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寒風冷得刺骨,街上行人縮頸豎領的急欲奔向目的地,覬覦推門而入的那一剎那間讓室內的溫暖包裹住自己。
顏昕行色匆匆地走在人群中,望著前方不遠「KOHIKAN咖啡館」特有的綠色招牌,她加快了腳步走向它。
伴隨著一陣撲鼻的咖啡香,叮叮當當的鈴聲在她推門而入的時候響了起來,顏昕頓時感覺到室內溫暖的氣息伴隨著濃郁的咖啡香將自己緊緊圍住,讓她緊繃的身心猶如回到家般慢慢地松懈下來。
「歡迎光臨!」
店員熱誠的歡迎聲讓顏昕不由自主的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放眼望去,她在十坪大小的店面內找到與她相約,正朝她這方揮著手的李皓美,臉色一斂,她急急地走過去。
「皓美……」
「坐下來再說。」不待她將一古腦兒的問題往自己頭上砸,李皓美已搶先道。
看了李皓美一眼後顏昕點點頭,卸下肩上的皮包,月兌掉在開有暖氣的咖啡店中讓她開始感覺到悶熱的大衣後,她坐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才蹙眉問︰「你在電話中提到辜城北,李氏企業到底發生什麼事?」
「你先點杯飲料吧。」李皓美望了一眼來到桌邊的店員。
顏昕怔了一下,看也沒看店員遞上的Menu即順手將它推回去。
「Cappuccino,謝謝。」然後一等店員走離,她立即迫不及待的追問,「皓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們家會和辜城北扯上關系?伯父、伯母現在怎麼樣,他們沒事吧?」
李皓美沒回答她的問題,以一臉憂郁的表情瞅著她看。
「皓美……」
「顏昕,你怎麼從來都不曾告訴過我們,你認識像辜城北這樣的有錢人呢?」她輕聲的開口問。
顏昕不安的避開她的眼神。「我……我不認識他。」
「那他又為什麼一開口就指名要你出面才能解決一切?」
「我……」顏昕無言以對的低下了頭。
她以為這一生當中,她再也不必听到或看到有關姓辜的任何一件事,畢竟當初他說得是那麼的冷漠絕情,可是為什麼?在她好不容易振作起來要重新生活的時候,他竟又找上她,為什麼?
「其實我爸媽、我哥他們都不知道我來找你。」
李皓美的話讓顏昕再度抬起頭看她。「辜……辜城北他要什麼?」
李皓美搖搖頭。「他說,一切等到你去見他之後就知道了。」
顏昕頓時又沉默了下來。
「顏昕……」李皓美欲言又止的望著她,想問她和辜城北之間是否有什麼過節,又怎麼會和他那樣的有錢人牽扯上關系,因為自己一直以為她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孤兒,怎麼……
「伯父、伯母,還有你哥哥皓英,他們最近都還好吧?」顏昕忽然開口再問。
李皓美愣了一下後,朝她點了點頭。「除了這件事之外,他們都還好。」頓了一下,又說︰「我哥他依然在等著你。」
顏昕有一瞬間感到無言以對,對于李皓英的執著,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最後只好強顏歡笑的盯著咖啡杯說︰「你應該要幫我勸勸他,即使不為其他,也該為伯父、伯母著想,他們兩老一直在等著抱孫。」
「顏昕,我知道我哥花心,但是自從遇見你之後……」
「皓美,我結過婚了。」顏昕搖頭打斷她的話。
「但是也已經離婚了不是嗎?」李皓美急切的看著她,好像自己便是追求者似的。「更何況我哥並不介意,我爸媽也都很喜歡你,這一切你應該都知道才對。」
「皓美,不要說這個了好嗎?」顏昕的眼神有絲痛苦閃過,她和皓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她始終無法忘記一直盤踞在她心中的那個人。
「顏昕……」
顏昕搖搖頭,甩開因話題而即將勾起的回憶,她開口打斷李皓美問︰「告訴我,辜城北要我到哪兒去見他?」
她希望辜城北不是要求她到公司里去找他,因為她著實害怕會在那里踫到「他」。
「他家,他還說你知道路。」
顏昕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對李皓美滿臉懷疑的表情點了點頭。
幸好他沒要她到公司去,可是如果他要她晚上到他家去,那麼她還不是一樣躲不過?
「他有說白天或晚上嗎?」顏昕微微的蹙著眉頭擔心的問。
「他說隨時都可以……」
顏昕松了一口氣。
「但是一定要在這個星期之內。」
這個星期之內?才松口氣的顏昕差一點被李皓美接下來的話震得幾乎忘了呼吸。今天已經是星期五,除了明天早上的時間之外,她根本就沒有其余的選擇。
明天早上……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辦得到嗎?
「顏昕,你真的要去見他?」李皓美一臉矛盾的望著她。心中既希望她能出面替家里解決公司退貨的問題,但又不希望她為他們涉險。
「放心,不會有事的。」顏昕強顏歡笑的說,心里則嘲弄地想,辜城北再討厭她總不會把她給殺了,或吃了吧?!
「你什麼時候要去?」
「明天早上吧。」無論如何,她必須要避開他。
「我陪你去。」
「不。」顏昕急忙搖頭拒絕道,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和辜家曾經有過的關系。
「但是……」
「他不是也說過只要我一個人去嗎?」
看著她,李皓美懊悔地說︰「也許我真該听爸媽的話,不要來找你,告訴你這件事。」
「別這樣。」顏昕的手越過桌面握住她的,「如果你今天沒將這事告訴我的話,事後我絕對不會原諒自己沒能替你們做些什麼,畢竟當初若不是你們一家人,我可能早已不在這世上。」
「顏昕……」
「放心,不會有事的。」顏昕微笑的拍了拍李皓美的手,卻一點也不知道她臉上的笑容有多牽強,牽強到連原本只是擔心的李皓美的臉色都白了起來。
再次踏入睽違五年的大門,顏昕完全無法克制內心的苦澀與激動。
辜園,在大台北這種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能將住家稱為園的人家能有幾戶?而同樣有個園字,卻跟她從小到大住的孤兒院麗心園相差何止千里,她當初怎會傻得以為自己真能一輩子住在這里?一輩子當他的老婆?
辜停豐,台灣十大企業家辜城北的獨生子,顏昕的前夫,而辜城北是她的前任公公。
再次踏進這個地方,顏昕努力了五年才淡忘,或者該說才將之埋葬在心底最深處的一切,瞬間有如高溫溫泉般急涌出來,狠狠地灼燙著她。
同樣的銅色大門,同樣修剪得漂亮有型的庭園樹,以及迤邐著通往神秘幽谷的石板小徑,她還記得他第一次帶她踏進這里時,正是他們倆私訂終身在法院公證之後的那個下午,面對園里猶如圖畫中的美麗景觀,她瞠目結舌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是你家?」
「不,這是‘我們’的家。」
辜停豐溫柔的以食指輕輕地壓住她的唇瓣,糾正了她的說法。
「你從沒有告訴過我,你是有錢人。」顏昕不安地看著華麗的四周說。
「我也從來沒有告訴你我是一級貧戶。」他將她的臉轉正,面對面的對她綻放一抹微笑。
「可是你從來沒講過。」
「你也沒問過呀!」辜停豐嘻皮笑臉的說,並輕佻的在她的唇上偷得一吻。
顏昕將他推開,並板起臉、嘟起嘴,她正在生氣他對她的隱瞞,而他卻對她嘻皮笑臉的,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你在生氣嗎?」看著她噘高到足以吊十斤豬肉的嘴巴,他小心翼翼地問。
顏昕側過身不理他,怎知他卻不知道為了什麼而徑自的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她按捺不住地朝他瞪眼道。
「我在笑如果換做別人,知道自己嫁的老公是個有錢人,不樂死了才怪,就你,噘張嘴活似別人欠你多少錢似的。」他說著突然將她整個人轉向面對他,以雙手捧起她的小臉溫柔地輕聲道︰「來來來,告訴你親愛的老公,到底是誰欠我親愛的老婆錢,我一定幫你討回來。」
「沒有人欠我錢。」她瞪著近在咫尺的他說。
「喔,那是有人得罪你了?」他挑著眉問。
「對。」
「是誰,告訴我,我一定幫你把他修理得跪地求饒。」
顏昕不假思索出言道︰「你。」
「我?」辜停豐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
「沒錯,就是你。」她肯定的說。
「親愛的老婆,我什麼時候得罪你了?」
「你心知肚明。」
「嘿,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呀。」
「哼!」她甩開頭不看他,卻在下一秒鐘又被他以雙手溫柔地扳正,與他四目相接的面對面。
「你可別告訴我你要休夫喔,我先聲明我是貨物既出概不退還的。」他以玩笑的口吻說。
顏昕輕拍他一下,「你不正經!」哪有人把自己當貨物的。
「嘿,我可是很正經的喔。」辜停豐才說完,雙手立刻圈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緊緊地擁在懷中,深情卻霸道的凝視著她說︰「這輩子你嫁給我,就休想再離開我。」
「我不跟你說了啦!」顏昕微微的羞紅臉掙開他。
「那好,我們進屋見我老爸吧。」他順勢牽起她的手,朝房子大門方向走。
忘卻他不知道是有心或是無意的瞞騙,對于即將面對未曾謀面的公公,顏昕忍不住的緊張起來。
「豐,你說你爸爸會不會不喜歡我?」她抬頭問他。
「你又不是要當他的老婆,管他喜不喜歡,只要我喜歡就好啦!」辜停豐頗不正經的回答,又趁她毫無防備時偷親她一下。
「別鬧了!」顏昕忍不住輕輕地推了他一下,「我好緊張。」
「別緊張,」辜停豐安慰她,「丑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顏昕先是點點頭認為他說的話有道理,下一秒卻恍然大悟的朝他吹胡子瞪眼楮的叫道︰「你是在說我丑?」
「丑死了。」他邊朝她扮鬼臉邊糗道,「不過還好我善心大發的把你給娶回家,要不然你可能一輩子都嫁不出去喔。」
「你……可惡!」顏昕立刻掄起拳頭要打他,怎知他卻早有先見之明的往前跑去。
「我以為我是大善人呢,怎麼會可惡?」他回頭朝她咧嘴笑道。
真是太可惡了,竟然說娶她是為善。「你別跑!」她威嚇的大叫。
「我當然得跑。」辜停豐笑嘻嘻的回道,氣得顏昕差點沒月兌下腳下的鞋子朝他扔過去。
兩人打鬧著來到大門前,顏昕所有玩笑的心情頓時灰飛煙滅,她緊張得猶如木頭人般地動也不動,直瞪著緊閉的大門,連辜停豐什麼時候回到她身邊,安撫地圈住她的肩膀都不知道。
「別緊張,你很美的。我爸一定會跟我一樣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你。」
他溫柔而肯定的聲音讓她拾回了信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她朝他點點頭無聲的告訴他,她準備好了。
然而當她一進入辜家,望進公公辜城北那雙森冷的眼眸時,她就知道要他和豐一樣喜歡她,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了。
一切往事歷歷在目,顏昕瞪著眼前的大門突然有種寒毛直立之感,待會兒她是不是又要面對六年前所經歷過的一切不屑呢?她真的不想再踏進這個大門一步,然而為了李家,她不能退縮。
頹然的走出辜園,
顏昕依然無法相信辜城北大費周章的以李氏企業威脅她,為的竟是要她來做他的私人護士,呵,真是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還記得他曾經如何抨擊過她這卑賤的工作,並深深的以它為恥。
是呀,堂堂辜氏企業的少女乃竟然是個容人呼來喚去,又要替人清屎清尿的小護士,他當然會以她為恥嘍,不過他絕對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淪落到要她這個卑賤女孩來照顧他吧?真是風水輪流轉。
然而一想到他那憔悴、骨瘦如柴的模樣時,她心中所有的報復心態頓時煙消雲散,只留下同情與哀戚。
肝癌,她真的沒想到他所得到的是肝癌,這真的讓她很不忍。
其實她已多年沒踫護理工作,承蒙他當年的不屑,讓她另外學得一技之長,現在的她可是在一間風評不錯的貿易公司任職,而且頗受上級賞識,並在近期有可能升官,然而現在他卻要她「重躁舊業」來照顧他,她真的不知道是他病瘋了,還是她的耳朵出了問題?
癌癥,即使不懂護理的人在听到這兩個字時也知道它的嚴重性,而肝癌之所以會成為全球十大死因之一的原因,便是因為肝髒是人體器官中,少數沒有痛覺神經的器官之一,所以當它發生病變時,人們通常不會發覺到,而一旦發覺到時,多半已是回天乏術,想到這兒,顏昕忍不住地猜想辜城北不會也是這種情形——肝癌末期吧?
不該同情他,不該心生不忍,不該為他的病情震驚,更不該接受他的威脅來照顧他,但是她真的狠不下心,不止是因為他曾經是她的公公,更因為李氏企業被她牽連所產生的財務危機,所以即使再掙扎、再不願,她最後還是只能答應他。
自小身為孤兒的她從未擁有過一個正常的家,即使結了婚,她也未能過過一天真正父慈子孝的家庭生活,直到在醫院死而復活,搬進李家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家是什麼樣子。
在她失落的那段期間,因為李家人的照顧,伯母的慈祥、伯父的和藹、皓英的珍愛、皓美的包容,她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女子才得到生平第一次的家庭溫暖,他們之于她猶如再生父母,她是不可能眼睜睜地見他們有困難卻不伸出援手。
只是再次搬回辜園住……他知道這件事嗎?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那麼如果他知道了之後,他對這件事會有什麼反應呢?
他不想再見到她吧,畢竟他是如此的不願多見她一面,像是要離婚的時候,離婚協議書都是經由他父親轉交給她,他不願再見到她,她又何嘗不是呢?
五味雜陳的情緒讓顏昕離開辜園後便毫無方向的走著,待她發現自己異樣的行為時,她早已走到一個不知名的陌生地方,但她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尋找回家的路,最後便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回家。
關于要搬進辜園可能會面對的種種問題,她想了半天只有一個結論,就讓它船到橋頭自然直吧,反正人若想與天搏,人永遠是住定輸的一方。
三天後,顏昕乖乖地提著簡單的行李搬進辜園。
從三天前便一直緊繃的身體,在听完辜城北的主治醫生講解他的病情之後,不自覺的放松了下來,取而代之蹙緊的卻是她的眉頭,她完全沒料到他的情況真的那麼嚴重。
因為個性使然,即使顏昕是被威逼來的?她依然盡責地重拾起所有護理書籍,將她遺忘了六年的專業知識一點一滴的尋回,未曾有絲毫松懈。
而在這段期間,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踫見辜停豐,不過它卻一次也沒有發生,她想,也許是他也不想見到她,所以特意避開吧。
但在松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有太多太多說不出的惆悵,他真的那麼恨她,恨到連見她一面也不願意嗎?她不停的反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現在不住在這里。」
似乎看出她積壓在心中的疑問,半躺在床上的辜城北突如其來的說道,嚇得正忙著替他倒開水的顏昕一個手不穩的便讓開水倒出杯口,濕了桌面。
他不住在這里?這就是為什麼她住進辜園一個星期來始終不曾見到他的原因?
「你很想見他?」辜城北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她否認得太快了,顏昕皺了皺眉頭,一副若無其事地拭干桌面上的水漬,等待短暫的失常過後,以公事公辦的冷漠轉身面對他,「辜先生,您該吃藥了。」
看著面無表情的她;辜城北也不點破她的偽裝,只是一如往常地接過她手上的藥和水吞下。
這些日子以來,顏昕已經慢慢適應他從不刁難她的態度,雖然她至今依然有些懷疑他到底是沒力氣為難她,或者他原本就特別喜歡吃藥——雖然這麼想很可笑,但是她實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解釋他的合作。
「你們有多久沒見面了?」吞下藥後,他從杯緣向上望著她又問。
顏昕沒有回答,伸手想接過他手中的水杯,他卻不願意將它遞還給她,她望進他棕灰色的堅定雙眸,用比他更堅定的態勢說︰「您該休息了。」
然而,辜城北卻執意要得到答案。他不死心的再問一次,「你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您放心,我始終記著麗心園的處境。」望著他不肯放棄的雙眼,顏昕撇唇道。
「這麼說離婚後你們就沒再見過面是嗎?」他看著她繼續說。
顏昕沒有再回答他,只是面無表情的朝他伸出手。「請把杯子交給我。」
辜城北依然沒有將杯子交給她,卻意外的朝她露出一抹慈愛的微笑。「那你不知道我有個很可愛的孫女吧?」
什麼?!顏昕的手僵硬的懸在半空中。
「她叫小蜜兒,今年……四歲。」應該是四歲吧?他忘了。
這一刻,顏昕覺得她的胸口似乎要被疼痛給扯裂,那種幾乎要讓人痛昏的感受讓她刷白了臉。
她望著辜城北臉上刺目的微笑,感覺體內的血液正一滴滴地凝固,神經末端開始麻痹。
她不知道他已經再婚,而且還有一個四歲大的女兒,她從未想過!
「她真的很可愛,你既然已經住在這里,我想你一定會有機會看到她。」他看著她不停的說。
「辜先生,您真的應該休息了,如果您再不听話的話,我將會老實地告訴醫生,讓您住進醫院里。請把杯子給我。」
有些熟悉卻遙遠的聲音傳進顏昕的耳朵,她不知道誰在說話,卻看到自己伸手接過辜城北遞過來的杯子,並在將杯子放在桌面上後,開始替他調枕頭、扶他躺下。
「您好好休息。」
遙遠的聲音再度響起,她的視線卻已劃過半個房間,落向另一頭的房門。房門愈來愈近,她扭開把手推開房門,眼前的視線卻突然朦朧了起來。
他有個四歲大的女兒,天啊!
淚水無聲地滑過她的臉頰,一如她無聲的回到她在二樓的房間,無聲的關上房門,無聲的上鎖,再無聲地悶進被窩里哭。
四歲的女兒,他真的一點也不留情不是嗎?和她離婚五年卻已經有一個四歲的女兒,四歲……如果她的孩子還活著的話,也應該六歲了吧,而且明年就要上小學了。
孩子、孩子,曾經他們計劃過要生三個,然而——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奪走她的孩子?如果注定要失去,為什麼又要讓她曾經擁有?
還有他也是,老天為什麼要讓她遇上他、愛上他,卻又要從她身邊奪走他?如果注定他們兩個根本不會有結局,當初又為什麼要安排他們相遇?
如果沒有那一場車禍,如果她小心點的話,也許、也許一切都將會變得不同吧?她心碎的想。
一輛汽車為閃避突然由巷道沖出來的機車,整輛車子筆直的撞上路旁的路燈,「砰」的一聲巨響,只見那輛汽車車頭整個凹陷下去,而在它後面那輛肇事的機車則連車帶人的斜躺在巷口處。
顏昕被嚇傻了,她從地上爬坐起來,隆隆作響的腦袋瓜完全不知道剛剛發生什麼事,看著平躺在眼前的機車,再轉頭望向不遠處車頭撞得歪七扭八的車子,「車禍」兩個字慢慢地從她腦袋瓜里浮了出來。
我的天,她要完了!
瞪著男人怒氣沖沖的由車內下來,朝自己大步走來,顏昕瞪大雙眼,駭然的想立刻從他眼前消失。
然而天不從人願,她一條腿被壓在機車下動彈不得,而另一條稱得上自由的腿卻早已嚇得發軟,只能眼睜睜地等著那異常憤怒的帥哥,夾帶著排山倒海的怒氣將她大卸八塊。
「你在搞什麼鬼!」辜停豐憤然的朝她狂吼。
她完了、她死了,即使他不當場掐死她,她也會被他車子的修理費壓死。雖然那只是輛喜美,可是一窮二白的她要拿什麼來賠人家?天啊,他不會要將她移送法辦吧?
一想到警察,顏昕整顆心都涼了,因為她是無照駕駛!
你……」
眼見他就要朝她伸出魔手,顏昕嚇得猶如突然喝了一百瓶的「蠻牛」,使出一股神力,將壓著她的車子推開,然後起身拔腿就跑。她絕對不能被送到警察局去,絕對不能!
「等一下!」他輕而易舉地從後方捉住了她。
一被他捉住,顏昕整個人都絕望了。
「不要,不要叫警察,修車的錢我會給你的,我發誓,真的。」她畏懼地縮著脖子朝他哀求道,感覺頭頂上的安全帽好像變得有千斤重,壓得她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而且她的腳好痛。
辜停豐蹙眉望著眼前站起來之後才顯示出性別,而且身材異常嬌小的女孩,一雙超越他外表年齡的成熟眼眸漸漸的由先前的暴怒變成冷靜自持。「你受傷了?」
不同于之前的狂怒,他的聲音明顯變得溫柔許多,但又驚又怕的顏昕根本沒听清楚他的話,只是不斷地搖頭。
她不能讓警察捉去,不能讓園長和學校知道她無照駕駛,還有醫院,他們都是因為她的乖巧才特別通容她的一切,如果今天的事傳了出去的話,那麼她……不,她絕對不能到警察局。
「拜托,我真的會還你錢,只要、只要多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努力賺錢還你的,拜托……」她不斷的哀求,然而因為畏縮加上她頭戴全罩式安全帽,她講出來的話听在辜停豐耳里只剩下咕嚕咕嚕的音調,根本什麼也听不懂。
辜停豐皺起眉頭,再也受不了跟一頂安全帽講話,他倏然伸手將她頭頂上的安全帽拿下來,頓時一張比他想象中還要年輕,而且漂亮的臉龐露了出來。他的心中充滿驚訝,但下一秒鐘又蹙緊眉頭嚴肅的問︰「你有駕照嗎?」她看起來好小,而且滿臉畏懼。
「拜托,不要叫警察!」淚水在顏昕的眼眶中打轉。
她的回答無疑給了辜停豐所要的答案,他的眉頭蹙得更緊,表情變得更令人害怕。
「拜……拜托,我會賠你錢的。」顏昕顫抖的說,絕望的臉龐上充滿哀求之色。
「你……你要多少,我……我現在沒那麼多錢,但是……但是我發誓一定會賠你,只要……只要你告訴我要多少錢。」她努力的擠出話來,屏息的等待他獅子大開口,畢竟錯的人是她,是她沒看清楚左右有沒有來車就一頭沖出巷子口的。
「你……」
「拜托,求求你不要叫警察。」他伸手要踫她的動作讓她有如驚弓之鳥般的拼命往後縮,絕望地再次求他,「我知道是我不對,是我……是我沒注意來車,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我沒看到……我……」她害怕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看到她的淚水,被嚇到的人反成了辜停豐。
該死的!他無聲的詛咒,一邊手忙腳亂的伸手輕拍她的肩膀,一邊溫柔的安撫她。「嘿,你別哭、別哭,我並沒有說我要叫警察呀。」他一雙輕拍著她的手沒有停過。「噓,你不要哭,我發誓我真的不會叫警察,沒事了,沒事了。」
他的安撫稍稍得到了回應,顏昕抬起頭,猛吸著鼻子對他道歉。「我……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了。」辜停豐保證的對她搖搖頭,關心的將她從頭看到腳,「你有沒有受傷?」
不知道是因為他聲音的溫柔,或者他不予以追究的赦免讓她一下子松了防備,忘了他是個陌生人,而將擦破皮的雙手攤給他看,又彎身拉起直筒褲,露出腿上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勢——她的小腿至膝蓋處一大片滲血或淤血的傷處。
「你還可以走嗎?」辜停豐見狀又蹙緊眉頭。
她試著走一步,卻差點沒因腿部傳來痛徹心肺的疼痛而整個人摔跌到地上,他眼明手快的扶住她。
「對不起。」她可憐兮兮地朝他道歉道,好像她無法正常行走是她的錯一樣。
「我送你到醫院。」看了她一眼他果決的說,也不等她有所反應即下著命令,「你站好,我先去把你的車子牽到路邊。」
說著,他先將她倒在路中間的機車移到路邊,然後再回到他被撞爛的車子內拿出他的公事包和行動電話,待他們招到計程車時,他已打電話請了拖吊公司來將他的車拖到修車場去。
因為正值晚上十一點,即使顏昕的傷勢稱不上重,依然只能掛急診就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