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久雨過後難得的艷陽天里,仲瑤坐在「耶如」那個靠近街邊的老位子上寫稿,她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睡好覺,出版社下個月就要出版一本籌劃將近一年的流行服裝雜志,她因為一時沖動攬下了所有文案的撰寫工作,這一忙起來真搞得她焦頭爛額,昏天暗地的。
她本來是不打算告訴仲翊可以在這找到她,因為她真的沒有時間和任何人聊天,但是昨天在電話中仲翊無意間提到潘兆琪,她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听錯,為了求證只好約他吃中午飯。說來滿不可思議的,她雖然跟曉顏與兆琪是大學的死黨,但是她卻從來沒有機會認識過鐘珩。
「你怎麼在這個地方寫稿?別人來這里是為了休息,看到你在這工作,誰還有閑情意致坐在這聊天。」
在她埋頭在那一堆稿紙和書里面時,仲翊已經坐了下來。
「吃飯了沒?我請你。」
「謝了!我什麼也吃不下,你自己點吧!」她絲毫沒有收拾東西休息的意思。
「小姐,你休息一下好不好?!中午就喝黑咖啡,再這樣下去我要告訴老媽,到時候有你受的。」仲翊威脅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仲瑤唯獨拿老媽沒轍。
「算了,算了!我真怕了你。」她開始收拾東西。
仲翊點了兩客商業午餐,和一杯馬丁尼。
雖然是在台北東區看慣了俊男美女,仲翊和仲瑤坐在那還是吸引了來來往往行人的目光,尤其是仲瑤,一頭齊耳的清湯掛面頭,配上她弧度完美的瓜子臉,和一雙黑珍珠似的大眼楮,使她看起來俏麗動人,她有一口和仲翊一樣整齊的白牙,笑起來時加上那清脆爽朗的笑聲,真是百分之百的讓人心動。
仲翊把在地上撿到的照片遞給她,「你什麼時候開始搞服裝雜志,終于對這個也有興趣了。」
仲瑤接過照片,很無奈的看著他。
「你以為我願意啊!我是拿人家薪水做事的,哪像你這麼好命。」
「那說正經的,你到底有沒有為將來打算打算?」
「小哥!」她立刻阻止他再說下去,「我拜托你別老跟媽一樣,老催我結婚好不好?工作上我都已經分身乏術,哪有精神去想別的。"她的目的並不是談自己的終身大事,所以她急于把話題扯開。」談談你們最近如何?「
「老樣子!沒什麼特別的事。」仲翊隨口翻看她放在桌上的照片。
「對了!前幾天來了一個曉顏的大學同學,你應該認識的,她叫潘兆琪。」
「潘兆琪!」她大叫一聲,把專心看照片的仲翊嚇了一大跳,張著一雙無辜的眼楮看著她。
「有什麼不對嗎?」緊接著驚訝而來的是滿腦子的疑惑。
「沒什麼!只是一個很久沒有听到的名字,突然出現有點驚訝而已。」說著便自顧自的低下頭吃飯,不再談任何有關的話題。
其實這些天的相處已經讓個性大而化之的仲翊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曉顏和兆琪看似彼此熟悉,但是兩人言行舉止之間總像是在刻意回避一些敏感的話題,她們是大學同學,但是提及大學時代的事是少之又少,其實根本沒有提,兆琪有了工作之後她們交談的機會更少,那份疏離也愈來愈強烈。
尤其更令仲翊感覺不對勁的還是曉顏;她變得神經質,沒來由的情緒化,常常心神不寧,不知在擔心什麼,這種情形在他們三人談話時尤其明顯。
現在仲瑤無意間如此強烈的反應,更讓他覺得事有蹊蹺。仲瑤從來沒有跟仲翊提過曉顏自殺住院的事,機會是有,可是當時錯過了。
仲翊對曉顏是一見鐘情,那是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情感。第一次見她時,他是順路送仲瑤過去探病,在醫院的公園里看到第一眼還以為是個男孩子,她坐在一棵很大的榕樹下,就是坐在那什麼事也沒做,一頭長發在進醫院時就剪掉了,而且剪得很短,穿著醫院寬大的病人制服,一臉蒼白的坐在那,仲瑤和她說話時什麼反應也沒有,心不在焉的玩著手上的紗布。
那時的曉顏讓他有股想緊緊擁抱的沖動。他無法解釋,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
兩個星期之後她出院了。
半年之後,在眾人猶豫不決時,兩人決定結婚。
如今想起來,他才覺得對曉顏的過去一無所知。
但是仲瑤表現出對兆琪明顯的敵意,反而使他識趣的不再追問。然而疑惑是不可能就此消除,考慮了很久,他終于決定從兆琪那方面打听。
仲瑤和仲翊分手之後,便直接上曉顏那去。
一路上她一直反反覆覆不斷思考著該用什麼態度去見曉顏,裝作毫不知情,還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她對曉顏收留兆琪住下一事,一點都無法諒解。
她在街口買了束曉顏最喜歡的香水百合,到了門口才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萬一曉顏有事外出,自己豈不白跑一趟?
不過既然來了,還是得踫踫運氣。
***
大門在兩聲電鈴之後很快的打開。
「怎麼是你!這個時間過來一定是蹺班了。來!先進來再說!」
身穿工作服滿身油彩的曉顏,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
「只有你一個人在嗎?」面對她的問話曉顏沒有一點心理準備,捧著那束花看起來好無助。
「你都知道了!」
仲瑤點點頭,「那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呢?」
她左顧右盼的看著。
「上班去了,晚上才會回來。」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低著頭。幾乎把臉埋進花束里。
「小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在玩火自焚!」她說得很嚇人卻是事實,「人家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是你怎麼一點都不怕啊!」
仲瑤的聲音清脆響亮,教訓人特別讓人害怕。
「你不要這麼說嘛!我想她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會來找我,而且她的個性已經改了很多。」曉顏不由得為兆琪辯解,卻使仲瑤更加生氣。
「當然改了,要不然像她這麼高傲又自大的人會拉下臉來認錯,搞不好是夫妻吵架或是分居了,走投無路跑來這訴苦。」
仲瑤的態度她能夠理解,當初她就曾經為了曉顏的事,當著同學的面給兆琪一耳光。如今連離婚的事都被她猜到個大半,曉顏也不知該如何隱瞞。
她放下花,倒了杯水給仲瑤。
仲瑤見她悶不吭聲,心里又有譜了。
「真的分居了?還是……離婚了?」她的臉上有股掩不住的興奮。曉顏沒有否認。
「真的離婚啦!太棒了!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
她高興得連杯子里的水灑了一身都不在乎。
「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曉顏冷冷的說。
「報應啊!她真是自做自受、自食惡果,不過我也真佩服她還有臉回來找你。你也是!就這麼過去了嗎?
「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了,真的!更何況我想她的心里也不好過吧!」
「又來了!你又開始濫用你的同情心,難道你一點都不怕嗎?」仲瑤臉上洋溢著大快人心的表情,稍稍緩和了自己的情緒之後,又面色凝重的看著她。
怕?!怎麼會不怕呢?!
「那你說我該怎麼做?!」她別無選擇,「她都提著行李站在門口了,難道真把她趕走?我做不到。」「你總有一天會被自己的軟心腸給害死。」她板起了臉,表情嚴肅的說,「你到底是怕她,還是拿她沒辦法?」
曉顏無法給她答案。但是仲瑤所說的一切,又何嘗不是她內心深處一直不願去踫、去想的事?現在能逃避就暫時維持現狀吧!
過了開始的適應期之後,兆琪又故態復萌的慢慢改變態度,凡是在三個人的場合里,她永遠是沉默的,和曉顏的疏離感仍舊持續著並未好轉,仲翊無形中便成為她們之間溝通的橋梁。
開始時兆琪對仲翊只是單純的有好感,在她的生命中從來沒有認識這種男人,他永遠樂觀的看待所有的事,他的赤子之心和健談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從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他有一顆熾熱和多情的心;而最讓她難以忘懷的就是他對曉顏百般的呵護與疼愛,那種深情的關心和愛意是每個女人夢寐以求的,她羨慕曉顏,但是她也愈來愈無法控制胸口那股燃燒的妒火。在她心里,幼稚又任性的曉顏沒有理由擁有那種愛情,她曾經想過就當是一場夢讓它過去,但她還是仁慈的看待自己,她有資格得到比曉顏更多,她不甘心,怎麼也不甘心。
這天她主動的邀仲翊一起吃晚飯,卻被他一口拒絕。
「不吃飯也行!那你陪我逛逛總可以吧!因為我想買個東西送給曉顏,打擾你們這麼久讓我很過意不去。」她退而求其次的說出讓仲翊無法拒絕的藉口。
「不用這麼客氣,我們並不介意,真的!」他很誠懇的說,「我們還怕你會住不慣呢!」
「不會花你很多時間的,買完還是可以回家吃飯的。」
其實仲翊每天回家吃飯令她感到很厭煩,為了改變他這個習慣她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卻還是失敗。
說到這仲翊也不好再推辭,收拾了東西就提早下班。
***
等到踏進家門的時候已經將近八點。
一切的事情都有個開頭,仲翊的遲歸就是接踵而來混亂又復雜的開端。
踫巧這天仲瑤剛好也在。這種遲歸又沒有回電的情形,是他們結婚兩年多來第一次。
正如仲翊所料,曉顏已經按捺不住開始發脾氣。但是見到他倆一起回來,曉顏除了臉色較差之外沒有任何異樣,只是悶不吭聲的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兆琪在進門時先一步跨了進來,直接就坐在曉顏身邊,手里捧著一個白色的小禮物。
「送給你,今天多虧了仲翊帶我到這家精品店,你知道這瓶香水多難買,台北市我都找遍了,你一定會喜歡的。」她示意曉顏把它拆開,但是她連踫都沒有踫一下。
「無緣無故為什麼送我香水,而且我沒有擦香水的習慣。」她一手按著肚子,一手不停的按著遙控器。
「你收下就對了,我送給你的嘛!」站在她們身後的仲翊發現坐在餐桌前正在收拾碗筷的仲瑤,不止他看到,連兆琪都看到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
「夠久了,我連飯都吃完了,可是她就是不吃,非要等到你回來,你又是怎麼了連家的電話號碼都忘了嗎?」
「路上塞車,我也沒想到會弄到這麼晚。」
他話還沒說完曉顏就起身把桌上的菜全端進廚房倒掉,仲翊二話不說馬上跟進去。
「你不是沒吃飯嗎?為什麼把菜全倒掉?!」仲翊想阻止她,卻不料灑了她一身的菜湯。
「你走開!不要管我好不好?!」豆大的淚珠止不住的住下掉。
從來就是被仲翊疼惜的她,怎麼也受不了這種被冷落的感覺,更糟糕的是,她的胃因為過度饑餓已經開始疼痛起來,而且陣痛一次比一次劇烈。她終于無法忍受的蹲在地上。
仲翊看到這個情形就知道不對,毫不猶豫的抱起她往房間走去,在客廳沉默了好一會兒的仲瑤和兆琪被這情景嚇了一跳。
「發生什麼事了?」仲瑤著急的問,而兆琪只是站在那看著沒有任何舉動。
「幫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不要!我不要去醫院,過一會兒就會好的,我真的不要去醫院……」她緊緊抓著仲翊的手臂,輕聲的哀求他。仲翊看著她緊皺的眉,怎麼也不忍心拒絕。「
「好吧!看情形再說,仲瑤,你先幫我倒杯水進來,我要喂她吃藥。」
仲翊忙著抱曉顏回房間,仲瑤進了廚房,兆琪反而成了這屋子里唯一空閑的人。
但是她始終沒有走開,她不在意仲瑤對她的冷眼,她不在意鐘珩對她的冷漠,因為她不再孤獨的一個人生活,她想擁有和曉顏一樣的快樂,所以她勉強自己留下來。
之後的三天,曉顏大半的時間都是躺在床上,而仲翊除了上班,回到家之後也都待在房間里,整整有一個星期她沒有跟仲翊說過一句話。
「她沒事了吧!」兆琪一臉愧疚的說,這是一個星期天,一听到廚房有聲音,她便急忙起身,果真看到仲翊在廚房忙著。
「其實也沒什麼,是胃痛的老毛病,吃些藥就沒事了。」
她看見仲翊似乎要煮東西,馬上上前想幫忙。「
「你要煮什麼我來就行了。」
「不用了,煮點稀飯而已,曉顏要吃的。」他熟練的使用著廚房里的每一樣器具,「你要不要吃?我多煮一點!」
「好啊!」她靠在冰箱旁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了很久,反而勾起仲翊的好奇心。
「最近怎樣?工作還適應嗎?」他沒有回頭背對著她說。
「很好!下個月可能要升職。」
「真的!那得好好慶祝一下,我就知道你有這個實力,畢先生也不止一次在我面前稱贊你了。」
「真的假的?在我面前他可是一句好話都沒說過,可能跟你說的只是客套話吧!」
「絕對不是!他說你不僅工作能力強,人又長得漂亮,這些都是實話,怎麼說是客套話呢!」
兆琪開心的笑了,她很喜歡用這樣的方式和他聊天,除了他們倆,不會牽扯到別人。
仲翊手邊的事情告一段落,這才轉過身來面對著她。
「要不要先喝杯牛女乃?」他打開冰箱,這是他們認識以來最接近的一次。
「好啊!」仲翊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的笑著。
「什麼事這麼好笑?喝牛女乃很奇怪嗎?」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的,只是你似乎不太會拒絕人。」仲翊倒了杯濃濃的鮮女乃遞給她。
「那可不一定,我也是要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兆琪用一種近乎挑逗的目光看著他,仲翊有些害羞的笑著。
自此之後,兆琪放棄了當面挑明的方法,因為這樣反而會弄巧成拙。一方面她也積極的在附近尋找新的住所。
這一場小小的風波雖然過去了,但在仲瑤的心里卻懸著一塊更大的石頭,搖搖欲墜。在仲翊對曉顏一如往常的呵護下,似乎還感覺不到什麼大風大浪,但隱約中卻也隱藏了一場一觸即發的大風暴。
新雜志的出版日期愈近,仲瑤的思緒根本不容許有一絲絲的分心,這是她第一個也可能是唯一的一個機會,說什麼也要放手一搏,曉顏的事只好暫時放在一邊。
面對著滿桌亂七八糟的文件,她已經快失去耐性,但是所有什麼偷懶的念頭,對目前的她來說全都是妄想。
「唉……」
在吵雜的辦公室里,她有氣無力的嘆息還是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林大小姐,真是難得听到你的‘怨嘆’!什麼事能夠惹得你這麼煩,說來听听吧!」
坐在仲瑤隔壁的大容好奇的探出頭來問,仲瑤看了她一眼。無奈的笑了笑。
「老董這次可是花了大手筆,听說光是宣傳費用就花了上千萬耶!真是不把錢當錢花。」
她感慨的搖搖頭,仲瑤沒搭腔就繼續說,「尤其是後天的舞會,他規定不僅每個職員都要參加,而且一定要穿禮服耶!」她的聲音有股特殊的童音,听起來稚氣很重。
「我是不會去的,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時間可以好好睡一覺,我才懶得去應酬那些無聊的人。」她開始動手整理桌上東西,準備提前開溜。
「我準備休個十天假,好好去玩一玩。"」不行啦!大家都說好了,你怎麼可以不去?!「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我要去?你們擅自決定可別把我一起算進去。」
「不是啦!老董交代下來,我們這些員工一律得分組做招待,而你這次負責全部的文案和編輯工作,解說的重責大任除了你有誰能做!」大容雖然很急,說話的速度卻很慢。「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連幾天一直找不到你,心想你多少應該也會昕到風聲,所以……」
看她一臉無辜的樣子,仲瑤也不想再責備她,只是那股莫名其妙、騎虎難下的感覺讓她很難過。
「別這麼煩嘛!往好的方面想,你可以認識很多人耶!憑你的長相一定可以釣到一個有錢又英俊的男人,這樣想心情就會好過一點了!」
仲瑤有時真想好好罵罵她滿腦子一些幼稚又膚淺的觀念,但是又如何去要求一個才二十出頭的小女孩有三十歲女人的成熟思想?所以她也不想再增加麻煩。
「而且你看這張受邀名單,什麼人都有;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你知道嗎?」
她故弄玄虛的說,「我听說凱若國際公司的執行經理鐘珩也會去耶!」
鐘珩?!仲瑤一听到這個名字像是觸電一樣,馬上搶過名單仔細看著,深怕是自己听錯。
「終于有一個你也有興趣的!我听說他最近才剛離婚,身邊的女人就不停的換,可是都沒有他老婆長得漂亮,他的想法真是奇怪?!」
「他是什麼時候進凱若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她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大概有半年多了,可能因為他都是用Kevin這個英文名字,所以你一直沒注意。」
提起Kevin這個名字她就有些耳熟了。但卻從來沒去注意是何許人,或許曾經擦肩而過,自己為何眼拙沒有認出來?念頭一轉,這何嘗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不是正煩惱著如何解決曉顏的問題嗎?認識鐘珩多多少少可以多了解潘兆琪這個人,還有他們離婚這件事的始末。
在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她的心情有了一八O度的大轉變,由先前的排斥變成無限的期待,而首先要做的便是挑一件適當的小禮服,這雖是俗氣的門面功夫,卻是第一印象的重要關鍵。
幾乎是沒有考慮的她選了東區一家著名的歐洲進口服飾店,看中了櫥窗里展示的一件深紫色的小洋裝,這件衣服最吸引她的地方除了顏色之外,就是這件衣服沒有多余的裝飾品,因為是低胸設計所以特別在頸子上加一條同色的透明絲巾,與她將近一七O公分的高挑身材相稱,再適合也不過了。
「小姐!麻煩你拿櫥窗那件洋裝給我看看!」仲瑤順手叫了離她最近的一個店員。
「好的!請稍等一下,小姐!你真有眼光,這件衣服全世界只有十件,而在台灣只有這麼一件呢。」女店員長得嬌小可愛讓她不由得想到了曉顏。
她趁女店員拿衣服時隨意的瀏覽了整個店內,它的裝潢全是黑色的大理石,給人冰冷高貴的感覺,在店里的另一邊有一對男女。女的不厭其煩的反復試穿,而男人則背對著仲瑤,從身影就可以看出他的身軀骨架是標準的衣架子,他只是站在那等著,他們兩人連話也沒有說。
「小姐,你先試穿看看,這邊請。」女店員很隨和的幫仲瑤打開更衣室的門。
仲瑤一進門便先看了吊牌上的價錢︰五五OOO元,比她想像的貴了一些,但早在進門之前她便有心理準備,所以雖然要花她一個多月的薪水,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
幾分鐘之後,她走出了更衣室。
不只是那個女店員,店內所有的人都禁不住把目光轉移到她身上。
這件衣服根本就是為她所設計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需要修改,而她齊耳的短發正好突顯她縴細光滑的粉頸,圓潤的肩和均勻修長的雙腿,在深紫色的襯托下更顯得明亮動人。
而在這些人的目光之中,她強烈的感覺到有一雙特別的眼神從她走出更衣室開始便沒有轉移過,但是她卻不敢四處張望尋找,原本她可以毫不在意的,或許那是一種她從沒感受過的熾熱。一度,她懷疑是否就是那個背對她的男人,但那只是猜測,她沒有去印證。
等她再次走出更衣室時,那種感覺意外的消失了。
「大概是自己多心吧!」她想。
接下來大約兩天的時間里,她大都在假想著她和鐘珩會如何見面,如何交談,但是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有幾次不經意,她竟會把鐘珩和服飾店里那個只看到背影的男人,再加上那令人目眩神迷的注視,合為一體。這種荒謬的組合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令人期待的一天終于到了,她比開席的時間早到了一個鐘頭,酒店的會場比她想像的要大得多,而且更隆重。還沒到時間。廳內的人已經來了不少,大都是三五成群的聊天寒喧,仲瑤和幾個同事打招呼之後終于找到了大容,她馬上走到她身邊。
「我差點被你嚇死!真怕你不來了!我告訴你鐘珩已經到了。我第一次這麼近看他,真是太帥了!」她仔細打量著仲瑤,「你今天真美耶!那些模特兒跟電影明星都比不上你。」她與有榮焉的說。
「不要貧嘴了,有沒有要我幫忙的。」
大容又看看她,無奈的搖搖頭。
「我自己一個人就行了,你隨便看看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仲瑤懶得理她,先找個地方坐了下來,眼楮卻忍不住在人群中尋找完全陌生的鐘珩。
由于會場內音樂從未間斷,加上愈來愈多的賓客,整個屋子一直處于吵雜的狀態之下,在人口的左側有一個小型的舞台,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內廳的牆上,掛著一幅接一幅的大型服裝海報照片,中間是一張大長桌,上頭擺滿了各式精致的西式餐點。
「嗨!林仲瑤,真的是你!好久不見了!」一個扎著馬尾的男孩子站在她面前,他上身穿著正式的西裝,卻穿著一條又破又舊,而且褲邊還瓖著金屬片的牛仔褲,他的怪誕對認識他的人而言一點也不稀奇。
「雖然很久沒見,你還是一樣沒變。」仲瑤站起來,兩人的搭配非常奇怪。
「你看起來真不錯,上次我跟你提的事考慮得怎麼樣?」
「說實在的我沒有考慮,模特兒的工作並不適合我,但是還是謝謝你。」
他有點無奈的搖搖頭,「我就是欣賞你的性格,沒關系,如果在一個月之內你改變主意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
「一個月?難道你真的要走?!老董答應了?」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好好考慮一下,我先過去了。」他轉身走進另一群人之中。在台灣的攝影界他可算是最年輕卻最有成就的,他的才華傲人是眾所皆知,但是脾氣和工作時的怪癖也堪稱一絕,他的辭職對公司是很大的損失。
這時廳內的燈光暗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焦點全集中在舞台上,模特兒慢慢的走出來,仲瑤也跟著人群向舞台靠近,但是地看得並不專心,因為她又明顯的感覺到那令人迷醉的目光。她不太敢相信那人就在會場之中,但那股感覺愈來愈強烈,她終于央定鼓起勇氣在人群中尋找著。
才一抬眼,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看見那人站在舞台的另一邊,她無法解釋為何直覺的認定就是他了,面對著仲瑤的注視他絲毫沒有閃躲,身邊的人不停的對他說著話,他偶爾會點個頭,但是眼楮沒有一秒鐘離開過她。
她不得不承認站在人群之中的他是多麼出色,有一種與生俱來吸引人的特質。
終于,他的目光稍稍的轉移,微笑著繼續觀賞舞台上的表演,不一會便轉身離去。
服裝表演結束之後,人群又各自聚集成幾個小團體,仲瑤無可避免的在這之中來回穿梭,掛著同樣的笑容說著同樣的話,使極有耐性的她也忍不住厭倦起來。
她想端一杯酒再坐回剛才的地方,一方面她是想推掉一些無意義的談話,另一方面也避免無聊男子的搭訕正當她想拿杯子時,旁邊有人遞了杯酒給她。
「希望不會讓你覺得很唐突,但是你實在很難讓人不去注意你,我的意思是在人群之中,你真是很獨特,尤其這件紫色的洋裝穿在你身上真是美麗極了。」
他說話的聲音低低沉沉,不疾不徐,好像能滲進身體里每一個毛細孔,感覺舒服極了。
剛開始仲瑤的確以為他是一般的之徒,但自從看了他的眼楮,她的臉頰便迅速的漲紅發燙,她知道他就是那個人,那個眼神她一看就知道,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羞怯,尤其當她發現服飾店那個男人和他就是同一個人的時候,她只有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你是一個人來的?我注意你很久,你並沒有男伴。」
仲瑤笑了笑,沒有回答。
「那你是服裝模特兒?還是……」
她搖搖頭,她喜歡這種游戲,因為她顯然已經引起他的好奇心。
他的表情似乎很懊惱,卻又不知該怎麼做。
就在這時,老董帶著一群人向他們走來。
「仲瑤!介紹你認識幾個人。」他走近時才發現她正在跟人說話,「鐘珩,原來你在這,我正到處找你,來來!正好這下大家都識識了。」
仲瑤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仍舊沉醉在剛才的迷戀中。
「林小姐是負責這次的編輯和文案工作,也是我的得力助手,你們早就該認識認識,彼此在工作上也有幫助。」
怎麼會是他?!那個她還一直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去接近?第一句話該說什麼?該用什麼態度什麼語氣去面對的人。在所有的一切都還沒準備好的時候,他突然出現了。
她寧願他是任何一個人,為什麼偏偏他就是鐘珩?!站在眼前的他和仲瑤心里所想像的沒有一項吻合,他穿著一套深灰色的西裝,脖子上系著一條紫灰色變形蟲圖案的領帶,使他看起來不會因灰色而顯得老成,反而是沉穩中帶著點開朗,他的確是個受歡迎的人,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受女人歡迎。不管是說話還是沉默,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微笑,雖然他很高,可是卻和仲翊完全不同,他的肩膀寬闊結實,的確是天生的衣架子。
現在她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失望。
「你好,久仰大名,今天見面真是讓我大感意外。」
他還是微笑著,但是眉宇之間似乎多了點得意,伸出拿著酒杯的手握起來有些冰涼。
「我是澤林機構的林仲瑤,請多指教!」
又和身邊的幾個人介紹過之後,老董匆匆忙忙又趕著去應酬別的客戶,臨走前丟下一句話,「你們好好聊聊,仲瑤就交給你了。」他是對鐘珩說的。
「我對你並不陌生,也看過你的文章,如果我沒記錯,以前你。都是寫一些評論性的文章,你會接下這個企劃案令我很意外。」
「人總是得不斷嘗試新的事物,不能一成不變。」
他贊同的點點頭,繼續說︰「你的文章和你的外表也令我很意外!我的意思是說,我真的沒想到這麼好的文章竟會出自一個如此美麗的女人手中。」
她分不清楚鐘珩究竟是在贊美還是在諷刺她,她的大女人主義頓時涌了上來。
「我也沒想到堂堂一個國際公司的一級主管,竟也是和一般人一樣,只會膚淺的以貌取人。」
他似乎根本沒有料到仲瑤會以如此強硬的態度和不友善的語氣和他交談,還來不及解釋,身邊的人突然多了起來,一下子有五個女人圍了過來。
他們吵雜的交談著,鐘珩一直耐心的應付每一個人,絲毫沒有顯露出不悅的神情。仲瑤突然開始有點佩服這個人,對于一個才三十的男人而言,沒有真正的實力是不可能有這麼傲人的成就的。
喝完那杯雞尾酒之後,她已經漸漸退出那個小圈圈,看他仍然周旋在一大群人之中,突然沒來由的一股失落感涌上心中。偶爾,他們會四目相對,但仲瑤已不再堅持,迅速的轉移自己的目光。
她的心情愈來愈沮喪,她不止無法跟他交談,甚至連站在他身邊都不可能,但她又不想旁人把她看成和那些女人一樣的盲目。
事情並不如她想像般順利,所以她決定先行離開。
踏出人聲鼎沸的會場大廳,她如釋重負的把頸上的絲巾拿在手中,慢慢的走著。
「林小姐!林小姐!」
會場的聲音還听得見,但是身後的叫喚聲卻異常清晰,她回頭一看,站在那的人竟是鐘珩,她還是繼續往前走,不理會他的存在。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會用這種態度對他,或許是自尊心作祟,他無法忍受如此漠視他的眼光,于是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這麼早就走,有約會嗎?」
「有事嗎?」她始終沒有停下來。
「不!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我剛剛在里面忙著說話,不知不覺把你給冷落了,希望你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早退。」
「你不必覺得內疚,我走只是因為我想走。我累了,不關你的事。」仲瑤只覺得他莫名其妙。
他一直跟著她出了酒店。
「我都說了我不介意,你為什麼還一直跟著我?」
「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覺得你好像對我有一些誤解,我想知道原因。」他的誠懇讓人無法拒絕。
站在眼前的他不知何時月兌下了外套,穿著白襯衫的他看上去像另外一個人。
仲瑤側著頭不置可否的笑著。
他在等著她的回答。
「我不介意,真的,我可以體會被一群花蝴蝶似的女人包圍著的感覺是很容易忘我的。而我只是給你一個忠告︰希望你以後用這雙眼楮看人,而不是頭頂上的。」
她指著他的眼楮。
「尤其是看女人!」
仲瑤用她那雙黑珍珠似的大眼楮看著他,反而令他不知所措。他很想辯解,卻不知如何開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在意她的想法。
「我想你對我真的有些誤會,或許你不欣賞我的作風,我只是希望這些不會影響彼此工作上的合作。」他還是那麼沉穩有禮,反而使仲瑤看起來有點無理取鬧。
「你放心好了,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絕對不會讓私事影響到我的工作。
「他似乎有些失望,跟仲瑤談話他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感。」那……好吧!
看來你似乎不想跟我談話,可能也不會答應讓我送你,很可惜,若是你的個性能像你的文章那麼理性就好了。「
「夠了!你可不可以停止你那自以為是、狂妄自大的高論!我想我對你的認識到此就已經足夠了,你可以回去你的溫柔香里去!」
絲毫不知道自己竟會如此失控,她氣得一直往前走,為了和鐘衍保持距離,她強迫自己站在馬路的邊緣,偏偏這時路上連一輛計程車也沒有。
「我是誠心希望能送你回去!」他還是那麼有禮貌,這個態度讓她更氣!尤其是那強制性的口氣,沒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只有配合著照做,她的大女人主義偏偏不吃這一套。
「別這麼任性好不好?你攔不到車子的,我去把車開過來,你在這等著。」
就是這種不可一世的口氣!她等鐘珩一轉身,便快步的往反方向離開,而他卻似乎早料到她會這樣,馬上回身想抓住她,沒想到這個舉動引起她更大的反應,為了甩開他的手,仲瑤幾乎用了最大的力氣,自己也因為穿不慣高跟鞋,重心不穩的撞上停在路邊的車子。
這一撞的確撞得不輕,她疼得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只感覺到大腿一陣撕裂的疼痛,鮮紅的血立刻染紅她的裙擺,她沒有力氣再站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讓我看看你的傷。」
他很想伸手去扶她,卻怕引起她的反感,所以只是蹲在那擔心的看著她。
「你走好不好?!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已經把我弄得這麼狼狽了,難道還不滿意嗎?!」
「這件事以後再解釋,你在這等著,我去把車開過來!」
仲瑤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背影,她當然不會留下來等他,何必把自己搞得如此難堪才又拉下臉來妥協?她勉強自己忍痛站起來,這時有輛計程車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她不假思索的上了車。把所有的疑惑全留給原本就不解的鐘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