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一陣清亮的女音忽地飄過耳際,猶如狂風席卷而過,掃得人雙耳發疼。
隱約見一道白影晃過眼前,若隱若現的面容神似他的妻子,但是不可能呀!娘子才剛走開一會兒,怎麼淡化成白霧,行跡如疾風。
噗通一聲的落水聲讓他為之一驚,適才跑過的影子不就是往池塘而去,而妻子為他繡的汗巾正落于其中。
思及此,再也無法多想的皇甫追命兩腳一邁大步地跑起來,十分驚慌的往池邊而去。
當看到長孫無垢一身濕,不省人事的倒在石板上,他揪緊的心仿佛被人掐住似,氣喘不過來地差點讓黑霧攫去視線,墜入暗冷地界。
驀然,他想起妻子一句「沒用的夫君」,頓生力道如打虎英雄,毫不費力的抱起輕如羽毛的盈縴嬌軀,一邊喚下人找大夫,一邊抱著妻子往屋子里去,絲毫沒注意池中伸出一只手大喊救命。
「哎呀!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夫看了老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癥狀,真有那麼嚴重嗎?」
瞧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兒,最著急的竟然是走來走去的皇甫老夫人。
「你急什麼,大夫才剛搭上脈還沒細診呢!你別喳喳呼呼的擾人,讓大夫分心。」她這干娘都不急,惡婆婆有何好急。
「人連一點動靜都沒有,手腳冰得如十月雪,我就不信你毫不憂心。」瞧這臉白得嚇人,肯定嚇飛了魂魄。
「是你手太暖了,不是她的手腳冰冷,說,你偷吃了幾只鳳爪?」那可是她的最愛,別給吃光了。
「我光明正大的吃何需偷吃。」笑話,那可是用皇甫家的銀子買的,當然有她的一份。
「啐!賊婆娘,那是我兒子媳婦孝敬我的,你也咽得下肚。」簡直可恥。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有漸漸解凍的跡象。
皇甫老夫人和雲巧心如同過往般吵得不可開交,可是沒想到瞪著瞪著,兩人莫名其妙的笑出聲,好像突然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多可笑。
「我媳婦比你媳婦手藝好,改明兒叫她做幾道好菜孝敬我們這些老人家。」
「咯……大姊,你想的跟我想的差不多,我才想說叫我干女兒繡些荷花包給我們配配衣服。」
「唉,先別說這些了,現在最要緊的是無垢媳婦兒得沒事呀。」
「現在總算知道要疼媳婦了吧,大姊,不是我要說,那個柳家表小姐還真是心腸歹毒呀!你真要讓那種女人進我們皇甫家門嗎?」
「我哪知打小看到長大的娃兒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堤芳這丫頭這回可是讓我徹底寒了心。」
稍早的時候她和雲巧心連贏皇甫別離和易香憐兩個小輩幾局,她一時暢意,偶然間看到佷女咬著帕子在旁生悶氣,她有感而發的提了幾句,要堤芳看開點,人生太執著的話反而會讓自己過得不開心。
姻緣的事天注定,既然命兒無意,她也就不要再強求。
哪知此番勸慰的話一出,堤芳竟生悶氣地走了開,沒多久後就傳來她落水的消息,好像還和無垢的昏迷有關系。
「大姊,我知道你是疼小輩的人,不過我干女兒的冤氣我可不能不吐,屆時我教訓一下表小姐,你可不要怪罪于我啊!」
「你別做得太過火就好。」她會睜只眼閉只眼。
轉頭一瞥見大夫正皺著眉頭開藥,皇甫老夫人連忙靠過去。「大夫,我媳婦沒事吧?」
吳大夫捻捻長須,不發一語。
她可急了,「大夫,請你一定要想辦法醫治她,不管多少銀兩我們皇甫家都付得起,你用最好的藥材去治都無妨。」只要人平安就好。
「是呀是呀,我好不容易有個女兒疼,可不能有事呀。」雲巧心也湊過來。
「我會開幾帖藥,注意別再動了胎氣,否則我也無能為力了。」
「什麼無能為力,你不用心怎麼……等等,你說胎氣?」那不是說……媳婦有了身孕了?
「少夫人受驚動了胎氣,險些小產,往後得多加小心,我這安胎藥一天三回按時煎服,可別疏忽了。」
吳大夫一告辭,當人干娘和婆婆的兩位長輩高興得嘴都闔不攏,根本忘了什麼嫌隙不嫌隙,歡天喜地的拜天又謝地,兩顆腦袋相靠地到前廳去討論孫兒經。
孩子都還沒出世,她們連名字都想好了,而且各取一男一女,一生下來就用得著,不用擔心不適用。
而初為人父的皇甫追命則眼泛淚光,他從來沒想過能擁有自己的親生骨肉,他一直以為自己過不了二十五歲這一關。
滿臉感動的握起妻子的手,坐在床邊輕撫女敕滑面容,他滿心喜悅感謝上蒼的垂憐,賜他嬌妻愛子,讓他人生得以無憾。
長孫無垢悠悠醒轉,就見他頰上兩行清淚。「夫君,你在哭什麼?」男子竟也落淚,莫非發生不幸的事兒。
輕輕將手往她小月復一擱,愛憐的摩挲。「我們有後了,娘子。」
「有後……」她看向平坦的孕育地,一臉訝異。「你說我有了身孕?」
「你當娘了,無垢,我們會有一個孩子。」一個冠上他姓氏的子嗣。
長孫無垢滿臉的難以置信,輕覆月復部。「我有了你的孩子……」
她先是錯愕,後而一怔,接著眼眶含淚一笑,握緊丈夫的手一同感受孩子在她體內成長,兩雙淚眼相對,滿滿的喜悅漲滿胸口。
簡單的幸福就是一種快樂,不需要附加其他條件。
孩子代表他們生命的延續,連結了兩個人的心,也讓這個家產生向心力,凝聚分散的力量,得以發光發亮,再創繼起的新生命。
真的,每個人都很高興,包括即將離去的上官星兒,但她沒有機會向她的前世道別。
「對了,柳家表妹的情形怎麼樣?她還好吧!」害人者,終將自食惡果。
一提起柳堤芳,皇甫追命臉色立即一沉。
「她的狀況比你好多了,只喝了幾口池水和扭傷腳。」傷得實在太輕了,如果他事先知曉妻子有孕在身的話,定要她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你和干娘沒找她麻煩嗎?」這兩人都是很會記恨的人,尤其是夫君,只要與她性命攸關的事,他都會變得很不講情面。
「因為擔心你,我還沒出手,至于雲姨娘……」頓了一下,他微露冷酷笑意。「你該去問她。」
要她不動手可能很難,冬月的下場就是柳堤芳的借鏡,相信不懂借取殷鑒的人會有教訓,人若心存不良,天也罰她。
「唉!干娘那性情肯定讓人為難,而你,我不希望你心存惡念,得饒人處且饒人。」一個干娘就夠她受了。
他不要她,就是對柳堤芳最大的懲罰了。
「她傷害你。」這點,他絕對不能饒恕。
長孫無垢搖搖頭地笑著撫撫他手背,要他寬心,「就算是替咱們孩子積陰德,何況她又沒真傷了我。」
她想起婆婆和干娘的恩怨,如果不是有一方願意先放下,那麼這段惡緣如何能了、能轉?
「但你倒地不起,又一身濕,我以為……我以為……」以為她遇害了。
「大夫說了,是孩子的緣故才導致氣血不順,再加上突地受驚才昏了過去。」和她無關。
「反正你動了胎氣是事實,她差點害你小產讓我失去你們母子,我若不為孩子和你出口氣,枉為人夫。」皇甫追命用她說過的話回敬她。
「你……」她失笑的笑他稚氣,大男人也有孩子的一面,「有星兒保護我,她不會讓我有事……」啊!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
「星兒?」
思索了片刻,長孫無垢面帶笑意的說道︰「星兒是我的後世。」
「後世?」什麼意思。
「你相信人會從很久很久的以後來到我們這里嗎?」若星兒不在了,她一定會很想念她。
眉頭一攏,皇甫追命模模她的額頭,「無垢,你沒撞到頭吧?」
「上官星兒,她叫上官星兒,你要牢記這個名字,在幾百年後,她會成為你的妻子。」星兒,我先幫你-路了,你要好好珍惜你的情緣。
我會的,前世,你要保重自己……上官星兒听見前世的呼喚,在心中回答。
「娘子,你躺著不要動,我馬上把大夫叫回來為你看診。」她一定傷到什麼地方才會語無輪次,說些奇怪的話。
幾百年後他都成一堆白骨了,魂魄早就不知飄往何處。
「夫君。」她拉住他,輕搖著頭,「我沒瘋,相信我,我的眼中只有你。」
「我也一樣。」他溫柔的笑了,視線再度落在她尚未有明顯變化的肚皮上。
「我們三生三世都會在一起,你要找我喔!」她要做他三世的妻。
「非你莫屬。」他是屬于她一人。
長孫無垢還想說什麼,驀地瞥到剛進房里來、正轉身關上門的皇甫別離──
「二叔,可以麻煩你過來一下嗎?」
「大嫂,你身子好點沒?」剛剛還在花園里喝茶賞花呢,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一陣風過,然後他就想上大哥這兒來轉轉。
「轉過身。」
「嗄!」轉……轉過身?
干麼要他轉身?不過他還是依言身一轉,背向她。
「掰掰,前世。」皇甫追命撕下他背上貼著的白紙,上面就寫了這四個大字。
掰掰前世?!
那是指什麼?
「她走了。」因為她已經擁有愛憐她的夫君。
「誰走了?」她怎麼哭了?
「星兒。」另一個她。
又是她?!皇甫追命幾乎要大嘆出聲,叫大夫來好好診斷她。
「咦?上面畫的那些奇怪的圖樣是什麼,怪模怪樣的。」有頭大身體小,有沒有嘴巴的……那是貓吧!
長孫無垢接過道別信,看清上面滑稽的圖畫,笑著解皇甫別離的疑惑。
「這只叫哆啦A夢,這個是凱蒂貓,還有會閃電的皮卡丘……啊!這只是米老鼠……」
米老鼠?!
老鼠吃米他們是知曉,但米做的老鼠,好吃嗎?
越听越糊涂的兄弟倆同時扶著頭,感覺一陣又一陣的疼痛涌了上來,他的妻子(嫂子)肯定傷了腦袋,才會胡言亂語的說些沒人听懂的話。
大夫呢?快來幫她瞧瞧,用最好的醫術跟最好的藥,花再多的銀子也在所不惜,反正皇甫家錢最多,什麼都能買。
包括妻子。
「死老頭,你催什麼催,不能讓我多留一天,好好的跟前世說句再見嗎?」幾個月都留了,不差這一天。
「不敬。」小孩子要懂得尊敬老人家。
「噢嗚!你……你又用拐杖頭敲我腦袋,要是把我敲笨了怎麼辦?」天呀!疼死了。
上官星兒抱著頭往地上一蹲,眼神恨恨的瞪著白發白胡子,一身古裝的老頭……呃,老人家。
對月下老人要尊敬點,不然會沒有姻緣。
「你本來就不聰明,我多敲幾下也許你會變靈光。」他做勢又要往下敲。
「別別別……你想謀殺純潔又善良的霹靂美少女呀!拐杖又重又沉會把人打死的。」她還是很怕死的超齡美少女。
「你不是人,打不死。」白胡子老爺爺好笑的捻一捻胡子,仙風道骨地呵呵一笑。
什麼嘛!不是人也會痛好不好,這麼欺負人。
想她為了救前世也摔出一身傷耶!本來她還滿悠哉的蹺著二郎腿,躺在大樹上啃雞腿,怎知被雞骨頭梗住喉嚨,她突然感應到前世有危險。
想想被骨頭梗住有多痛苦,她還要用飛的沖去搶救前世,免得前世有個萬一,她多辛苦呀!
結果沖過頭,自己也跟著掉進池里,害她一身濕地踩著壞人的頭往上爬,像只狗似的十分驚險。
原本她是想推開前世,絆倒姓柳的表妹,誰都不會受傷,天下太平,誰知她才剛一推還來不及伸腿一絆,重心忽不穩反而將想把前世推下池塘的柳堤芳給撞下池,自己亦失去平衡的一同去泡個痛快。
柳家表妹大概會以為見鬼了,躲在棉被里縮成一團,畢竟池子不深還溺水,她是第一人。
而前世那身濕是怎麼回事就不得而知了,她明明沒下水呀!就暈死過去而已。
嘻!嘻!不好意思,她太粗魯了,差點害她流掉Baby。
「等等,老頭……呃,月老爺爺,我們要去哪里,為什麼要往上飄?」上回直直墜下的驚悚心有余悸,她可能不適合玩自由落體。
「你的前世。」月老笑得有點狡猾。
「喔,前世……什麼,前世?!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她想要有馬桶嗯嗯,不要在臭氣薰天的茅廁撇大條。
「你忘了有三世嗎?扣除你自己原來的那一世,本該有兩世前世。」而他也省了一番工夫去糾正紅娘犯下的錯誤。
神力不足,請多包涵。
「可是、可是……可是不是解救了一世,其他兩世都會一路順暢通到底……」噢!又打她頭,她一定會變笨的。
上官星兒淚眼汪汪的直搓後腦勺,含怨地瞟著沒良心的惡神。
「別想得太如意,你的苦難還沒結束。」要真暢順到底,要它們神-何用。
「還沒結束?」她一張苦瓜臉馬上皺成酸黃瓜,非常無奈的問道︰「那我們下一段行程要到什麼地方?」
「一個動蕩不安的年代。」絕對刺激。
「等等,生在亂世還不夠動蕩嗎?你不會要我跑到戰地拿起槍桿兒和人拚個你死我活吧!喂!老頭,咱們打個商量,去大溪地如何?或是夏威夷,我不會很挑的,魚幫水,水幫魚,過年過節我多燒點紙錢……」
紙錢?
月老的臉一黑,又給她一記拐杖頭。
紙錢是給往生者使用,-是神應該用神金,這笨蛋未免太混了,居然把神當孤魂野鬼。
哼!大溪地、夏威夷-自己去,她一個人留下來受苦,不管她死活了。
「噢!痛……痛……我要抗議啦,我要投訴,你的長官是誰,玉皇大帝是吧!我一定要告你殘害人命,讓月下老人變成日光童子,重新投胎再活一次……喂!你走慢點,等等我,我腿短走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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