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一聲清脆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果然是他。
那張死人臉千年不化,百看百厭,叫人想在他的臉上抹一把屎。
心念一起,手不由自主地拿起綁蒲葉的草繩,甩呀甩呀的就這麼飛出去,可惜錯估繩子的長度,落著點自然有誤差。
真是可惜呀!沒有屎臉可瞧。
「小家伙,賺命活太長了嗎?」
恩天隨冷眼揪著滿臉污濁,一頂破帽蓋住半張臉的小乞丐,維持良久的冷靜、漠然出現一絲絲裂縫,強抑著不捏碎小乞兒的沖動。
「小家伙小家伙,當自己是鎮石公呀!」小乞兒小聲地嘟嘟嚷嚷。
他不在乎被人听到,反正這人的功夫如何他清楚得很,比生養他的娘還明白。
臉皮微微抖動,恩天隨冷冽地搭下一道寒語。「誰指使你來滋事生非?」
「恩大便,呃!不是,恩大莊主。」噢哦!變臉了。「貴莊財豐糧足,施舍一些給我們這些小乞丐不為過,種善因得善果,不然……」
「嗯——」他音一壓,眼中有抹陰沉。
他不認為這名小乞丐能口出贊言,果不其然——
「不然瞧你一臉冰、兩眼種在山頂、鼻懸尿桶、薄抿的唇鐵定寡情,顱骨稜角太鋒利,一定克妻克子,八字不夠重……喂喂喂!說實話不致死吧!」
脖一縮,略過他一記掌臂,小乞丐得意地朝他吐吐舌頭,可愛又可恨。
好險,最近少用逃走招式,有些生疏,不過他的功力進步不少,差點避不過。小乞兒慶幸的拍拍胸口。
但他這一避,恩天隨突然有種莫名情緒,一種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尋常人不易避過出掌極快的他,而且適時一閃。
除非此人是練家子。
可是從他的腳步中看出,他的武學造詣不高,內功修為卻不低,這令他想起一個人。
她天份高,根基深,不愛舞刀弄劍,只喜歡玩草拈花,只不過她玩得是藥草,拈得是毒花。雖然常年接觸增強功力的聖藥,內力深不可測卻不善刀劍拳腳。
唯一令她有興趣的是迷蹤幻移步,根據她當時的回答很絕,萬一毒不死人又打不贏,至少要跑得比別人快,免得丟臉。
「你叫什麼名字?」這個不怕死的小乞丐引起他深層的記憶。
名字?簡單。「小乞丐我叫柚子。」
「柚子?!誰取得怪名。」奇怪,這副目中無人的表情真像……她。
莫非被「凌虐」的記憶太深沉,因此將兩人影像重疊?
「什麼怪名,沒見識,哪個中秋不吃柚子,你的名字才怪得一塌糊涂。」小乞丐賭氣地拉低帽檐。
很少有人不怕他,恩天隨不自覺地勾起唇角微笑。
這一舉動讓柳膺月和江上寅有片刻怔忡,但那陣未曾消退的惡臭著實叫人反胃。
「大哥,雖然你喜歡挨罵,但眼前這陣容先處理一下吧!人的忍耐力是有極限的。」大哥定力真好,還能和小乞丐「閑聊」。
恩天隨拋了個怒目給他。「閉嘴。」
不想自找苦吃的柳膺月三緘其口,由僕從手中接過一條汗巾捂鼻,以免失態。
「拜托,你們的家務事可以關起門去拼個你死我活,義不容辭是積功德,險子孫。」太不尊重人了。
他個子是小了點,但不代表可以被忽視,對方好歹是個大戶人家,卻一點禮儀都不懂。小乞丐不悅地噘著嘴。
太……太像了,連霸道都……他不由得懷疑的一喚。「小奴,你不……生氣了?」
被喚小奴的小乞丐很鎮定地捉捉破帽的線頭。「柚子。我的名字叫柚子,不是你家的奴才。」
「好吧!柚子,你打算以……這些要挾我開倉放糧?」對于他的身份,恩天隨仍抱持懷疑態度。
天底下誰都可以惹,唯獨魔仙子季小奴不在此限,他是深受「摧殘」之苦,在沒肯定答案前,他不會割肉喂虎,徒增一身腥味。
「哎喲!你說哪話,小小乞兒豈敢要挾大莊主,我是在幫你添福添壽咧!」小乞丐夸張的兩手比畫著。
有仇報仇,沒仇練膽量嘛!要召集一堆乞丐可不容易,他們全怕了追雲山莊的威名。
若不是丐幫那個不要臉的老頭,死皮賴臉地求人家叫他一聲干爹,順便丟了個狗屁令牌當見面禮,哪叫得動這群丐幫弟子。
不過這令牌倒頂好用,隨口下了道命令,他們立刻月兌褲拉屎撒尿,收集了兩百桶「黃金」排繞在追雲山莊的大門口。
甚至不嫌髒地將一團團熱呼呼的「金子」用蒲葉包成不規矩型的小粽子,教人感動到想痛哭流涕。
可惜沒血沒淚的人不知怎麼感動,只好把眼淚鼻涕收起來,等以後有空再用。
「我不在乎,對于已經死過一次的人而言。」恩天隨仔細觀察小乞丐的小動作。
短短四年間建立起追雲山莊,他憑借的是敏銳觀察力和冷酷的掠奪,所以旁人怕他的絕情凶狠,不敢與之為敵。
裝扮成小乞丐的正是季小奴,她在心里踹他千百次,她最討厭他動不動就提那檔事,當年要不是她雞婆,想找個笨蛋分散兩位黏人精的注意力,哪會好心救了他。
這簡直就是在提醒她自己所做過的蠢事,甩不掉黏人精又拖了個麻煩精,害她童年悲慘不已,被逼背了五十七家武學秘芨共三百二十六冊。外加毒經、藥典、武林私密等等,背得她都沒時間玩,大部分時間都綁死在火蝶谷。
火蝶谷以前名喚藥王谷,不知何時飛來一大群蝴蝶避冬——它們吸了谷中獨特藥花汗蜜,蝶翼漸成火紅色,翼上更有火焰圖樣,所以,干脆稱它為焰蝶。
一、兩只焰蝶飛舞時還無所覺,十只、百只、千只、萬只聚集在一起,瞬間形成一片火海的錯覺。
焰蝶只能存活在火蝶谷,一旦飛出谷外,不到半刻鐘全身泛白斷翼跌下地,活活被蟻蟲吞噬,從無例外。因此,天底下只有火蝶谷有焰蝶。
「死一次嫌太少是不是,我非常樂意幫你再死一次。」她邊說邊靠近,小手悄然拔開竹筒的木塞。
從竹筒內跳出一只黑色小蟲,直接掛在他衣服上。此時,全身僵持的恩天隨可以確定一件事,她的確是攪得他心頭大亂的「債主」季小奴。
「小……小奴……把它拿……拿開。」他覺得背有點濕意,兩眼盯著「辛苦」往上爬的小蟲子。
「不要。」季小奴大力的搖頭,報復的塊感使她不去糾正「正名」。
「小奴——你把它……拿開,我什麼都……答應你。」反正他也拒絕不了她。
從十四年前,他在遭狙殺昏迷前看到一張清秀的小臉起,似乎命運就已注定要為她牽掛一生,這是兩人的緣份。
她習慣以救命恩人自居,而他習慣寵溺她。
一個當他是私有財產霸佔著,一個情願當她的收藏品掛在身側。
若不是四年前縣令千金半夜模上床事件導致她遠離,今日絕不可能有追雲山莊。
為了她,他可以忘卻仇恨、親友,只守著她一人。
「你太沒品了吧!堂堂一個大莊主怎能隨意向人低頭,好歹裝裝結凍的死人臉嚇嚇老弱婦孺。」
恩天隨全身發冷沒開口,一旁的柳膺月和江上寅倒怞了口氣,一方面怕他惱極殺了小乞丐,另一方面不解他為何如此縱容。
由于兩人都站在他身後,所以沒看見努力登高的黑色小蟲,以及他泛白出汗的酷顏。
那只正在勉強支持的螂蝴被季小奴的身影擋住,那票叫化子都誤以為追雲山莊的莊主被幫主的義女氣得臉發白,心中為她捏了把冷汗。
听說幫主非常寵愛少幫主,有意將幫主之位傳給她,他們可不想少幫主在他們的地頭上出事。
「喂!忘恩負義的,我說話為何不回答,是不是瞧不起叫化子呀!」她故意掀開他的衣衫,讓螂蝴兒爬進去。
「小奴,我錯了,你……行行好,饒……饒我這一……回,我發誓什麼都……都听你。」
「真的?!」她用懷疑的眼神一瞄。
「千真萬確,我從沒騙……騙過你。」該死,它快爬進單衣里了。
在家變未釀成前,他根本不懼怕這類小蟲子,偏偏劍魔師父為討小奴歡心,不惜拿他來試驗小奴的新藥效用,狠心地將他丟在布滿螂蝴兒的小黑洞。
雖然赤果的身體涂滿小奴特制的驅蟲藥,螂蝴兒不至于咬傷他,但洞底小到無法翻身,成千上百的小蟲兒在他身上爬行。
十個時辰後,愛玩的小奴才想起她的小試驗,而他早已嚇暈在洞袕底,從此懼怕螂蝴兒。
「唉!你真沒用。」吹了個短哨,螂蝴兒爬向她的手心。
她可不是良心發現放他一馬,是怕他丟她的臉暈倒,怎麼說他們也可算是同門。
一見螂蝴兒被放回竹筒內封好,恩天隨不待她有所反應,眼明手快的搶過竹筒,扔給一旁目瞪口呆的柳膺月,誰教他愛看笑話。
不等她開口,有力的鐵掌箝住也縴細的手臂,強行拉她入內。
「小隨子,你出爾反爾,我咬你。」一張口,她狠狠地咬住捉住她手臂的主人。
她不是善男信女,不講是非公理,總之誰得罪她,下場是十個慘連在一起。
恩天隨皺眉,不去瞧泛血濕透衫布的傷口。「上寅,開倉放糧。」
「是,莊主。」愣了一下,江上寅忠心地奉命行事,心頭卻有揮不去的疑惑,莊主似乎認識全身髒兮兮的小乞丐,而且,怕他。
柳膺月更是一臉呆樣,手捧竹筒地追上前。「大哥,你……」
「不許問,把它養肥,瘦了一絲一毫我切你的肉喂它。」他擺出一副冰冷的模樣說道。
這麼難堪的事,他決計不言。
「嗄?!什麼?」養……蟲?
天地一下子變色,柳膺月拙拙地眨了眨眼,目送失常的大哥拉著掙扎不已的小乞丐,往他居住的擎天樓而去,留下一節竹筒。
這……蟲兒要吃什麼?
他開始頭痛了。
☆☆☆
「反了反了,你忘恩負義、忘恩負義,居然對你的救命恩人施以暴力,存心要折斷我可愛的小手臂是不是?你說呀!你說呀!」季小奴得理不饒人地猛戳他硬邦邦的胸口。
恩天隨沒去理會她小孩天性的幼稚舉動,拉她坐在花廳的大椅上,倒了杯茶讓她潤潤喉,免得罵壞帶著甜女敕的嬌美嗓音。
「早知道就不救你,讓你曝尸荒野被野狗拖去啃了骨,尸骨無存的當個孤魂野鬼,日日夜夜徘徊在山林溝渠哭泣。」
她越念越氣。「你死人呀!不會應一聲。」
看她罵累了,他才柔柔地拉高滿是補丁的乞丐裝袖口,他知道剛才的力道捉不傷她,但心里總是放不下,非要瞧上一眼才安心。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理會我。」他真是這麼認為。
「我是不想理你呀!」她不甘心地用指尖扎他的傷口,「你很沒有良心耶!說走就走,連張字條都不留。」
心一痛,他眼微張。「我等不到你,你生氣了。」
她很少生氣,但一旦生了氣,誰說情都不成,馬上翻臉,他久候不到她的歸來,只好黯然離去。
「我當然生氣,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你怎麼可以不經過我的允許,隨便和女人上床,一點都不尊重我這個救命恩人。」
咦!她的意思莫非……「你生氣的原因是我沒事先知會你一聲,不是因為和女人上床?」
隨著她的點頭,一股莫名的氣在燃燒。
「你不吃味?」
「吃味?!」季小奴訝異地看著他。「為什麼要吃味?老魔頭說男人不找女人做那檔事不正常,我一直以為你不正常呢!」
忍耐。恩天隨按捺著一肚子火氣,她居然不嫉妒,那他這四年內疚個屁,連個女人都不敢踫,就怕她不諒解。
結果守了近十四年的身,小妮子竟當他不正常!
「師父的行為不能以常人論,有些男人會為了心愛的女子守身一輩子,這是一種至高無私的愛。」
「噢!你有心上人。」她不太理解,繼而……「好呀!你有心上人為何沒告訴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
不能期待,她真的不能期待。他無力的嘆了一口氣,扯掉她頂上丑陋的破帽,喜見她那雙始終不變的清澈瞳眸,永遠不帶一絲雜質的明亮。
她太聰穎了,以至于看不見他眼底的愛戀。
四年前,十三歲的她太年輕,美麗的胴體已成熟到堪為人婦,但心智上仍是愛玩愛鬧的小女孩,教他頻頻在夜里沖冰冷泉水祛體內欲火,生怕一個失控玷奪純真的她。
曾經,他想以縣令千金發泄體內,所以當發現她在床上時他沒及時驅趕,而以雙掌罩住她雪白雙峰。
不過,她畢竟不是小奴,這個卑劣念頭很快被推翻,正要推開她時,小奴興沖沖地跳著進房,然後一切就遲了四年。
這次,他要教會她愛,不讓她再一次從身邊溜走。
「你干麼一直模我臉,上面都是煤灰,很髒的。」莫名其妙,他模個什麼勁。
她一手拍開他,一時被他奇怪的舉動分了心,忘了問他的心上人是誰。
「這四年你去哪里,我打听不到你的下落。」每隔三個月,他總會私下蘇州去探尋。
季小奴是蘇州來錢世家最寶貝的掌上明珠,所以他才會往蘇州方面去查。
可是又怕查得太明顯,她的氣未消會不高興,誰知全是自己作繭自縛。
「哼!你還說呢!人家只不過回蘇州拜個壽,才一個月光景你就離谷私逃,一點也不把我這個救命恩人放在眼里,害我氣得和二哥去了絲路一趟。」
拜……拜壽!他怎麼忘了那幾日是季夫人壽辰。「對不起。」
「對不起就成了嗎?你知不知道我難過好久,要不是西域有好多藍眼珠的金發人可玩,我就跟你斷交。」
從救起他那刻,她就沒和他分開過,長長十年里,她走到哪他就得跟到哪,不得有異議,他是她的私有財產。
像習劍吧!她一向很懶,偏偏劍魔師伯要教她獨孤九式,她用了兩天就學了兩招式,實在沒什麼成就感,就叫師伯一口氣將劍訣和劍招舞一遍。
然後再教給他。
可他太不成材了,明明她只用一天就學成的招式,為何他練了快半年呢!
所以沒人願意承認是他師父,一直到他苦練了十年,學會整套獨孤九式,大魔頭獨孤輕狂才為難地認了徒弟。
「你沒回蘇州?」
季小奴好開心地拉著他的手猛搖。「關外好好玩,草原上策馬狂奔,喝羊女乃酒,啃羊腿,唱歌跳舞,我都不想回來吶!」
「怎麼可以不回來,中原才是你的家。」還好她回來了。
「我討厭咱們中原人的一些臭禮節,老是要人家學這個那個的,虛偽得很。塞外的人很自由,想做什麼就去做,不受禮法約束。」
恩天隨柔柔她比一般閨秀稍短的及腰發絲,笑著用下人打來的清水洗淨她臉上的煤灰。「以後我帶你去住關外好了。」
像她這般率性的女子,的確不適合正統禮教約束。
「好呀!好呀!」她興奮的拍著手。「可是……」
「可是什麼?」
「江南的東西好好吃!好多食物北方都吃不到,害人家嘴饞得緊,只好回來解解饞。」
「嗄?!你是為了吃才回來?」他為之失笑地搖頭,真是孩子氣。「沒關系,請幾個江南廚子一起去。」
不過,他不就是愛上她不加修飾的赤子之心?
正要點頭的季小奴突然感到有絲不對勁,說不上哪里出了錯,他好像有一點點變了,手老是模來模去。
「你……不要笑好不好,看起來奸奸的。」商人總是那德行。
「奸奸的?」她……不氣、不氣。「我這叫溫柔,不是奸奸的笑。」
枉費他努力營造出一副深情男子模樣,她笨得看不出也就算了,還在傷口上抹鹽巴,把渴求的笑容當奸笑,她的感情線八成比桌腳粗。
看來他有得累了。
「你一定沒有照鏡子。」她起身找了面小銅鏡。「你再笑一次,是不是很像我家那些錢精在數錢時的奸笑。」
對著銅鏡,恩天隨的笑容為之凍結,那副嘴臉真的很像季家人看到銀子時的諂笑。
難道是太久沒扯動臉皮生疏了,還是……看太多季家人的嘴臉而被同化?
「小奴,你先休息一下,一會兒我撥個丫環來伺候你沐浴。」
很無奈,他得回房找面鏡子做練習,下回別再表錯情,一定要讓小奴分辨得清奸笑和溫柔的不同。
☆☆☆
梟梟清香,觀音堂上坐,慈目微微開,俯視眾生百態,恩澤廣披。
淡茶素果繞佛前,梵音輕揚,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混雜著大悲咒吟唱聲,在十尺斗室內不斷環伺,干淨的木魚聲悟人醒道。
佛堂前,觀音座下,有位身著素衣的肅穆婦人,手持天竺佛珠默禱著,虔誠地向天地諸神禮拜,庇佑一家大小無恙,還一份平靜。
念完最後一個音,照慣例敲了銅缽一下,緩緩地從蒲團起身,一名年輕溫雅的美麗女子立刻上前扶持,並送上新泡的清茶。
杯上冒著熱氣,淡淡茶香盈鼻,恩夫人愉悅地輕嗅,端起杯緣淺嘗。
「姨娘,我炒了兩、三道素菜,你要不要嘗嘗味道?」柔柔的濃聲軟語在老夫人耳畔響起。
恩夫人看了她一眼,徐徐地掀唇一笑。「好。」
任娉婷像個溫馴的小媳婦,舉止優雅地吩咐小廝布菜,恍若是當家主母一般,替丈夫略盡孝道,伺候長年茹素的婆婆。
「姨娘,這道是黃金富貴盅,我熬了很久的湯汁,你嘗嘗口味合不合你的脾胃。」她舀了一匙熱湯送上去。
圓型紅檜雕花桌面,擺了好幾道現炒的素菜,清淡不油膩,滑而潤口,最適合禮佛的老人家食用。
恩夫人一邊用著膳,一邊回應著任娉婷的殷勤,回想起當年往事。
曾經她非常不諒解丈夫的再娶,一再排擠新婦進門、哭鬧著折磨新嫁娘,使盡手段要她難堪,甚至逼得她打掉月復中胎兒,造成終身不孕。
丈夫知情後非旦不怪罪她,反而以更溫柔的深情對待,一個月中至少有二十來天待在她房里過夜,陪伴新婦的時間寥寥可數。
後來她才知丈夫曾欠新婦父親一個人情,在萬不得已之下娶了二房以償人情,其實心中最掛念的只有她。
二房入門後,對她言听計從,一點脾氣都不敢有,乖巧得教人打罵都有些不舍,久而久之也釋懷了,因為丈夫對她的寵愛因愧疚而更加疼寵。
反觀入門多年的二房就顯得不得寵,平里常倚門候不著夫君,再加上無法生育,丈夫在她房里過夜的意願相對減少,常常三、五個月才去看她一眼。
由于二房的認命、體貼,恩夫人反而對她起了好感,雖未大方地將丈夫與她分享,至少和悅了許多,讓她在尚書府有一定的地位,不再遭下人們冷落。
「姨娘,你在想什麼這麼出神,湯要涼了。」
恩夫人回過神,笑意中有一絲難掩的苦澀。「好快,都過了十幾年。」
「姨娘是想起已逝的姨爹吧!」善解人意的任娉婷安慰著她。「姨爹若知姨娘十數年深情不變,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亦感欣慰。」
「你這小嘴哦!就是懂得挑好听話來討姨娘歡心。」恩夫人拉起她的手,慈藹地輕撫手背。
「姨娘待娉婷如親生女兒,女兒孝順母親是理所當然的,絕非巧言搬舌。」她微露孺慕之情。
她母親早逝,父親妻妾眾多,雖然深得父親關愛,但總是少了一份慈母愛,內心空虛無人講。
「女兒早晚得嫁人,還是當媳婦好,陪陪老太婆到閻王爺來點名。」
任娉婷溫婉地挽著她的臂彎。「姨娘福厚壽綿長,一定會長命百歲,讓娉婷伺候你到百年。」
這一番話不啻表明了願做恩家婦,惹得恩夫人滿心歡悅,笑不闔口。
「好,好,好孩子,改明兒我叫媒人到府上提親去,早點娶你過門,生個白胖的小孫子逗我開心。」
「嗯——人家不來了,姨娘老是取笑人。」任娉婷粉臉一紅,羞得頭一低。
眉挑不勝情,似詔更銷魂。
恩夫人瞧這娃兒一臉嬌羞,難免打趣著說道︰「難不成這門親事你不想要?」
「姨娘——」她急得又羞又慌,兩頰紅如秋楓。
美人嬌羞色,更勝梅花初綻,連身為女子的恩夫人都不得不嘆為天人。
容貌減一分太淡,增一分太艷,冰肌雪膚,窈窕妍麗,微略嫵媚的勾人鳳眼,叫人不飲也醉,和她已逝的親姨娘十分相似。
唉!希望別像她親姨娘一般紅顏多難。
要不是她恰好身染風寒,不克和家人回鄉省親,留下膺月那孩子與她作伴,恐怕也難逃惡劫,落得貞躁不保,無顏見恩家宗親。
可憐她的女兒們,平白遭受凌虐。
不過,她也看開了,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幸好老天在她殘暮之年還她一個親生子送終。
「瞧你這般急燥樣,我看普天之下,只有你肯要天隨那小子做夫婿。」真難為娉婷了。
不是她在抱怨,兒子這些年的表現確實非凡,但是卻像換了個人似的,整日冷著張臉,不與人談笑,連她這個娘都說不動他。
一位如花似玉的佳人主動示好她不見他動心,真不知他心里頭在想什麼。
任娉婷臉色一變,悵然的說道︰「恩表哥似乎對娉婷無意,只怕是娉婷多情了。」
她從不隱藏真心,全山莊上下都知她深愛表哥,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表哥硬是當她如過客,冷漠得比陌生人還不值。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他也老大不小了,這件事有姨娘擔著,你等著做新娘子吧!」
微微一笑,任娉婷笑中帶著淚和酸澀,她很清楚表哥不愛她,執著的只有她一顆不死心的痴戀。
蒼天有情吧!護佑她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