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孤兒院。
凌晨十二點,眾人仍舊持續著好夢,紀維寧恍然清醒。
藍天仰的溫暖消失,她發現身旁的人不知跑到哪去。
在冬天夜里,沒有暖呼呼的熱球陪伴,是一件寒冷又痛苦的事。
抖著身,牙齒冷的打顫,她縮著身軀,拿起一旁的外套下了床。
房內有十六張小床,孩子們緊緊縮在一塊取暖熟睡著,她塾著腳尖悄悄走到外頭。
輕聲的快速將門關起,維寧就怕自己的動作,讓長廊上的冷風吹進房內。
「藍天仰到哪里去了?該不會肚子痛蹲馬桶去了。」
想到此,她嘴角揚起頑皮的笑容。
想到前幾天,她也是在半夜的時候肚子痛,然後把一旁熟睡中的暖爐吵醒,要他陪她一塊。
誰知,當她進入小小的廁所內時,門外該等門的藍天仰不見了。
不,不是不見了,而是說好會出聲讓她放心的男人沒了聲音.第一直覺,她想他在外頭睡著了……
一星期前的清晨。
「藍天仰,藍天仰,你說話啦!人家會怕。」維寧緊張的大喊。
「藍天仰,藍天仰,別睡著了,快一點陪我說話。」昏黃的燈,久未施修,此時正一閃一滅。
冷風呼嘯拍打著她上頭的玻璃窗,冰冷的空氣幾乎凍傷她的鼻子,她不安的吞了一口口水,心,噗通噗通!加快跳動。
外頭沒人回聲,維寧全身寒毛豎起,僵硬的不敢動。
「天……藍天仰,你在外面對不對?」她的肚子早不疼、晚不疼,偏偏這時候不舒服,討厭!
時間經過了一分鐘,雖然才短短的六十秒,對她而言卻猶如一世紀。
「天……」話還沒說完,窗外傳出踫撞大響。
維寧變成了木頭人,冰凍于原地,連氣也不敢大喘。
她的眼中浮現淚珠,膽小不受嚇的心髒似乎下一秒跟著跳出。
紅了眼,她草草解決急意,褲子也沒確定是否穿好,即沖也似的奪門而出,連手都忘了洗。
一踏出廁所,眼前長廊空蕩蕩又靜悄悄,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哭了,淚水一下蜂涌而出。
一滴、兩滴、三滴,變成好幾滴,然後,她躥在地上,臉上開始下大雨。
「嘿嘿嘿!我是怪先生,要來取你的——維寧?」
從頭到尾躲在離廁所最近房內的藍天仰,裝怪腔調、翻著白眼準備小小嚇她一下。
但……在他發現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孩後,被嚇的反倒是他自己。
藍天仰緊張的蹲,語氣心疼的撫著她的發。
「你怎麼了?為什麼哭?肚子真的很痛嗎?」
「你、你跑走,把我一個人丟在、丟在里頭。」維寧可憐兮兮的抬頭,帶著止不住的泣聲指責他。
她話一說完,臉上的大雨變得更加猛烈。
「啊?我、我對不起啦!我只是想要和你玩一下,不是故意要嚇你,我沒有不理你,也沒有離開,只是……呃……」
「你是大壞蛋。我討厭你,就喜歡欺負我,你討厭、討厭、討厭。」抬起紅紅的兔子眼,啜泣聲是止住了,但淚水持續流不停。
「對不起、對不起,別討厭我、不可以討厭我,我最喜歡你了,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哭,下次我不敢了。」那一句討厭,讓藍天仰心慌的不得了。
任何人都可以討厭他,反正他不痛不癢。
但她說討厭他,這比世界末日還要可怕。
「不要,我生氣,討厭你。」想到自己方才的不知所措,現在才發現身上的褲子真的沒穿好。
而且……她的肚子又好痛,一下子間,心中的委曲浮現,眼中又開始下大雨。
「那你懲罰我一個月幫你洗衣服,不要討厭我。」她不收回對他的討厭,他心中悶悶又疼疼。
「不要!我已經是個大女孩了,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要他幫她洗,那多奇怪。「那……一個月,你洗澡的時候,我站在門外幫你把風。」
「我洗澡的時候,本來就是你在幫我把風的。」因為浴室的門壞了,藍天仰擔心有人會趁她洗澡時闖入。
大雨停止了,但慍氣未消。
「哦!說的也是。」想想他還真可憐,明明都二十歲了,還在幫她顧門。
「那……」想不到辦法了,藍天仰嘆了一口氣,隨後轉身走進廁所內,還把門給上鎖。
咦?維寧抹去臉上的淚水,盯著他的動作。
廁所內的男孩沒有出來,也沒出聲,任著昏黃燈光閃不停。
「藍天仰,你在干嘛?」她站起身,冷風令她打了個顫。
等了好久,里頭的人不出聲。
「藍天仰?你也要上廁所嗎?」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沒有。」里頭的男孩悶悶的說。
「那你在干嗎?」沒上廁跑進去干麼?面壁嗎?
「我在面壁。」
耶?還真的咧。維寧皺了皺眉,眼中散播他瘋了的訊息。
「為什麼要面壁?里面很臭耶!」
「你討厭我不是嗎?」因為他嚇她,所以他處罰自己以示負責,也許這樣她會考慮收回討厭他的話。
「你出來啦!」她想起來了。
好久好久以前,自己也曾經因為某件記不起來的小事說過討厭他,然後,藍天仰就站在她的床前一整天,難過又受傷的望著她。
「我、我不討厭你了,你出來了好不好。」她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她說討厭他這句話了。
「你討厭我。」他悶聲的說。
「我收回來!我收回來了!我一點也不討厭你,維寧最最最喜歡藍天仰了。」 !跟個比他小的女孩鬧脾氣,真不可愛。
「不討厭我了?」
「不討厭。」
「真的不討厭我了?」廁所的門被開了一小縫。
「最最最喜歡。」她用力點頭掛保證。
「最最最喜歡?」門被開得大了一些些。
「全世界最喜歡。」這男人,要是再不相信她,她就生氣翻臉了。
「我也最喜歡維寧,全世界最喜歡的。」門被用力打開,里頭的人笑開懷向前給了她一個大擁抱。
一個滿十八歲的男孩這麼說,還真是有點奇怪,不過,在她面前,他總是這副模樣。
昏暗的燈,輕易隱藏維寧略紅發燙的臉頰,感覺心跳發出巨大聲響,她怕的是連前方擁著自己的男孩也會听見她的心跳聲。
「藍天仰,你的身上好冰哦!」她抗拒的推開他,一瞬間,暖和的溫度消失,她打了個冷顫。
「你也很冷對不對,那我們趕快躲到被子里。」她原諒他,他心情跟著變好了。
「等、等一下。」才走了三步,維寧停下腳步。
「怎麼了?」他回頭好奇的看著她。
「我、我的肚子還是很痛,所以……」她剛才是太害怕了,所以廁所沒上完就沖出來。
「那我們再去上廁所吧!」瞧!他說的多理所當然,全然未覺身旁的女孩因自己說的話又紅了臉。
她、她好丟臉,連上個廁所都要叫喜歡的人陪,還被發現她、她在呃……「撇條」。
自從有了男女之間的知覺後,她發現自己對藍天仰的感情,從原本的親情轉為男女間的愛慕。
不但上課時想他、下課後期待他來接她,就連兩人相處一塊時,也無法毫不在意的直視他的目光。
見了他,她會緊張、會害羞︰沒見著人,會相思成災,這和以往兩人相處情況大大不同。
剛開始她好困惑,不懂這是什麼意恩。
直到有一天,听見同班女同學說對某個男孩子愛慕的心情後,她才猛然發現自己的情況和她不約而同。
她喜歡藍天仰、最最最喜歡,世界上最喜歡,這話不是騙人,不同的是,她的喜歡是男女問的情感,不是家人般的親情。
「維寧。」門外的藍天仰低聲的呼喚。
「什麼?」廁所內的女孩回過丫神。
「我在外面哦!不要害怕。」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他還刻意敲了下門。
「我知道。」女孩羞紅了臉小聲說,現在的她超後悔要他陪。
決定了,明天開始訓練自己的膽量,絕不在「撇條」的時候找他。
十秒後——
「維寧。」
「干麼?」她正想給它專心廁所。
「我在外面哦!不要害怕。」他又從門外敲了敲門證明自己的存在。
「我知道,你剛才說過了。」她沒好氣的嘟著嘴。
又十秒——
「維寧。」
「干麼啦!」她已經打算要凝聚精神了耶!
「我在外面哦……」
討厭鬼,他該不會自己待在外面太無聊,打算玩她吧!
「我知道,你要說別害怕對不對?」她沒好氣的說,接著反向敲敲門。
「不是。」門外的男孩沉默了一下。
「我好害怕,你趕快出來。」話一說完,他意思意思的敲了下門。
接著,憋不住的大笑聲自他口中溢出,響遍廁所內。
「藍天仰……」伴隨他的笑聲,廁所內的女孩忍不住怒吼。
想到一星期前的事,紀維寧嘴角上揚,心中浮現一抹計謀。
她懷疑,床上不見的男孩肯定和她上次一樣鬧肚子疼,獨自跑去蹲馬桶了。
「既然上次是你嚇我,這一次就換我報仇。一心中的策略形成藍圖,維寧縮著小小身子,小心翼翼走出門外。
冷風呼嘯劃過她的臉龐,令她打了個冷顫,身子更是縮得緊緊。
她用力拉緊外套,朝廁所的窗口前進。
站在窗口前,她放下長發,拉了幾撮長發放在臉上以求逼真,打算作出最嚇人的模樣出現在窗邊。
「誰要你上次要欺負我,讓你感受一下那種恐怖的感覺下為過吧!」維寧俏皮的吐吐舌。
好不容易以半蹲的方式走到窗口下方。
突地,她听見廁所轉角處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是誰啊?這麼晚了還在聊天?」她靠著牆,小心的探出一顆頭向另一方偷瞧。
「藍天仰?」原以為該在蹲廁所的男孩,此時正一臉嚴肅,眼中略帶怒意的對著院長不知說些什麼?
「為什麼藍天仰好像在生氣?」好奇心作祟,紀維寧彎躲在離他們最近的大樹旁,打算偷听他們的對話。
「你要搬出去住,我不反對,畢竟你已經成年,學校又離這里很遠。」院長媽媽充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某種顧慮。
「為什麼連維寧也要一塊帶走?我知道從小你和她的感情就很好,但她還未成年,學校也還沒有畢業,要是住在你那里,她上課很下方便。」
「沒關系,我可以找一間距離她學校比較近的房子。」藍天仰一臉堅持的說。
自從確定考上大學後,他一直想要離開孤兒院,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家。
不是說這里不好,而是……他想讓她擁有一個更舒適又寬廣的私人空間,一個不用和大家一塊相擠、有屬自己的床、書桌、衣櫃,沒人可打擾的書房,沒有時間限制又可好好享受的衛浴設施。
這些夢想,是她從小就一直盼望而得不到的,現在他長大,能幫她實現,所以,他想帶她一塊離開。
更重的是,如果搬離這里,他將無法每天見到她,想到這一點,他就好不舍、好難過。
遠方,躲著偷听他們對話的維寧嘴角不住上揚。
藍天仰要帶她一塊走,要帶她一塊……他們不用分開、不用分開了。
維寧和藍天仰要永遠在一塊,水遠永遠.
想起小時候那一張小紙條內寫的話,然後,在打著冷顫的臉上露出一抹比驕陽更耀眼的笑靨。
「孩子,你……愛上維寧了嗎?」院長的一句話,打斷維寧的思緒。
她的心,攀得好高好高,心跳快速的鼓躁,雖然腦中浮現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她……想听他親口說。
「愛?是的!」藍天仰毫不遲疑的點頭。
「她是我唯一最重要,最重要的家人,像妹妹一樣。」另一方的女孩,臉上笑靨突然僵愣,上揚高飛的心,墜入谷底,雀躍不已的快樂,瞬間凍結。
「家人?」院長皺了眉,眼中帶著懷疑。
「是的,家人,自從我們兩人第一次見面後,她已成為我最重要的家人,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所以我要帶她定。」他說的義正嚴詞,卻在說完後,心中浮現一抹奇異的厭惡感。
家人……多麼順口的一句話,為何他從口中吐出後,感覺如此艱澀。
「只是家人?沒有其它?」
「當然?難道還需要什麼嗎?」藍天仰不懂院長的意恩,也忽略心中的不快。
「是嗎?原來是家人。一」院長嘆息的點頭。
男人,對于感情的事,總是緩慢、後知後覺,她不覺得現在將維寧交給他,是一件正確的決定。
遠方的女孩,垂下頭、紅了眼。
她不想听,不想再听了。
家人?她對他而言只是家人?只是單純的兄妹關系?
直示知她是從哪來的自信,認定藍天仰對她是愛情?
她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從小一塊到大,感情也將如她所想,由親人升華至情人?哀傷的轉身離去,她只覺得心好疼,無法一言語的苦澀蔓延她的身心。
即使他對她不是愛情,兩人相處的日子仍是她最快樂的時光,最美麗的回憶。只是……知道他對她的感情後,她是否有能力在未來的日子中,對他表現的一如往常?
維寧一路奔回房內,躺在床上,沾滿淚水的臉緊緊埋在枕內,哽咽的哭泣聲全藏在被中,緊縮的身軀,不住的顫動。
不一會兒,藍天仰回來了,他輕輕的躺在她身旁,才一伸手將她摟在懷中同時,發現身旁的女孩身上略顯冰冷、口中發出微弱的哭泣。
「維寧!維寧!你怎麼了?為什麼哭?」藍天仰撐起身子,搖了搖背對自己的女孩,語氣滿是著急。
維寧不語的搖頭,無法面對他吐出半句話。
「不舒服嗎?」但他可沒這麼容易打發,他緩緩將她翻過面對他。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紅紅的眼、淚水仿彿無法停止般的流個不停。
「我帶你去看醫生,哪里不舒服?」他作勢要站起身
「沒有、我沒有生病,剛才、剛才醒來,發現你不在,所以……」她想說,想告訴他,她知道他把她當成家人而已。
「哦!我知道了,你這小愛哭鬼,我只是去上廁所,待比較久一點,見不到我,你害怕的哭了,是不是?」松了一口氣,藍天仰再一次安心的躺回床上。
「小傻瓜,我不是回來了嗎?這麼愛哭,你看,身體都冷成這樣,沒有我幫你暖被子,你身子冰的像冰塊一樣,來!」他用力將她擁在懷中,打算藉此將身上的熱力全傳給她。
他對她說了謊,也不打算告訴她,院長規定她必須十八歲的時候才能和他一塊離開。
沒關系,她不能來,他可以繼續在這里陪她,再趁這三年期間,好好打工賺錢。
「不哭、不哭,我會一直陪著你。」事實,是他無法忍受沒有她的日子,說她依賴他,不如說是他依賴她。
如果分開的話,他一星期最多只能和她見上一面,他會好想好想念她的。
「恩。」躲在溫暖的胸膛內,維寧咬著唇逼自己停止哭泣,不能讓他懷疑,不能讓他起疑心。
如果,她的告白讓兩人的感情破壞,她會好痛苦,心碎,她必須小心隱藏自己的愛意,這樣,她才不會失去他。
家人?家人就家人吧!
只是……她、從今開始,面對他時,好難好難再回到過往了……好難、好難。
好難、好難……真的好難,即使時間過了這麼久,她還是無法將對他的愛情轉變為親情。所以,從那日過後,她變了。
變得封閉、少言,無法敞開心房面對他。
即使之後,兩人住在一塊,她更是壞心的趁他大學畢業那一天,他和朋友出外慶祝,喝醉酒後,引誘他和她上床。
直到隔天,當他發現兩人之間的情況後,除了自責外,卻未曾責怪她。
維寧唇邊勾起苦笑,眼中佔滿哀傷。
「我是一個壞女人吧……為了得到你,傷害了你的良心。」
想起他發現的那一天下午,臉上的懊惱、內疚、自責的神情,她卻充滿快樂。
之後,好多次、好多次,她這壞女人又藉以用自己的身子留住他,留住他的心、他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從小疼愛的家人,這麼傷害你,會不會恨我?」一次次的激情,是她放任他的結果,同時也是她唯一能禁錮他的方法。
是否有一天他會突然領悟她的壞心,而厭惡她?會不會?
不安、害怕、無助,令她緊緊擁著身子,無法放手。
明明窗外的天空如此明亮、充滿希望,她的心,卻處在陰暗、不見天日的黑夜中?
過一天,是一天,這是消極的想法、無能的作為,卻也是她唯一想得到的方式。
多得到他陪伴的一天,她即知足,其他……她不敢再多想。
刺眼烈陽射進入屋內,窗口的女人、心中、眼中,未曾擁有明亮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