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泌尿科醫生只能治陽萎、不舉、早泄,請看清楚門診名稱,是泌尿外科,也就是兼具動手術的資格,我副修心髒、腦神經不成嗎?你不知道我是本院唯一一位全方位天才醫生,哪一科都能看診,就算你眼楮月兌窗,我也能挖出來調整調整再塞回去。」
敢如此大言不慚自夸醫術過人的醫生,全台灣也就這麼一位,無人能出其右,舍她其誰。
泌尿科醫生做開心手術前所未聞,但院長不反對,願承擔一切行政責任,以及醫療風險,排除眾議,也要蠻干到底。
患者親友團更是全無異議,甚至點名要她執刀,就算把人醫死也絕無二話,就當患者是大體老師,供醫生練練刀,切幾片活體組織當樣本。說實在的,這名傷員真的很難搶救,一顆小小的子彈卡在心瓣膜中央,要取出並不難,長鑷子探進心窩一夾一取就大功告成。偏偏在急救的第十二個小時間,三度休克,二度缺氧,高達五次心跳停止,然後又是動脈出血,光是處理這些意外,秦大醫生就很想把救活的患者再掐死,叫她認命點,重新投胎。
「天靈靈地靈靈,拜請五路眾神明,金童玉女來開路,太上老君賜仙丹,大士聖水救活命,媽祖護佑保平安……急急如律令,急急來賜福,保你吃百……」他的法螺呢?要連吹三聲才有效。
黑線冒出頭,一條又一條,長在額頭上。
「爸,這里是醫院,你不要再請神了,很丟臉耶!大家都在看。」噢!她一定會被笑很久啦!師公雷的查某子名聲透台北。
「哪里丟臉了,要不是家里的神明一起發功救你,你這小命早被閻王爺請走了,有拜才有保佑,不然我們就得花錢買口棺葬你。」得罪神明會被割耳朵喔。
「爸,你是修道人耶!」真沒口德。
苗秀慧很想開口說救她的是一名女鬼,不是家里頭大大小小的神像,可她怕老爸那把桃木劍直接往她腦門劈,干脆什麼也不講。桂香真的很賣力,每次她一停止呼吸,那雙鬼手就把彈出身體的她給推回去,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鬼力幾乎殆盡,好不容易她才恢復正常心跳。
苗天雷雙手合掌,念了一句無量壽佛。「就是修道人才看破生死,百無禁忌,是人都難免一死,早晚而已,不是我先去等你,就是你早走一步,黃泉路上再相逢。」
她嘴角怞了下,「爸!我不想太早死,你有急事先走沒關系……啊!你干麼打我頭?是你說早死晚死都是死,女兒孝順,才請你先走耶!」
「你……不孝女,咒老子早死,我辛辛苦苦養你干什麼,早知道你會性逆我,我就把你送給隔壁村的阿狗嫂,讓你去氣死她。」一次除二害。
阿狗嫂是收驚的,也兼看面相和米卦,常和他搶客人,所以他非常痛恨此人,視為國仇家恨。
「爸……」很幼稚耶!老是說一套、做一套。
「你又在瘋癲什麼,女兒在住院不是吃拜拜,你給我安份點,法器和道袍收一收,別拿出來嚇壞小孩。」都幾歲的人了,還不懂事。
「老婆……」
「婆什麼婆,還瘋不夠呀!人家醫院是養病用,不是讓你拿來開壇作法,別的病人要休息,你吵到人家了。」起駕也要看場所。
「喔!」我收
一物克一物,師公雷的老婆林雙玉撇個嘴,他馬上英雄氣短,將法螺、銅錢、符紙等收一收,放入黃色道公袋,不敢再賣弄神跡。
「阿慧呀!來喝碗魚湯,補血、補元氣,多喝一點,傷口才會更快收口……」
煮了幾十年飯的林雙玉根本不怕燙,應該說燙習慣了,她拿了個瓷碗盛湯,也沒吹涼,整碗端到女兒面前,準備燙死她。
這時,一只大掌及時伸出,扶捧碗身,接過燙手的瓷碗。
「我來喂。」
啊,你是哪位?
苗爸苗媽一臉霧煞煞,看著一位高瘦斯文的大帥哥,捧著碗,拿著湯匙,慢慢攪湯,使其變涼,再一口一口像喂小Baby一樣將魚湯送進女兒嘴巴。
這時候他們想明白了,原來少生一雙手給他家阿慧,所以她是個殘廢,沒辦法自己進食。
「少年仔,想是?」苗天雷很客氣的問,怕嚇跑眼前的年輕人。耿仲豪挑挑眉,將眼鏡推回鼻梁。
「爸,他听不懂台語,你要說國語啦!」又不是鄉下地方,閩南語通全鄉。
苗天雷改口他覺得拗口的語言,「哎呀!真麻煩,要說狗語喲!我會咬到舌頭。」
「是國語不是狗語,你要跟狗說話呀!」苗秀慧皺起鼻子,糾正父親的發音。
「你管我跟誰說話,反正不是你這個不孝女啦!」土性強的苗家老爸故意哼了一聲,一手搭上他認為前途無限的俊小子肩頭。「你在哪里工作?」
「翔鷹企業。」
「做什麼的?」
「總經理。」
「總……總經理……」他眼楮凸了一下,小小地吞吞口水。「呃,薪水不錯吧?」
「百萬起薪。」
他直接大口大口的喘氣,「一百萬」
「是的。」
「嘿!嘿!嘿!缺不缺老婆,我剛好有個嫁不出的女兒,你要是不嫌棄就送你,聘金好商量。」果然是王爺有保佑,送個有錢的女婿給他。
黑眸閃了閃,露出無害笑容的耿仲豪打蛇隨棍上,「很缺,令千金我非常中意,若你肯割愛,千萬聘金不嫌多。」
「千……千萬……」天哪!那有多少錢,兩只手捧得住嗎?
腳快浮起來的苗天雷滿天是金條,他笑得嘴都闔不攏,只差沒抱著人家大腿,大喊,我先嫁!
突地,一個大鍋蓋蓋向苗老爸天靈蓋。
「死老頭,作什麼白日夢,你賣女兒呀!」異想天開,老想著天上下鈔票雨。
「噢!老婆,輕一點,在女婿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嘛!」他是堂堂大丈夫耶!怎麼可以老婆不怕他。
「哪來的女婿,又在作夢了,女兒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我還想多留她幾年,誰來說媒都不成。」男人長得好看,通常桃花也多。
耿仲豪听出未來丈母娘的刁難,眉心輕染笑意。「對呀!對呀!母親大人英明,我才不會太早嫁,你看濃情嫁得多可憐,一個老公跟前跟後的,這個也不能做,那個也不能做,她說她悶得快發霉了。」
喝!好可怕,失去自由的女人。
「什麼叫‘一個’老公,你要濃情嫁幾次?我是你爸,我叫你嫁,你就得嫁,沒有第二句話。」偶爾他也要揚揚一家之主的威風。
有母親當靠山的苗秀慧才不甩老爸的「瘋言瘋語」,「爸,喝點涼茶,我怕你爆肝。」
「你……你……」你了半天,還是舍不得罵女兒半句。
苗天雷這位家長當得很窩囊,家里大事歸他管,小事由老婆負責,無事當然是混吃等死的女兒,而他結婚三十年,家中從無「大事」發生。
不過耿仲豪也由此看出,誰才是真正當家主事者,號令一出,莫敢不從。
「听說伯母喜歡跟團進香,我們公司有免費員工招待券,湄州天後宮七日游,全程導游伴隨,住五星級飯店,還有全身指壓服務。」
「……你們公司的福利真好。」免費七日游,好想去喔!阿玉媽媽動心了。
「對了,下個月中旬我們會先去北海道,公司賺錢分紅,員工旅游不用錢,還提供五十萬日圓當消費金,不會日語也成,我們有地陪。」
「這個……你們公司征不征掃地的歐巴桑?」不用錢也行。
見魚上鉤的耿仲豪順勢拉線,「員工親屬同享優待,岳父母也在允許範圍內,為了留住好人才,我們公司不惜大手筆的拉攏員工的每一位親朋好友。」
「那我就……」反正女兒遲早是別人的,留來留去留成仇。
「媽,你不要給我倒戈,人家隨便哄你幾句就信以為真,幻月叫他狐狸耶!可見他有多狡猾。」真好騙,難怪詐騙集團專找頭腦簡單的人下手。
「這……」林雙玉先看看一臉誠懇的年輕人,再瞧瞧嘟起嘴的女兒,她苦惱地嘆了口氣,「你們小兩口自己去喬,喬好再通知我們。」
一說完,她拉著還想跟「女婿」多聊聊的苗爸走出病房,讓兩人獨處。
人老了,還是別當電燈泡比較好,少了他們攪和,應該才有令人滿意的結果!
北海道,別走遠,等等喲!她就來了。
「你不嫁?」挑起眉,耿仲豪將女友的枕頭弄松,讓她躺得更舒服,不致弄疼傷口。
拿喬的小女人揚高鼻子,「又沒人求婚,你要我嫁給鬼喔!」
「是不是只要拿出鑽戒就點頭?」女人的浪漫,通常是一顆永恆。
「想得美喲還要有三光。」想討好她沒那麼簡單,她可是很挑剔的。
「三光?」那是什麼東西?
「是燭光、月光、水光,三光輝映我指上的大鑽石,鮮花不能少,起碼要一萬朵香檳玫瑰,還有,你要下跪求婚。」女人一生只有一次的浪漫,絕對要美得像是在夢里似的。
耿仲豪靜靜地看了她一會,然後……「大白天別作夢,想得太多,你這輩子別嫁了。」
「你……你居然不娶我,我、我放火燒你房子。」啊!怎麼換她逼婚?
「想清楚再搖狠話,別忘了躺在我身邊的人是誰。」除非她有自焚的念頭。
對喔!她才不想連自己也燒死。「哼!我不一定要嫁給你,大不了我明天開始相親。」
「好。」
「好?」見鬼了,他竟然不在乎。
耿仲豪輕笑地抹去她嘴角殘渣,「我第一個報名,也是唯一的一個,你沒機會認識其它男人。」
「你好狡猾喔!果然是只狐狸。」害她嚇了一跳。
「我愛你,慧。」一生一世,執手白首。
「我也愛你,豪。」能與他相愛,真好。
「生一支足球隊如何?」他養得起。
「……」這男人瘋了。
驀地,苗秀慧的視線越過他,看向他身後某一點。
「听說你為我哭了,在雪緹宣布我死亡時,你雙手槌牆哭得嚎啕,連院長的肖像也砸個稀巴爛。」她捧他的手,隆起的傷痕清晰可見。
聞言,他頓時神情僵硬,嘴角笑意一凝。「誰說的?」
「鬼嘍!」她俏皮的一眨眼,狀似無辜地跟某只鬼打招呼。
耿夫人因非法持有槍械、殺人未遂被判了十年刑期,但在苗秀慧的苦苦哀求下,蘇幻月很不情願的出馬,讓她以精神狀況不穩為由免于入獄,近日送往療養院治療,短期內無法出院。
不知疾苦,驕縱成性的耿曉君仍不知悔改,老要找人麻煩,看不下去的董知秋剛好要去非洲看大象,于是順手將她拎上飛機。
不過嘛!她恐怕沒法回來了,因為她拿的是單程機票,沒錢又沒靠山的她只好待在當地的醫療團體,當個被人使喚來、使喚去的台佣。
傅唯君只是一時走岔路,並非完全無藥可救,念她也算是上一代恩怨下的犧牲者,苗秀慧情商好友于濃情幫忙,先幫她戒毒,再安排她前往美國,听說目前在特警中心接受特訓,被惡毒的教官整得很慘。
原來的社工調回原單位,耿仲杰的自閉癥大為改善,只要不一下子涌上一大票人,三、五熟悉的人,他可以交談十句以上。
不過令人意外的,他和社工小姐談起戀愛了,臉上的笑容也變多了,甚至開始利用網絡接些工作,不用出門也能賺錢養活自己。
「咦,你是仲豪的生母?」一臉無奈的桂香看著再次嚇得臉發白的女人,低聲輕笑。
「在我為救你而差點魂飛魄散時,我想起生前的一切,也由福德正神那里得知仲豪是我二十九年前難產生下的孩子。」明明已經過了很久很久,卻彷佛彈指之間。
桂香的容貌由二十一歲的清純,快速老化成五十歲婦人,發上還別了朵茉莉花。
「呃,你……你想不想見見他,跟他說兩句體心話?」母子見面不相識,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她搖著頭,目光飄遠。「免了吧!何必打擾他的平靜,我從沒一天盡過為人母親的責任。」
「那又不是你的錯,你是逼不得已。」人都死了,還能起死回生不成。
桂香幽然地嘆口氣,「我要走了。」
「走了?」什麼意思。
「仲豪的爸爸因妻女誤觸法網一事,顯得郁郁寡歡,他自願請調南部,我想去陪陪他。」女人呀!到頭來總是勘不破情關。
「你還會再來嗎?」苗秀慧忽覺感傷的問道。
她笑悴,「又不是投胎了,偶爾還是會來瞧一瞧。」
一听,她驟地怞氣,連忙搖手。「不用太常來啦!三、五年飄個鬼影即可。」
「沒用,鬼有人可怕嗎?」人心難測。
「呵……呵……」她干笑。
「好了,不多說了,把我兒子照顧好,別讓他像男佣一樣忙進忙出。」哪有男人煮飯、拖地,而她趴在床上看報紙。
「桂香……」
「對了,我不叫桂香,我是桂香蘭,記得把我墳翻新,定期祭拜。」墓碑上的字跡被風砂磨平了,難怪她只看到桂香兩字。
「我為什麼要祭拜你……」
苗秀慧忽地驚呼。桂香……不,桂香蘭是男友的生母,而她若嫁給他,和她相處兩年的女鬼不就是她婆婆?
「你要祭拜誰?」耿仲豪從後摟住她,在白皙後頸落下一吻。
「你媽。」她沒好氣地咕噥。
「我媽?」她指的是鍾貞靜嗎?可是她尚在人世。一個禮拜後,望著泥土新翻的墳頭,耿仲豪才得知她口中的媽是指他芳年早逝的母親。
不過,令他訝異的,還有一個人也來拜祭,那是他發鬢斑白的父親。
父子倆四目相視,不發一語,繼而同時看向墓碑上笑得嬌羞的女子,黑白相片中的桂香蘭朝兩人一眨眼。
驀地,他們怔住了,不信的柔柔眼楮。
風一起,遠方傳來婦人輕揚的笑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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