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大王直挺挺躺在床上,眼楮睜得大大地瞪著天花板。離熄燈時間尚早,他沒打算睡覺,只是懶在床鋪上,動一根手指頭也不願意。
寢室門開了,他扭過頭,看著張政豪進門、關門、走到書桌前、放下書本、拉開椅子、落座、攤開書本,最後拿出筆,他的視線從頭到尾緊緊跟著。
「瞪我,沒有用。」張政豪不必抬頭就感受得到一股強力發散的幽怨之氣。
祝羿樓一骨碌翻身坐起,一肚子的不滿將先前的懶散驅趕得一干二淨。
「你不是去說服晴川,叫他搬回來嗎?」
「我去借筆記。」
張政豪亮出手上的筆記本,祝羿樓清楚認出晴川工整的字跡就在上頭。他跳下床,來到書桌前,伸手拍桌,大喝︰「你快去叫他搬回來!」
「沒有用。」張政豪搖頭。
「你怎麼知道?」
「你去才有用。」
「我不去!」祝羿樓賭氣。
「喔。」張政豪低下頭,開始抄寫百里晴川的筆記。
黑風大王張口結舌,恨不得立刻剝了張政豪的皮。
這家伙就是這樣的反應?身為一個正常的地球朋友,難道不應該進一步勸說自己,說些為什麼他去才有用的理由?比如晴川很想念他啦,一看見他親自出馬就會感動心軟啦,諸如此類讓人听了高興的話啊。
既然對方筆記抄得起勁,置友人內心的渴望于不顧,他只好主動提起︰「不公平!明明是他的錯,為什麼非要我先低頭不可?」
「都有錯。」
「鬼扯!我錯在哪?」
張政豪順手提起原子筆端,往他鼻頭一指。「韓文棋。」
嚇!祝羿樓吃了一驚,那不起眼的原子筆就像根針,凌空戳中他的痛處,他支吾道︰「那是……是……是……」
張政豪放低原子筆端,繼續抄筆記。
「那是過去式!」黑風大王是了老半天,終于找到適當的詞句接下去。「學弟的事情,我承認處理得很糟糕,但現在已經沒事了,他不該針對這件事情生氣。」
「他不是生氣。」
「不是生氣是什麼?」
「坐下。」
祝羿樓依言拉開椅子,隔著書桌,在張政豪對面坐下,露出「然後呢?」的表情。
「你把整件事仔細想過一遍。」
回想?那不難。
祝羿樓閉上眼,記憶回溯到事件最初,晴川擅自更換寢室的那一晚。他將積壓已久的心里話一吐為快,兩人狠狠吵了架,台燈受到他的怒火波及,當場摔成破爛。
隔天,拜花小彌的餿主意所賜,他戰勝蘇克罕,莫名其妙贏得學弟。學弟的事件還在腦中一場糊涂之際,晴川早不來晚不來,這時候才悠悠閑閑現身,和他誤以為是未婚妻的繼母有說有笑,逛到他眼前。嚴格來講,他不算錯得太離譜,那位陌生小姐確實是個未婚妻,只不過是老爸的未婚妻,不是兒子的未婚妻。
兩個人雖然照了面,晴川卻故意假裝陌生,喊他祝同學。他大受刺激,也回敬一句百里同學。晴川的態度冷淡得令他發狂,連學弟哪時失去蹤影也沒發覺。
最後他在網球場附近找到淚痕猶濕的學弟——
當時,園游會已接近尾聲。
「這里是他跟我表白的地方。」
學弟看見他來,頭一句話讓人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誰?」幸好他立即領悟到這是很蠢的問題。「喔,是蘇克罕。」
「我知道對學長不公平,但是……但是……剛剛百里學長,他迎面朝我們走過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他的模樣,心里很難過……」
晴川讓學弟想到蘇克罕?為什麼?他努力回想當時的場面,找不到答案。
「不就是跟未婚妻在一起,快樂得不得了的樣子嗎?」
「未婚妻?」學弟短暫一愕,隨即搖頭,嗚咽著說︰「我不清楚什麼未婚妻……可是我就是忘不掉,他輸掉的那時候,那樣的神情……我拋不下……真的,我難過得快不能呼吸了……」
「學長,你是一個好人,但……但是……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永遠記得學長!」
接下來是一個激烈的擁抱,一長串沒完沒了的致歉,他的衣襟上,學弟的鼻涕淚水還未擦去,趕不上劇情發展速度的大腦仍在思索晴川跟蘇克罕的關聯性,他就被學弟拋棄了……
盡管繞了一大圈,他也算如願以償,解決了和學弟之間的糾葛。他心想,如此一來,晴川該會高興一些吧?
不料,隔天一早到校,他隨口跟學弟說的那一句未婚妻,竟演變為蔓延全校的超級八卦,人人都已經听說,百里晴川平空多了個美麗未婚妻。
晴川的不高興理所當然,麻煩也添了不少,然而,追根究柢,謠言最後獲得澄清,並沒有造成晴川任何實質的傷害。
晴川卻再也沒搬回來。
本來說權宜一晚,現在半個月都過去了,原因為何,沒有人說得準。他只知道,隨著時間愈拉愈長,狀況也愈來愈是尷尬,他頭幾天在氣頭上,刻意不聞不問,晴川也依樣畫葫蘆,對他不理不睬。
如今,只怕他二人都錯過了若無其事地恢復原狀的最佳時機。
「我想過一遍了。」祝羿樓張開雙眼,回到現實時刻。「摔壞台燈,無意間造謠生事是我的錯。但是更換房間,和我裝陌生,是他不好!我們互相扯平,他沒理由不立刻搬回來。」
張政豪雙手握著原子筆兩端不住轉動。他生性不喜歡多費唇舌,如何簡短地解釋給遲鈍如黑風大王者明白,著實棘手。
「我進來嘍!」李俊杰沒等回覆,直接開了門進來,砰一聲跳到祝羿樓床上,當是自己房間般,枕臂橫躺,對祝羿樓嚷著︰「喂,這種情況要維持多久?你什麼時候才要去勸百里晴川回來?」
「有錯在先的是他。」他再次強調。
「什麼?你還對換寢室的事情耿耿于懷?告訴你,百里晴川他老爸是真的真的非常難應付!園游會那一天傍晚,他到寢室來關心兒子,順便盤問了我好多問題,深怕我是什麼大壞蛋,會影響他的寶貝兒子。」回想起那個嚴肅的百里老爸,李俊杰余悸猶存。
「你該慶幸他問的不是你,否則你不當場跟他沖突起來才有鬼。百里晴川的做法是很鴕鳥,但也可以理解,你別不滿了。」
「見不得人的小室友怎麼敢有不滿?」祝羿樓不滿地沉著臉。
李俊杰扔出枕頭,丟向祝羿樓,罵道︰「神經!低頭去求他回來,有那麼難?」
他歪頭避過,枕頭落在地板上,他俯身撿起,伸腿將李俊杰踢下床去,重新佔回自己的領地。
「他願意回來,自然會回來,他既然心里不願意,還要生我的氣,我當然也可以繼續生他氣!」
「原來你是害怕,你怕他還在生氣?」
黑風大王刻意挺起胸膛,倔強道︰「誰、誰說是害怕?我說過是他有錯在先,卻要我主動低頭,我是擔心、擔心會把他給寵壞了。」——
老早就被你寵壞了。張政豪和李俊杰不約而同這麼想。
這一日,是從開始分居算起,第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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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居的日子,雙方僵持到今日,第三十二天。
百里晴川原本留置在房間的物品也在這一天趁祝羿樓外出練舞、不在房間的時候,悄悄全部搬走了。
發現房間里頭已經沒剩任何一絲晴川的痕跡,壞脾氣持續一個月以上的黑風大王出乎意料地,並沒有當場暴跳如雷。
他手撐下顎,坐在床沿,安安靜靜,相當反常地陷入了沉思。
「你有什麼打算?」同時目睹這一景的張政豪問道。
他霍地站起,哼地一聲道︰「晴川要玩真的,我當然也有我的計謀!」
從黑風大王眼神中所透露出的毅然與堅決,令新室友敬畏地退後一步。哪知道,黑風大王緊接著采取的行動卻是踢掉鞋襪,迅速鑽進棉被。
張政豪抬頭望向掛鐘,現在不過七點半!
「為了我的計謀,現在必須睡覺。」他是這麼解釋的。
門外,探進李俊杰的腦袋,憂心忡忡尋找著祝羿樓的身影。張政豪伸手朝床鋪一比。
「咦!睡覺?他是因為打擊太大,所以萬念俱灰嗎?」
張政豪搖搖頭。「好像是某種……計謀。」
「……」——
入夜,月黑風高,黑風大王亮著炯炯有神的雙眼,手拿白床單,躡手躡腳來到百里晴川房門外。
窗口隱隱可以窺見桌燈的昏黃色。
晴川過了熄燈時間還沒睡,偷點小燈顯然是在用功。這是晴川的慣常作息,祝羿樓毫不意外。記憶當中,晴川比他早睡的次數,用一只手便數得出來。
但今天不一樣,盡管晚睡吧,晴川!這次他可是早有萬全準備,提前補了眠,要耗多久就多久,到頭來晴川終究會上床就寢,到那時候……到那時候……呼呼呼……他就要溜進去扮鬼驚嚇晴川,讓他再也不敢睡在鬧鬼的房間里。
這真是完美的計謀啊!黑風大王的嘴角不知不覺間浮現得意的笑容。不錯,他早就該這麼做了,針對晴川的弱點下手,而那個弱點只有他知道。
他靠著牆壁坐下來,耐心等待晴川入睡。
三十多天,一切的八卦風聲都已平息,繼續這種僵持,完全沒有意義,他想念晴川已經很久,而且一天比一天更深。可是,鬧到這步田地,他哪拉得下臉來求和?即使他做得到,晴川就一定會接受嗎?他可不願意隨便冒險。
高大的身軀縮在牆邊,他裹緊了床單,迎著夜風張大嘴,打了個無聲的呵欠。奇怪?明明睡眠很充足,為什麼……為什麼會打呵欠?房間的燈仍未熄,晴川怎麼還不睡……還不睡……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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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的早晨,百里晴川又是全棟宿舍首先梳洗整齊、跨出房門的學生。
一如往常的秋天,如常刮著風,漾著微寒蕭瑟氣息。時候尚早,多數學生還在床上貪圖多個五分鐘十分鐘的睡眠。宿舍一樓走廊是不變的寧靜,看來看去,只有一樣東西不太尋常。
房門外,牆邊,一團不明物體。
百里晴川靠近一看,發現那是個人,身下壓著一條白色床單,而且不是隨隨便便的哪一個路人,他是祝羿樓……祝羿樓?為什麼睡倒在這個地方?
他蹲,凝視著那張好夢正酣的香甜睡臉。他們有多久沒有像這樣面對面?三十二天。他天天都在數,漫長得仿佛一輩子。現在這家伙終于來了,卻躲在房門口鬼鬼祟祟,究竟有什麼意圖?
這個一直在和自己比拚倔強的綠林好漢,莫非比自己想像的更在乎自己?
無聲無息的一抹微笑,靜靜扯動著百里晴川的兩頰。
清晨的風從身後刮來,百里晴川瑟縮了一下,有點冷。秋天都過了一半,祝羿樓身上僅有單薄的制服,這德性擺明想著涼。
他伸手拉動那塊白布,卻被祝羿樓厚重的身軀壓得死緊,文風不動。百里晴川皺起眉,四下張望,尋找替代品。
……被隔壁寢室的同學叫醒之際,黑風大王正作著美夢。
夢境被迫中斷,他有些不悅;好不容易清醒之後,猛然想起自己的計謀,不悅化為無法挽救的懊惱。他不必開門進去確認,也料得到晴川早已離開。
他撐著微麻的雙腿站起,身上落下一件東門橋的白外套。
「……外套?」自己是穿著外套來的不是嗎?伸手一模,身上確實好端端穿著外套,那多出的這一件又是誰的?他翻到外套內側,靠近口袋的地方寫有李俊杰的名字。
他沒敲門就走進寢室,李俊杰睜著朦朧睡眼,半坐在床上,正在扣襯衫鈕扣。祝羿樓將外套穩穩扔到他身邊。
「謝了,不過下次要順便叫醒我啦!」
李俊杰花了好幾秒才看清楚那是他的制服。他一手抓著應該是懸掛在對面牆上的外套,茫茫然看著黑風大王的背影,想不通其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