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你的房里有個……呃,白頭發的男人……」
別再嚷嚷了,沒瞧見她頭疼得快要裂開嗎?葉妍很想拿鄉頭敲暈這個比媒婆還會喳呼的丫鬟,省得在她耳邊嘰嘰咕咕。
「後悔」兩個字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相信兩眼沒瞎的人都看得見,她已經為了一時的魯莽行動付出慘痛的代價了。
那個乖乖坐在椅子上望著她的挺拔身影便是她頭疼來源!
唉,她一定得了失心瘋,才會做出令人難以置信的行徑,身為媒人的她竟然偷偷拐跑新郎官,簡直匪夷所思,此事若傳了出去,她家兩代的媒婆招牌真要被人拆了當柴燒,沒人敢再找她說媒。飲這下子該怎麼處理?她毫無頭緒,只曉得麻煩又再一次找上自己。
「小……小姐,他的眼楮……呃!很奇怪,會不會吃人……」春草沒見過藍眼珠的人,真駭人。
丫鬟的喳呼讓處于崩潰邊緣的葉妍終于耐不住了,順手抄起織布的梭子一扔,那惶恐的顫音才停止,還她一個寧靜。
不過最叫她惱的還是那個穿上她老爹舊衫,依然清俊出眾的李承澤,除卻他的少年白和異色瞳眸外,這男人還真有幾分叫人芳心亂顫的俊色。
不行,她得堅守絕不「監守自盜」的原則,即使他秀色可餐,多看兩眼就有被深邃瞳眸吸入之虞,她還是畫出一道界線,不得越界,而且就算他皮相好看,骨子里還是那個討人厭的死對頭啊。
現在她滿腦子轉的都是如何安置這個逃命中的李二少,他是有家歸不得,最親的兩個人密謀要毒害他,以他目前的狀況,實在無法應付奸狡的豺狼。
唯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趕快想辦法治好他的傻癥,再一腳踢他回李府,讓他自行面對府里意圖對他不利的手足和妻子。
「阿牛,你過來。」縴指輕勾。
愣了一下的李承澤比比自己鼻頭,神色困惑。
「對,就是你,從這一刻起你的小名就叫阿牛。」好記又好叫,符合他此時的直率性子。
「可是我叫阿澤,阿牛不好听,我不喜歡。」濃密劍眉微攏,不開心的心情明寫在臉上。
「少唆,我說阿牛就阿牛,你最好听話點,否則我不給你飯吃,餓你三天三夜。」看你怕不怕!餓肚子最難受了,小時候她不乖,娘就用這一招管她。
葉妍把他當成不成材的稚童管教,以為他變傻了,應該不會反抗,便自作聰明地想先給個下馬威,好一吐昔日被他壓得死死的怒氣。
然而李承澤並未真如大家所見變得痴傻,自從他中毒,昏迷睡了長長一覺醒來後,他的腦中彷佛隔了一層什麼,一開始他記不清周遭的人事物,只記得娘親,不過他一點也不擔心,反而覺得世界很美好,他聞到花香、听見鳥囀,凡事直來直往,不懂得拐彎抹角,心里在想什麼完全表現在臉上,不去隱藏,他的笑容整天掛在臉上,彷佛要將過去幾十年消失的笑容補回來似。
日子一天天過去,記憶漸漸清明,他不信任人的本質仍在,但不像以往那般明顯,他會試著和別人交談,雖然言談間依舊隱約有著疏離,但孤僻冷漠的他不見了,脾性變得溫和,不再高深莫測地叫人看不透。
「我可以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一餐吃三碗白飯。」他一臉得意的說道。
圓潤臉蛋猙獰了一下。「好呀,你倒是有志氣,不靠我吃穿,可是……」
「可是什麼?」她的表情好可怕,好像他書房里掛的鍾道大師的畫像。
葉妍不曉得他在心里將她比擬成丑陋的捉鬼天王,否則他很快會被掃地出門,謝絕門外,死活自論。
「可是你要是不改名叫阿牛,人家就會知道你是誰,到時想殺你的人就會尾隨而至,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保不了你。」要死要活,任君選擇。
李承澤陷入長長的思考,眉峰擠迭成一層層,好像她丟給他一個很難抉擇的事情,讓他必須用很長的時間思考,才能做出決定。
但是他的沉吟拖得太長了,就在葉妍失去耐心,準備月兌下繡花鞋砸人時,他才斷氣似地拖了個音。「好。」听她的。雖然不知道誰要殺他,可是他隱約感覺得出四周的暗潮洶涌,暫時隱匿也算是一件好事吧,至少加害人找不到他。
「你一聲好要拖這麼久嗎?命短的人根本等不及你開口。」如果想考驗她的耐性,他會發現他的背上先多個牛蹄印子。
她放牛踩他。
他被她的話逗笑了,發出醇厚笑聲,讓人恨得牙癢癢又無處發泄。「爹以前教我說要好好想清楚才能做決定,草率的敷衍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拜托,沒人要你負責,你可以不用太盡心盡力,得過且過的人生用不著太嚴肅。」他就是太拘謹了,才老是冷著一張臉,看誰都刺眼。
「是這樣嗎?」一板一眼不是更有效率,直接了事,不拖泥帶水。
怕他又坐在那兒用一整天的時間冥思,把簡單的事想得太繁復,一臉心驚的葉妍趕緊從斜躺的軟榻跳起,沒有男女之別地拉起他手臂。「走,你這怪病得找個名醫治治,我剛好認識這麼個怪人,準能醫好你。」
御醫世家若是醫不好,那他的病真的沒救了。李家對外的說法是他得了傷風急癥,高燒不退才病傻的,但是深知內情的人都曉得,以李府的財勢,小小的傷風怎麼可能拖到燒壞了腦子才求醫,分明是推拖之詞。
「要上街?」李承澤忽地腳步停滯,任她如何使勁推拉都文風不動。
「你在使什麼性子,出個門像個姑娘家,別別扭扭的。」哼!跟她比力氣,他真好樣的。
李承澤神色不自在的拉拉一頭白發,似乎想把自個兒異于常人的模樣藏起來。「我不方便……他們不喜歡……」
瞧他忸怩的神色,葉妍頓然了悟,取出一頂帷帽往他頭上一戴,遮住了他引人側目的發色和眸子。
「你也不用擔心太多,這方圓三里內只有我這戶人家,沒有鄰居,當初我爹貪靜,在這郊外蓋了房舍,連附近幾畝田也一並買下。」就為求一個安靜。她爹有頭痛宿疾,沒法長期住在喧鬧的鳳陽城里,在她尚未出生前,爹娘便從城里搬出,選定了這片僻靜的小天地,安心養病。像她上回巧遇李承澤的小山坡,便是她家的「後院」,離她住的地方不到一里路,是她閑暇時常去逛逛的絕佳去處。
「我要帶你去找的名醫,距離這兒不太遠,我剛不是說他也是怪人嗎?他的住所十分隱密,不知道門路的還找不著呢。」
段名那個家伙孤僻得很,臭規矩一大籮筐,空有一身好醫術卻不肯懸壺濟世,救救平民百姓,孤傲的只醫皇家中人。
幸好他的妻子喬可歆和她臭味相投,結交成好友,剛開始她偶有小病小痛的,他完全不理不睬,叫她自個兒拔幾株草藥吃吃。不過自從她撮合兩人成為結發夫妻後,她這市井小民也享有皇家待遇了,不管他願不願意,她硬是賴著,他不得不看在妻子的面子上,為她醫治。
只是這對夫妻一樣難以捉模,叫人看不出他們在想什麼,老是高來高去地說些讓人听不懂的話,還直言說有朝一日她會需要他們幫忙。
是幫她救人吧!她想。
葉妍一邊解釋她和段名夫婦的深厚交情,一邊帶著不喜遇見生人的李承澤抄近路,走羊腸小道,找她的好朋友治病。
一大片的竹林赫然出現,乍看之下並無進出的通道,但在葉妍的帶領下,拐了個彎,竹林內竟出現一條蜿蜓小徑,直通往林子深處。
驀地,一座恬雅莊院出現在小徑盡頭,四周盡是香味撲鼻的奇花異草,種類多到叫人喊不出名堂。
「看吧!他們就是這般古怪,像是見不得人似,老是閉門謝客,也不曉得出來敦親睦鄰,每次來找他們都得繞上一大圈,走得我腳酸死了。」每回上門必埋怨的葉妍嘟嚷著,自個兒推門而入。
「這是奇門遁甲?」李承澤問,眼眸專注的看著剛才走過的竹林。
「什麼甲,听不懂啦——想吃甲魚,我叫春草上市場買兩只,炖個湯替你補補腦。」看他會不會快點好起來。
「甲魚湯補腦?」他表情怪異的皺起眉,一副不相信有此療效的模樣。
「以形補形你沒听過呀!甲魚的形狀就像人的腦殼,多吃多補,有益無害。」听說甲魚補精益氣,是男人聖品。
「我可以不要吃嗎?」他一臉為難的問。
圓呼呼的大眼頓時睜如銅鈴。「你敢拒絕我的好意?」
「我……」他不認為補湯對他的情況有幫助。
葉妍假笑地拍拍他臂膀。「放心,一筆一筆的開銷我全記在冊子里,改天要你加五分利悉數奉還。」
她可不吃虧,該討的銀兩休想賴掉,她會讓他簽字畫押,按指印,日後才討得回來。
「……」他無言以對,神色微僵。
偌大的庭園草木扶疏,小橋流水,香榭高閣,亭子迥廊架築在流動的溪河上,橋下是一畦畦的蓮花,游魚嬉戲其中。
常來走動的葉妍根本看不出有何異狀,她照常隨興的行走,有路走路,有橋過橋,沒橋沒路就繞路,反正這一對怪夫妻名堂甚多,她早就習以為常。
但是學過武功的李承澤看出這方位相對的擺設乃五行八卦陣,是相當奇巧的陣法,專門用來困住武學造詣出神入化的高手,一般不懂陣法的人反而通行無阻。他在心里暗嘆布陣者的高明,也十分慶幸並非一人闖入,要不他走上三個月也出不了陣。
「磨蹭什麼,還不快點跟上來,要是迷路了,我可丟下你不管。」這段名沒事蓋什麼大屋子,從門口走到正廳要花上大半個時辰,分明折騰人嘛。
葉妍的怨言不曾停過,邊叨念邊跨進三寸高的門坎,揚聲便喊主人出來迎客。
「搞什麼,一個鬼影也沒瞧見,全死到哪去了,可歆不是很會算,她會算不出我今日到訪嗎?」他們不會躲起來想尋她開心吧!
喬可歆是江湖神算子,傳承鬼谷子門下,神算功力堪稱一絕,這世上還沒有她算不出的事。
「主人們有事外出,暫不在莊內。」
一道低音驀地竄起,嚇了葉妍一大跳。
「你……你是哪冒出來的,怎麼像鬼一樣無聲無息。」喝!差點嚇死她了。
沒有什麼表情的僕人遞上一紙信箋。「這是主人留給你的一封信,交代我告知來客未遇甚感抱歉。」
「信?」可歆又在故弄什麼玄虛,神神秘秘的,有話直說不就成了。
她攤開紙箋一瞧,寥寥數行字跡很符合喬可歆的處事風格,廢話不多說,簡單扼要,一目了然,不必用心猜測字里行間留下什麼暗語。
「上面寫什麼?」仗著高大身形的優勢,李承澤站在她身後便可一窺信上留言。
「可歆說要去找醫治你的藥引,找到便回。」真是的,那也起碼給個大約歸期,別讓她引頸盼望啊。
「她怎麼知道我得什麼病,用何種藥引醫治?」他瞪大眼問,這未免玄得離奇。
葉妍秀肩一聳,「她是高人嘛!袋中自有乾坤,她說有得治,你就耐心等,遲早會把你壞掉的腦袋治好。」那時他就回復之前那個討厭鬼了,老實說,她還挺喜歡他現在這個模樣的……
「要等到什麼時候?」他不覺得性情直率有何不好,至少常向他惡言惡狀的她不再拿張臭臉對他。李承澤常回想起兩人之前言語對峙的情景,他不懂那時的心態所為何來,為何老愛氣得她暴跳如雷才肯罷手,一次又一次激怒她,讓原本無仇無怨的兩人從此交惡。
是他天性上的惡劣使然,或是別有他意?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和她交鋒斗嘴最自在了,不必擔心她會用異樣眼光瞧他,在她眼里,他和尋常人並無兩樣,這才是最讓他安心的。
以前他外出巡視店鋪,總是在日落時分,或是人少時分,盡量不與人打照面,以免奇特的外貌引來他人側目。因此他李二少的名號即使響亮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真正見過他的人卻不多,除了往來較密切的商家老板,便是自家伙計、掌櫃,所以他雖是鳳陽城名人,但若沒見到本人,及其明顯特征,沒人知道他就是李承澤。
因此,除非必要他鮮少出門。可叫人不解的是,他那少得屈指可數的次數,卻每一回都會奇準無比的遇見看他不順眼的葉妍,這才是奇上加奇吧!連這次意外中毒,她也不小心攪入混亂中,成為這次毒害事件中,他無法拒絕的浮板。
所以他將計就計的出府,一方面依賴她的好管閑事暫覓棲身處,一方面讓想害他的人放下戒心,好讓他查出是何人所為,用的是什麼毒。
雖然他心知肚明是誰下的手,但是沒掌握證據前,不宜打草驚蛇,捕蛇要捕一窩,不能溜走一尾,否則後患無窮。
「嘎,什麼時候?」這……她也不知道啊,她又沒有可歆指指一算的功力。
「這段時間我要住哪里?」他問道。
住哪里……葉妍把秀眉一抬,睨了一眼表情無助的男人,再由胸月復吐出一口氣,頗為無奈的說道——
「除了我那兒,你還能去哪里?」
人不是貓狗,可以隨意收養,尤其是食量驚人,毫無血緣關系的男人!
未出閣的姑娘家里多了一個陌生男人,難免惹來旁人的閑言閑語,指指點點。所幸葉妍住得離鎮上有段距離,人緣又好,一張能言善道的媒人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一出口,便堵住了眾人的口,沒人再多說一句。
葉妍對外的說法一律是,他是來自外邦的表哥,因此白發、異色瞳眸不以為奇,她甚至編了一套說法,說其表哥和李府二少有七分神似,乍然一見,還以為是二少爺本人呢!
當然,李二少失蹤,李府一定會派人出來尋找,可是身為得利者的李承恩怎麼可能用心尋人,他巴不得異母弟弟死在外頭,別回來跟他爭家產,因此表面他一直派有幾個人在找人,卻都是他收買的心月復,只是虛應故事罷了。
以淚洗面的大夫人被瞞在鼓里,始終不知李承恩的狼子野心,輕信他口蜜月復劍的說法,認為他真的心急如焚,同她一般想快點把人找回來。
但是,人還是不見蹤影。
葉妍一邊注意著城內的情勢發展,一邊跟住在她家的食客糾纏,她倒覺得比較難搞的,是以自身容貌為恥的李承澤。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戴著那頂遮面的帷帽,否則寧可不出門,甘願一個大男人窩在家里,為她卷繡線。
和以前相比,他確實好相處多了,也會主動幫忙做些她認為費力氣,該是男人出力的工作,可是除了她之外,他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離,能不接觸絕不接觸,和善卻不熱絡。
「整天戴著帽子不悶嗎?馬上給我拿下來。」他一天不找她麻煩就不開心呀!
非要她大吼大叫。
「不悶,不要。」他覺得這樣很好。
母老虎似的葉妍雙手插腰,很努力地瞪大圓亮雙眸。「你要是不拿下帽子就別想跟我出門,我不想逢人便解釋你是我長了麻子的表哥。」
表哥,李承澤在西崗鎮的新身份。
也許他在鳳陽城內是出了名的嚴厲李二少,可是對純樸的鎮民而言,有些人一輩子連本鎮都沒走出過一步,老死在這塊土地,因此即使听過赫赫有名的他,也不知其長相,故要蒙騙相當簡單。尤其事先听聞他來自外邦,容貌神似李府二少爺,鄉下人很容易哄騙,三、兩句話就擺平了。
不過最主要是他們相信葉妍,鎮上十對年輕夫婦中,有九對是她做的媒,夫妻恩愛、婆媳相處融洽、家庭和樂,不信她還能信任誰呢!
「妍兒,我不要別人看我。」他悶悶地說道。
不知何時,他妍兒、妍兒喊得順口,等到她發現要他改口時已來不及了,這是葉妍心中最大的不滿,他是她什麼人呀?居然沒分寸地喚她閨名。
「人家要看就給他們看,你是黃花大閨女呀,學人家害什麼躁!」她動手扯下他頭上的帷帽,飛揚的白發再無所隱藏。
帽子一被扯開,李承澤不安的伸手欲抓。「我和別人長得不一樣。」
不讓他搶回,葉妍心一橫,將用來遮陽的帷帽扯成兩半,就算他搶回去也不能戴了。「哪里不一樣,是頭頂長人面瘤,還是肩頭多了根樹頭骨?」
「我的眼楮、我的頭發……」他吶吶說著,臉上有著落寞,不想以這樣的面貌見人。
「怎麼,埋怨你娘把你生下來不成,要不要讓你重新投胎,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想死早說嘛,她也不用費盡心思將他帶回家,要不現在她也可以幫他一把,刀子磨利點讓他往頭頸一刎,一口棺材裝死人。
「不是……」他囁嚅。
「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命太好了才會無病聲吟,你知道送菜來的阿旺嬸嗎?她兒子一落地就雙腳扭曲,人家十根手指頭他只有六根,連筷子都無法握!出趟門還得他爹抱上抱下。
「還有鎮西的李寡婦,就一個女兒而已,偏偏長年喘個不停,風沙一大就得看大夫吃藥,日頭太毒又得含參片才不致曬昏了頭,她一個女人家一年能掙多少銀子,又得養家又得鑽買藥錢。
「可是他們全撐過來了,沒一句埋怨,怨天尤人,現在阿旺嬸的兒子會駕牛車幫他娘沿路叫賣雞蛋,李寡婦的女兒雖然身子骨不好,不過她種了一畝花田,天氣好時便上街兜售,不以為苦地分擔家計。」
人不怕窮,不怕殘,就怕失志,想要別人看得起自己,首要是自己要振作。
「……他們不怕……呃,身有殘疾嗎?」沒腳怎麼走,拖得病軀要如何與人打成一片?
對于李承澤的不解,葉妍耐心地說︰「怕什麼,想活下去就要面對生活的殘酷,你看你好手好腳的,有什麼不如人,老天給你一副健壯的身軀就要懂得惜福,不要因為小小的挫折就要放棄……」
聒噪是她與生俱來的小毛病,打小就愛纏著爹娘說個不休,一開起口來口沬橫飛,滔滔不絕,也不管別人听進去多少。
「我跟他們的情況不同,我的外貌……」他頓了一下,瞄了一眼每回見到他就畏縮到角落的春草。「我不是妖怪。」
喉間一窒,葉妍頓感鼻酸,她知道縱使他已是執掌李府大權的當家者,背地里仍有人偷喊他怪胎、怪物、藍眼妖魔、成精的狐狸……「少胡說八道了,那是見識淺薄的人無稽之談,我以前幫番外的人做媒,他們也都長這樣!」她不自覺的安慰起他。
「真的?」他倏地抬起頭,瞳眸亮如晨星。這世上真有人長得跟他一樣?
「當然,我可是見多識廣的妍姊兒,媒合無數佳偶,我有必要說謊誑你嗎?」她神氣非凡的揚高下顎,由鼻孔不屑的噴氣。她的確見過一兩個番外的人,只不過他們不是來請她說媒,單單是路過討碗水喝罷了,當時乍見,她也嚇了一跳,或許因為這樣,所以見到白發藍眼的李二少就見怪不怪了吧。
「妍兒,你真好。」他露出真誠的笑容,一掃方才的落寞,軟化了剛硬的臉部線條。
他純真無偽的笑臉讓她心口坪然一動,她不自在地轉過頭,故做凶惡的口氣一吼。「我本來就是好人,不然怎會自找麻煩收留你!」
她最痛恨的人就住在她家中,還是她自個兒帶他回來的,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謝謝你,妍兒。」沒有她,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沒想過李承澤會開口道謝的葉妍一怔,臉蛋微紅,有些難為情的轉過頭,「走吧!我帶你去鎮上逛逛市集,順便買只雞熬湯,給你補補身。」
「真要出門?」他又遲疑了,目光落在那頂毀壞的帷帽上。
「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你就忍著點,早晚會習慣。」再任他繼續逃避下去,她「葉妍」兩字讓他倒著寫。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死拖活拉地非要把這棵大樹拖出家門,見見不一樣的世面。
照理說她是拖不動人高馬大的大男人,不過李承澤見她臉紅脖子粗的使勁,一時不忍心令她失望,便忐忑不安的移動腳步。
兩人走到鎮上時,確實有不少人因他奇特的外貌而駐足側目,指指點點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斷地飄進他靈敏的耳里。
不過以評論居多,並未口出惡言。
但是也沒人敢走近他們倆,會在他們靠近時讓開,狐疑的眼神有著深深的困惑和好奇,似乎想開口詢問又覺得不妥。
其實這也是葉妍細心的地方,她先讓李承澤以阿牛表哥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們自是不會疑心他是李府二少爺,讓大家熟悉他的面容後,就算李承恩的人真找了來,鎮上的人也會指稱他們認錯人,再加上大家都知道她和李承澤不對盤,她怎可能會收留她的「仇人」這是一招險棋,雖然冒險,但也是險中求安的奇招,除非是李府家丁尋來,否則誰敢斷定他是李二少呢!
「小心呀!小寶——」突然一聲淒厲的尖叫,引起了街上人們的注意。
只見一輛失控的推車忽地由斜坡滑下,一名扎著沖天辮的小童正蹲在路邊玩沙,毫無所覺,直到尖銳的婦人聲揚起。
眼看就要撞上了,男童驚愕的睜大眼,不知該如何閃避,而周遭的大人離他太遠,根本來不及伸手拉他一把。
頓時尖叫驚呼聲四起,雖然知道來不及,但不少人還是拔足往小男孩奔去,葉妍也是其中一個。
驟地,一道灰色身影快速閃過眾人眼前,電光火石間將推車推離,推車最後翻覆在街角,一包包的面粉飛灑而出,在滿天飛舞的白色細粉中,竄出一大一小的白影。
「天哪!我的小寶……嗚……娘的心肝,你沒事吧!娘看看……」婦人哭喊著抱回稚兒,不住地顫抖著。
「他沒事,不用擔心。」
低沉的嗓音由頭頂落下,受驚不小的婦人仰起頭,熱淚盈眶地感謝他的救命大恩。
「謝謝你,謝謝你,你是我們何家的大恩人,我……我給你磕頭了……」他是大好人,她要替他立長生牌位。
沒受過這麼大的禮,李承澤顯得手足無措。「你……不要跪呀!我沒做什麼……」
「真英勇呀!飛身一撲就救下小寶,簡直連命都不要了。」
「是呀!看他奮不顧身的救人,我這顆心差點由胸口蹦出來,太驚險了……」
「是誰家的兒郎,生得真俊,成親了沒,要不要來我家坐坐,泡個茶,我拿剛蒸好的桂花樵請你!」
原本離得遠遠的百姓忽然靠攏,圍著救人性命的大英雄,你一句、我一句搶著攀交情,渾然沒了害怕與生份,熱情得叫人吃不消。純樸的鎮民這會兒全拿他當自己人看待,噓寒問暖地,蘿卜青菜、豬肉魚肉全往他手上塞,沒人在意他眼楮是什麼顏色。
人好勝過一切,誰在乎外貌生得如何,只要有關懷他人的心,旁人自然會接納。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而頭一次被人熱情包圍的李承澤掙扎著要月兌身,他以慌亂的眼神求助一旁笑得直不起腰的葉妍,她只邊笑邊以唇形說道︰要適應呀!阿牛,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氣享受別人愛戴崇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