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緣何生斯世
有情能累此生
民國-傅斯年-挽陳素卿
裴一一管不住自己的腳步,還是來到了華洋紀念醫院。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來看她。
裴一一來到了她的病房外,卻看到許多人進進出出,顯得忙碌不已。裴一一猜測著是不是她的病情有所轉變。
裴一一走進房,看到一群背對著她的醫生。
裴正儒首先發現她,驚訝地問︰「一一你怎麼會來?」
「我來看藍宛天。」裴一一看到床邊擠滿了急救設備,還有生命征象的顯示儀,她看向床上的人,雙眼緊閉,似乎沒什麼力氣。
「她怎麼會這樣?」裴一一擔憂地問。
一個熟悉的聲音回答了裴一一。
「她因為懷孕,而使原本就功能不良的心髒產生了病變。她現在心跳過快,血壓過低,呼吸急促,血液中攜氧濃度嚴重不足。」
裴一一睜大眼楮看著季凡,驚訝地張著嘴,無法反應。
「季醫師是我們心髒外科的主任。」裴正儒解釋著。
但是,裴一一還是驚訝不已。
在季凡旁邊的女醫師也加入了解釋的行列。
「胎兒監視器show出來的資料顯示,胎心音情況也不佳,胎兒心跳過緩,再這樣下去會危及胎兒。」
「胎兒體重夠嗎?」季凡問。
「接近兩千,體重不是問題,我擔心的是胎兒窘迫。」女醫師神色嚴肅,搖著頭,並不看好她的病情。
「什麼叫胎兒窘迫?」裴一一提出疑問。
「一一,胎兒窘迫只是個醫學名詞,白話一點的意思是小孩可能會死在媽媽的肚子里。」季凡簡單地解釋。
裴一一驚得張大雙眼,她看著裴正儒的表情而得到了肯定的確認。她微張著嘴,卻說不出半句話。
裴一一看著戴著氧氣罩,臉色慘白的藍宛天,她想對藍宛天說的話可能用不到了。藍宛天緊閉著雙眼,看不出來有沒有意識。
在一群人沉默之余,藍宛天的心電圖出現了變化,波動快速起伏著,心跳指數也跟著狂奔。
「Shit!心室顫動。快!電擊器。」季凡立刻接住了電擊板,涂上導電藥膏。「調到兩百焦耳,所有人離床。」他指示著。
季凡把電擊板放在病人心髒的兩側。「踫」的一聲,病人從床上彈了一下。他觀察心電圖的變化,心跳恢復了穩定,但他心里有數,這種穩定維持不了多久。
女醫師在一旁立刻搖頭說︰「不行!胎兒監視器顯示胎兒心跳下降了,這樣下去胎兒保不住。」
「抽動脈血,加腎上腺素兩西西。她的家屬呢?」季凡吩咐著醫囑。
「她沒有家屬。」裴正儒回答。
「什麼?」季凡大吼著。「她住院同意書是誰簽的?」
「她自己簽的,她有簽切結書。」裴正儒說著。
「總有聯絡人吧,」女醫師問。
「有!她最近才寫的,聯絡人是裴一一。」護士回答著。
「怎麼會!」裴正儒立刻把病歷搶過去看。
「可以給我一個鐘頭嗎?她可以等我吧!」裴一一看著季凡問,她的眼神堅定而平穩。
季凡點了點頭,給她肯定的回答。
裴一一立刻離開病房,裴正儒追了出去。
「一一,你要去哪?」
「等我回來,你就知道了。」裴一一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平靜地回答。她並沒有打算讓大哥知道她要去把楚皓雲找來。
原本打算把這件事完全隱瞞下來的裴一一,在看到性命危在旦夕的藍宛天時,心中有了決斷。原本的疑惑在听到岌岌可危的胎兒心跳聲後,也不再猶豫了。
***
裴一一來到新世紀大樓,走進了道雲律師事務所。
她毫不猶豫,也不管里頭是不是有人,她直接闖進楚皓雲的辦公室,關上了門。
楚皓雲才剛跟一個案主談完案件,正在整理資料,便見裴一一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站在他面前。
「我有事要說。」
「很急嗎?不能等我一下嗎?」楚皓雲抬起頭問。
「告訴我,你愛我嗎?」
楚皓雲皺緊眉頭,語氣凝重地說︰「你打斷我的工作,就是問這種問題?」他的怒氣漸升,表情更是不滿。
「是!這個問題對我很重要。」
楚皓雲沒有回答,他的表情直接告訴她「無理取鬧」!他擺明了不想理會這個問題。
「拜托你告訴我,你愛我嗎?」裴一一哀求地問著。
楚皓雲完全不理會她,低下頭處理手上的資料。
「回答不出來,是嗎?那回答我另外一個問題。」裴一一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直視著楚皓雲。「你還愛藍宛天嗎?」
楚皓雲緩緩地抬起頭,說︰「你究竟想說什麼?」
「先回答我的問題。」裴一一聲音沙啞地說。
楚皓雲盯著裴一一略微蒼白的臉,眼神中有股難掩的傷痛。他依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覺得她今天很反常。
「告訴我,藍宛天和我,你比較愛誰?」
楚皓雲忍不住大吼︰「夠了!一一。」
裴一一靜靜地閉上雙眼,又默默的睜開。短短的幾秒鐘內,她已經代替楚皓雲做出了回答。她露出淡淡的微笑。「對不起!我不會再問了。」
楚皓雲被裴一一帶著悲哀的笑容一震,心里有種無法描述的恐慌,仿佛會發生什麼事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
「走吧!」裴一一說著,伸手拉著楚皓雲的手。
「走?去哪?」楚皓雲納悶地問。
「去看藍宛天。」
楚皓雲霎時腦中一片空白,他不由自主地跟隨著裴一一向前走,依著她的指揮下樓、上車、開車、停車、下車……
他到了他不算陌生的華洋紀念醫院。
***
一進醫院後,裴一一不再與楚皓雲有過交談。她默默地坐上了電梯,而楚皓雲亦步亦趨的來到了病房門前。
裴一一停下腳步,不再前進,反而伸手將楚皓雲推進了病房。
楚皓雲踏進病房,只見一群穿白袍的醫生圍在床邊,听到一堆電子儀器規律的聲音,他從床尾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羸弱身影,她緊閉雙眼的臉上還掛著氧氣罩。
這是藍宛天!
她蒼白的面容,消瘦的身軀,隆起的月復部……
楚皓雲腦海里閃過裴一一詢問過他的問題。因懷孕而影響身體的,一一說的應該就是她吧!
宛天居然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堅持要懷他的孩子,甚至因此不告而別!
「皓雲,你怎麼……」眼尖的季凡看到楚皓雲關切的眼神,立刻猜測到他們兩人關系非比尋常。
「她是我的未婚妻,你們直接告訴我她的病情!」楚皓雲簡單地說著,他並不想多做其它的解釋。
「她現在已到懷孕末期,合並有先天性的心髒病,她的心髒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壓力,胎兒在她體內也到了極限。」季凡簡述。
「你的建議是什麼?」
「現在的情況是母親和胎兒都有危險,我不敢做大膽的建議,而你惟一能做的是——決定。所有的醫療行為都需要家屬的同意。」季凡語帶凝重地說。
「我該決定什麼?我能同意什麼?」楚皓雲無奈地說。「一切放手去做吧!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接受。」
季凡了解地點點頭,轉過頭和婦產科醫師商量。
裴一一把他帶進了一場混亂中,當他再回頭時,裴一一已消失無蹤,她什麼時候走的,他更是渾然不知。
而這也是楚皓雲最後一次見到裴一一了。
***
深夜十二點多,楚皓雲才拖著疲累的步伐回到家中。通常半夜十二點,屋里不會燈火通明,今天對楚家而言,更是醞釀著一種異常的氣氛。
楚皓雲已有迎山雨之勢的決心,他打開了門走了進去。家里只有楚家二老正坐在沙發上等著他。
「你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楚父首先發難,難掩氣憤的情緒,手指著一地琳瑯滿目的物品。
楚皓雲也看到了一地的物品,這些是他和裴一一選購的用具,全是她的嫁妝,甚至連聘禮都在這。
「這是怎麼回事?」他也納悶地問著。
「你不曉得!」楚父更是氣急敗壞的大喊。
「裴家退婚,我想皓雲不知道的。正道那孩子說,皓雲他會知道該怎麼向我們解釋。」楚母在一旁安撫著楚父,她溫和的語氣中有非听到答案不可的堅持。
「一一也有來嗎?」
楚母靜靜地搖頭。她知道裴一一這孩子是再也不會踏進楚家,失去裴一一的陪伴,她日後可就寂寞了。想著純真可愛、善良體貼的裴一一,楚母忍不住落下老淚。
「這是為什麼?」楚母聲音沙啞地問著。
「因為一一發現了楚楚可憐的藍宛天正奄奄一息的躺在醫院,而且還懷著身孕……」他的心猛然一震。
天啊!一一來找他時,她的心是多麼絕望,她只盼望能從自己的口中找到堅持的希望……
自己是多麼的可惡,竟然吝嗇給予她那一點點的乞求。哦!不!他多麼殘忍啊!楚皓雲為裴一一心痛著。
楚皓雲轉過身子,火速飛馳到裴家,他必須見裴一一一面。
他死命的按壓著裴家的門鈴,就算是把一屋子的人都吵醒,他也非得見裴一一,他真的覺悟的太慢了。
「你最好是真有什麼事!」裴正農一邊開門,一邊用恐嚇威脅的話來逼退楚皓雲。
「我要見一一!」他直截了當的喊。
「憑什麼你說見就見,你當你是皇帝老子啊!」裴正農張開大手擋住他的去路,阻止他向前。
「我有事和她談……」
「早該談完了,不是嗎?一一也證明了自己在你的心目中沒有半點地位,這樣夠了吧!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了,這樣的結局,你也該滿意了。」
楚皓雲搖著頭,眉頭深鎖著。
「你滾吧!楚皓雲。你給不起任何承諾的,一一她也不要你的承諾,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究竟做了什麼……」
裴正農立刻揪住楚皓雲的衣領,憤怒地吼︰「你就是什麼都沒做,不是嗎?你還真敢問呢!」
「正農!你住手。」裴正儒喊著。
「大哥,你不清楚啦!這種人欠‘教訓’。」
「放開他。」裴正儒指示著。
裴正農不客氣地放開他,但仍擋在他面前。
「你終于來了。當一一的心已碎、淚也干,你終于出現了。」裴正儒出其不意的給了楚皓雲一拳。
楚皓雲沒有躲開裴正儒的拳頭,嘴角滲出來的血也沒擦掉,看著裴正儒,他仍舊堅持著。
「我要見一一。」
裴正儒收起疼痛不已的拳頭,默默地搖頭。
「你回去吧!」裴正農把手指向門口。
「見不到一一,我絕不回去。」楚皓雲固執道。
「你見到一一又能怎麼樣?你想過一一的心情嗎?你是什麼樣的心態來看她?」裴正儒沉著臉問。
「我沒有想過什麼心態問題,只是單純的想見一一。」楚皓雲坦誠地說,他想見裴一一,還能有什麼心態。
「一切都太遲了,當你留在藍宛天身邊時,你跟一一就已經結束了。我不希望你再來打攪一一,她需要平復自己的心情。你走吧!」裴正儒下了逐客令。
「我不想動手,你走吧!」裴正農站在他面前道。
「見不到一一,我是不會走的。」
「你這個人!」裴正農氣急地吼著。
「我把一一送走了,有本事你就在這耗著吧!」裴正儒不打算再理楚皓雲,自顧自的上樓。
「正道陪著一一在外面住了,你留在這也沒用。」
「我會再來。」楚皓雲留下話,轉身離去。
楚皓雲望著蒼穹。這算什麼?上天的考驗嗎?還是命運的捉弄?他只能在心中無言的吶喊。
***
裴正道一如往常的上班,只是從今天起裴一一不再上班了,少了裴一一,他總覺得有種孤單的感覺。
他向兩位秘書點了個頭,回應她們道早的聲音,他把腳步停了下來,輕描淡寫地說著︰
「從今天以後,一一不再來上班了,所有的工作恢復成原來的情形。」語畢,裴正道便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他驚訝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楚皓雲。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了,他早該想到楚皓雲會出現在這里才對的,不是嗎?不出現,才真的代表楚皓雲對裴一一根本不屑一顧。唉,不過,一切為時已晚。
為什麼人總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可貴?
「你怎麼在這,宛天月兌離險境了嗎?」裴正道先開口詢問,他並不想讓楚皓雲提起裴一一的事。
「我不清楚,昨晚我離開時,她已經轉到加護病房了。」楚皓雲皺著眉,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
「孩子平安嗎?」裴正道接著問。
「昨天他們告訴我,小孩還需要在小兒科加護病房中觀察。」楚皓雲察覺到裴正道的顧左右而言它。
「你可以去照顧她,事務所放心交給我吧!」裴正道下逐客令的意思很明顯,他相信楚皓雲能懂。
「你就是不要我提起一一,是嗎?」
「是!如果你想要和我繼續合作下去的話,就請你走開,去做你能力所及的事。」
楚皓雲苦笑著。「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不要用高道德標準來衡量我,我只是個凡人!」
「所以,一一才替你決定了,你還不懂嗎?」裴正道最懂妹妹的心,他最清楚裴一一是多麼的愛楚皓雲。
「我想見一一最後一面。」楚皓雲坦誠地說。
「最後一面?和一一說再見嗎?楚皓雲,你夠殘忍!還要一一祝福你幸福快樂嗎?我們不要你再打擾一一了。一切結束了,這是個無言的結局,到此為止,可以嗎?」
楚皓雲一愣,再也忍不住、壓抑不了,他狂聲的笑著。
裴正道心驚膽戰地听著楚皓雲悲慘的笑聲,那種感覺像是楚皓雲將要發瘋似的,那無法抑住的笑聲令人恐懼。
真好笑!他的人生真好笑!他永遠無法控制自己的命運。一切都是別人替他決定,人生由命非由他,他的人生既由命也由她們!
藍宛天為了懷他的孩子而離開他。
裴一一為了藍宛天而決定離開他。
他只能一步步隨著命運走下去。
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地走著。
「皓雲……」裴正道擔心地喊著。
楚皓雲走出裴正道辦公室前,停止了哀湊的笑聲,也停住了腳步。
「告訴一一,我……希望她一定要比我幸福。」
話說完,他不再回頭的離去。
***
一夜未眠的裴一一,此時仍舊精神飽滿的坐在書桌前。自從五專畢業後,她不曾再花過時間坐在書桌前。
面對反常的裴一一,裴家三兄弟根本無法以平常心來等閑視之,他們站在她背後,小心翼翼的呵護著,對他們來說,裴一一簡直就是易碎品。
突然間,裴一一輕聲一喊︰「好了!」
裴一一把信遞給了裴正道,慎重其事的看著他。
「幫我交給皓雲。」
裴正道接過信,卻沒有任何行動。
「為什麼要寫信給楚皓雲?」裴正儒在一旁冷冷的問著。他完全不認同裴一一的做法,他也不原諒楚皓雲。
「因為你們對他太壞了,你們不應該這樣待他,皓雲沒有錯。」裴一一冷靜地分析著,仍為心愛之人抱不平。
「你覺得他沒有錯!」裴正儒不可思議地喊著。
「今天我如果不是你妹妹,客觀來看這件事,也許你們反而會站在藍宛天那一方呢!」裴一一肯定地說著。
「這只是角色不同的假設而已,沒有如不如果,這是事實,他今天辜負了你,就是他不對。你原諒皓雲,並不代表我們也能原諒他。」裴正農立刻反駁著。
「你們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可以不要再恨他了吧!不要因為我而全盤否定他,好嗎?」裴一一代楚皓雲求情,楚皓雲被打、被罵,讓她心疼不已。
「一一,不要告訴我你還愛著他。我絕對禁止你再和他來往,我不許你再和他見面。」裴正儒嚴肅的下著命令。
裴一一輕輕的搖頭,說︰「我不會再和他見面,所以我才寫信。」
再和楚皓雲見面,她不認為自己能再明理的放開他。即使事到如今,她依然愛著楚皓雲。
「寫信!這種藕斷絲連的方式我也禁止。」
裴正儒從裴正道手中把信抽了起來,他不想讓楚皓雲再有任何裴一一的信息,但裴一一的喊叫讓他停止了撕信的動作。
「不要!拜托。我連聲‘再見’都沒向他說,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信里面的內容只有一點點,你們可以看,這是我打算向他說的最後幾句話。」
裴正儒把信拆開來看,內容果然不長。接著,他把信傳給兩個弟弟看。他走向裴一一,忍不住張開雙手,摟著她小小的肩膀,他輕聲問︰
「為什麼不恨他?」
「因為,我還是好愛、好愛他,我不知道該怎麼恨他。」裴一一難過的低語著。
「為什麼要讓他去見藍宛天,如果你瞞著他有什麼不好?」裴正儒不懂裴一一的想法,為什麼她不自私一點?
「因為我同情宛天姐姐,她是那麼一心一意的想留住那個孩子,她又病又孤單,一個人孤零零的,她不比我幸福。我還有三個疼我、寵我、愛我的哥哥,甚至為了我不惜和皓雲反目成仇。我真的太幸福了,失去皓雲的不幸,對我來說,算不上什麼。」
裴正儒緊緊摟著裴一一,他真的希望能給她全部的幸福,任何不幸都不可以降臨在她身上。
「二哥,請你不要孤立皓雲,他非常需要你的友誼,請你當皓雲的盟友,好嗎?」裴一一請求著。
裴正道點點頭,答應裴一一。
「我想靜一下,你們還要留下來嗎?」裴一一問。
「我們都出去吧!」裴正儒推著裴正道和裴正農走了出去,看著裴一一慢慢的合上了門。
「一一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勇敢。」裴正農說著。
裴正道同意地點著頭。一一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表面上的堅強和勇敢,只是做給他們看,並不代表一一不傷心、不難過,她只說不恨皓雲如此而已。
是的,裴一一的確如此。她在人前努力強顏歡笑,卻在人後獨自珠淚暗彈。她付出的愛收不回來,受傷的心也還在發疼。她好恨自己的執著,直到今天她還是愛著他。
裴一一凝望著窗外,窗外的陽光並沒有讓她感到溫暖。她可以欺騙別人,但騙不了自己,找不回自己失落的那顆心,她做不了自己,回不去那個原來的自己。
沒關系!她會慢慢的找回自己。一定可以!
***
愈接近加護病房,步履就愈加沉重。一路上,楚皓雲邁著沉重的步伐來看藍宛天。再提到這名字,他的心情再也沒有什麼起伏,仿佛這個名字只是一個不熟悉的人似的。
是他變了嗎?為什麼再見藍宛天時,已不再像從前那樣瘋狂痴迷呢?為什麼看著藍宛天,他仿佛不再熟識她,他與她就像陌生之人?他迷惑著自己當初為什麼愛著她?難道愛情真的是盲目的嗎?讓他一頭栽進去就找不到方向?現在的他,真的就看清一切了嗎?
听說,她清醒了,病情逐漸穩定下來。
他卻遲遲沒有去看她,因為他對藍宛天感到陌生,他甚至找不到他們之間的共同話題。他自私的躲著她,避免面對她的尷尬。當初她的離去,已經讓他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更不讓任何人觸及它,那段過去更是他絕口不提的。
楚皓雲走進了加護病房,在更衣室里穿上隔離衣、戴上隔離帽,正要進入病房時,不巧與走出病房的夫妻對撞,正要道歉時,他才發現這對夫妻不是別人,而是他的父母。他驚愕地看著他們。
「爸、媽,你們怎麼會來?」
「一一帶我們來的。」楚母回答著。
「一一!」楚皓雲一怔,他的心不禁怦然一動。
「她要我們來見一見藍宛天和小女圭女圭,我們進來,她就走了,你沒遇到她嗎?」楚母問著。
楚皓雲立刻扯下一身隔離衣物轉過身子,向外面追去。他乞求上天讓他與裴一一不期而遇,讓他再見伊人一面。
他在醫院里尋找著裴一一的身影,在茫茫人海中搜尋著她的身影,他在內心呼喚著她的名字。
你在哪里?一一!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醫院的長廊里亂鑽亂竄。讓我見見一一,我有話要告訴她,我有一句重要的話要告訴她,我要告訴她……
一一,我要告訴你……
我愛你!
楚皓雲停住了腳步。天!他做了什麼?他的心揪痛著。當初,是裴一一把他封閉的心打開,他在不知不覺中慢慢的愛上了裴一一,卻沒有承認,也不想剖析自己的心,更怕自己在感情路上受傷。
如今,愛上裴一一的感覺有如潮水般涌來,他卻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一切都太遲了。
他終于體會到裴一一的用心良苦。
他回過頭,回到了加護病房。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愛著裴一一,但是對藍宛天卻有無法舍棄的道義責任。他不能辜負裴一一忍痛退出的目的,他要為裴一一做到,負起他應有的責任和義務。
一一,我愛你!我的心將與你同在!
從今天起,他會背負起照顧藍宛天和孩子的責任。
***
白天,楚皓雲會在律師事務所上班。
晚上,他在醫院陪伴著藍宛天和孩子。
裴正道看到他終于重新振作了,裴一一的犧牲總算沒有白費。他敲了敲楚皓雲辦公室的門,然後走了進去。
裴正道走到楚皓雲面前,把裴一一的信遞給了他。
「這是?」楚皓雲遲疑地看著裴正道。
「一一給你的。」裴正道說完,立即轉頭離去。
一一!楚皓雲忍不住內心的激動,他雙手微顫的捧著信。
裴一一在他背後默默地做了許多事。
她把原本屬于自己的結婚戒指,給了藍宛天。
她把她量身訂做的結婚禮服,修改之後給藍宛天。
她把他們選好的結婚喜帖,修正好後歸還楚家。
至于他們一起拍的婚紗照,也幾乎全部在她手上。
多麼慚愧呀!他自私的只想到自己、只在乎自己的感受。相較之下,裴一一的無私,顯得更加偉大。
如果一切可以重新來過,如果還有機會,他不會放棄,他會珍惜。可惜,如果只是如果,它是個假設,離現實相差一段很長的距離。人總是要等到失去之後,才知道擁有的可貴。多可悲啊!
楚皓雲雙手顫巍巍的把信拆開,攤開信紙。
如果你曾說過愛我,我不會讓你走。
我並不後悔愛上你,也沒有因此恨過你。
只是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
所有的心痛、不舍,終會淡忘。
我會回到最初的開始,做個無憂無慮的快樂寶寶。
願你以後的日子幸福、快樂!才不枉費我狼狽退出。
讓我最後說聲︰「我愛你」。
我未來的日子也不再有你。
楚皓雲心痛地閉上眼楮。這是他的命!他所愛的人終究是離他遠去。他能要求裴一一等他嗎?在他無法給裴一一承諾、在他無法給裴一一幸福、在他無法給裴一一百分之百的愛時。等他肯定可以做到這些事時,他會毫不猶豫、義無反顧的將她擁進懷中。
我的未來一定會有你!這將是我今生惟一的目標。
***
另一方面,裴家三兄弟卻有志一同的在替裴一一尋找對象。他們不約而同的兼當媒人工作,大行男生女生配的游戲,積極的幫裴一一相親。
面對哥哥們的好意,裴一一只好硬著頭皮,看著一個又一個似乎長得都一樣的男人。起初她還可以勉強接受,幾天之後就讓她難以忍受了。
一夕之間,她變成一個追求者眾多的人,她家電話響的頻率,簡直沒有間斷,像極了那種call-in送大獎的活動。裴一一不勝其擾,氣得她只好把電話線拔了。
追求者送來的東西,更是多不可數。裴一一直接在門口貼著「謝絕送禮」。約她出去的更不在少數,裴一一視若無睹,听而不聞。對于自己一夕之間變得如此炙手可熱,裴一一處之泰然,心情並未因此而有所起伏變動。
她很清楚哥哥們會這麼做,是希望她對楚皓雲的愛能轉移到別人身上,最好是忘掉楚皓雲這個人。
可是,愛就是愛了,她不知道該怎麼「不」愛。
她可以淡忘楚皓雲這個人,但這段感情對她而言是刻骨銘心、難以抹滅的。一閉上眼,他們之間點點滴滴的往事就悄悄的浮上心頭。忽然間,裴一一領悟到一件事。
她現在的心情和當初遇到楚皓雲時他的心情想必雷同。對楚皓雲而言,她對他的感情也許只是一種沉重的負荷。而楚皓雲對她卻是完全的呵護備至,理所當然的他不會說他愛她,因為他已經表現在具體的行為上。
想清楚這點,她的淚再也忍不住,紛紛奪眶而出。
為什麼她不能體會呢?為什麼要逼皓雲說呢?
這些點點滴滴匯集成強大的傷痛與悔恨。幼稚而不成熟的她,只是個井底之蛙,終究是以管窺天。現在的她,根本沒有資格談情說愛,她的心智不成熟,則說明了一切。
裴一一靜靜地把激動的情緒撫平,她漸漸地找到了她的方向,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裴一一擦干臉上的淚痕,昂首闊步地走出了封閉自己的房間,用著無比的信心來面對三位哥哥。
三兄弟一看到裴一一走出房門後,分別停下手中的工作,全神貫注的注視著裴一一的一舉一動。
「你們不要再忙了,這樣的變相相親大會對我並沒有意義,我不會和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交往,更不會想和他結婚,所以請你們不要再引進所謂的‘優秀人士’。」
「一一,女孩子終究要有個好的歸宿,不要把焦點鎖定在眼前,你還年輕,還有更好的選擇等著你。」裴正儒試著把自己的心態分析給裴一一听。
「我當然還年輕,你們才該擔心自己,老大不小了,也早該結婚了,等你們都找到了另一半再來擔心我吧!」裴一一愈想愈覺得自己才該辦個「選秀大會」。
「一一,我絕對不允許你和他藕斷絲連。」裴正儒直截了當的把他的擔憂清楚表達。
「沒有婚姻的愛不會幸福,有了愛的婚姻也不見得會快樂。我只想做個快樂寶寶,這才是我所追求的幸福,我會做到的。」裴一一露出燦爛的笑靨。
只要有小小的幸福,就會有大大的快樂。
裴一一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