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修中。
一個該死的猴死囝仔在整修中下方,用簽字筆添上一行--
若有不爽請找老板開扁,本人僅代表全體員工致上十二萬分謝意。
知名不具的侍者敬上
這麼明顯的「具名」還真教人不知該笑還是先扁他一頓,不知死活的「建議」足以讓他死上一千次、一萬次有余,而且不會有人同情。
可惜掛上整修中牌子的大門緊閉不開,門上的風鈴不再發出悅耳的叮叮當當聲,安安靜靜貼著門板看著一個個敗興而歸的寂寞靈魂,無法致歉。
寫著維也納森林的木頭招牌還在,可是人去屋空的靜謐給人一種莫名傷感的蕭條感,像遲暮的美人再也吸引不了愛慕者的目光,黯然黃昏下。
至少在某些不怎麼和善的熟客眼中,許久未曾打開的厚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彷佛在拒絕他們的到來,讓人超不快的想放把火燒開一個洞,看能不能燒出Kin那只中文不溜的混血烏龜。
「X的,那個發音不準的死人頭到底死到哪里去了,他不準備做生意了嗎?」
該死的家伙居然敢讓她等不到人,以一張破爛的告示就想打發她,簡直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息怒、息怒,腳不要拾得太高,小心走光。」她今天穿的是短裙,容易春光外泄。
「你要我心中的一把火怎麼熄滅?!Kin那個混蛋不曉得吊人胃口會招來天怒人怨嗎?一間店開得四平八穩干麼關門大吉!」存心讓人眼紅地想把老板拖出來海扁一頓方肯罷休。
莫提亞失笑的予以安撫。「老婆,人家是整修內部而已,不打算『關門大吉』。」
她的詛咒太惡劣了,哪有人把整修中當成倒店來看,也許老板有其它的事要忙沒辦法分心,暫時關起酒館罷了。
「哇!你懂不懂維也納森林的規矩呀!要不是老板欠債跑路,哪有可能閉門謝客,他把我們全當猴子給耍了。」藍凱月氣呼呼的踢了厚重門板一腳。
可想而知人是肉做的,哪能和死物硬踫硬,她負氣之下所做的幼稚行為反而招致皮肉之痛,哎呀一聲差點跌下店門口的階梯。
幸好她的親親老公已經被她訓練得十分敏捷,一瞧見她可能性的愚蠢行動便先一步預做防備,如影隨形地緊貼著她身後保護。
愛上一個全身反骨的女人也算是他的不幸,堂堂莫氏企業的代總裁……喔!不,該改口了,是藍月企業的前任代總裁,現任的米蟲理事長,雖然持有百分之三十二股份卻游手好閑,至今仍無「工作」的意願。
反正逮到兩只笨工蟻做牛做馬地為他效力至死,他何必拚死拚活為上萬員工及其眷屬生計著想,坐享其成才是知人善用。
套句他老婆的至理名言--錢是大家的,大家賺來孝敬她,管他流血流汗是何人。
「我看Kin不是-說的那種人,小酒館的營運看來十分順利,不會有經營不善的疑慮。」他比較擔心的人是她。
笑得有點陰森的藍凱月拍拍丈夫的臉頰。「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小莫莫,誰曉得咱們這位老板是何方高人,說不定他正被人追殺。」
藍月大姊半真半假的恨語倒有八分可信度,她的可靠消息來源來自午夜的一聲槍響。
「老婆,別再叫我小莫莫。」一臉無奈的俊偉男子輕扶著妻子的腰,「護送」她小步的走下階梯。
「莫莫是老婆我對你的昵稱耶!難道你不再愛我了?!」嘴角一垂,她佯哭的拉拉他怕癢的耳肉。
「我……」莫提亞笑得很難受地不敢躲避她惡作劇的手。「我當然愛-咯!這世上……呵……呵……沒人比我更愛……呵……呵……-了。」
「那你干麼一直笑個不停,取笑我臉皮厚老賴著你是不是?」讓她不快的心情更加黯沉。
原以為維也納森林只是她躲避寂寞的小酒館罷了,煙霧繚繞帶來短暫平靜的棲息地,趕走惡夜的夢魘不再滿心空洞,不知路的盡頭在何處。
在她認為它應該永遠存在這個寂寞靈魂聚集的城市時,它卻如開幕之際一樣吊詭地悄然退場,讓人措手不及的火氣直冒。
什麼叫整修中?她都還沒帶票小飛女去砸店呢!老板居然吭都不吭一聲地帶著一牆相片走人,害她沒機會再喝一杯Hermit調的「藍色月亮」。
一開始她並未覺得那藍色月亮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是一杯調酒嘛!隨便一個有調酒師資格的人都能調出那口感和濃淡。
可是在走過全台北市大大小小的PUB後,她才發現酒人人會調,但要調出Hermit的個人風格卻難如登天,她的舌蕾再也無法接受其它調酒師所調的酒。
可惡、可惡,他們一定在她的酒里下蠱種符,所以她才念念不忘維也納森林的調酒,以及那一個個看似了無牽掛的寂寞伙伴,她該死的想念他們。
「孕婦情緒不要太激動,我向天借瞻也不敢取笑-,是我賴著-纏著-不放,-是我心中唯一眷戀的那抹藍色月亮。」忍著搔癢的不適,硬是裝出深情款款的莫提亞把笑聲壓抑在喉間咕嚕咕嚕的轉動。
「哼!算你會說話。」虛榮的揚起眉,她神氣非凡的眼在瞧見那道上了鎖的門而冒出火花。「可是我很想殺人怎麼辦?」
順著她視線一瞧,他的好笑也變為深思。「我想老板真的發生什麼事不得不暫時休息,我們應該多點體諒耐心等待。」
雖然小酒館的招牌仍在,但是那令人感到蕭瑟的店面已然蒙上一層薄塵,彷佛遭到遺棄似的不再有生氣。
「耐心?!」嗤然的一擰眉,藍凱月懷疑她體內有耐心這種美德存在。
「而且-都有六個月身孕了不宜飲酒,等-生完孩子,我再陪-多喝兩杯藍色月亮。」就算喝到吐他也會相陪到底。
模著她圓凸的小肚子,為人夫、為人父的驕傲讓他臉上散發止不住的愛戀光芒,為他所深愛的妻兒而滿溢甜蜜的幸福感。
「迂腐!誰說孕婦不宜喝酒來著,小酌宜情沒听過呀!何況你上哪兒找Hermit來調酒,我只想喝她調的藍色月亮。」
話一說出,失落的欷吁讓一向事不沾身的她微吐嘆息,她有種奇怪的感覺,想再喝一杯帥酒保親手調制的酒恐怕很難了。
緣盡了,燈也熄滅了,就像那面干淨如新的牆不留回憶。
「這……」說得也對,Hermit的調酒技巧真是無人能及。
「我最遺憾的是沒吻到Narcissus,那冷若霜雪的唇瓣吻起來一定很過癮,可惜……」她手腳不夠快讓他給溜了。
「可惜?!」莫提亞的臉皮一怞,有點難看地湊向她小有憾意的面容。
「你不知道我肖想嘗他一口有多久了,那樣美得晶瑩剔透的人兒可不多見,根本是老天給我的一大機會。」可是她竟然錯過了。
早知道小酒館會暫停營業,她就先霸王硬上弓地強迫他屈從,把他傲氣的嘴凌虐一番再放他去逃生,現在就甭懊悔不已沒下手佔點便宜。
所以呀!教她怎麼不說句可惜呢!明明擺在眼前的獵物……呃,這張發酸的大臉幾時靠得這麼近?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弓起身張牙舞爪。
「他是男人。」不能用美來形容,即使他真的比女人還美上十倍。
「我曉得呀!秀色可餐的男人。」他的人和他的爵士樂一樣迷人。
「老婆,-結婚了。」而且身懷六甲。
「結了婚就不能覬覦別的男人嗎?」瞧瞧指上的婚戒,她忽然覺得礙眼。
莫提亞嘴角有抹隱忍的怞動。「法律賦予婚姻神聖的約束力,-只能是我的,能垂涎的男人也只有我,沒有美麗的鋼琴師。」
「喔!你在慫恿我離婚嗎?」感覺很吃虧耶!一輩子就只有這麼一個男人。
壞女人藍凱月故意以話逗弄她親愛的老公,明知道他對她的愛意有多深仍不改邪惡的本性,食指頂著頰渦像在考慮。
「不,我在想哪里可以打造一條精鐵劈不斷的鏈子,把-拷在床頭直到-腦子里沒有非份之想為止。」而他會是她眼中唯一的男人。
呵呵呵!好強烈的酸意,讓她好想使壞。「如果我想月兌掉你的衣服,用我溫柔的手撫遍你的全身呢?這算不算非份之想?」
「我是-的小奴隸,只有任-宰割的份,哪有膽子違背大姊大的瀅欲。」眼楮一柔,他輕扶她腰肢的手往上移動,輕覆因懷孕而腫大的雙峰。
「瀅欲?」她呵呵地發出巫婆的尖笑聲,咬上他的下顎。「我的胃口很大哦!」
「任-蹂躪,我是最服從的僕人。」輕吻上她的唇,微亂的氣息透露出熾熱的身體已受她撩撥。
「最近的床在哪里?」她可不想嚇壞來來往往的路人,大白天就飽暖思瀅欲。
被她帶壞的莫提亞斜視維也納森林的大門。「破門而入如何,反正人都不在了。」
「听起來是不錯的建議,我們……」真教人心動,在酒池里的滋味一定很浪漫。
「不行。」
「爛建議。」
一男一女激烈的喝阻聲同時由身後響起,氣喘吁吁地像剛從遠處趕來,一人捉一個的將夫妻倆隔開,死也不放地棒打鴛鴦。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笑在心中,暫時熄火地看著不辭千里而來、正用怨慰的眼色瞪人的兩位大人物,有些佩服他們鍥而不舍的毅力。
真的好久不見了,自從婚禮過後的蜜月期,由歐洲到美洲,從大西洋到太平洋,將近半年的時光沒有踏上這塊孕育他們生命的土地。
「席總和總裁的臉色有些蒼白,要不要休息一下喝口茶,我看你們大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可憐喔!瘦了一大圈,平時一定沒吃什麼補。
「閉……閉嘴,-這死女人還敢消遣人,這鬼地方哪有茶可喝。」呼!呼!喘死她了,她要是過勞死絕對找她索命。
「喏!茶不就在那里。」手指一比,藍凱月一點也沒自己正遭人怨恨的自覺。
不遠處一攤青草茶的小販正用改良的小貨車一路叫賣,什麼綠豆冰、仙草冰、菠蘿冰一應俱全,就看你有沒有銀子,一杯十五元。
額頭浮現三條黑線的席莉兒很想當場掐死她。「死女人的假度完了沒?-別想把我當牛馬使喚。」
金幣是他們的,夏威夷也是他們的,連碧海藍天都該是他們的,為什麼她這只高貴的米蟲什麼也沒得到,只留給她暗無天日的忙碌。
席總請簽名,席總請蓋章,席總請下定奪,席總、席總、席總……
天呀!她快要發瘋了,滿腦子裝的是公事、公事、公事,毫無私人時間實行她悠閑的米蟲生涯,她的世界由柏拉圖的理想國走入納粹統治的黑暗帝國。
她這只當了鳳凰的麻雀還是想念她的麻雀生活,朝九晚五當個模魚族,終老于小小的庶務課。
「死女人的『產假』剛要開始,-沒瞧見我的肚子像座山一樣雄偉嗎?」呵呵……抱歉了,人為魚肉我為刀俎,認命吧!
「真的,-懷孕了!」太……太可怕了,大禍害居然要生小禍害了,這天下還能太平嗎?
冷不防的一顫,席莉兒連忙退後三步,以免被凶惡的煞氣沖到。
「我們非常努力做人,有愛的結晶也理所當然,-懷疑我老婆的性別有問題嗎?」莫提亞輕松地擺月兌歐康納的箝制,笑得好不愉快的走向他的妻子。
連體嬰是不該分開的,上帝造人時就是要他們永遠連在一起。
「嗟!他們懷疑的對象是你,你有變性人的傾向。」敢說她不是女人,難道他喜歡抱男人不成。
「老婆,我們的槍口一致向外才對,-干麼先給我一槍?」他受傷了。
自尊。
「誰教你說我性別有問題,事關一條人命耶!」她肚子里裝的可不是跳蚤蒼蠅,而是有手有腳的人。
「我怎麼敢說我心愛的老婆有問題,-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最美麗的女人。」情話說來不惡心,深情不悔的兩眼充滿感人的愛意。
「你也是我心中最英挺的男人,我愛你愛到骨子里,山枯海爛都不能見證我對你的深情萬分。」多丟些垃圾還怕山不枯水不爛嗎?
「我也愛-,老婆,謝謝-為我帶來春天。」她是他的所有。
情深似海的莫提亞低頭吻住妻子艷紅的唇,雙臂緊環著她的粗腰無限愛憐,彷佛世界上只有他們兩人的存在,再也看不見其它生物。
唯美到令人動容的吻宛如一幅畫,讓人狠不下心打斷他們的濃情蜜意,深深為他們的愛情而感動。
可是一旁咬牙切齒的席莉兒和歐康納卻想將他們分割成一塊塊,讓他們明顯逃走的舉動為之受阻,無法再向外移動半步。
「等等,我英明神武的前代總裁,你走錯方向了吧?」以身一擋,歐康納成功的攔下這對愛作戲的愛情鳥。
莫提亞笑笑地朝他一眨眼。「繼續度蜜月。」
他話剛一說完,懷中行動不便的大肚婆妻子抬腿一踢,配合得天衣無縫,讓歐康納彎夾緊雙腿猛跳,難以入耳的咒罵聲傾巢而出,看得幾乎要喊痛的席莉兒不敢追上前,怕下場和歐康納一樣慘不忍睹。
「死女人-又想到哪里去,好歹把-的老公留下來受死。」不能把公司丟下不理,她快累死了。
藍凱月笑著回答,聲音漸遠。
「去找維也納森林的鋼琴師,我要非禮他,哈……」
她的笑聲輕揚,可憐她臉色鐵青的老公急忙將她塞入車內,以最快的速度遠離可能遇上Narcissus的地方。
他死都不會讓她去非禮其它男人,她想都別想,鋼琴師的琴鍵蒙塵了。
故事走向太陽落下的方向,燦爛奪目。
那是一片如霧似夢的花海,純淨無垢的只剩下一種顏色,不特別炫麗的散發著淡淡高雅,不遠處冷冷山嵐隨風輕飄。
迷失的越冬蝴蝶在霧中找尋出路,-知道山霧的水氣會讓-美麗羽翼變重,只能停在沾滿露珠的花瓣上吸吮一口蜜,維持體力飛向同伴所向往的樂園。
暖洋洋的陽光破雲而出,一片綠意染上五彩虹霓,紅的。紫的、黃的胰徽婪牛喚醒沉睡的山谷帶來花的訊息。
迷蒙的霧光中彷佛有道純白身影,裊裊娜娜地為這一季的開始而歡欣鼓舞,足步輕盈如夏之精靈沒入林間小徑。
輕揚的歌聲由遠處傳來,山的那一頭住了一位美麗的少女,她以美妙清亮的歌喉引導情人的到來,笑語如串的開啟曉明的一天。
溫柔慈祥的容顏似乎浮現山的一邊,淡笑如昔地訴說對兒子的疼愛,不忍心留下他一人獨自受苦。
好象無盡頭的山路盤山而繞,雲霧的故鄉深不可測,來自遠方的呼喚聲聲切切催促游子的腳步,山魈野魅也阻止不了。
風,如此輕柔地吹著,吹亂那一頭與母親柔軟的心一般的黑發。
「小姐,要不要搭便車?」
親切的婦人聲引得前行的人兒足下一頓,優雅如十九世紀的英國貴族回頭一睨。
「不用了,謝謝。還有,我不是小姐。」低沉的嗓音一出,教人不再會錯認性別。
「啊!抱歉、抱歉,少年仔,你長得實在太漂亮了,我還以為你是女的。」哇!比女人還漂亮,八成是城里的模特兒。
男子不語,悠然自得的踩著霧色上山,好象他背後的行李裝的是空氣,毫無重量的隨意一甩面不改色,清冷的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生氣。
不過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趕不走樂天好客的黝黑婦女,深邃的五官透露出原住民的韌性,缺牙的黃口喳喳呼呼的仍兀自招呼。
「先生是來玩的嗎?現在上山是有點早些,山下的班車沒那麼早開。你坐我的『勞斯萊斯』比較快,保證不會讓你掉下去。」
「勞斯萊斯?!」她指的是那輛快解體的拼湊車嗎?
顧大媽笑呵呵地拍拍身邊沒門的座椅頗為得意。「我兒子幫我組裝的,不錯吧!載起貨來嚇嚇叫,飆個五十、六十不是問題。」
面對婦人的熱情相邀,黑衣男子不多話的搖頭拒絕,他不認為那車子載負得了他的重量,安步當車也是一種閑情。
想想有多久沒放松心情迎接晨曦的金光,那一朵朵染上陽光顏色的白雲是多麼耀目,讓心靈一下子淨空,只剩下清靈的魂魄。
因為工作的緣故日夜顛倒、作息不定的他以仰望滿天星空為常,曾幾何時竟然遺忘破曉的明媚,辜負大自然給予人們的優惠。
風中帶著淡淡的清香,那是山林間獨特的氣息,令人煩憂全消,只想慢慢回味這抹純淨,不願被人打擾。
可是……
人生來那張嘴巴就是為了要說話,他不開口總不能要求別人和他一樣惜字如金,心中所要的安寧被一陣老車嘎吱嘎吱的聲響打散。
「少年仔,你好象不愛說話-!我們山上的人嗓門特大,一天不說上百句話會死人的,你不會嫌我太吵吧?」
她口中能飆上五、六十的銅罐車以極緩慢的速度前進,車速大概不到二十,比老牛拖車要快上一點點,蹦砰蹦砰的聲響大得讓她要扯開喉嚨用喊的說話。
「做人呀!千萬不要想得太多,你看我年紀都五十幾了還像一朵花,沒煩沒惱的笑口常開,想要活到一百歲都沒問題,身康體健能扛一把竹子,許多年輕人都及不上……」
是一朵枯萎的喇叭花。男子心里想道。
「我告訴你呀!我年輕時可是族里最漂亮的女孩,很多人都搶著要娶我回家當老婆,我眼界高挑呀挑的挑到一個老芋仔……啊!你曉得老芋仔是什麼意思吧!就是當年跟老蔣退守台灣的老兵……」
喋喋不休的顧大媽像是遇到老友似地說得不停,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回答,自說自答得不亦樂乎,似乎有一籮筐的私語不吐不快,一張寬大的嘴始終沒有闔上的一刻。
從她結婚那天說起一直到兒女成群,車子越開越慢有幾度差點熄火,只差沒下車用推的和他並行,她難得有機會踫上個和她「投緣」的小伙子。
所謂投緣指的是他從不反駁她的話,安安靜靜地讓她口沫橫飛說個沒完,不加以制止也不會嫌她煩,任由她把家里的大小事說上三遍五遍。
半個小時不到,男子已經知道她家有一片果園,丈夫是退伍多年的老士官長,夫妻倆同心的打理賴以維生的水蜜桃園,還有一個在小學教書的女兒。
他們還兼營民宿,提供像他這種上山旅游的觀光客住宿和三餐,歡迎他不嫌棄前來投宿,看在他們有緣的份上,她可以打八折優待,反正是淡季嘛!沒什麼客人上門。
「啊!我的車又給我使脾氣,不踹個兩腳不成器。」別停呀!否則她就回不了家。
顧大媽不踹不打緊,以往一踹就起死回生的老伎倆這回不管用了,她用力一踹後整輛車居然發出可怕的哀嚎聲,砰砰的冒出白煙不再前進,空有馬達的回轉聲卻一動也不動的癱著。
這下她的笑容有點尷尬了,不好意思地瞧了瞧和她「聊」了老半天的男子,想開口要人家幫忙又總覺得過意不去,舌頭伸了伸還是開不了口。
只想獨身上山的男子沒打算出手相勸,萍水相逢的交錯只是人生旅程中一個小點,少了聒噪的聲音反而清靜,他一向與人保持不易跨越的距離。
在他舉步準備離開之際,母親慈愛的笑顏忽然躍入眼前,他看著婦人無措的推著不動的車,母親秀麗的身影彷佛與她相融,在這一-那間,他看見一位母親辛勞的背影。
他想如果這是他母親的話一定希望有人伸出援手,她孤單了大半生也不過為了一段錯誤的婚姻,她比任何人都需要他。
行李往沒頂沒蓋的車後一擲,他不置一語地挽起袖子幫忙推車,並繼續忍受婦人高八度的贊譽和道謝。
路,似乎是沒有盡頭。
那雙在琴鍵上飛舞的修長十指磨出細繭,淡淡地滲出一抹紅艷,他抬起頭一視一望無際的天空,低雲浮掠雄偉山邊。
驀地,一片隨風搖曳的海芋跳進眼底,他詫異的多投注兩眼,那花海的深處有道人影晃過。
「你在看什麼……喔!是趙老頭的花田呀!你有空可以去走走看看,他們的花圃是我們山上少數有開放觀光的,自由采擷……」
男子的耳中听不進婦人的聲音,他心里想著的是捧著一束海芋微笑的溫柔女子,那是他賢淑多情的母親,一如她所深愛的花兒。
然後他看到她,一位在風中輕笑的年輕女孩,白皙勝雪的肌膚和她懷中的海芋一樣素淨典雅。
他的眼中蒙上一層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