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妗紅一直都知道季成顥他家開的是建設公司,也知道他在好幾年前,就跟堂哥任允翼一樣被迫接下家里公司的經營大權,成為公司里「總」字頭的大人物。
但她不知道的是,當上總裁、總經理、董事長這樣偉大的職務之後,竟然還得親臨工地現場,月兌掉西裝外套、卷起袖子、披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然後幫忙其他工人扛鋼筋水泥。
第一天跟著季成顥出門上班的任妗紅簡直看傻了眼,提著他交給她保管的筆記型電腦,以及他的西裝外套,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呆若木雞的狀態。
「你是新來的助理小姐嗎?」
一道聲音突然從旁插來,讓她從呆滯中回過神來。她轉頭看向聲音來處,一頂黃色的工地安全帽驀然出現在眼前。
「把帽子戴上。」一個粗壯黝黑、年紀跟任父差不多大的工頭,將安全帽遞給她。
她乖乖地空出一只手來把帽子戴上,看見對方贊許的對她點了點頭。
「第一次跟老板到工地來?」工頭問她。
她點頭。
「所以你也是第一次看到老板變成工人的模樣?」
她再點頭。
「很有看頭對不對?哈哈哈……」他放聲大笑。「那小子很有意思,比老董事長更有意思,簡直就是那個什麼來著,綠色從藍色里出來——」
「青出于藍更勝于藍。」任妗紅說。
「沒錯,就是這句話,還有一句就是虎父無犬子啦,哈哈哈……」工頭豪邁笑道︰「堂堂一個大老板,卻這樣跟我們這些粗人‘搏感情’,叫我們怎能不為他賣命呢?大家都嘛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真是個好樣的臭小子!」
光听他說話的語氣,和他臉上沒停止過的笑容,任妗紅就知道這個大叔很喜歡季成顥。
事實上不只是他,工地里每一個和季成顥有所交集的工人臉上都咧著笑容,不是和他聊天說笑,就是和他勾肩搭背,一副麻吉的模樣,壓根就沒把他當老板看待。
這並不表示他們不敬重他身為老板的身份,而是已經把他當成自己人在推心置月復了。
他好厲害,竟然可以和幾乎完全生長在不同世界里的一群人打成一片,而且還將這些人收服得服服帖帖的。
任妗紅一臉迷醉的看著他,眼楮不由自主的變成心型。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喔!
「你喜歡老板呴?」
「什麼?」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得她從原地上跳起來。
「沒有呀,沒有。」她忙不迭的否認,卻在同時間忍不住懷疑地忖度著。她的表現有這麼明顯嗎?如果第一次見面的大叔都看得出來她喜歡他的話,那麼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他是不是故意裝作不知道,因為他對她根本就沒那個意思?瞬間,她的心情變得郁悶而沉重起來。
不知道她心情的轉折,工頭大叔哈哈大笑的轉身走離她去工作。
一會兒後,忙完的季成顥走回她身邊。
「張叔剛剛跟你聊些什麼?我看你們倆好像聊得挺開心的。」他一邊月兌去身上的工作服,一邊好奇的問她。
原來剛才那個工頭大叔姓張呀。任妗紅這會兒才知道。
「沒有呀,他跟我說你是個呆子,沒有大老板到工地搬磚頭水泥的。」她聳肩回答。
季成顥听了哈哈大笑。
「我喜歡工地里的人,他們都是個性直率的人,完全不懂得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那些商場上討人厭的伎倆,很好相處。」他對她說。
「你常來這里?好像大家都認識你?」她好奇的問。
「剛接公司的時候,為了搞清楚一切,我曾在工地里待過一段不短的時間,認識了不少人。那些倚老賣老的家伙早已習慣對我沒大沒小的,後來的人也有樣學樣,根本沒人把我當成老板,實在是很欠扁,哪天我心情不好一定要把他們全部開除。」穿回西裝外套,他信誓旦旦的哼聲道,然後接過她提在手上不算輕的筆電。
「你才不會。」她說。
挑了挑眉毛,他舉步走向停車處。
「因為你喜歡他們是真心的。」她跟在他身旁走著,一語訴盡一切。
雖然近十年來他們倆的交集少之又少,但是他不讓不喜歡、不熟識的人近身的習慣依然沒變,不管是對男人、女人都一樣。之前在PUB里她就注意到了,盡管身邊圍繞著無數的女人,卻沒有一個可以近身到隨意踫觸他。可是他卻讓這里的人對他勾肩搭背,由此可知,他是真的喜歡他們。
季成顥揚唇一笑,忍不住伸手用力的柔亂她的頭發。
她是真懂他,因為如果換做其他人,大都會把他剛才說喜歡的話當成官方用語,而開除的話當真,然後開始對他戒慎恐懼起來。
「喂!」任妗紅猛然退後一步的停下腳步。
「怎麼了?」他跟著停下來。
「你不要老是把我頭發弄亂好不好?」她朝他皺眉抗議,覺得自己再不發表聲明真的不行。「看清楚,」她義正詞嚴的說︰「以前我頭發短,被你柔亂了只要撥兩下就可以恢復,可是現在是長頭發,被柔亂會像個瘋子耶!」
「會嗎?你頭發雖然長,但是又黑又直的,甩兩下,不也立刻恢復原來整齊的模樣了?」他不以為然的說。
說完,像是為了證明他說的話,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伸手將她的頭發柔得更亂。
「啊!」她氣憤的大叫出聲,反射性的跳起來追打他。
他卻樂得哈哈大笑,轉身跑給她追。
站在遠處看見這一幕的張叔忍不住咧嘴微笑,雨排不太整齊卻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了閃。
看樣子不久後他就要有喜酒可以喝了,真好。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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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任妗紅發現自己的如意算盤又打錯了。
被季成顥知道她的專長正是建築設計之後,身為公司主事者的他立刻知人善任的將她安插到公司的設計部門里,讓她第一天跟他去公司上班開始,就真的上起班,而且忙到差點沒叫救命。
老板特地引薦的設計師,大伙怎敢不予以尊重與重視呢?更別提這個新同事還是個令人眼楮一亮的大美人。
所以,一整天下來,她除了吃飯時間和尿遁時間可以稍微閉上嘴巴休息一下,就一直處在被人包圍、提問和解答問題的情況下,累得她想發火尖叫,而那個始作俑者卻一整天都跑得不見人影,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鈴……
公司內突然響起一陣疑似下班鈴的音樂鈴聲,她帶著希冀,故意以不解的語氣詢問︰「這是什麼鈴聲?」
「下班鈴聲。」一整天下來已有兩度向她示好的張凱立刻回答。
「那你們怎麼沒人準備要下班的樣子?」她環視整個設計部門,只見大伙對鈴聲置若未聞,依然繼續著手邊的工作,連頭也沒抬一下。
「我們部門沒有上下班的時間規定,只管在時間內把設計圖交出去就行了。」
「原來是這樣。」她點頭道︰「公司的設計部門是采責任制對不對?」
「沒錯。」
「所以手邊沒案子或是案子已經交了的人,隨時想下班都行對不對?」
「對。」
「那麼真不好意思,我手邊目前沒有案子,所以我要先下班了。大家辛苦了,明天見。」笑容可掬的把話說完時,她人已走到設計部的大門出口,然後瞬間轉身隱沒在門外,留下一室呆若木雞的人,好半晌都還回不過神來。
任妗紅一點也不在意同事會怎麼批判她,反正大抵總月兌不了會說她後台硬就耍大牌之類的話。
況且,他們說的也都是實話啦,她的確是因為有靠山,才敢在第一天上班就這樣囂張的撇下忙得昏天暗地的前輩們,一個人獨自下班。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這工作可不是她去爭取來的,而是季成顥硬塞給她的,就算丟了,她也不在乎。
重點是,她到這里來可不是為了要工作,而是為了要增加與他相處的時間與機會啊!
依照早上走過的記憶,她隱忍著不悅找到了總裁辦公室,然後連門也不爽敲的就闖了進去。
「季成——」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她看見坐在辦公桌後面皮椅上的季成顥,身上還坐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是他早上才介紹過給她認識的秘書小姐。
現在她才突然發現,剛才在經過秘書的座位時,那里是空無一人的,也因此她才能夠暢行無阻的來到這里,看見這樣一個令她……
心碎?
心痛?
她不知道,只知道她有種呼吸困難,快要窒息的感覺,很難受。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忙。」她開口道,然後退後一步將門關上,轉身就跑。
她不確定自己為什麼要跑,她可以留下來嘲諷他,阻止他和秘書小姐的好事啊。
事實上,她也該這樣做才對,因為不管有沒有親眼看見,她早就知道,他即使沒有論及婚嫁或認真交往的女朋友,也會有一兩個親密的愛人,不是嗎?
她的目的是讓他愛上她,除此之外,她什麼也不管也不在乎。
那,她為什麼還要跑?為什麼會覺得受到打擊,感到震驚,甚至于因此覺得呼吸困難,好像再不快點離開,她就會在下一秒鐘因心碎,心痛而致死?
沖到電梯前用力的按下下樓的按鍵,才發現電梯不在這層樓,而它爬升的速度則緩若龜速。
她無法等待,就連一秒鐘都沒辦法停駐下來,于是她轉頭找到樓梯間,用力的推開安全門後,隨即像是有惡鬼在身後追般的疾速往下狂奔。
風在耳邊呼嘯,心在胸腔里狂跳,她急喘狂奔,幾度因踩空而差點跌倒也沒有停下來,空白的腦袋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她得離開這里,她一定要離開。
常看見或听見人說心痛這兩個字,她以為自己了解那是什麼意思,現在她才知道這兩個字不是說了解就能了解的,只有真正心痛過的人知道那是什麼感觸。
那是一種說不出疼痛,讓人想逃避忘記,卻始終逃避不了也忘記不了,連輕微的呼吸都會覺得疼痛。
還有——
眼淚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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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家門外,季成顥遲遲提不起勇氣推開門走進去。他覺得尷尬極了,怎麼也沒想到會讓任妗紅撞見他和陳秘書那種曖昧的畫面。
其實他和陳秘書的關系早在三年前就結束了,而且他們倆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他記得只有兩、三個月而已,連分手的原因也不長,只有短短的一句話,那就是——她要結婚了。
陳秘書的年紀比他大四歲,是個思想前衛,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要什麼的新時代獨立女性。
當年她因為想結婚,選擇了願意和她步入結婚禮堂的男人而舍棄他。結婚兩年後,又因為難解的婆媳問題而毅然決然的選擇離婚恢復單身。這三年間,她並沒有辭去身為他秘書的工作,繼續為他做事。
從員工下屬變成情人,從情人變回員工下屬,甚至于朋友,他們倆的關系說起來有點復雜,但卻又單純到不能再單純,因為她就只是他的秘書而已,就這樣。
至于下午在辦公室里被丫頭撞見的那一幕,真的只能說是一個……該怎麼說呢?無性別之分的一場玩笑。
真的就只是一場玩笑而已,起因于陳秘書接到老媽打來的電話,告訴他相親日期已定,同時要陳秘書確實的把那個時間空下,並且要照三餐耳提面命的叫他一定要準時赴約。
听到炙手可熱的前情人竟然要去相親,陳秘書一時忍不住調侃了他一下,而他則因為不甘被調侃,開始說些例如「誰叫你不嫁給我」之類的玩笑話,然後兩個人愈玩愈猛,愈玩愈放,陳秘書甚至于移身坐到他膝蓋上,再然後,丫頭就闖了進來。
唉,無奈。
唉,尷尬。
唉,不知所以然的煩悶與躁郁,還有緊張。
他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在煩悶什麼、躁郁什麼、緊張什麼呀?
還有,陳秘書在下班前對他說的那句,「呴喔,你該糟了!」又是該死的什麼意思?
馬的,真的愈想愈煩,不想了啦!
就只是一個意外,一個玩笑,一個不小心被撞見的尷尬畫面而已,他實在用不著這麼在意,倒是有件事他不在意不行,那就是丫頭的禮貌問題,她竟然連敲門都沒敲就闖進他辦公室里,這一點他待會兒一定要講講她才行。
深吸一口氣,再一口,他一鼓作氣的伸手推開家門,大步走進屋里。
「丫頭,出來。」一進屋里,他便揚聲朝她房間的方向大聲叫道。
她房間里一片靜默。
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屋子里一片靜默。
「丫頭。」他再度揚聲叫道,心里莫名的有種不安感正在形成。
屋里依然一片沉靜。
「丫頭?」他再度叫道,同時大步的朝她房間走去,用力的推開房門,只見房里空無一人,除此之外,敞開的衣櫃門內竟也空無一物。
「該死!」他倏然咒罵出聲,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客廳,拿起電話撥到一樓大廳的警衛室去。
「喂?警——」
「我是季成顥,住在我家的任小姐什麼時候離開的?」不等對方把話說完,他急切的問道。
因為這棟大樓就是由他們公司規劃建設的,所以這里管事的,不管是主委或駐大樓警衛,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
對方似乎有點被他的急切嚇到,稍微頓了下才回答他的問題。
「任小姐嗎?大概是在六點半到七點之間吧。」
也就是說,她從公司回來就立刻收拾行李離開了?可惡的丫頭,她這樣做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原以為退出他辦公室的她會待在外頭,沒想到等他回過神,勉強壓抑下那堆莫名其妙、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讓陳秘書開門叫她進來時,她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由于當時的情緒仍太過紊亂,而且完全理不出頭緒,他也就決定暫時把她拋在一旁,先處理未完的公事,結果竟然讓情況變成現在這樣子,真是該死!
「她有說要去哪里嗎?知道她去了哪里,往哪個方向走嗎?」他急切的再問。
「她沒有說,我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兒,不過我替她叫了熟識的計程車。」
「熟識的?」他激動的問道︰「那你知道對方的電話嗎?有辦法連絡到對方,問出他載她去了什麼地方嗎?」
「應該可——」
「幫我問!」等不及警衛把話說完,季成顥迅速的說道,隨即又改弦易轍。「不,你幫我請他到這里來,就說我要叫車,要他載我去任小姐去的地方,麻煩你了,拜托。」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
「謝謝你。」
掛斷電話,季成顥原本焦急的心情一瞬間被怒氣所籠罩與取代。
那丫頭死定了,他都跟她警告過,如果她敢偷溜被他抓到的話,她就死定了。這話他昨天才跟她說,而她竟然今天就給他跑了。
她完蛋了,待會兒被他抓到後,看他怎麼修理她!
抓起皮夾和手機放進口袋,他匆匆地出門走到一樓大廳旁的警衛室。
今天的警衛是大他十幾歲,素有熱心美譽的張警衛。一見他出現,便立刻對他說︰「我正要打電話告訴你,老王剛好載客人到附近,一會兒就能到這兒了。」
「謝謝你。」季成顥向他點頭道謝。
「你們吵架啦?」搖了搖頭,張警衛以一臉關心的表情問道。
季成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任小姐回來和離開的時候,眼楮和鼻子都紅紅的,好像哭了。」張警衛對他說。
季成顥一呆,神情錯愕的轉頭看他。
「哭了?」
張警衛很認真的對他點頭。
季成顥的腦袋一片空白,突然間整個罷工,無法運作。
叭!叭!叭!大門外驀然響起連三響的短促汽車喇叭聲。
「老王的計程車到了。」張警衛迅速的轉頭看向大門外,同時對他說︰「他的車牌後面數字是328。」
季成顥對他點頭,腦袋因為依然無法正常運作而連聲謝謝都忘了說,便往大門外走去,坐進停在大門外,車牌號碼數字是328的黃色計程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