擰起了眉,她感到自己的頭有如千斤重般,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嘗試了幾次後,才能慢慢地睜開一絲眼縫來。
橘紅色的昏暗燈光、陌生的家具擺設,她模了模覆在身上的被子,猛然彈跳起身,連滾帶爬的下了床,發出了一聲不算小的聲響。她縮在牆角邊緣,驀地,門把被轉動了,她慌了,扯住身上的棉被,將自己給蓋住。
孟思翰听到房內傳來聲響,連忙開了門;他開了燈,原本睡在床上的人兒不見了,他巡視房內,很快便發現蜷縮在牆角邊的白色身影。
她顫抖著,猶如即將被宰殺的獵物般,瑟縮在一角等死。
‘芯儀?’伴隨著他說話的同時,他將她身上的棉被扯了下來。
她的右手用力搗住自己的唇,左手死捏著右手腕,過分放大的瞳孔看著他,身體止不住顫抖。
他想擁她入懷,想細聲哄哄她,然而,他卻只是抿緊唇,伸手拉下她的雙手,看著她豆大的淚一顆接一顆。
她的頰邊留有剛剛過度用力而浮現的殷紅指印,右手腕上也浮現淡淡的一層瘀青,她好像很習慣這樣弄傷自己而不自覺。
他垂下眼,盡量斂起隨時可能涌出的心疼。
她試著開口,可恐懼卻讓她牙關咬得格格作響;努力了好一段時間,她仍是一個字也說不上來,只是不停發出沉重的呼吸聲,還有愈來愈急促的吸鼻聲。
她或許可以假裝堅強,或許可以假裝任性,或許可以假裝自己很快樂,然而,此時此刻,她的脆弱卻是假裝不來的。
如果他已經那麼努力想要壓抑內心蜂擁而出的陌生情感,卻還是壓制不了的話,那麼,他也認了。
他微微向前,伸出單臂,將她輕柔地擁入懷。
他這樣的舉動讓她如同在絕望深淵中看到一絲光明,她慢慢地貼近他的胸膛,聞著他身上干淨的男性氣息,听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頻率,恐懼慢慢化為安心,大量淚水從她無助的眼眶里溢出。
他輕柔的撫著她的背脊,感覺她緊繃的身軀慢慢放松,她的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領,從放肆大哭到細聲啜泣,兩人的呼吸聲漸次融入空氣中。他讓她依偎在自己懷里,安靜的陪伴著。
他的心跳像是一首撫慰人心的情歌,他的體溫像是溫度適中的暖暖包,她忍不住更往他身上靠,想要汲取更多的溫暖與熱力。
除了親人之外,這是她第一次這麼靠近一個男人,卸下心防、毫無防備地接近一個活生生的男人。
對于自己沒有退縮、沒有產生更多懼怕也感到訝異,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不可能喜歡男人了,尤其是在發生那件事以後。
‘我會拍。’她低聲說道。
‘什麼?’她的聲音過小,听起來有些含糊,他稍微拉開了彼此的距離,看著她紅腫的眼,輕聲詢問。
‘我說,我會接拍這部電影。’她看起來相當認真,並不像是在說笑。
‘可是你——’
‘現在,請送我回家。’她不給他發表任何意見的機會,手背粗魯的抹去眼淚,用力吸了吸鼻子,從地上站起身。
她身上總有股傲氣,盡管前一秒才痛哭過,下一秒她卻可以拍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要振作。
站起身後,她才發現自己穿著一套過大的休閑運動服。‘這是……’倏地,她臉紅了,問不下去。
‘你身上的衣服濕了。’相比之下,他倒覺得這沒什麼好害羞的,他只是擔心她感冒,並沒有用任何有色眼光看她。
他的話讓她連耳根子都紅了,從她的粉頸蔓延到她稍微的肩,她深深吸了幾口氣。‘快點載我回家。’
看著她如同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害羞到頭低垂,他便忍不住笑意。
他的笑聲听來分外刺耳,她拉過他的手,大步踏出房門,催促他快點送她回家。
在他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借用了他的手機撥了通電話回家,簡單交代了幾句,便掛上電話。
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停在她家門前,她卻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開口︰‘衣服洗干淨再還給你。’
說完,便如同身後有猛獸在追一般,一秒也不多作停留地跳下車,快步跑向家門。
她關上了沉重的大門,仿彿還可以感受到他如火炬的目光仍注視著她,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強烈的轟轟作響。
‘芯儀。’迎面而來的關心眼神,是宋剛。
她抿了抿唇,抬頭看著他。‘我決定接拍這部電影。’語畢,便越過他走回自己房里。
她坐在床沿,看著過長的衣袖,衣服上所傳出的好聞氣味,仿佛她正躺在他的懷里;小巧飽滿的唇微揚,她將臉埋進衣袖里,轉身躺在床上。
孟思翰,真是一個奇怪的人,竟能讓她在短短一天內失控那麼多次。他看起來好像有些擔心她,不同于哥哥或爸爸看她的那種擔心,那究竟是怎麼樣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為什麼他會想知道她發生過什麼事?難道,只是好奇?又或者這只是一種手段?用來親近她,希望她能接拍電影的一種手段?
她不知道,她現在感覺有點亂,她不想跟任何男人靠近,可,偏偏又渴望能了解這個男人多些。
她也很想知道,究竟在那張斯文的假面具下,孟思翰,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
她有預感,真實的他絕對不像他的外表般和善。
他們同樣都戴著面具,卻同樣都讓對方給識穿了。究竟,誰能先一睹對方的真面目?
當彼此互相看清對方時,又會是怎樣的局面?
她好想知道,好想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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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點整,孟思翰走進位于鬧區的某間著名上海餐館的私人包廂時,在座位上等候的男子馬上彈跳起身,反應夸張的拍手叫道︰‘孟大導演,嘖嘖嘖!我真的不得不對您另眼相看耶!’
孟思翰微笑的坐下,邱逸澤馬上端來一杯熱騰騰的普洱茶到他面前,動作謙卑得像是早就做慣這些事般。‘孟導,請喝茶。’
孟思翰接過茶,徐徐地吹了幾次,才緩緩品嘗第一口,而邱逸澤則像只哈巴狗似,站在他身邊希望能得到主人贊賞。
‘逸澤,非得這樣?’他放下了熱茶杯,側臉看著那張太過惺惺作態的臉。
‘嘖。’隨即他像是變了張臉般,坐回原位上,沒好氣地夾起一粒小籠包放入口中。
‘當心燙。’話才剛說完,就听到慘叫聲。
‘啊!我的舌頭!哈、哈、哈。’邱逸澤伸手在張大的嘴前掮風,希望揚涼小籠包內過燙的高湯。
‘逸澤——’孟思翰來不及阻止,看見他已經將仍熱燙的茶給灌進嘴內。
‘媽的!搞什麼東南西北,茶這麼燙叫我怎麼喝!’拍桌站起身,一把火無處宣泄,正打算當個奧客,隨便找個小姐來出氣。
‘吃些冰涼的豆花吧。’孟思翰老神在在的從桌上端起了一碗冰涼透心的傳統手工白豆花,算準了他必定會乖乖坐下。
‘哼!’邱逸澤坐回原位,三大口便將碗內的豆花吃個精光,連滴糖水都不剩。
‘只不過是一則小小紼聞,需要那麼激動?’還搞到燙傷了舌頭,多劃不來。
‘小小的紼聞?’邱逸澤提高音量,憤恨地從包包內抽出一疊報紙,隨手抽了份出來。
‘知名導演孟思翰與當紅甜心小天後杜芯儀共譜一夜。坎城剛出爐的最佳導演孟思翰介入圈內銀侶杜芯儀與宋剛之間,不惜拋開身分,只為能抱得美人歸……’他斷斷續續又念上好幾段不同的頭條標題,孟思翰只是拿起筷子品嘗眼前的佳肴,禮貌的沒有打斷他。
‘你這好家伙,虧你還有心情吃得下!你難道不知道宋剛是何許人物?竟跟他搶女人!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雖說台灣市場不大,但,宋剛是何許人物、他有怎樣的能耐,同在這個圈子里,他們都很清楚。
孟思翰輕聲笑了笑,放下筷子,將嘴內的食物給咀嚼完後,才道︰‘我只是跟他暫借。’用搶這個字眼也太難听了吧,更何況,他可是會給酬勞的。
‘暫借?不會吧?你要讓杜芯儀那個難搞的女人當女主角?’宋剛旗下的藝人很多,近年來發展最好的莫過于杜芯儀了。不過,關于杜芯儀的負面傳聞也隨著她人氣飆高而與日俱增。
‘嗯。’他看了看時間,拿起茶壺斟了杯茶,茶才剛斟好不到三秒,隨即傳來敲門聲。
倪典毓如高貴的女皇般,動作優雅的走到孟思翰右手邊的位置坐下,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才拿起眼前斟滿茶的杯。
‘女主角已經敲定了?’喝過茶後,她不疾不徐的問道。
‘嗯。’他微笑應了聲。
‘喂,看在兄弟一場我才提醒你,杜芯儀的名聲真的不太好,我勸你最好考慮清楚。’邱逸澤故意強調杜芯儀三個字,眼尾向倪典毓暗示著。
倪典毓看著兩個男人之間的波動,冷冽的嗓音如同深山里的一道冷泉。‘杜芯儀?很有名嗎?’她還是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
‘名氣只不過是過眼雲煙。’孟思翰先夾了塊菊花釀制的冰涼糕點到她碗內,然後才夾起一塊放到自己嘴里,細細品嘗。
‘拜托!就算你沒听過杜芯儀,也總該看過今天的報紙吧。’這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爛女人,他竟妄想靠她一起來游說思翰不要用杜芯儀。哼!他大概是還沒吃飽,腦子還沒轉回正常軌道上。
火氣愈來愈大的邱逸澤將一疊報紙丟到她桌旁,如果不是知道她家住哪,他還真以為她是住在外太空的某處。
倪典毓的視線對上一旁的報紙,看了看那張過分放大、佔據了半個版面的人像,這才慢條斯理的夾起碗內的糕點放入嘴內。
‘不錯。’艷紅薄唇輕吐出兩個字,簡潔有力。
‘嗯,我也覺得不錯。’孟思翰附和她的話。
‘喂喂喂!你們現在是在說糕點不錯還是女主角不錯?’他伸長手拿起一塊糕點放進嘴里,咬沒幾下便吞到肚子里去。
邱逸澤皺了皺眉,然後又拿起旁邊的白糖松糕。‘唔,這個比較甜,吃吃看。’他伸長手拿了一塊遞給在場的唯一女士,學思翰用食物誘惑她,好讓她贊成他的想法。
倪典毓看著他指尖上帶點淺色的油墨,然後一臉冷淡的拒絕︰‘我不要。’他的手髒死了,而且她也不是很喜歡甜食。
‘媽的,你這女的——’拿熱臉去貼人家冷,這女的肯定是從火星來的。靠!對她好也不行,給她臉色看也不對,反正無論他怎樣做,她始終就給他一張死人臉看。
‘給我吧。’孟思翰接過他手上的松糕,充當和事老。
孟思翰吃了一口後,微笑道︰‘松軟度適中,只是稍嫌甜了些,味道其實還不錯。’
‘隨便啦!’現在誰還有心情去管松糕好不好吃,邱逸澤只關心一個重點。‘你真的非她不可?’
‘她本人實在與這部電影相當合襯。’表面上說得婉轉,但,他心底早已下了決定。
‘喂,女人,你怎麼看?’若不是為了公事,邱逸澤死都不想跟她說話。
倪典毓瞥了他一眼,突然覺得自己跟他真的無法溝通,究竟是他的智商太低,還是他听覺有問題?
‘剛剛,我不是說了不錯?’難得好心,她重復了一次。
‘不錯?你這樣隨便看看登在報紙上的照片就說不錯?拜托,你可不可專業一點,你——’
‘邱逸澤,你是剪接師,對于選角,你哪來那麼多意見?更何況,相由心生,我看到了她的樣子,便可以大概了解到她是怎樣的女子。’說了一大堆,男主角又不是他,他哪來那麼多怨言!
‘剪接師又怎樣?剪接師不是人哦?剪接師不可以發表自己的意見啊?我還不是擔心如果因為這女的到時候耍大小姐脾氣,搞得大家拍片不順利,進度嚴重落後,那——’
‘我不知道原來你有預知的能力,都還沒有開始拍,你已經可以預測到啦?’倪典毓眨了眨眼,不耐煩的打斷他,不想再從他的狗嘴里听到更多不好的話來。
‘逸澤,芯儀她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搞,她其實還只是個孩子。’想起了她恐懼的大眼,他溫柔的長眸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惆悵。
‘芯儀?你什麼時候跟那女的那麼好啦?還芯儀勒。難道報紙上說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打算介入她跟宋剛之間?’邱逸澤忍不住提高音量,大聲了起來。
倪典毓給自己斟了杯茶,拿起筷子開始用餐,並不打算介入他們之間,她對別人的私生活完全沒有興趣。
‘必要的時候,我想,介入他門之間將是不可避免的。’孟思翰微微一笑,語帶保留的說。
‘思翰,我當你是兄弟才告誡你,宋剛這個人真的惹不起,而且杜芯儀也沒什麼特別,說穿了,還不是個被化妝品跟名牌包裝出來的精致女圭女圭罷了,根本沒什麼。’他還以為思翰這種人該是喜歡那種純純少女型的,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對那個有野蠻天後之稱的杜芯儀感興趣。
原本拿著茶杯的大手突然停頓,孟思翰放下了杯子,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長眸里的溫和斂去,總是微笑的唇輕抿了抿,神情稍嫌嚴肅地看著身邊的男子。‘別這樣說她。’
邱逸澤知道他這樣的表情代表什麼,那是風雨即將來臨的寧靜,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如果他不怕死活的繼續往前踩,很可能下一步將會踩到地雷而自爆身亡。
‘靠,我、嘖!算了,我不跟你爭辯。’邱逸澤深吸了一口氣,坐回自己位置上,重新拿起筷子,不想再自討沒趣。
倪典毓在他們爭執的時候已經將自己的胃給填飽,飲盡最後一口茶後,她拿起包包內的手帕擦拭自己的唇角,之後上了層透明的無色護唇膏,便準備走人。
‘決定開拍日期後再告訴我,有空我會過去看看。’語畢,便開門走人。
包廂內的氣氛有些凝重,一個默默飲茶,另一個大口大口狂掃桌上的食物。過了好一陣子,邱逸澤突然重重的放下筷子,孟思翰仍不為所動。
搞什麼!他內心實在不爽。他當他是拜把好兄弟才好心提醒,現在看看他是什麼態度!不想听就算了,還擺張臉給他看,他今天到底是來干嘛的?先是倪典毓那張死人臉,現在又換他結屎臉,媽的!他邱逸澤算什麼?
霍然站起身,自覺這頓飯再也吃不下去。
‘如果她不曾做過任何努力,是不可能爬到現在的位置的。’就算她的背景有多雄厚,也不能令所有的人都喜歡她,而現在她之所以能有如此多的影迷,絕大部分得歸功于她精湛的演技。
就算老天爺偏心,讓她與生俱來就有演戲的天分,但如果她不善加利用,不往正面的路途去規畫,那一樣是白費。
所以他相信,除了天生的才能外,她必定也努力過;而在那天見過面之後,他更加肯定了這個想法。
她並非恃寵而驕,她有另一個難言之隱。
她不敢踫觸的、害怕別人發現的,到現在仍活在那樣的恐懼之中。
她脆弱得隨時都有可能會崩潰,就像度不過嚴寒的嬌弱花朵,她需要多些溫暖,需要有人悉心照料她,她需要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
而他,莫名地,渴望能夠幫助她。
邱逸澤轉身看著他,沉默了幾分鐘後才道︰‘我並沒有否認她的能力,我只是擔心到時候她會狀況多多。’
終于,孟思翰放心的微微一笑。‘謝謝。’
‘我警告你,本大爺可是熱門得很,到時候如果因為她而嚴重影響了拍片進度,搞到我遲遲無法將這部電影給弄好的話,酬勞方面我是不會跟你客氣的。’他轉身離開。
孟思翰輕笑出聲,約莫過了三分鐘,門突然又被拉開,邱逸澤若無其事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孟思翰眼眸彎彎,笑看著他。
隨即,服務生敲了敲門,再度送上好幾盤剛出爐的招牌餐過來,連帶的還開了瓶高粱。
邱逸澤倒了兩杯酒,自己拿起一杯,看著他道︰‘我警告你,今天我沒帶錢。還有,是兄弟的話,就喝個痛快。’
他知道自己的脾氣差,通常,他不擅表達的時候,尬酒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孟思翰拿起了透明酒杯,高舉對他致意。‘先干為敬。’接著一口飲盡。
邱逸澤開懷大笑了聲,隨即也干掉杯中的酒。
他們一邊吃著道地的上海菜,一邊天南地北的聊著,時間仿佛回到學生時代;當年他們也常像現在這樣,聊著對將來的計畫,還有近期的熱門電影。
一個沉穩內斂,一個粗枝大葉;一個溫柔細心,一個不懂體貼;一個彬彬有禮,一個活像從深山里跳出來的野猴子,蠻橫不講理。
可,偏偏他們是最了解彼此的拜把好兄弟。
他還記得,他總在喝多了後,會拍拍思翰的肩,語重心長的說︰‘知我者莫若思翰也。’到現在,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了,他還是這樣想的。
在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最能模清他脾氣的,莫過于孟思翰了。
靠!好險思翰是個男的,不然他老早就獸性大發飛撲上去了,真慶幸世上還有女人這種可愛的動物。
‘思翰,我跟你說,你不要嫌我嗦,我真的,一心只想搞好這部電影,畢竟,這是我們第一次合作。我希望,作兄弟的,能為你做些什麼,將來你若能光宗耀祖,為華人爭光,我……’邱逸澤說了長長的一大段話後,突然打了個嗝,分不清是因為飽了還是醉了。
孟思翰看著他紅透的臉,低聲說道︰‘你醉了。’
他們常常一起喝酒,每次都是他來找自己喝,但,每次先喝醉的人總是他,過了這麼多年,他的酒量還是那麼差。
這一切好像都沒有變,他們好像還是剛入學的大男孩,對于愛情、理想、將來,全都一知半解的,如今,他們已經慢慢轉變成男人,走入這個殘酷且現實的社會里。
人心在變比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還要可怕,可是,他很慶幸自己還能擁有一個如此率真的朋友。
一個什麼都敢說,對他毫無芥蒂的,真心朋友。
他拿起了酒杯,再度飲盡一杯高粱,唇上的微笑在看到趴在桌上的人後,更上揚了些。
喝下了幾杯高粱,他仍舊神智清醒,甚至連臉色都未曾變過。他喝了口茶,將嘴里的酒意稍稍沖淡,站起身,走到外面結帳。
叫了輛車,他扶著醉死的邱逸澤離開了餐館。
‘思翰,我跟你說,我們兄弟倆,加上那女的,號稱黃金鐵三角,這次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原本睡死的邱逸澤突然坐直身子,雙眼迷茫的說道,不過才說了一半,又昏睡了過去。
孟思翰微微一笑,轉身看著車窗外的景色,突然,一張貼在高樓上,以真人比例的大海報拉走了他的注意力。
看板上的女子身穿黑色皮衣皮褲,雙腿分開站著,雙臂自然地垂放在身側,黑色的發飛揚在她身後,過度濃厚的黑色煙燻妝將她原本甜美的臉給覆蓋住,刻劃出一臉冷酷;原本該是粉女敕的櫻唇上了層油亮的大紅色唇彩,海報的右下方大大的寫上了某某知名彩妝品牌的字眼。
他感覺她正看著他,隔著非常遙遠的距離,居高臨下,用著像女皇般最傲慢的姿態看著他。
而他也像被下了魔咒般,只能回望著她。
直到車子往前移動,讓他再也看不到她那張冷冽的臉。
那是她,又不是她;明明是她,卻感覺不出是她。她的面具像是刻畫在臉上,瞞過了所有的人。
差點連他也給騙了。
當然,只是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