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逝去的時候親愛,你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無需濃蔭的柏樹;
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假如你願意請記著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許也許我還記得,我也許把你亡心記──
郁蘭輕哼著羅大佑作曲的「歌」,抹去頰上的淚水,彎身將一小束白色的雛菊放置在關旭村的遺照前,而歌聲輕柔地在空蕩的靈堂內響著,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悲淒。
方才,莊重嚴肅的公祭才結束,空軍總司令親自主持整個儀式,未來會成為總統的蔣經國先生亦在來賓之列中,而校級以上的高級軍官、飛行隊同袍們,全都聚在此,送他最後一程,然後裝有骨灰的忠靈罐將被迎進忠靈塔內,牌位則進入國民革命忠烈祠供著。
公祭在總司令覆上國旗時結束,所有人慢慢步出了靈堂,獨留郁蘭與澤夫。
兩人靜默佇立良久──
「這首詞可以這樣唱嗎?」沁香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郁蘭忙轉過身,快速來到她的身旁。「怎樣?好一點了嗎?」
面色蒼白的沁香輕輕點頭,然後越過她,走到旭村遺照前站著,她與澤夫往後退了幾步,但不敢距離太遠,就站在那看著她。
自從知道關旭村殉難的消息後,沁香便病倒了,住進醫院一個星期之久,郁蘭和陳家人不眠不休輪番看護著她,就怕她想不開,喪失求生意志。出院後,她有若行尸走肉般活著,直到此刻──要將關旭村的骨灰迎進忠靈塔、立碑。
可是公祭儀式進行前,沁香卻突然昏了過去,大家把她抬到休息處,經隨行參與公祭的軍醫看過,確定無礙後,大家才松了口氣。本來郁蘭要留下陪她的,但澤夫要她代替沁香看完這一切,所以留下陳一和小吳協助看護她。
陳一走到他們的身邊,輕聲說道-「其實她已經醒來一段時間,我們問她要不要進去參加公祭,她搖搖頭,說-『他是為國捐軀,所以這個時間他是屬于國家的,就留給大家陪他吧!』……听了實在叫人心酸,唉!怎麼會這樣?」
郁蘭聞言,淚水再度迸出,澤夫則輕柔地環住她的肩膀,無聲地給予安慰。
這時,沁香轉過頭看著他們。「對不起,能不能請你們先離開,我想跟他單獨相處……就只有我跟他。」看到他們臉上的猶豫以及郁蘭臉上的拒絕,她微微一笑,可笑容背後的心酸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我知道他會希望我好好活著……」
見他們還是沒有移動身子,她不禁哀求道-「求求你們……」快走呀!她已經快撐不住了。
郁蘭可以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心痛襲向她,許是骨脈相連,她似乎可以切身感受到沁香的感覺,她用力抓住澤夫的手臂。「我們……就讓她一個人在這吧……」這很冒險,但她能明白沁香與旭村在這最後一刻想獨處的心情。
澤夫看了看她,再和陳一交換一個眼神,接著便點了點頭,三人轉過身欲離。
「等等!」沁香望向郁蘭。「你可不可以教我剛剛你唱的那首歌。」
這首徐志摩的詞,是在關旭村的房間找到的。
遺書,也不知是在多久以前就寫好的,但署名是給陳沁香的,里面就裝了這一首詞。
郁蘭咽下哽咽。「……好,我教你唱。」雖然這首歌要幾十年後才會由羅大佑作出,可她現在管不了那麼多,去他的時光條例!
沁香學得很快,在听了兩次後便記下了,其它人離去後,她慢慢轉過身面對那令她傷痛欲絕的面容。
她咬著下唇,默立片刻。「你這個騙子,你怎麼能……」在他的骨灰甕前,端端正正擺著折得整整齊齊的國旗、國民黨黨旗,還有他所得過的大大小小的勛章……
死後能獲得覆旗蓋棺的沒有幾個人,只有對國家有貢獻的人才能獲此殊榮。
「你為什麼不為我活下來?你為什麼不?」她對著他嘶喊道,她相信他听得到,因為她是用她的心喊出來的。
她緩緩跪坐下來,淚流滿面。「我知道……你曾經要我做好心理準備,嫁給了飛行員,就得要面對這一切,可是……我還沒嫁給你呀!為什麼就得承受?這樣公平嗎?這樣……對嗎?」她聲嘶力竭地喊出來,之後,她全身的力氣彷佛耗盡,整個人趴臥下來。
她低下頭,全身顫抖著,放聲大哭,從得知他的死訊,到此刻之前,她都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因為她要留著,她要在他面前哭,把這一生的淚水盡數哭出,讓他知道,此生他已經賠不了她的淚水,然後──要他來生再償還。
立在門口的三人听聞那撕人心肺的哭聲,全都掩不住心酸,郁蘭哭倒在澤夫的懷中,而陳一在抹去淚水後便匆匆道別離去,不想自己放聲大哭的模樣被人瞧見。
郁蘭揪住澤夫的衣領,今天的他,穿著最正式的軍裝來參加典禮。「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是的!她曾希望沁香可以真的成為她外婆,而不要與關旭村在一起,但,她不希望他們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分開,這對真心相愛的人來說……太殘忍了!真的太殘忍了!
「我……本以為……會是你……我……」說到這,她便泣不成聲。
澤夫輕輕摟住她,眼神望向遠方。「原以為……可以救他的。」即使明知違規,可他還是犯了,關旭村其實應該在他降低高度往下飛時,便會被米格機突襲身亡,可在他及時出聲警告下,旭村順利地逃了出來,哪知……
「其實他本來有機會跳傘逃生的,但他堅持繼續飛,堅持要把飛機開到地面,而錯過了跳傘的最低安全高度。他一來是為了避免飛機失控,撞向韓國民宅,造成無辜的傷亡,二來也是為了要保存那些冒著生命危險所拍回來的照片,所以……」是的─那些底片在他著地前被及時丟出,一找尋到便被美國軍方送到夏威夷去沖洗,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當時眾人都以為旭村可以順利迫降,可就在即將著地前,跑道上卻突然刮起了滑翔飛行時最怕遇到的側風,尤其此刻飛機又呈無動力狀態,原本降下的機身被側風抬起,飛機尾部和機翼一側重重刮到地面,因高速的關系,很快地就磨擦起火,飛機沖出跑道,最後機頭落地,然後──轟地一聲爆炸!
澤夫閉上眼楮,關上回憶。
他終于明白了歷史真的無法改變。雖然他曾插手修改,但繞了一圈之後,結果還是一樣,只是過程改變了……
他張開眼望向藍天,也許只有老天爺才清楚每個人的命運會被如何安排?
「他為什麼要那樣傻?為這種事犧牲生命做什麼?以後美國會發明太空衛星,想照哪就照哪!就算門牌號碼也都可以照得一清二楚,根本就不需要靠這種冒險飛行,何況米格十七算什麼?以後什麼米格十九、二十的還不是一大堆!要去大陸還不簡單?坐飛機到香港,然後再轉機進去,不就行了嗎?」郁蘭忿忿不平地說道,明知說這種話根本是無理取鬧,可她就是忍不住。
他可以明白她無奈的心情,但有誰能預測未來的事呢?若不是現在發生這樣的事,未來又怎麼可能會演變到那種程度呢?
他輕撫她的頭發。「你不能苛責他,對他而言,他是展現了對任務的忠誠,以及完成他自己對這個國家的承諾,我相信──他無愧。」
「當我……逝去……的時候……親愛……你別……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
靈堂內傳來了破碎不成調的「歌」,郁蘭轉過頭凝著那孤單的身影。
「那她呢?她又該怎麼辦呢?」
澤夫輕輕嘆息。「你忘了嗎?她……將會成為你母親的母親,你的……外婆。」
郁蘭啞然。
啪!僻啪!啪哩啪啦!
鞭炮聲雖然吵是吵了點,可卻又不能否認它帶來了喜氣的感覺。只是,此刻听在她耳里卻異常的刺耳、擾人,郁蘭恨不得沖出去,叫那些人停止。
可是,她又有何資格呢?
門板上、廳堂上,處處掛著刺繡精致的喜幛,紅色的-字,在每個轉角處皆可見,讓她看得怵目驚心。
走向她與沁香共享的房間,听見陳媽媽在房間里面殷殷叮囑出嫁事宜,而陳家其它女性亦聚在里面,不時發出嬌笑聲。
為什麼會這樣?掀開黏著-字的布簾,她站在門口望著身穿白色新娘服的沁香,那張妝點得極美艷的臉,此刻正掛著嫻靜的微笑……想起一個月前,穿著白色素衫,慘白著一張素臉的沁香,她的心不覺感到一絲刺痛。
她不懂呀!真的不懂!關旭村才離開一個月,為什麼沁香就肯同意嫁給劉邦興,而且還以驚人的速度籌備婚事。
許是兩家早已有準備了,正式提親、下聘、訂婚一氣呵成,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來不及眨眼。轉眼間,便已到了婚禮的時刻。
外頭有人嚷嚷。「新郎到嘍!喜車上門了。」
陳家媽媽和其它女眷立刻停止閑聊,眾人爭先恐後地跑出去,想搶到前頭看新郎的風采。而陳媽媽在叮囑郁蘭留下來陪著沁香後,便一邊梳理已一絲不苟的頭發,一邊快步離開,開心地以丈母娘的身分去迎接女婿的到來。
眨眼,房間就只剩新娘子和她。
郁蘭注視她一會兒,才開口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答應?」
沁香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會兒,才起身提起裙擺轉身緩緩走向她。
「這是命中注定的,不是嗎?」沁香直直望進她的眼。「你不是說你是從『未來』來的,還說你是我的外孫女,劉邦興是你的外公……既然如此,我應該順著命運走,不是嗎?」她淺笑道。
「可你不信的,不是嗎?」郁蘭忍不住提高聲量說道。
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撫上郁蘭的臉,帶來了微刺感,就像沁香所說的話,扎疼了她的心。
「由不得我不信,我本以為可以抗拒命運,但是──」沁香露出淒然一笑。「事實證明,我違抗不了,所以,我認命了。」
「別這樣……」郁蘭忍不住跪了下來,痛哭道。「我不要你認命,我情願你不要當我的外婆,你不要勉強自己結婚,不要!」
沁香低頭俯看她。「沒有呀,我沒有勉強自己。」沁香抬起她的臉。「告訴我,你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柔聲問道。
「她……她是個很好的媽媽,很愛我、很疼我……」郁蘭泣不成聲地說道。
「真的嗎?」沁香輕撫著自己的肚子,露出夢幻般的微笑。
郁蘭察覺到她的動作,全身」僵,緩緩站起。「你……有了?」
「嗯!」
郁蘭腦中一片混亂。「劉邦興他……他知道嗎?」
「他知道,我一五一十告訴他了。」沁香平靜地望著她。
「那他還願意……」
「是!他願意!並且保證會善待我跟孩子。」沁香望著遠方。「我相信,他會真的待我好的……」
「快請新娘子出來!」房間外傳來這樣的吆喝,一群人正聲勢浩大地往這走來。
「時間到了……」沁香目光柔和地望著郁蘭。「你可要陪在我身邊。」
郁蘭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輕輕點頭。
門簾掀起,一票人沖了進來,她被擠到旁邊站著,轉眼,新娘沁香就被人簇擁而出。
郁蘭默立許久,能親眼見到自己的外公、外婆舉行結婚典禮,這世上可能沒幾個人有這種機會吧,不!應該說絕無僅有,但她的心情為何會如此沉重?重得讓她快喘不過氣來?
命運……
真的是命中注定嗎?
劉家是村中的大戶,幾乎全村的人都來吃喜酒。
昨天這兒就熱鬧滾滾了,下午搭台子演布袋戲,晚上拜天公,隔天早上便去迎娶。
宴席設在劉家新蓋好的屋子前院。此刻她置身之地,正是她二姨的屋子的客廳所在。
望著那嶄新的屋子,她想起自己一個多月前置身在那時,屋子還尚未完工的模樣。才相隔多久,竟然就已經完成了,時間真的不會因任何事情而停住。
對劉家而言,新屋落成、娶媳婦,可謂雙喜臨門。她凝向坐在首桌的新人,看到劉邦興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任誰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悅,而新娘雖然面露微笑,但那笑……讓她看了揪心。
翻動了幾下筷子,毫無胃口。好不容易撐到新郎、新娘起來挨桌敬酒,輪到她這一桌時,她硬是吞下喉頭的哽咽,擠出微笑,發自內心真摯地說道-「祝你們幸福快樂,一定要……白頭偕老。」
沁香眸中隱隱閃著淚光,劉邦興則露出感激的神情,待他們走到下一桌時,她才緩緩地坐了下來,並未再動箸。
旁人熱鬧喧嘩地笑著、說著,與她的沈默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她抬起頭,剛好與沁香投來的目光相對,在那一刻,她似乎懂了一些什麼,也明白了什麼……
她起身,不理身後好奇的目光,徑自離開了這個令她感覺到無盡苦澀的喜宴。
低著頭,不辨方向地走著,即使腳踏車在她面前按鈴警示,她都恍若未聞,直到某種感覺驚醒了她──
抬眼,便見到站在前方樹下的他。
她不知他怎麼會在這?但,她不想探究原因,反正他是來自未來的,什麼事都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了。
她站在原處望著他,十秒後,面無表情的面具滑落,臉一皺,哭著跑向他,並投進他的懷中,緊緊攬住他的脖子。
他沒有開口叫她不要哭,只是提供他的懷抱吸收她的眼淚,近來他已經很習慣這麼做。
她並沒有哭很久,只是他的衣服已全濕。然後,她窩在他懷中不停地抽泣著,而他則規律地輕撫她的背。
這一個多月來,他親眼看到她的轉變,一開始,她總是張著無畏的大眼,以直接、坦率、樂觀的態度面對自己身處在另一個時空的事實,毫不逃避、畏縮,然後──她眉宇間多了分愁緒,面對人生的滄桑變化,她從錯愕、反抗,到不得不頹然接受……
這是成長嗎?如果是的話,會不會太殘酷了,別人可能要經過數年的光陰才能體會這一切,而她卻得在一個多月內歷經這些。
而這都是他所造成的……現在彌補,還來得及嗎?
午後的樹影漸長,她也終于停止哭泣,平靜下來。
他倚著樹干坐著,而她則背靠在他的胸膛坐在他懷中。
夏日已過,秋意沾染了萬物和大地,田中稻穗金黃垂披,微風一吹,便涌起金黃的波浪,發出沙沙的樂聲,再過個幾天便可以收割了。
兩人沉浸在微涼的秋意中,可沒一會兒就有人打破了這短暫的靜謐。
三三兩兩的人從劉家的方向走了過來,顯然喜宴已經結束。
談笑聲隨著徐風送來,他們大談新人是如何的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但這些話听在他們耳中,卻別有一番心情。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開口。「你今天怎麼會來?」聲音因哭得太久而變啞了。
「我來看情況如何。」主要是掛念著她,擔心沁香結婚會令她受不住,果然……他暗暗搖搖頭,發現自己懂她比了解自己還多,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都可以猜到。
「你是否又認為是因為自己的關系,所以陳沁香才會同意嫁給劉邦興?」
郁蘭垂下眼。「難道不是嗎?」她苦澀地說道,她讓沁香「認了命」!
「或許有關系,但不是絕對的因素,畢竟你沒出現時,她還是嫁給了劉邦興,不是嗎?」
關旭村已死,嫁誰都已無所謂了。她從沁香的眸中看出了這分絕望。「她已懷有關旭村的孩子。」
澤夫皺眉。「關旭村才是你的外公嗎?」
「不是!」郁蘭望向遠方。「當她告訴我的時候,我也差點這麼以為,但我母親是長女,她的生日是民國四十八年一月七日,所以她現在懷的孩子──」說到這,她無法再說下去。
澤夫默默數了一下,依這樣的時間推斷,豈不是……「那孩子會早夭?」
「嗯,有可能流產了,但──」她深吸口氣。「更有可能是她以為自己懷孕了,而其實並沒有……」現在支撐沁香活下去的,不就是她認為自己月復中已有了關旭村的骨血,如果知道那孩子將不會存在這個世上,她還能活下去嗎?
她雙手緊握。「其實我有機會告訴她實情,只要說了,她就不會結婚,可我終究保持緘默,只因為我……自私。」
他將手放到她的肩膀。「你要停止這種自虐式的自責,接下來的事已非你所能管,更不是你的責任,她選了她的路,你無權置喙,只能看著她這樣走下去。」
是這樣嗎?真的能這樣嗎?
不遠處傳來了孩子嘻鬧聲──
掩咯雞,走找蛋,隨你食,哎喲!隨你鑽,咯雞仔囝,哎喲!匿密密。
老鼠仔囝偷做賊,一支刀咧一支劍,欲走不走,不通哮,不通哮。
順著聲音望過去,一群孩子在玩「掩咯雞」,地上畫了個圓圈,所有人都在圈子中,當「鬼」的人蒙住眼楮,在圓圈內捉模其它的人。
听到孩子們不時發出聲響,引誘「鬼」去捉人,然後在快被抓到之際閃過。
郁蘭愣愣看著那蒙眼楮的孩子不停地朝發聲處撲去,也許……有時蒙著眼楮,不知事情的真相,不看清眼前,會活得比較容易吧!
沒多久,做鬼的孩子學乖了,不再相信聲音,只依著自己的直覺去抓人,甚至發動突襲戰術,一下子便扭轉劣勢,成功地抓到了人……
是這樣的!該這樣的!
她放手,不是無情,命運或許天注定,但人還是可以去掌控、改變的。
閉上眼,下了決定。「你能帶我離開這里嗎?」她低聲說道。
「看開了?想通了?」他與她看到相同事物,能體會到她此刻的心境轉變。
「嗯,是看開了……」她才十八歲,卻已有歷經滄海桑田之感。
「好!我會盡快送你回去。」
她飛快地睜開眼楮,轉過身。「回去?回我自己的時空?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單純的要離開這個地方。」
「不!該是時候送你回去了。」
她聞言全身一僵,無法抑制恐慌地望著他。「你……你不是還有事情要處理,要我再等等的嗎?」
他微微一笑,帶點灑月兌。「那都已經不重要了。」他不能再那麼自私,是他讓她陷進這一切的。
她用力地搖頭。「不行!我說過了,我不要你用那種爛方法……」她慌亂地說道。「何況你也沒有任何的方法能夠證明那行得通,如果……你死了,我還是回不去,那又該怎麼辦?」
他抓住她的肩膀,要她冷靜下來。「你听我說,我的死亡跟你所想的不一樣!在這個時空,我是還沒出生的,所以即使我死亡了,在未來我還是會出生。」
「可是『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就是你的『未來』,不是嗎?難道你要反復經歷這一切嗎?」
「不會的!因為你這次偶發的事情『未來』已經知道,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他們應該會及早做防範,阻止長大後的我進行這趟時光之旅,這樣……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
「會這樣嗎?」她難以理解,也不曉得他說真的還是假的?
「會!我相信會!」他們以人為的因素干擾了時空的正常性,所以一定會想辦法補救。
她安靜了一會兒。「你騙人!」
「嗄?」
她抬頭望他。「如果依照你的邏輯,那我也應該要與你同時死亡,這樣……『現在』的一切才不會再發生,不是嗎?」
長長的沉默後,他站起身,背對著她。「那是另外一個方法了。」
「另外?你是說有兩種方法嗎?」
「嗯,如果我『死』的話,你就可以回到原來的時間點,在這里所發生的一切,我會用催眠消除你的記憶,而不會影響到你日後的人生。」
是這樣嗎?「那如果我們兩個都『死』的話呢?」
「……我們都會在各自的時空重生,現時所歷經的一切,完全不會再發生。」這是未來時光委員會建議的方法,這樣才可以確保她的記憶空白,不受影響。
果然!她定定凝住他。「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
他沒有回答。
望著他緊繃的背影,她臉上表情不禁放柔了。「你也不想要我死,是嗎?」
背對著她,他開始輕聲咒罵,她不禁睜大眼楮,隨即笑開了,笑得很燦爛。
事情果然不能從單一面向來看,一直以為只有她自作多情,現在看來,絕對不是只有她一廂情願而已。
她走過去,伸手環抱住他,臉頰緊緊貼住他的背,感覺他突然變得僵直。「為什麼不對我說?」
「說什麼?」他粗聲說道。
「承認你也喜歡我。」
他猛地一震。「你……你在胡說什麼?我……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
以前,她听到後面這一句,大概就會氣得失去理智,抓著他橫眉豎眼地逼問為什麼不喜歡她?她哪里不好?可現在──
「你臉紅嘍,耳朵也變紅了,啊!連脖子也變紅了。」她的口氣就像在做實況轉播。
天殺的!他的舌頭怎麼突然打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一會兒後,他才勉強開口。「二○○一年的年輕女生都像你這麼厚顏──」
他就不能換句新鮮的來轉移話題嗎?「你明知我是獨一無二的,否則你我也不會在此相遇。」看到他局促不安的模樣,反令她信心大增。
伸手將他的身體扳轉過來,他沒有抗拒地由她擺弄,與她面對面時,看了她一眼便立刻別開視線,表情充滿別扭和無奈,堂堂男兒卻老被她耍著玩,真夠窩囊!
但現實像寒流襲來,令他不得不正視,他深吸口氣。「你為什麼喜歡我?」
「我不知道,也許是喜歡上你的外表,也許是喜歡上你給我的感覺,總之,就是喜歡上你了。」她很坦白地說道。
她那直率大膽的眼神和言詞,總是可以輕易穿破他的盔甲,震動到他。
「沒用的,我們是沒有『未來』的,即使我們現在可以在一起,可當我們回到各自的時空後,便會忘了彼此,又何必……」
「我不這麼認為!」她眼神晶亮地望著他。「你知道嗎?來到這個時空,我學會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握當下,不問未來。」
他再度啞然,多教人震撼的八個字,他從遙遠的時空到此來探尋源頭,卻遇見了她,叫她點開了對生命的另一番領悟。
她走到他面前,直直望進他的眼目「或許我們沒有『未來』,但是我們有『現在』,不是嗎?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在此相會也是命中注定呢?」
她還真敢說,望著那充滿光彩的小臉,他終于明白為什麼會對她動了心,就是這旺盛的活力深深吸引了他。
「你真不害躁,你憑什麼認定我想跟你這個黃毛丫頭共度『現在』?」他故意板起臉孔說道,可想笑的沖動不停涌上,幾讓他控制不了面部表情。
她自信地仰起下巴。「除了我,你還能選誰呀?我們兩個可是要『同生共死』的。」只要不是他一人赴死,她就願意接受這種「回去」的方法。
听到這別有意義的四個字,他正容以對。「你現在『真的』還不想回去嗎?留在這,你會一直『看不開』的。」
她愣了愣,然後看向遠方。「我會永遠關心他們,天天祈禱他們能幸福……」她能為他們做的,就只有這樣。
何況她將在這個時空待上好長一段時間,生活在一個「全新」的年代,必定會面臨許多的考驗,如果自己都過不好了,又憑什麼帶給別人幸福呢?
「就怕你忍不住會管他們的閑事!」這雞婆的性子不知會讓她闖下多少禍。
「放心啦!我現在-想好好管你跟我的閑事。」
「嗄?」
「我想在我們決定何時『一起死』之前,我們將會有好長一段時間可以好好相處、交流。」
他申吟一聲,可這想法卻讓他無來由地感到興奮,在這個時空他將不再孤寂,因為在「活著」這段期間有她的相伴──生死與共。
她走到他面前,雙手圈住他腰,哦!她愛極了吃他豆腐的感覺,最重要的是,以後想吃時就可以吃得到。「可以嗎?」
「我能說不可以嗎?」他苦笑道。
「當然不行!」她凶巴巴地說道。
「那就這樣嘍!」
她歡呼一聲,緊緊抱住他,整個人用力貼上去,他雖然看起來不甘不願,好似被人逼上梁山,但環抱住她的手勁可大得驚人,好似要將她揉進他的體內。
他有預感自己將有好長一段時間會被懷中這個丫頭搞得團團轉,可卻也充滿了期待。把握當下,不問未來,有多少時間,就用多少時間,直到不得不離開為止……
心念一動,他忍不住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糖心求呀哈密打。」
她微皺眉,抬起頭望著他。「你說什麼?」
他微微一笑,再復誦一次。「糖心求呀哈密打。」
「這什麼意思?」
「是一句好話,有一天,你會懂的。」望著她的眼眸開始變得深邃,緩緩低下頭,覆住她柔軟的紅唇,封住她的追問。一會兒,她嚶嚀一聲,用她全部的感情和心回吻著──以此吻緘誓,象征他們新旅程的開始。
清風帶著落葉輕拂過他倆,秋意雖濃,但屬于他倆關系的「夏天」才正要開始。
糖心求呀哈密打。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