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華終于知道為什麼有人就是愛當縮頭烏龜了。
當事情很難理出頭緒來,或是事情超乎你腦袋所能思考的範圍,甚至是你生命不可承受時,相信有一半以上的人會自動蹦出駝鳥心太,使出能躲則躲、能閃即閃的拖延戰術。
幾日來,每次有人走進辦公室時,初秋華總像受驚的小鳥,倏地溜到茶水間隱身起來,再偷偷地探出頭看看來人是誰,等確定不是他躲避的那個人,才放心地走出來。
可是。當縮頭烏龜實在很累,時時得提高警覺密切注意進來的人,還要分神應付接踵而來的工作,真恨不得有好多個分身供他差遣。
他干嘛這樣自找罪受,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親吻罷了,有什麼好了不起!只不過是把舌伸進他的嘴巴而已,他干嘛被嚇得驚慌失措?
還有,為什麼是他在躲他?做虧心事的人可不是自己,是他呀!太不公平了!
連續四天茶不思飯不想地是要虐待自己的身體呀?連續四天輾轉難眠是要荼毒自己人見人愛的雙眸呀?連續四天腦海一直重溫著那個吻是要來殺他的腦細胞呀?
听見一道腳步聲緩緩接近辦公室,他迅速地站起身,又溜到茶水間假裝泡茶。
「小初初,主計處的人來跟你要前天的資料,還不快滾出來。」陳姐大嗓門地喊道。
不是他呀……說不上是輕松還是怎樣的心情佔據了胸口,初秋華悶聲不響地走了出來,機械式地抽出被他用來墊杯子的資料。「喏,拿去。」
然後一坐下來,愈想愈生氣。
那混蛋一定是跟他開玩笑的,不然不會四天過了卻連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說不定那混蛋王八正躲在暗處取笑他的愚蠢。
想到他得意的樣子,相對于自己四天來的種種白痴模樣,初秋華就一肚子火。
「姐妹們,今天要去哪里吃呀?」
吃吃吃,只會吃,難道沒別的事可干了?
「街角新開一家餐廳,听說那里的東西超好吃,又有很多套餐讓你選,而且又很便宜。」
「好,就決定去那里,走。」啪的一聲,陳姐拍桌定案。「小初初,走了,還發什麼呆,吃飯皇帝大,誰也不能阻止。」粗魯地拉著他的後領,將他的和座椅分離。
心情超不爽,哪還有吃飯的興致!
初秋華臉色陰沉地跟在那聒噪的三個女人身後,對于她們談話的內容他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是沒意識地走著,等他回過神,自己已經坐在餐廳的椅子上了。
「要吃什麼?」從艾亭手中接過菜單,只看了一眼,就點了他以前絕對不會想去嘗試的咖哩套餐,因為他討厭咖哩那種怪味道。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就是想虐待自己。
「你們看,那個不是研二的季帥哥嗎?」艾亭驚呼一聲,惹得其它兩人紛紛轉過頭去。
原本處于失神狀況的初秋華,一听到那三個字,馬上回過神來,雙眼不自覺地搜尋季睿宇的身影。
正好是中午時間,大學里的學生和附近一些上班族紛紛涌進這家餐廳,幾乎將餐廳擠得水泄不通,想要找個人應該是非常困難,但是,不可思議地,他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他了。
「他對面還坐了一個美女耶,兩個人頭靠在一起,不知道在說什麼親密話。」
聞言,初秋華才發覺在他的對面坐了一位長發美女。五官細致,鼻梁高挺,白皙的肌膚一點瑕疵也看不出來,穿著一襲非常貼身的粉紅洋裝,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韻味。
偶爾將波浪般的褐發用素白的手指撥到耳後,對著對面的人盈盈一笑。
兩人神態親昵地談話,身旁的嘈雜聲似乎完全不影響兩人,不知女人說了些什麼,竟讓他溫柔地笑了。
俊男美女會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事,看著他們,就像在看幅畫似的,莫怪這餐廳一半以上的人雖是在吃飯,混和著欣羨及愛慕的目光仍是會不經意地飄向那兩人。
早就說了吧,那個吻根本是個笑話,還有說喜歡他也是個超級大謊話。
他笨、他呆、他蠢、他發神經,才會為那種人的吻變得不像自己,還在那里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而傷透了腦筋。
「照這種情形看來,八九不離十他們肯定是在交往。唉,為何帥哥這麼快就被人釣走,難道我們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托著腮,艾亭目不轉楮地遙望著季睿宇。
「是呀,妳沒听過,先下手為強,帥哥人人都在哈,憑咱們這種中等美女,還斗得過人家那種高檔貨嗎?認命點,對我們來說,帥哥是觀賞用兼保養眼楮用的。」
「別說了,愈說愈會覺得自己可憐!要往樂觀的方面想,有個帥哥男友也是很辛苦的,要整天提心吊膽他被人拐走,還要擔心他會不會變心。」
他愛跟誰交往是他家的事、他的自由,他這個跟他啥關系也不是的人何必在意他的鳥事!那自己到底在氣什麼?又有什麼好氣的?
這一刻,他的心就像調色盤上五顏六色的水彩,看不到最原本的色彩,只看到許多顏色重迭成一個丑陋的顏色。
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麼辦,初秋華下意識地拿起眼前的玻璃杯,狠狠地把杯中液體灌進喉嚨里。
「喂喂,那是我的檸檬汁呀。」陳姐怪叫地奪走他手中的玻璃杯,只是動作慢了一步,杯子里面的果汁早被他喝完。
「哦,是嗎?」他欠揍地故意舌忝了舌忝嘴角。
反常的,陳姐的拳頭沒有揮過來,反而一臉驚詫地看著他。「因為最近吃了太多肉,醫生叫我要多喝點酸的東西,酸堿中和一下。剛才你喝的那杯就是我叫服務生特別送來的無糖檸檬汁,你一口氣喝完,難道不會覺得很酸?」
「不會。」初秋華面無表情地回道。方才那玻璃杯裝了什麼他根本就不知道,只清楚唾液分泌了一種既酸又澀的滋味罷了,什麼感覺。
「奇怪,難道他們這里的檸檬汁不夠酸?」陳姐一臉狐疑,然後招手將服務生叫過來。「請再送一杯原汁的檸檬汁過來,不要加糖也不要加冰塊。」
「嘿,你們看,季帥哥好體貼哦,竟然幫他女朋友將魚刺一根一根挑出來,好好哦,人家也想要帥哥替我這樣服務。」
「與其作這種發生機率千萬分之一都不到的美夢,還不如投胎變成魚,那麼季帥哥就很有可能替妳『寬衣解帶』了。」
「若薇,別戳破人家的夢嘛。」艾亭不依地噘唇埋怨。
人家小兩口在恩愛,有什麼好看、好羨慕的?還不是用一堆花言巧語和虛情假意堆砌而成的童話……何時,他也變得像個憤世嫉俗的無聊人了?
「小姐,妳的檸檬汁來了。」服務生將玻璃杯端到陳姐面前。
「謝謝。」不多想地拿起杯子,陳姐爽快地吞了一大口。
「噗——」像飛泉瀑布般的檸檬汁原封不動地從陳姐的口中越過一張桌子,準確無誤地往對面的艾亭直接攻擊。
尖叫聲立即揚起——「陳姐,妳好髒呀,都噴到人家臉上和衣服了!」桌上的面紙盒不斷地被抽出一張張潔白的衛生紙。
「我這里還有面紙。」不多時,桌上多了小山一樣的衛生紙。
「這什麼鬼檸檬汁呀!簡直是要來殘害人家的喉嚨,惡,好酸好酸,快酸死我了……若薇,妳的紅茶借我喝幾口。」咕嚕咕嚕地,陳姐的幾口就是將整杯紅茶全喝完。
而初秋華像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靜靜地將咖哩舀進飯里面,胡亂地攪了幾下,再送進嘴巴。果真,咖哩就是有種怪味道。
「小初初,你不是說不會酸的嗎?怎麼我喝起來卻酸得要人命?」啞著嗓子、紅著鼻頭,陳姐邊咳邊問他。
「不會酸呀,可能是陳姐平常太少喝酸的東西,一時不習慣而已。」初秋華抬起頭,視線不經意瞥見那兩人正好起身要離開。
陳姐半信半疑地將杯子湊近鼻子聞了聞,啐了聲︰「算了算了,不喝了,我這輩子可能和檸檬汁無緣了。」
三人還在為剛剛的突發事件忙著擦桌子、擦臉、擦衣服、作嘔時,初秋華的視線違背他的意志,一直追尋著那道身影。
看著季睿宇因為後方的人推擠,而伸出手護住女伴嬌貴身子的貼心舉動,換來女人甜甜的笑容時,他性感的唇也勾起了笑。
像是突然有人將他周圍的空氣抽走,讓他的呼吸變得困難,導致胸口微微抽痛,卻在他們走出大門之後,又突然沒事了。
大騙子?說什麼喜歡上他!根本就是大騙子一個!
***
昨晚又是個失眠夜,不論有多少只肥胖的綿羊從他眼前跳過欄桿,還是播放交響樂團演奏的音樂,甚至拿起上頭都已積了一層灰塵的西洋文學史來看,依然無法助他入睡。
頂著貓熊眼,初秋華有氣無力地坐上搖搖晃晃而來的公車,照舊被擠在架駛座後面的小小空間,一旁發育良好的高中生似乎有考試,正站著看英文課本。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他神經過敏,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看他。
唉,年輕真好,什麼都不用煩惱,只要乖乖讀書就好!以前小孩子的時候,一直很向往大人的世界,恨不得自己能夠趕快長大;等到自己真的長大了,才知道原來大人的世界比小孩子的世界復雜了許多,才回過頭去回憶那段美好時光。
「哇啊!」突如其來的緊急煞車,讓全車的人紛紛發出叫聲。
雖然他的面前有根柱子可以扶,卻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為他後面那個高中生硬是壓上他的背,將他整個人當果醬似的擠上那根柱子。
「對不起……」紅著臉,那名高中生直向他行禮道歉。
真紅得,現在還有這麼有禮貌的高中生,教他的老師應該高興到痛哭流涕了吧。
「沒關系。」初秋華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沒有壓傷你哪里嗎?」高中生結結巴巴,滿臉通紅地輕聲問。
「沒有。」不過下班以後他要到附近的國術館,讓師父替他檢查有沒有得內傷,順便再替他推拿一下。
「真對不起……」似乎是真的對他深感抱歉,高中生再補上一句道歉。
初秋華看了他一眼。嗯,是個小帥哥,相信等他再大一些,絕對有許多女孩子為他痴狂的。
「下次你要壓上來的時候,記得先通知我一下,我會先閃開,好讓你有機會能夠撲到前面的美女。」
他只是跟他開個小玩笑罷了,沒想到高中生的面子超乎想象的薄,听他這麼一說,臉紅的像是要爆炸似的,真是好玩。
「啊……我要先下車了。」對高中生扯了個屬于社交禮儀的笑,初秋華跟著前頭上班族打扮的人走下車。
陽光很刺眼,他的心情卻有些灰暗。
「等一下——」乍地,有人輕拍了他的肩膀。回頭看,是車上那個高中生。「你的東西掉在公車上了。」雙手遞上來的是用白色數據袋裝起來的文件,上頭還貼了標簽。
「啊,是我的沒錯,謝謝你幫我撿起來還送來給我。」初秋華伸手接過,正要放進公文包時,才發現包包的拉煉沒有拉起來,難怪會掉出去。
「不客氣。」
奇怪,這高中生真的是很害羞,連跟他說話也會臉紅,眼楮還飄來飄去的。
「對了,你跟著我下車,那你要怎麼去學校?」
「我用跑的。」最後一個字才剛說完,他就像個害羞的小媳婦轉身跑走了。
初秋華怔怔地望著在他身後卷起的那陣煙,過了三秒才回過神來。
莫名其妙。
***
工作像山一樣多,又像女人的三千發絲般的惹人心煩意亂。
「小初,進來一下。」
神色不悅的教授將初秋華叫了進去。
「你最近是怎麼了?工作心不在焉的,連這數據上的日期也可以寫錯,一開始我不是就說過了,不要將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上來的嗎?」一進門,教授劈頭質問。
「是。」
接下來教授說了什麼,他並沒有全部听進去,反正還不是些工作要認真、不可以馬馬虎虎等等的,這幾天早听了不下數十遍了,听得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年輕人就是要趁現在好好打拼,等事業有成了,再去想其它的事也還來得及,千萬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事而毀了自己的前途。」教授一臉關切地循循善誘。「我也不是要勉強你一心一意專注在工作上,只是要你將工作和感情分清楚些。」
「我知道。」
「好了,去工作吧。」
才關上門,那三個女人隨即圍上來。「又挨罵了?」艾亭擺出同情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要他不要氣餒。
「又是一堆老生常談了對吧?」陳姐一副過來人地雙手環著胸。「想當初,教授也把我叫進去,說什麼女人不要常想著結婚,更不要想結婚之後要靠先生養,要好好工作,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之類的,害我到現在還嫁不出去。」
「教授人雖然不錯,就是愛叨念,我也被念了幾次,你就當耳邊風,听過就算了,不用太在意了。」朱若薇口氣雖然冷淡,卻不難听出其中幾許安慰之意。
「我明白,我並不覺得難過。」初秋華牽動了一下嘴角,對她們笑了笑。
「哎呀,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反正你就像一株長在牆邊的雜草,雖然有時懦弱沒膽了些,卻怎麼也擊不倒。」
才想說原來這世界還是有光明的,沒想到陳姐非要加上這幾句。「陳姐,妳嫁不出去準是因為男人全被妳的尖牙利嘴嚇跑了,絕不是因為教授的關系。」
「你這小子,才對你好一點,你就得意的給我開起染房來了。」陳姐作勢要揮拳過來。
突地,一聲尖叫聲硬是插入——「你們看,小初初的文件里面竟然夾著一封情書,情書耶!」艾亭異常興奮揚揚手中粉紅色的信封。
他扭頭一看,桌上原本合起的數據夾已被翻開。還來不及想出資料夾里面怎麼會有那種東西之前,他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搶過來要緊。[幸福花園]
「什麼?青天霹靂!竟然有人眼楮瞎到寫情書給一株雜草,還用那麼老套的手法,讓我看看究竟是道上的哪一號人物。」
初秋華搶先一步奔上,手腳利落地奪過信封,再塞到褲子後面的口袋。「我突然想到,教授叫我把數據送到文事處。」他胡亂地抓過桌上的文件,奪門而出。
一到樓梯間,確認四面八方都沒有一絲絲的人影之後,初秋華才放心地從口袋掏出差點被壓扁變形的粉紅色信封,緩緩地打開。
等他從過到尾、一字不漏地看完信,他的臉色已由青轉白,再由白轉紅,整張臉比關公還紅,而且熱的像是要冒出煙似的。
怎麼也想不到,這封情書的主人竟然會是今天早上那位高中小帥哥,許是他將東西送還給自己之前,先將這東西偷塞在里面的。
「怎麼有人在這里面壁思過呢?」熟悉的聲音自他身後揚起,空氣中隨即張起了令人緊張不安卻又有那麼一些些期待氣息的網。
初秋華下意識地藏起情書,然後轉身忿忿地瞪著隔了整整五天才出的季睿宇,緊抿著嘴不說一句話。
「我正要去找你,談些私人的事。」他語帶曖昧地說道。
他還敢來找他,還敢一副沒事地沖著他笑,讓人看了就火大!真想沖上前將他宰了,然後將他的骨頭當棒子來敲鑼打鼓。
初秋華不屑地哼了好大一聲,不理他,掉頭就走。
「怎麼見了我就要走,難不成你是因為那一吻而在害羞嗎?」調侃的笑聲輕輕傳了過來。
一提起那個吻,他的怒火就像《西游記》中的火焰山般,熊熊怒焰燒上了九重天,就算是鐵扇公主手中的芭蕉扇也無法熄滅。他明明就有馬子了,還存心來拈他這根草,是要看他笑話的嗎?
甩也不甩季睿宇,初秋華繞過轉角。
「怎麼了?在生我的氣嗎?氣我吻你?還是氣我擾亂了你的心湖?」
初秋華唇瓣動了動,卻又抿起。他才沒有生那種無聊的悶氣,他才沒有在生氣!
「你的——」
煩死人了!初秋華終于忍不住開口︰「這輩子,甭想我再跟一個姓季名睿宇的臭王八羔子說上任何一句話。」他繼續走,愈走愈快。
「你不要——」
「不管你說什麼,我一點也不想听。」扭過頭,他邊走邊吼。
「小心,前面有——」
「听你在放屁!」那個屁字才剛剛吼完,他立即與某樣東西做了最親密的接觸。「唔!天殺的!痛死人了!」一手摀著發疼的額頭,一手揉著發紅的鼻子,初秋華痛得從眼角飆出了幾滴委屈的眼淚。
真的是痛死人了!為什麼都是他踫上倒霉的事?嗚嗚嗚,好疼呀!
悶笑聲斷斷續續從季睿宇微揚的唇畔逸出。「我是想說︰你的東西掉了。然後是『你不要你的東西了嗎』,最後就是『小心,前面有一玻璃』。誰知道你一句話也不听,轉頭就要走。」說完,他忍不住大笑出聲。
「不會一次說完嗎?只會放馬後炮的王八!」咬牙瞪眼地朝他低咆。
「你不是說不再跟我說話了?」季睿宇氣定神閑地擋住他的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丑態。「看你的樣子好像很痛,真的嗎?」
不只放馬後炮,你也很會說廢話呀!初秋華冷冷的偏過頭,不想理他。
冷不防,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攫住了他的下巴。「我看看。」
話語方落,一道灼熱又扎人的呼吸輕輕柔柔地吹拂在初秋華額上的傷口,映入眼簾的是他那迷人有型的下巴,飄進鼻端的是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古龍水味,混雜著泡沫刮胡膏的清新氣息。
不知道是故意裝瀟灑還是無心的,他的襯衫扣子少扣了兩個,從他的視線望去,隱約可以看見被陽光洗禮的古銅色肌膚,襯著一副精瘦的胸膛。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初秋華似乎可以听見自已的心跳聲如擂鼓般的響亮,體內的血液同一時間急遽地兵分兩路,一路往臉部集中,一路卻是往月復部集中。
背脊快速地掠過一道類似于電擊的強烈震動,那瞬間,手腳彷若不再是自己的,而是有自我意識地微微輕顫,一吸一呼之間的時間變得短促起來。
某種蠢蠢欲動的欲念喚醒了體內沉睡的瘋狂因子,似乎在一剎那間,初秋華以為自己就要伸出手,踫觸他的胸膛,卻又在最後猛地回神。
「我……我又不是小孩子!」紅著耳根子,他試圖掙月兌。
「我也沒當你是小孩子,只是想幫你減輕一些痛而已,你別亂動。」季睿宇的語氣十分的溫柔,讓人忘了反抗。
說完,離他的額頭只有幾公分的唇往下移,緩緩地,順著他的眉心.凹陷下去又升起的鼻梁,移動之中,那唇似乎有意無意地擦過他的肌膚,如調情的戀人般挑逗他的心。
***
早已忘了抗拒,理智飛離他的身驅,思緒如腳下的蜘蛛往般糾結,比外頭的烈日炙陽都還要熨燙人肌膚的呼吸落在他的鼻尖。
他們之間的距離已近到不能再近,初秋華可以清楚地細數他的睫毛,可以清楚地看見黑色的瞳孔之內隱藏著一道灰褐的光芒,可以清楚地明白他那細長的眼眸有多迷人。
在他還沒意識過來之前,他已過分專注季睿宇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遠遠超過了朋友的界限,更遠遠超過了心中對他下的界線,違反了兩人之間不存在卻無法忽略的規則。
腦海中響起警鈴,要他立即逃開,逃離這會引人陷入的迷網,然而他的雙腿、他的身驅卻如凍結般的無法自由行動。
「還會痛嗎?」中低音的嗓音里依稀有種令人無法忽略的心疼,卻又朦朧的使人無法分辨。
初秋華像是受到驚嚇的兔子,身子一個輕顫,隨即動作激烈地撥開他的手,匆忙地退離他三步遠,神情戒備。
「我是否對你做了什麼罪不可赦的事來。要不,你為何樣看我?」挑起雙眉,季睿宇一臉不解地凝睇著他,不懂他突來的轉變是為了什麼。
你心知肚明,還要說出來嗎?初秋華緊抿著唇不回答,卻不經意地瞥見從他褲于的口袋露出來的粉紅色信封,他驚得一個箭步上前就要搶過來。
「等等,別急,失物招領之前要先讓我確定你是不是這封信的真正主人才行。」
「你剛才不是說你撿到我的東西了?」他的心思紛亂,忽視了季睿宇眼底閃過的精光。
季睿宇勾唇一笑。「我是問了,但是你並沒有回答我,所以我必須盡責任,確認我撿到的東西是否真是你本人擁有的。」
打定主意,他就是要看那封信的內容了。
「還我、還給我!」初秋華氣憤難當地伸長了手,就是構不到。
他輕松地將信拿至高處,瞇起了眼。「我瞧瞧,嗯……雖然你不認識我,但是我卻期待每天與你相見的時刻。從第一次見面,我就被你那如天使般可愛的臉龐俘虜,站在你的身旁時,幾乎無法克制自己的心動……我不在乎性別或是年齡,因為愛可以超越一切。」
「季、睿、宇!」
已分不清是因為生氣還是發窘而脹紅的雙頰,使得初秋華的雙眸熠熠發亮。
「嘖嘖,看來我有位小情敵出現了,寫這麼一封文情並茂的情書。是個害羞的小帥哥嗎?」季睿宇揶揄的口吻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不過,這位小情敵似乎不太了解你真正的個性完全跟天使這兩個字沾不上邊,反而像根辣椒一樣辣,就不知道他會不會大失所望?」
「你胡說什麼!」因他的一句情敵,惹得初秋華的心突地漏跳好幾拍。
「不是嗎?我們兩個人追求的目標一致,但目標卻只有一個,誰能贏得冠軍就看誰比較厲害了。老實說,你內心屬意哪一個?」
試探意味濃厚的話語雖仍听得到他一貫的自信姿態,初秋華卻難掩訝異的在他臉上找尋到那幾乎難以察的一抹不安,就藏在他深遂的黑眸底。
驚愕于他平時總是勝券在握的自信,竟會讓那一絲絲的軟弱流泄出來。
內心隱約為這發現起了波瀾,他無法不承認,在意識到他的不安原因是來源于自己時,胸口一瞬間飛逝而過的竊喜和暖意。
「你很想知道?」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從他手中奪過了主權。
「當然,我得要依照目前的戰況,然後重新布局。」
見他又回到了從容不迫的模樣,彷佛剛才自己所見的只是錯覺。心中的怒焰又被燃起,初秋華氣惱地低咒︰「我在意誰關你個屁事嗎?與其在這里跟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東拉西扯的,還不如去關心你自己的馬子……」
「馬子?何時我有了女朋友?我怎麼不清楚。」
哼,還想裝蒜。「我那天看到你跟一個女人吃飯,你們兩個人大熱天的還在那里親親熱熱的,看了就礙眼,要說她不是你的女朋友,我還寧願相信這世上有外星人。」
黑眸略沉了下來,似乎在思索他的話。半晌,季睿宇恍然大悟地笑道︰「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就是我跟你曾說過唆使路易咬我的人——我那已經懷孕三個月,還到處亂跑的老姊。正好我姊夫到附近出差,這幾天,她便拖著我帶她到處逛逛,好打發時間。」
「是這樣呀……」連初秋華都沒發覺自己正松了口氣。
「你在嫉妒?」不懷好意的眼眸閃過精光,揚起的眉宇之間有些得意。
初秋華明顯地頓了一下。「……我哪里有可能嫉妒,你是在作夢嗎?」
像是看出了那一下子的停頓所代表的猶豫,季睿宇當下毫不留情的進逼。「那為何你的口氣听來酸溜溜的?若不是嫉妒的話,又怎會那麼在意我的事?你大可以將它當作一件無聊的事而不加以理會的。」
初秋華拼命的搖頭,想要反駁他的話,卻反使自己陷于愈抹愈黑的窘境。
「搖頭代表什麼意思呢?你知道搖頭並不是我要的答案呀。」調笑的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既輕柔又認真的語調。
他神情狼狽地看著地面,回避那雙探究的銳利目光。
跨了一步,在他面前站定,季睿宇單手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視他的雙眼,才說道︰「你還要再否認下去嗎?還想要無視你對我的感覺嗎?我以為,你會是那種勇于面對一切的人才是,難道不是嗎?」
他又不是愛當縮頭烏龜、愛當駝鳥的,還不是因為他丟了道難題給他,而他又想不出什麼辦法來,才會佯裝視若無睹。
他長這麼大了,也才談幾次短暫的戀情,又不像他是流連在花叢中的公子,戀愛經驗豐富,哄女人的手段也比他高明許多,誰知他的話是真抑或是假。
而他就只是撂下一句我喜歡你,到底要他怎麼回應?
這些還不打緊,最重要的是,他們兩個都是站著上廁所、喉嚨有結喉,胸前通行無阻、兩腿之間負擔著生產報國的重責大任的男人呀!
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曾親眼目睹他與女人分手的經過。就連那麼美麗的女人在他面前流淚,他都能無動于衷,那教他如何說服自己可以讓他喜歡,又教他如何相信他會喜歡上一個男人!
「至少,你不能否認你對我有那麼一點點的動心,還是,你真能睜眼說瞎話呢?」
初秋華一徑地搖頭。
「真敗給你了,難道是我太急躁了?不該這麼快就行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