗎?"
"要不要打扮是我的事,又礙到你什麼了?'姐姐'。"商寒霜慢慢回過身,紅唇微微一揚。
"當然礙到我了,今天是賞花宴,每個人都會盛裝出席,我看不慣你這隨便敷衍的態度。"商霞露趾高氣昂地說。
"好,不穿白衣、上胭脂外,請問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商寒霜無所謂的淡笑。
商霞露一時間無話可說,直盯著她好半響,才突然拉著她的手,往距離最近的清水軒走去。
"你要做什麼?"
商寒霜微蹙眉,看著她握著自己的手。
"我跟你一起去換衣服。"
"我自己會換,不需要你監督。"商寒霜掙月兌她的手,站定身子道。
"不,我要你換上我的衣裳。"
商霞露露出甜笑道。
"換上你的衣服?"商寒霜瞟向她的大紅衣衫,不以為然皺眉。"敬謝不敏,我不喜歡紅色,更何況這衣裳比較適合你。"
商霞露笑得更加燦爛,她就是知道她不喜歡這種鮮艷的色彩,才會要她換上。凡是能夠讓她不悅的事,她都很樂意去做。
"親愛的妹妹,今天是姐姐我的生辰,你總不會拒絕我的要求,讓我瞧瞧你穿紅衣裳的模樣吧?"
"大小姐,二小姐不適合這種紅色衣裳……"柳兒連忙開口。
"放肆!我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分!退下!"商霞露柳眉倒豎,喝道。
柳兒嚇得噤聲,只能委屈的癟嘴退下。
商寒霜看了一眼丫鬟,淡淡地說︰"要我換衣裳就換吧,何必罵丫頭呢。"
"妹妹,不是我說你,你太縱容這丫頭了,老是沒大沒小,沒個分寸,這往後都要爬到主子的頭上了。"
"她是我的丫頭,不勞姐姐煩心。"
幽深的瞳眸發出淡淡寒光,佐以冷冷幾個字,就讓商霞露閉上嘴。
商霞露輕咳一聲,轉開話題。"好,不談她了,我們快去換衣服吧。"
走了幾步,她像又想到什麼,轉向自己的丫頭。
"梅香,你回去幫我拿那一套紫色的衣裳過來,快點。"要比典雅,她就不相信自己會輸人。
吩咐完,她又回身催促著商寒霜,回清水軒換衣服。
百花盛開的中庭花園里,十數名青春年華的女子們,圍著花園或笑、或談天,千嬌百媚的妝容,較繁花更加妍麗;另一邊的涼亭上,則是年輕男子們高談闊論,極盡展示著自己的英氣風發。
偶爾對上幾眼,便教男兒又喜又窘,女孩兒又笑又羞。
不遠處藏書閣的屋頂上,耶律翰輕松自若的坐在高懸的檐角上,正觀賞著底下男女矜持的姿態。
"這根本是變相的相親,哪是賞花宴啊。"他好笑的看著宋國男女,忸怩的互相偷窺。
他雖欣賞北方女子的落落大方,但南方女子的柔媚與秀麗,卻又是北方女子所少有。
當然他上屋頂,不只是為了觀察南北男女的差別,而是要仔細看看,師父點名要他采下那朵花的面貌。
由阿祿探回的消息,他的目標今日是一襲紅衣,不過在會場上身著不同深淺紅衣的就有好幾位,到底誰才是正主他並不知道,只知道其中一名紅衣女子一出現,就緊緊抓住自己的目光。
那名女子遠離眾人,似乎無意與人攀談,只是靜靜的望著隨風播曳的花兒。
即使相距有段距離,依他的眼力,卻可以清楚看見她美得懾人的容顏,清冷的氣質像道冰牆,讓她的美麗散發出只能遠觀,不可襄玩之感。
然而紅衣似火,她的神情卻漠然無所謂,詭異的組合,使得她的容貌在簍時間烙人腦海,教他再也移不開眼。
"紅衣美顏……是她。"
這句是肯定,除了她,不會是別人。
耶律翰嘴角微勾,帶著魔魅的桃花眼眸,首度對采花帖的事升起興趣。
見到這個女子,他才不得不對師父的眼光感到佩服,雖說他見過不少的佳麗,卻從來沒有人能夠第一眼,就讓他的心猛烈一撞,血液開始翻騰。
唯有她。
破風踏瓦的腳步聲,打斷他的思緒,他微偏頭,隨即看到阿祿。
"公子,你見到人了嗎?"阿祿小心地走到他身邊,朝一群女子望去。
"見到了。"
"是哪一個?"
"你覺得應該是哪一個?"
耶律翰挑眉故意問。
阿祿的目光,在幾名紅衣女子間來回梭巡,不一會即指著耶律翰先前凝視的那名紅衣女子。
"是她。"他以篤定的口氣說。
耶律翰對他這個、對美丑沒什麼分辨能力的侍衛,能指認正確感到無比好奇。
"你怎麼能確定是她?"
"因為那個丫鬟啊。在她身邊的是商家大小姐的丫頭,所以我不會認錯。"阿祿信心滿滿的笑。
丫鬟?
耶律翰微蹙眉宇,剛才在她身邊的丫頭,似乎不是現在的這一個,但他的注意力全被紅衣女子吸引,對小丫頭的長相,倒沒有什麼印象。
"只要不是認錯人就行,接下來,也該是我們行動的時候了。"
他的笑容充滿狩獵者的快意,引起阿祿的不解。
.公子,你說我們要行動什麼?"
"親近獵物。"
"嗄?"阿祿愈听愈迷糊。"我們不是已經混進商家莊了?還要怎麼親近?"
耶律翰瞟他一眼,早認命自己有一個駑鈍的侍衛,也習慣將話說明白。
"商家莊有幾十個護院,你覺得一個千金小姐,會記得區區一個小護院?"
"公子才不是什麼小護院!"阿祿忠貞的維護主子的地位。
"重點不在大小,而在距離,要完成師父的任務,不是當個護院就能成事的,懂嗎?"他不廢話,繼續說。
"回公子,不太懂耶。"
阿祿搔搔頭,老實地回道。
"我知道你不會懂,別傷心。"耶律翰拍拍他的肩,虛應安慰幾句後,接著說下去。"意思就是,一定要成為商霞露的貼身護衛,才有機會和她朝夕相處,施展你的主子,本少爺我的魅力,這下明白嗎?"
阿祿眨了眨眼,好一會才哦了一聲,用力點頭道︰"屬下明白了。"
"好,明白了就好。"
"可公子要怎麼成為她的貼身侍衛呢?"他丟出問題,期皆主子回答。
"制造危機,就可以有轉機。"
"嗄?危機?"
阿祿又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耶律翰笑眯了眼,二度拍他的肩道︰"放心,不會讓你做太難的事,頂多是扮個采花大盜罷了。"
"采花大盜?我?"
"我听說三天後,商家兩位姑娘會上觀音寺還願,咱們就選在那個時候,堂而皇之來演出搶人的戲碼。"耶律翰笑得更加迷人,卻讓阿祿麻了頭皮。
"公子……你要我去搶人……該不會是你要出面……來保護商大小姐吧?"
"不錯,不錯!有進步,你現在已經能夠舉一反三了。"他顫首微笑,三度拍侍衛的肩頭。
"謝公子夸獎,只是……公子,不知你是否記得,屬下的武功遠不及公子?"
耶律翰笑容不減,但嘴角卻有些抽搐。"當然,我怎麼會忘記?"
由大遼入宋的一路來,難免遇過些小事件,不多,頂多十來次,每一次都是他這個老實頭侍衛,先和他人起紛爭,然後,總是在技不如人或是寡不敵眾之下,由他這個武功高強的"主子"來解救他。
一個老被人解救的"侍衛",要他忘記還真是困難。
"那麼,公子,你要屬下扮那個采花大盜,是不是不太適合?"
再怎麼遲鈍,阿祿也看出主子眼中含著殺氣。
"你的意思是,要我扮采花大盜,而由你去護花?"耶律翰露齒而笑,俊美的臉上籠起一層陰森之氣。
"不不不!屬下不敢,屬下絕對會扮好采花大盜,讓公子順利接近目標,完成任務,贏得大師兄的寶座。"阿祿吞了吞口水,連忙道。
耶律翰這才滿意的收回放在他肩上的手,眼光重新定在那紅衣身影上。
他相信自己必將這朵嬌美的花兒采下,系在他的青玉腰帶上帶回大遼。
因為此殊的美麗與獨特,讓他有了不顧一切、勢在必得的執著。
采花帖,采的將是一朵傾城的名貴花朵──商霞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