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片凌亂,在昏暗不明的日光照射下更顯得陰森恐怖。
不過外頭驟然響起的下雨聲讓蘭鈴沒有時間可以害怕,她迅速地將任威砉安置在屋主遺留下來的一張床板上,轉身欲往屋外走去。
她必須趁雨未下到最大之前,把車內所有的東西全部搬進屋來才行。
但是一雙手突然將她捉住。
「你想去哪?」他喘著氣問。
「將車上的東西拿進來。」
他靜靜地看著她,一句話也沒說,亦沒松手。
「雨愈來愈大了。」她听著外頭愈來愈急切的雨聲說。
他依然沉默的抓著她。
「拜托,你看我像那麼傻的人嗎?」她問,「車鑰匙在你身上,外頭又下著雨,而且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我能逃到哪里去!我不會這麼傻的。」她認真的盯著他,祈禱著能在他眼中看見相信。
終于,他慢慢地松開了她。
她輕聲的說句謝謝後,迅速朝門外奔去,瞬間沒入大雨中。
蘭鈴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口,任威砉便開始在心中暗罵自己笨,他竟然會被她認真的表情給迷惑,進而相信她。
一個人質、肉票,不管身處在如何惡劣的外在環境之下,只要有一絲逃生的機會,是沒有人會放棄的。她現在大概正在嘲笑他的愚蠢吧!
才想完,門口處飛奔進來的身影讓他不可思議的瞠大雙眼。他看著她一古腦兒的將提進門的東西全數倒在地上,然後割開全部的塑膠袋,重新貼黏拼湊。
「外頭雨下得很大,棉被如果沒有東西蓋的話會被淋濕。」她一邊解釋她的舉動,一邊迅速地動作著,不一會兒即用膠帶拼湊出一個大大的塑膠袋。
「等一下我把棉被拿進來再幫你檢查傷口。」她起身說,瞬間又消失在門口。
任威砉無力的閉上眼楮,告訴自己他一定是在做夢,要不然走了的她怎還會出現在他眼前呢?他一定是在做夢。
但——
「天啊,好冷!我怎麼沒听氣象台說今天會有寒流呢?」蘭鈴抱著被她以塑膠袋包裹著的棉被沖進門,用力的甩著被雨水淋濕的頭發抱怨道。
任威砉倏然睜開眼楮,正好看見她將手中的棉被放下,轉身關上大門。屋內一下子變得更昏暗不明。
一陣??的聲響後,他听見她喜叫一聲,「啊,有了!」然後一束強光霍然照向他。
「抱歉。」光束接著移位,其間則帶著她的抱歉聲,之後她便突然來到了他身邊,「來,先把這藥吃了,我再幫你看傷口。」
始終懷疑自己還在做夢,他毫不抵抗的接過她手上的藥和水吞下,再看著她將手電筒放置一處可以直接照射到他肩膀傷口的地方,轉身動手卸下他的衣服。
「果然又流了一堆血。」她皺眉說,手也開始小心翼翼的拆解他傷口處沾血的紗布。
任威砉目不轉楮的看著她,說不出心中異樣的感覺是什麼,只知他從小到大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一種好像想憐惜、想保護、想捍衛她一生的感覺。然而,可笑的是,現在的他根本重傷到動彈不得,而惟一能幫他、救他、照顧他的人卻是她,而且還是他抓來的人質,天啊!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世界?
他閉上雙眼,對了,他在夢中。
但就像是為了讓他清醒似的,蘭鈴毫無預警的以一個動作將他傷口內的紗布給拉了出來。任威砉低吼一聲,奮力的弓起身體,又在瞬間霍然垂躺下。
「你想殺死我嗎?」他抓住她的手啞聲問。
原來他不是在做夢。
「我以為你昏過去了。」她眨了眨眼,一臉無辜的說。
「我從來不昏倒的。」他沒好氣的告訴她,同時無力的松開手。
「那真是太不幸了,因為你還有苦頭可以吃。」
他無力的瞪了她一眼。天底下怎麼會有像她這樣的人質,竟無時無刻不拼命找機會椰愉、諷刺他這個綁匪。
不過,天底下大概也沒有像他這樣,需要人質救治的綁匪吧。
任威砉昏沉沉的想著,一點也沒注意到剛剛吃下去的藥已經開始在他體內發揮藥效。慢慢地,他被累意與睡意完全淹沒。
=====www.4yt.net=====四月天=====
古老的雜貨店所賣的東西雖包羅萬象,但想要從中買到一床棉被,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綁架她的這個男人卻辦到了。
蘭鈴在忙完一切事務,無聊的一邊听著窗外的大雨聲,一邊瞪著蓋著棉被睡得不省人事的他時,忽然想到這一點。
當時怒氣沖沖的她壓根兒沒注意,但是現在想起來真的不可思議,他是如何說服雜貨店里的老婦人,將她自己的棉被賣給他們的?
威脅?
好像沒有。
利誘?
她記得這條棉被老婦人好像才賣三百元而已。
那麼他一定說了不少好听話來哄騙老人家,趁其不備再把它騙過來——
不,沒有,不是這樣子的。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他是好聲好氣的請求老婦人將那條舊棉被賣給他,在遭受到老婦人的拒絕後,鍥而不舍的繼續請求,直到老婦人再也捺不住他的哀求,首肯為止。
實在很難想象一個亡命之徒怎會有如此耐心,就算是普通人也不太可能會有,但是他卻……
他真是一個罪犯嗎?看起來不像,他過人的耐力也不像,但是從他身上的傷口、他身上的槍,還有綁架她、威脅她的種種情形看來,沒錯,他絕對不會是一個好人,可……她究竟在想什麼呢?
甩開糾結在腦中,卻完全看不清其真實相貌的思緒,她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嘩啦啦的大雨。
醫院一定發現到她的失蹤,也已經告訴她家人了吧?媽媽現在一定很擔心她,而父親呢?如果她真因此劫難而早逝的話,他會不會後悔自自己從未在她面前做過一天和藹可親的慈父?恐怕不會吧,畢竟她從來都不曾在他心中佔有過一席之地。
她悲哀的輕扯了下唇角。
「不!」
一聲突如其來的呼喊拉回她凝視著窗外的視線,蘭鈴迅速地走到任威砉身邊,只見他汗流滿面,不斷地囈語著,聲音時高時低,而身體更是不時的扭動著。
真是糟糕,早知道那退燒藥的藥效這麼差,剛剛就該給他吃雙份。
現在怎麼辦?她根本不可能給昏迷不醒的他再吃藥,而且……她看著不住轉動頭部,偶爾還會伸手亂揮的他,害怕只要自己稍微一不小心便會挨拳頭。
可是,不管他行嗎?
淋灕的汗水沾濕了他的臉頰邊的頭發,就連胡須上都有汗水在閃閃發亮著。
沒法子喂他吃藥,那麼至少替他把汗擦一擦吧,要不然在這種天氣下,難保他不會在下一刻染上風寒,照顧一個舊傷未愈新病又發的病人,可不是件輕松的工作。
唉,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她不是一個既可憐又無辜的受害者嗎?怎麼到頭來他卻像比她可憐一百倍一樣?
搖了搖頭,蘭鈴轉身找了條毛巾,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之後,找了個可以盛水的容器走到門口接了盆雨水進來,先將毛巾浸濕再為他擦臉。
冰涼的濕布對一個發著高燒的人來說,就像沙漠甘泉一樣,任威砉不自覺的向它靠近,將臉頰抵向它的冰涼。
她繼續為他擦拭,知道自己其實應該幫他也把身體擦一擦的——這才是最好的護理程序,但是她並沒有那樣做,原因除了他是名綁匪外,更因為他們實際上是兩個陌生人,不宜有太過私密的動作。
終于抹干他不斷冒出的汗,蘭鈴試探的輕觸他前額,發現他的熱度已經下降——不,不是下降,而是冰冷,太過冰冷。
「天啊!」她喃喃的念著,為這沒完沒了的突發狀況感到無奈不已。
這下可好了,他發燒她可以利用冷毛巾來替他降低溫度,現在他發冷呢?她該用什麼來替他提升體溫?而且說實在的,她自己都覺得冷。
「好冷,」任威砉低喃的將身子蜷縮起來,「好冷。」
「我知道,我也好冷。」蘭鈴無奈的看了他一眼,以雙手摩擦著雙臂道。
不行,她得想想辦法才行,否則當人們發現這間破屋時,屋內將會有兩具尸體,而不是只有一具而已。
舉目四望,她首先將視線投向他們早上在雜貨店里買來的蠟燭,但是根本行不通,蠟燭或許能為他們帶來一些些溫暖,但並不能長久,尤其她根本不知道他要在這個破屋待多久,又為什麼要準備那些蠟燭,所以她不敢亂用。
既然他們帶來的束西不能用,那麼只能將希望放在原屋主留下來的東西了,也許她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她祈禱著,突然之間眼楮一亮,她竟然在牆角看見一個壁爐。
為了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她迅速地走上前,然後閉上眼楮輕吐出一句,「謝天謝地。」他們有救了!
火一點著開始燃燒,屋內立刻溫暖起來。
蘭鈴皺了皺鼻子露出被綁架後的第一個真心微笑,她還以為這火要點一輩子才會著呢,沒想到……哼!想難倒她?下輩子吧!
她起身走回到任威砉身邊輕觸他前額,依然冷冰冰的,不過想必不用花太多時間,他就會溫暖起來的。如果不行的話,那她也沒辦法了,畢竟她都已經盡力了不是嗎?
走回靠近壁爐的溫暖地帶,她找了個可以坐的位責坐下,無聊的東想西想。
外頭的雨依然下個不停,不知道要下到何時?她不習慣戴表,所以連現在是幾點也不清楚。媽媽他們不知道報警了沒,還是繼續漫無目的的四處打探她的消息?
好累,平常值夜班之後是會直接回家睡覺的,沒想到她卻踫到這種事。
好想睡覺,如果現在有一床溫暖的棉被的話,她一定會毫不考慮的躺進去,如果有床棉被的話……好想睡……
=====www.4yt.net=====四月天=====
任威砉不確定自己究竟是被餓醒的或是冷醒的,當他睜開眼楮的時候,四周是一片的寧靜,也是一片的黑暗。
她終于逃走了嗎?
他緩緩地起身,感覺傷口依然疼痛著,但是比起先前所經歷的,現在的痛根本微不足道。靠著記憶,他朝她先前堆放他買來的東西前進,並成功的找到他所要找的東西——手電筒。
他打開手電筒,雖明知她早已逃離,卻還是忍不住的將屋內四周照了一遍,然後,幾乎是被嚇了一大跳,他迅速地將手電筒移回壁爐前一個白衣長發的身影上,目瞪口呆得幾乎要忘了呼吸。
她——
竟然是她!
她沒有逃走?!
任威砉難以置信的走向前,在來到蘭鈴面前時不禁瞠大了雙眼,接著便咧嘴無聲的笑了起來。
好一張包公臉呀!他將手電筒轉了個圈,在看見壁爐內殘存的余灰之後,登時知道她從哪兒弄來一臉黑。
不過看到她盡其所能的蜷曲著身體以保暖時,他的笑臉頓時消失,改以緊皺的眉頭。
約莫瞪了她一秒,他毫不猶豫的轉身走回自己先前躺臥的地方,將棉被搬過來為她蓋上,再重新點燃壁爐內的火。
火光一下子就讓屋內暖和起來,她的身體亦不再呈蜷曲狀,睡得極為香甜,讓他差點沒看傻眼。
美麗如她,又有著醫生這種高尚的工作,她的追求者一定比過江之鯽還多吧,即使結了婚亦不足奇。
不過他的第六感卻不斷的告訴他,她還是單身,而且恐怕連個親密伴侶都沒有,最有利的證明就是他在車上情不自禁的替她整發時,她曾驚嚇得差點沒跳車。
想到當時的情形,任威砉忍不住噙起一抹笑,但這抹笑卻持續不到幾秒便倏然不見。
他到底在干什麼?
在這種前仇未清,前途又不明的情況下,他竟然還有時間幻想,異想天開的想與被他捉來當人質的漂亮女醫生談場戀愛。他真是瘋了!
甩了甩頭,他想起自己悲鳴已久的空月復,立刻起身尋找吃的東西,不一會兒便被他找著一堆泡面。
一陣陣食物香味呼喚著蘭鈴趕快醒來,她雖然仍感覺疲倦不已,但是穿梭在她鼻間的香味實在是太誘人了,她掙扎了半晌之後還是決定向它投降,緩緩地睜開眼楮。
「你醒了?」
蘭鈴倏然驚坐起身,原本蓋在她身上的棉被在地心引力的誘引下自然投入地板的懷抱。她一臉茫然的瞪著它,有些反應不過來它怎麼會突然跑到她身上來了?
「要不要來碗泡面?」
嚇得她驚坐起來的嗓音再度響起,她猶豫的看向他。
任威砉朝她舉了舉手中熱騰騰的泡面,無聲地問︰怎樣?
她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在寒冷的冬天夜晚來一碗熱騰騰的泡面,那簡直就是人間的天堂、西方的極樂,但是……她看著他,在吞下口中的第二口唾液後,終于再也忍不住的點了點頭。
骨氣不能當飯吃,她還是識時務些,一切等吃飽了後再說。她這麼告訴自己。
「那地上有一堆泡面,喜歡吃什麼口味,自己去拿吧。」他說著將礦泉水注入易開罐的空瓶中,再以兩塊木條將它夾進火中加熱。
原來他是以這種方式燒開水,才會有熱騰騰的泡面可吃,而不必啃干面呀,真是聰明!難怪有人會說,犯罪者的智商總比一般人高出許多。
真是傷人!
默默地拿了碗牛肉面走回壁爐前的位置坐下,她一一將調理包倒入碗中後,等待水開。
「為什麼沒逃?」任威砉突然打破沉默開口道。
又是這種問題!蘭鈴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被他問得麻木了,所以才會連一點受污辱的感覺都沒有。
「外頭在下雨。」她聳肩說。
「雨早就停了。」
「喔,是嗎?」她沒注意到,不過經他這麼一說,外頭好像真的沒雨聲了耶。
「為什麼沒逃?」
唉,他是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嗎?
「我剛剛睡著了。」這個理由應該可以讓他住嘴了吧。
「那之前呢?」
「之前在下雨好不好?」她皺眉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逮到機會外頭又沒下雨的話,你還是會乘機逃走就對了?」
真想扁他!
「你說得對極了。」蘭鈴皮笑向不笑的回道,反正不管她怎麼做,「她會逃」三個字早已先入為主的在他心里生了根,所以與其繼續與他口角,不如順著他隨他去講,反正公道自在人心。
「我勸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她根本就從來沒那條心,要如何去死?
「好。」
「別把我當白痴!」
「喂,小心點呀,我還要煮泡面耶。」見任威砉怒斥一聲,差一點沒打翻他架在火堆上的易開罐,蘭鈴趕緊大叫。
他一愕,隨即瞄了眼火中的易開罐後露出小人的笑容。
「喂,你可別亂來喔。」她緊張的說。
「你叫我什麼呀?」
「我……任威砉。」
「嗯?」他挑眉,手中的木條有意無意的撥弄火中的易開罐。
「砉。」瞪了他半晌,她咬牙迸聲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這才對,以後可別忘了喔。」
她怒視他。
「對了,我記得先前曾經問過你幾個問題,你都沒有回答我。」他回想道。
「你別太過分!」她怒道,他卻置若罔聞。
「我記得第一個問題是,你幾歲?」
她繼續瞪著他,不語。
「唉,天氣這麼冷,實在是很需要這壁爐來取暖,我真舍不得打翻水來滅火呀。」他假惺惺的哀嘆,氣得蘭鈴在一旁咬牙切齒。
「二十五。」她迸聲道。
人家陶淵明是為五斗米折腰,而她呢,竟是為了一碗泡面,天啊!這個恥辱日後她一定要加倍奉還給他,可惡!
「結婚了嗎?」
「沒。」
「那男朋友呢?」
「沒有。」
一股突如其來的巨大喜悅差點沒將他淹沒,任威砉拼了命才沒讓自己咧嘴笑開。天啊,果真如他第六感所猜,她不屬于任何人。
不應該讓自己陷入的,在還來得及阻止之前他必須立刻踩住煞車,但是她是如此的美麗、迷人,讓他完全無法自拔。他想得到她,真的好想。
「沒有男朋友?多麼不可思議。」任威砉盯著她說︰「容我問個比較隱私的問題,你身上該不會有什麼隱疾,以至于沒人追吧?」
她瞪著他,突然一笑。「答對了,我是愛滋病帶原者,所以沒有男人敢追我,而你,很抱歉,恐怕也被我傳染了。」
他倏然夸張的大笑出聲,即使是因此引起傷口的怞痛亦遏止不了他的笑。
「你很幽默。」半晌後,他只手按住肩膀的傷口,勉強止住笑道。
「而你瘋了。」
他的唇忍不住又向上揚了數度。
「我真的很喜歡你。」
蘭鈴驀然呆住,瞪了他半晌後,她徑自決定這句話並未有任何特殊含意在,不過即使沒有任何含意,被一個罪犯給喜歡……
「謝謝,我敬謝不敏!」她說。
他嘴角的弧度始終維持在一個定點上。「來吧,水開了,把你的泡面拿過來些。」
「來了。」一听到他的話,她立刻眉開眼笑,盡釋前嫌的將碗捧向他。
任威砉有趣的瞄了突然變成小孩子的她一眼。
「水很燙,你的手先拿開,小心燙到。」
「好。」她立刻听話的將手縮回,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將熱開水倒入碗中。
哇,好幸福,她即將要有熱騰騰的泡面可吃了,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