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不要這樣啦!這次該輪到人家了啦!父王啊!」
又來了!
斜眼偷覷著兩粒粉女敕的小饅頭拚命擂得那兩扇水晶門砰砰作響,佇立在兩旁的守衛既同情又無奈地暗忖,可憐的七公主!並悄悄把視線移向那張美得令人一見難忘的臉蛋兒上。
如青山含黛的柳眉兒,杏眼明眸瑩亮清澈得有如兩顆晨星,流盼生輝如秋水泛波,小扇子般的長睫毛彎彎地朝上翹起,開合之間尤其令人心醉神迷,挺秀的瑤鼻下則是一張紅如胭脂、小如櫻桃般的嘴兒。
這一切就如此完美地瓖嵌在那張細潤如美玉的鵝蛋臉上,再配上那一頭宛如瀑布般自然披泄肩頭的濃黑長發,和那身精細雅致的水藍宮裝,什麼國色天香、傾國傾城、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都不足以描繪出她的清雅月兌俗和明麗動人。
然而……
「父王啊!一次就好啦!人家保證不會凸槌的啦!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那低聲下氣央求的語氣卻是嬌憨得與她本人端莊典雅的表象完全不相符,俏美臉蛋兒上的神情更是純真得近乎魯鈍,而那張高高噘起的小嘴兒卻又坦率得那麼可愛、如此甜蜜,那閃著委屈盈光的烏黑瞳眸更是令人不由自主的興起一股愛憐的情懷。
真想幫她擂門、幫她央求,但是……
「吵死了,滾開!」
驟然一聲媲美雷鳴獅吼的怒叱穿門而出,差點把兩扇門都給轟出去了,不但震得了整座水晶宮都在搖晃,也把可憐的七公主驚得噎岔了口氣,整個人就像是被點了袕道一樣凍結僵住了。
而兩旁的守衛更是嚇得猛一哆嗦,脖子一縮,什麼意念都不敢有了。
可僅不過驚怔了片刻而已,袕道就解開了,七公主陡然拉下臉,更握緊了小拳頭加倍拚命捶門,不但嗓門拔尖了,還順帶哇啦哇啦地大哭給里面的人听。
「嗚哇哇——您好凶喔!怎麼可以對人家那麼凶嘛……嗚哇哇……父王啊!您不公平啦!嗚哇哇……人家也是您的女兒嘛!為什麼王兄王姊們都可以,就是人家不行嘛?您……您好偏心喔……嗚哇哇……父王偏心啦……嗚哇哇……偏心啦……」
瞧她嗚哇哇又哭又叫的聲勢如此隆重浩大,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以為敵人要攻進水晶宮里來了,只聞一陣陣的穿腦魔音在水晶宮里四處回蕩,宮內所有的人不是咬牙切齒地拿兩根手指頭死命堵住耳朵,就是聲吟著把自己的腦袋藏在枕頭底下!當然,這也包括那兩扇水晶門內的人。
「住口!」
更恐怖的怒吼傳來,可惜這回只讓整座水晶宮加倍劇烈地震動而已,那哭嚎聲可是一點也沒動搖,甚至更狂肆、更囂張。
「嗚哇啊——啊——啊——」
「住口!住口!」
「嗚嗚哇哇——哇哇——哇哇——」
「住口!住口!住口!」
「嗚嗚哇哇啊啊——嗚嗚哇哇啊啊——嗚嗚哇哇啊啊——」
就這樣,好似在進行什麼大嗓門競賽似的,里面的怒吼聲越大,外面的哭嚎聲量也就越大。不曉得過了多久,也許已經有人開始出現精神錯亂的癥兆了,終于,那兩扇緊閉的門扉突然咿呀一聲開啟了。
哭嚎驟止,七公主趕緊眨著一雙可憐兮兮的迷蒙淚眼凝目望去。
「嗚嗚……大王兄……小……小七兒好可憐喔……」
英挺穩重的大太子憐惜地撫挲著七公主的小腦袋,長嘆道︰「七妹,父王是為你好呀!」
「嗚嗚……可是……可是……」七公主哽咽著。「大家都……都有,只有……嗚嗚……只有我沒有……」
大太子憂郁地瞧了她半晌。
「再過兩天好嗎?再過兩天,就算父王還是不讓你去,大王兄也會負責說服父王,這樣好嗎?」
「不要!」七公主猛搖腦袋。「嗚嗚……就是這一回,小七兒就是要這一回嘛!」
大太子忍不住又嘆息了。「那麼明天?」
「不!」七公主更是斬釘截鐵地斷然拒絕了。「就是今天!」
「一定要今天嗎?」大太子無奈地搖搖頭。「唉!果真是命數嗎?好吧!那今天就由你去吧!」
「咦?」沒想到這麼簡單兩句話就搞定了——剛剛那一段五子哭墓不算,七公主頗意外地愣了愣,隨即眉開眼笑地跳腳歡呼起來,臉上猶綴滿了淚水呢!「耶——萬歲!就知道大王兄最疼我了,那我馬上去準備!」話未畢,她已一溜煙地不見人影了。
大太子怔怔地望著七公主消失的方向良久,而後輕嘆一聲,退後一步關上門,再徐徐回過身去,悵然地面對一片由一顆顆龍眼般大小的水滴珍珠串織成的瑩白簾幕。
「父王,這是天數,我們反抗不了的。」
珠簾後沒有任何回應。
「過去一個多月來,無論我們如何拒絕她,即使再怎麼委屈不滿,她也都乖乖地忍了下來,可就是今天,她是如此堅決地一定要去,我想,就算父王堅持不準,她也是會自個兒偷偷溜去的。」
珠簾後依然靜悄悄的。
大太子又嘆。「情緣已結,命定之數不可違啊!父王!不過才四十天前而已,請別忘了當日的教訓……」
「夠了!」珠簾後突然怒叱一聲,大太子立即噤聲,片刻後,卻是繼之以一聲恁般沉重的嘆息。「本王沒忘,只是……唉!罷了,只望那人仍是那般的深情慈愛,那本王也無話可說了。」
大太子聞言,卻是蹙眉沉吟半晌後,才躊躇地道︰「這……實在很難講,父王,若是不想他們再被暗中迫害的話,勢必……您知道的。」
好一陣子的沉默後——
「那也罷了,七兒一向任性,讓她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但是……」
大太子頓時松了一口氣。「龍兒知道,直到她踫上那人之前,龍兒會跟在後頭的。」
「那你就快去吧!」
直到那兩扇水晶門再次輕闔上,珠簾後又傳來一聲幽幽地嘆息。
「就算那人如今已是個混世魔王,本王又能如何呢?」
☆☆☆
艷陽天,午時正三刻。
沒有一絲絲風,也沒有半點濕氣,毒烈如火的炎陽無情地摧殘著原該漾滿潺潺流水,此刻卻幾近干枯的小溪,溪底潔白的沙礫鵝卵石至少已有九成以上暴露在炙熱的強光下,碩果僅存的幾條小魚在所剩無幾的混水中掙扎喘息著,眼看著就要魂歸離恨天了。
在這一大片幾個月前還綠意盎然的肥沃土地上,如今看起來卻已絲毫沒有了夏季的莆蔥蒼翠氣息,沒有飛禽、沒有走獸,甚至連只小小的孑孓也看不到,只餘下溪邊一塊塊灰白色嶙峋嵯峨的岩石裂縫中長出的枯草,細弱得如手指般的矮小灌木,和無力地垂落在蒼勁峭拔的大樹間,干得看起來沒有一點水分的葉子。
事實上,左鄰右近十幾個縣鎮都是這個樣,不但整整四個月沒下過半滴雨,而且每日都是艷陽高高掛天空,能有多熱它就給你多熱地曬下來,不要說片雲絲雨了,就連一小朵棉花精也沒有,一逕曬得這整片大地不斷發出陣陣無聲的哀鳴。
即使在絕望的深淵中,官府不得已出面請道士舉行齋醮祈雨,然而,不管求的是四海龍王、河龍王還是雷神、雨神,那高高在天上的神佛們卻一逕當作「你啞巴、我沒听到」,始終堅持要維持它們的最高品質——靜悄悄。
于是,卑微的老百姓們也只能繼續在這持續不斷的旱象中苟延殘喘,無奈地祈求上天的憐憫了。
直到這會兒,在正午的日頭炎曬下,就連空氣都悶熱得幾乎讓人窒息,吸一口進肺里,好似連胸腔都要燃起火來了似的。驀地,從樹林間有氣沒力地走來一只精疲力盡的小小羊兒,看它瘦巴巴的沒幾兩肉,只剩下一層薄薄的,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的皮可憐兮兮地掛在身上,搖搖晃晃掙扎著來到溪邊,前腿無力地跪下,模糊的瞳孔內印照著那渾濁的溪水。
生命雖坎坷,卻依然是令人流連的,那污水雖混沌,對如今的它而言,無異是甜美的甘霖。
可惜,它連腦袋都沒機會俯下,驟然一陣詭異的炙人焚風平空卷起掠過,不過頃刻間,小小羊兒和那幾條小小魚兒連冒出困惑問號的時間都沒有,就已在瞬間干枯萎縮成羊干和魚干了,而那僅剩的幾許混水也在眨眼間化為烏有,甚至連那枯草和干葉也嗤地一聲燒焦了。
那麼囂張的,焚風繼續如龍卷風般席卷狂飆著,直到附近都成為焚燒過的大地一般後,它才轉道掠向遠處而去,所經之處皆有如被火神肆虐過一般。然而,就在它即將掠上山丘之際,它卻突然停了下來,而且在一頓之後,還緩緩倒退了回去。
幾乎就在同時,它的對面倏地逸出一前一後兩道彷佛蕩漾在水中的模糊人影,直到人影一顯定,首先入目的是前面那位俏人兒的玲瓏嬌軀,婀娜多姿又弱不禁風似的,再往上瞧,則是一張絕美的芙蓉臉。
此刻,張帶著嬌憨傻氣的面容上卻蕩漾著一片洋洋得意之色。「嘿嘿嘿!終于讓本公主給追上了吧!」她雙手叉腰,-得跟二五八萬似的。「逃啊!再逃啊!看你還能逃到哪里去?」
焚風後退之勢霍地加快。
「公主,」緊隨在那姑娘後頭那個模樣十七、八歲的雙髻丫頭趕緊出聲提醒。「他好象真的想繼續逃耶!」
「哼!真能逃就繼續逃呀!」說是這麼說啦!可憨傻可愛的七公主還是趕緊從懷里掏出一個古樸的青瓷瓶,一瞧見那青瓷瓶,焚風旋轉的速度猛然更快了。「怎麼?知道逃不掉,所以害怕了?」她緩緩地拔開瓶塞,隨即把瓶口對準焚風一照。「來,乖乖進來吧!笨鳥。」
焚風的速度快如陀螺,看得出來它多麼拚死命地想逃開,原是漂漂亮亮的陀螺狀風形都被拉的變樣了,像面人兒被拉長扯歪了似的,但是,一切的努力俱是枉然,只不過多掙扎了片刻,那股焚風就無法自己地化為一道輕煙被吸進青瓷瓶里去了。
在它化為輕煙之前,有那麼一剎那,隱約可以見到一只五尺多高,火紅色的巨鳥怪物,形似梟,長著一張人臉,還有四只眼楮的東西,說它不是怪物也沒人會信。
志得意滿地塞好瓶口,七公主兩眼往上一望,幾乎是立刻地,原是萬里無雲的天空驀然出現了好幾片黑雲,而且數量還在迅速增加中,大概不用多久,那黑雲便會化為救命甘露了。
「應該還不算太遲吧?」七公主喃喃道。「好吧!我們該走了。」
「耶?不是吧?這樣就要回去了?」雙髻丫頭有點不甘心地嘟著嘴。「好不容易又出來一趟的說,下回都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出來了呢!」
「對喔!那……」七公主猛眨了好幾下眼,繼而興奮地亮了眸子,那模樣好象無聊的小鬼終于想到什麼好玩的游戲。「翠兒,听說西二太子也有工作喔!咱們去幫幫忙如何?」
雙髻丫頭翠兒聞言,不由得呆了呆。「咦?問我?」
「是啊!是啊!」七公主神情嬌憨地猛點頭。「不問你問誰?」
翠兒頓時傻住了。
有……有沒有搞錯啊?這種事怎麼問起她來了?到底誰才是老大呀?
可是……可是若不由她來決定的話,公主肯定會在這兒反反復覆地給他考慮個三天三夜還作不了決定。
一想到這里,翠兒不覺苦惱地猛抓頭發。「啊!這個嘛……這個嘛……」她該怎麼決定呢?當然,能留下來多玩兩天是很好啦!但是……「唔……可以是可以啦!不過……」停住了抓腦袋,翠兒賊兮兮地偷眼覷著主子。
「不過什麼?」
七公主又開始眨著那雙純真的大眼楮,看起來真是無辜極了,翠兒實在于心有點不忍,可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管他的呢!
「七公主,」翠兒突然正經八百地板起臉孔來。「有件事您一定要記得。」
「啥?」!
「等咱們回宮後,公主您得跟大太子說清楚喔!這可是公主您的提議,跟翠兒完全無關喔!」這種肯定會被碎碎念到死的責任歸屬問題,絕對要先撤到南天門再說!
不意七公主卻很爽快地立刻點了頭。「哦!知道了。」
「咦?」怎麼答應得這麼快?至少也得打兩手太極拳意思意思吧?「公主您……真的知道翠兒在說什麼嗎?」
七公主還是點頭。「知道啊!是我提議要去做西二太子幫手的沒錯啊!」
翠兒狐疑地打量主子片刻。
「公主啊!這可是會挨罵的喲!」
「不會啦、不會啦!」七公主卻是老神在在。「我有理由的嘛!」
那個好象不是什麼好理由吧?
不過……算了,反正公主這個樣,怕是沒幾個人舍得對她凶兩句的,更別提要擺臉色給她看了。屆時,若是大太子真怪罪下來,只要做婢子的盡責一點,狠狠地偷掐主子兩、三下,讓她把那兩泡淚眼擠出來,或許連玉皇大帝都要投降了也說不定,誰還舍得責怪她呀!
對,就這樣!
「那咱們走吧!」
于是,兩條婀娜的身影再次化為朦朧,終至消失不見。旋即,從右側前方不遠的大樹後轉出一個人,一個年約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
他有著異常超凡出塵的氣質,入鬢的劍眉,懸膽般的鼻梁,溫暖適中的唇瓣,還有如海一般深邃瞳眸,再襯上那一襲潔白似雪的長儒衫,更顯得俊逸非常。
只可惜他的眼神冷冽如冰,神態淡漠無情,唇角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嘲弄譏誚紋路,雖然眉宇之間靈逸非凡,卻又飄散著一股邪佞之氣。
只見他凝眼專注于七公主消失的方向,並喃喃咕噥著,「七公主?」清俊的容顏同時泛出一抹困惑的神色。「奇怪,我並不曾見過她呀!為什麼我會覺得她的靈氣令我感到如此熟悉呢?」
他不解地搖搖頭,「真是怪哉!」繼而轉眼望向溪邊,「沒想到居然會有人來搶我的生意,不過……」他聳聳肩。「無所謂,只不過是少賺二十萬兩銀子而已,很快就可以補回來了。」
話落,他轉身走向小小羊兒陳尸之處,而後蹲下來低喃幾句,同時伸出修長白皙的右手在羊兒的上方虛晃了一下,隨即翻過手來,在那手心上赫然虛浮著一團模糊的光團。
在這片刻間,他眼底那份邪佞的冰冷消失了,一抹慈悲的溫暖光芒取而代之。
「別猶豫,你已經死了,流連無謂,往生去吧!」說著,他抬高手,那光團便順著手勢飄浮到半空中,旋即消失不見了。
而後,年輕人的眸中又回復先前的邪佞無情,並起身淡淡地瞟一眼天空。「糟糕,要下雨了,我好象忘了順便帶把傘出來了。」他嘴里頭雖然嚷嚷著糟糕,卻依然悠哉悠哉地兩手往後一背,一搖兩晃地往城鎮的方向慢吞吞地踱去。「也罷,雨中漫游也是雅事一件。」不見他急,也沒見他慌張!還真是一副窮酸儒的德行。
果然,不過片刻工夫,在一聲雷鳴巨響之後,傾盆大雨便唰一聲落了下來。
可奇怪的是,年輕人周遭半尺之內卻彷佛罩了一層透明傘似的,居然滴水不進、片雨不淋;雨勢活像天破了洞般淅哩嘩啦的下,可他身上卻連根頭發都沒給他濕到。
「總算涼快多了!」他喃喃自語道,旋即又皺起了雙眉。「啊!對了,黃河決堤泛濫這事兒也不能再拖了,還是趕緊去看看要緊。哼哼!現在他們可不敢說我收費太高了吧?正好,就加倍收你個四十萬兩,恰好補償一下這邊的損失。」
話落,他的腳步也加快了。在如瀑布般的大雨中,年輕人頎長瀟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山丘的那一頭。
又是幾聲雷嗚,並著眩眼的閃電,雨勢似乎更大了!
☆☆☆
《南華真經-知北游》說︰通天下一氣耳。
意即整個天下不過貫通著一氣罷了,然則氣有清濁正邪之分;當正氣沛然,邪氣便難以逞強,可當正氣消散之時,邪氣可就得勢囂張了。
有趣的是,正氣最盛總是在朝代更迭、戰亂紛爭之際,而邪氣卻反而滋長在天下太平、百姓安樂之時。也許是因為太平日子過得太久了,百姓安逸易生怠惰、奢華易致墮落,人心腐化、邪佞叢生,于是,魔氣便趁亂擴張,妖鬼亦藉機橫行了!
古人雲,天下之大亂,必先驗于天災,如今這會兒已是這廂旱災、那廂水災的,可見天下之亂亦不久矣!
「黃河之水天上來」,這是唐李白贊美黃河源遠流長的詞句,不過,還真是印證了黃河此時此刻的景象——天上沒來由的破了個大窟窿,大水連續兩個多月嘩啦啦的下,不管是傾盆大雨或蒙蒙細雨,它就是給你不停的下,連歇下來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于是,沒一會兒工夫就把黃河給填飽,甚至滿溢了。
之後,洪水就迫不及待地漫淹上了岸,而且大剌剌地從衛運河淹到了南可波及淮河與長江,毫不留情地淹你個天也翻地也覆,淹得黃河兩岸百姓即使逃了命,也沒了財產。最悲慘的是,就算你幸運逃得生天,也躲不過緊隨水災而來的瘟疫摧殘。
希冀皇上放糧倉、開藥庫救災民,皇上卻反過來要百姓進獻美酒、上貢美女,百姓們說再不賑災,他們就要餓死了;皇上卻說,再不獻上美女,他就要哈死了!于是,百姓們在民不聊生的情況下,更是怨聲載道,這彌漫人間的邪氣也就加倍重了。
「四十萬兩。」
「四十萬兩?!」一個膚色白細又肥又胖的大肥豬驚叫著倒怞了一口氣,渾身肥肉好象在剎那間都垮了,重迭了好幾層的下巴更是不由自主地顫動個不停。
他穿著一身金色的織錦長袍,頭戴文士巾,右手斜擎旱煙桿,十根手指上全都戴著一枚枚碩大的戒指,金子的、寶石的、翡翠的、珍珠的,十足一副市儈之相。
此刻,那雙永遠眯住貪婪狡詐光芒的眼楮也在瞬間瞠大,而且死死地瞪著那個身材頎長的年輕人的背影。
「不……不是二十萬兩嗎?」他連聲音都在發抖。
「那是一個月前的價,」年輕人瀟灑地散開折扇,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煽著,潔白絹面上那兩只栩栩如生的鳳凰好似欲振翅飛去了。「現在是四十萬兩了,一句話,要不要隨你。」同時,那兩道明亮卻輕蔑的視線亦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已身所處的這棟高大華麗的廳堂。
油光水滑的白雲石地上鋪設著金光閃閃的錦氈,至少有雙人高的廳頂上方懸掛著十八盞金紗大宮燈,黑亮鑒人的酸枝太師椅桌,價值連城的巨幅翡翠玉屏風,加上那個市儈主人,這一切就只代表了兩個字——財富。
「你你你……你這是趁火打劫、漫天起價!」大肥豬氣急敗壞地叫道。
年輕人緩緩的轉過身來,「是又怎麼樣?」他冷冷地說。「你還是可以拒絕呀!反正……」嘲諷的眼神溜了周圍一圈。「這種地方你多的是,只不過被淹去了半數而已;你的鋪子更多,雖然最賺錢的幾家全被淹了,不過沒關系,反正尚有三分之二好好的沒事,你還可以再賺回來,對吧?」停了停,他幸災樂禍似的再加了一句,「只要大水不再繼續淹光你家的鋪子就行了。」
他越說,大肥豬的臉色就越綠,渾身的肥肉也顫抖得更厲害,到最後甚至開始喘息了起來。
「那……那……三……三十萬兩吧!」大肥豬啞著嗓音央求道。
咧一聲收了折扇,「五十萬兩!」年輕人若無其事地又提高了價碼。
一口氣險些噎住,「五……五十萬?怎……怎麼又又又……又變成五……五十萬兩了?」大肥豬臉色死灰,結結巴巴地幾乎說不成話了。
「因為我高興!」年輕人傲慢地說。「六十萬兩!」
差點昏倒!
大肥豬那張圓臉頓時扯歪了,「你你你你你……」一根肥肥的手指頭顫巍巍地指著年輕人,已經激動的說不出話來了。
折扇虛指了指大肥豬,「再說就七十萬兩羅!」年輕人似笑非笑地提醒。
噎了一聲,大肥豬的心髒險些罷工!可這一嚇,卻立刻把他被氣跑的魂兒全都給驚嚇回來了,他忙道︰「好好好,六十萬兩就六十萬兩,別再加價了,天哪!千萬別再加價了,你這可是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呀!」
年輕人莞爾,眼光卻仍是那般冰冷。「早答應不就成了!」
大肥豬怨恨地瞟他一眼。「難道你就只想著賺取大把銀兩,卻不曾想過要幫幫那些受苦受難的老百姓嗎?」他咬牙切齒地說。
「受苦受難的老百姓?」眸中倏地掠過一抹恨意,年輕人的語氣突地轉為冷冽。「只要我自己活得好好的,他人是死是活、是痛苦或受折磨,又與我何干?何況,你也沒有資格說我!不是嗎?若不是為了你自己,你會肯花這麼大的代價請我來嗎?」
大肥豬窒了窒。「我……我……」
年輕人哼了哼。「好了,不用再羅唆那些有的沒有的了,既然你這邊答應了,那我該去工作了,這種事還是越早解決越好。」語畢,他就可沓雋頌堂。
死盯著年輕人的背影,大肥豬的眼神依然怨恨無比,神情卻泄氣得很。
六十萬兩!天哪!不是六顆小石子,而是白花花的六十萬兩耶!
真想賴帳!
可這種卑鄙的想法也只敢擱在心里頭偷偷過過干癮而已,這位當今道界中最厲害的年輕術士可是誰也惹不起的,他不但毅力、膽色過人,思維審慎遠慮、機巧靈敏,而且,一身的法術更是精湛深厚到不要說那些高僧大師都怕了他,就連修為百年以上的道長術師都不敢輕忽他,唯恐一個不小心惹惱了他,只怕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奇怪的是,他既不是授-的道士,也非皈依的居士,甚至連教授他學問法術的師父也沒有,只是莫名其妙的在十歲那年,他就突然間什麼都懂了,無論是照見一切真空無相之慧眼,或者是招鬼神、捉妖除魔的符-法術,與足以和兩千年虎妖相抗衡的法力,全都僅是在一夜之間就得到了。
而更教人難以理解的是,那個得天眷寵的混蛋小子明明看起來一副靈逸出塵的模樣,心性卻又為何如此這般的冷酷無情呢?
☆☆☆
黃河從潼關附近折向東流,又進入一個峽谷,三門峽就在此峽谷的中間,是黃河最險峻的峽谷河道之一,兩岸陡峭,相距僅二百五十公尺。
峽口河上有兩座大石島,北名神門島,南名鬼門島。兩島把河水分成三股,像為黃河開了三座大門,從北而南稱為人門、神門和鬼門,三門峽因此而得名。
而三門中以神門最深、鬼門最險、人門最淺,此時,在細如銀絲般的綿雨中,右岸峽谷的最頂方,有道修長的人影悄然佇立,蹙眉凝視著那最險的鬼門。
「該死,鬼門已經出現裂縫了,難怪會溜出那麼多瘴鬼瘟神,這下子,後續工作可是沒完沒了的了-!又得做白工了,那可是……」話未畢,他似有所覺地驀然回首,「咦?怎麼又是她們?」隨即退後幾步轉到一株蒼勁的松樹後,倏忽消失不見了。
頃刻間,那位嬌憨純真的七公主和小侍女翠兒也隨後出現了。同樣的,兩人一到,就凝神仔細地端詳鬼門。
「老天!七公主,鬼門快破了耶!」翠兒吃驚道。「您瞧,好大的裂縫喔!」
「哇!真的耶!好大好大的裂縫喔!」七公主兩顆眼珠子睜得大大的,表面上看起來是擔憂,可語氣听起來卻有九成是興奮,是那種「好有趣、好好玩喔」的興奮。「奇怪,西二太子呢?他怎麼還沒出現呢?難道這不是該他處理的嗎?」
「西二太子?」翠兒不屑地哼了哼。「那個家伙總是分不清正事和閑事,這會兒肯定又不知跑到哪里去鬼混了,說不定早就忘了這事兒呢!」
「咦?你是說西二太子嗎?」七公主愣愣地問。
翠兒頓時白眼一翻。
天哪!跟公主講話真的很累耶!
「廢話,咱們現在不正是在說他嗎?」她受不了地忿忿道︰「西二太子那人最不可靠了,可他偏偏愛出風頭,現在可好,瘟鬼都溜出來了,他還沒見個影兒,到時候要是讓瘟神有借口來湊熱鬧,看他怎ど收拾。」
「可……」七公主吶吶地開口,「那相柳(九首人面蛇)沒他們宮里的收妖瓶就收伏不了啊!不讓他辦要讓誰辦?」
「那就讓大太子負責嘛!」翠兒說︰「那二太子讓他吃喝玩樂是一級棒,可教他干正事的話,就沒啥好冀望的了,這不都是公主自已告訴翠兒的嗎?怎麼現在還來問我?」
「是嗎?」七公主偏著腦袋,頗為困擾地想了一下。「我好象不太記得了耶!」
翠兒不覺沉默了好一會兒,繼而放軟了語氣柔聲安撫道︰「不記得就算了,公主,反正那也;;不是多重要的事。」反正她總會慢慢想起來的……吧?
「可是真的很奇怪耶!」七公主迷惑地抓抓耳後。「我好象忘了好多好多事,不管怎ど想都想不起來呢!」
「因為您大病了一場,公主,」說著,翠兒不由自主地移開視線,心虛地回避開公主那雙單純信任的大眼楮。「一個多月前您大病了一場,因為那場病而忘記一些事也是……呃!很正常的。」
「咦?我病過嗎?」七公主似乎更困惑了。「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因為您病了嘛!」翠兒有點心慌地提高了聲音。「反正您已經痊愈了,忘記一些事又有什麼關系呢?」
「唔!說的也是。」听話的乖寶寶立刻丟開那件怎麼也想不通的事,兀族去盯著鬼門直瞧了。「那現在該怎麼辦?我們是不是應該趕緊去把二太子給找出來?」
「哦,天啊!」才剛因為公主放棄追問而松了口氣的翠兒,聞言,再次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公主,等咱們找著人,鬼門早就破了啦!」
「對喔!」七公主喃喃道。「也不曉得上哪兒去找,等找到了,不要說鬼門,就怕連喪門都垮了。」
「就是說咩!」翠兒直點頭。
「可是,翠兒,」七公主瞧著那鬼門,真的開始擔心了。「頂多再過個片刻半晌,恐怕那鬼門就會……就會……」她沒再說下去了。別看她平常傻呼呼的,該知道的事、該盡的責任、該有的能力,她還是一樣都不缺,因為她並不是把所有的事全都給忘了,只是忘了某些特定的事而已。
「咦?片刻半晌?」翠兒吃了一驚。「這麼快?」
「可能還會更快呢!」七公主咕噥著。「翠兒,我……我知道這不關我們的事,可是……可是咱們也不能真的就這樣放著不管吧?要是真讓鬼門破了,麻煩可就不是普通的大了耶!」
那還用說,先不管鬼門破了之後會在人間惹出多少浩劫,光是上面的「大老板」追究下來,就不單只是西王宮的問題而已了,有九成還會連累四大王宮,統統跑不掉連帶責任!
可就算明知是如此,他們又能如何?「對、對!公主您說的都沒錯,但是,咱們又沒有西太子他們宮里的收妖瓶,能干嘛咧?」這個才是最大的問題吧!
「啊!是喔!」七公主恍然道,好象現在才想通這個天大的道理似的。「我們沒有他們的收妖瓶,又能干嘛?」
「當然是!」翠兒暗暗松了一大口氣。「好了,公主,咱們還是另外想辦法吧!這種事實在輪不到咱們出頭。」總而言之,她的正職是七公主身邊的貼身侍女,可不想再兼職當七公主姑女乃女乃的老鼠誘餌,沒事呼天喊地的到處亂竄。
那真的很沒面子耶!
如此暗忖著,翠兒轉身就想領頭先落跑,免得公主又給她去想到什麼有的沒有的,那就不太美妙了!
可惜她的動作委實不夠快,才不過半轉過身子而已,她就听到那位腦袋少根筋的寶貝主子豪氣萬丈的聲音。
「好,既然收伏不了,翠兒,那咱們就卯上去殺了那條九頭蛇吧!」
翠兒瞬即僵住。
不……不會吧?
「嗯哼!這樣王兄王姊們以後就不敢再嘲笑我了!」
像個木頭人似的喀喀喀,翠兒僵硬地轉回身來,臉色都發青了,現在若是有人拿根手指頭輕輕地戳她一下,她肯定就會倒地不起了。
「公……公主?」
可七公主那張純真的臉龐此刻卻是氣勢磅磚、光芒萬丈,根本沒空去注意到可憐的小小侍兒就快昏倒了。「瞧瞧你家公主我怎麼收拾那條小蛇解救天下萬民吧!」話說的是慷慨激昂,說穿了,還不只是想耍耍威風而已。
不是吧?這位寶貝公主那種倔強好勝的死性子就是不肯改嗎?
想著想著,她的臉色更是發綠了,「公主,您……您不是在開玩笑吧?」翠兒困難地咽著口水。「殺了它?請問您要用什麼殺呀?哭死它?還是用口水淹死它?那相柳在上古時候可是水神共工的臣子耶,它的妖力咱們哪應付得來呀!搞不好……搞不好還沒動手,咱們就先被它給當點心吞了!」
「安啦、安啦!」七公主猛拍胸脯。「不過是一條小蛇而已,有公主我在,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就是因為有你在,所以才可怕呀!要不她早就蹺頭了啦!
「小蛇?」翠兒那張臉更苦了,「是喔!咱們是剛好只夠塞它牙縫的小蛇。」她忍不住喃喃嘀咕著。「我說公主啊!還是不要吧!要是真出了什麼事,翠兒回宮後該怎麼交代呀?」或者索性不要回宮算了,從此亡命天涯、流落他方應該也不賴吧?
她猶在這邊煩惱未來的出路問題,七公主卻已經在那邊興奮地直搓手,準備好好地大展身手一番了。「好,翠兒,如果沒什麼問題的話,那就這麼決定了喔!」
咦?居然給她裝作沒听到。
「那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耶?還敢問她該怎麼辦?
不敢相信地翻翻白眼,翠兒正想回主子一句「我哪知道該怎麼辦呀」,可轉念一想,要是她真這麼回答,主子肯定會自己拗些白痴主意出來,到時她不是死得更慘嗎?于是,三聲無奈的長嘆後,她又開始猛扯頭發了。
這種事要是多來上幾回,肯定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變成禿頭了!
好吧!既然是主子自己來問她該怎麼辦的,那麼;自然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羅!所以,她如果不好好把握這種機會整整主子的話,是不是太對不起某人了呢?
當然是!
于是,偷撇出一抹賊賊的笑容好好地笑了一會兒後,翠兒就開始說了。「這個嘛!我記得公主身上好象有個淡黃色的……」不料,她的奸計才剛撰出序文的頭兩句來,主子就突然雙眼一亮,月兌口便是興奮的一聲「啊」,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精心策畫。
「對喔!我怎麼給忘了?那個香包嘛!」七公主一邊大叫,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個模樣很奇怪的香包。說是香包,可那味道卻燻得教人頭發昏。「這個可以引出相柳,對吧?然後呢!你就去引它出來追你,那我就可以乘機扁它了,對吧?對吧?」說完,七公主還得意地揚起下巴等待某人的稱贊。
「呃?」只是某人卻先呆了呆,「耶?」繼而陡然拔尖了嗓門驚叫,一點兒也听不出來那有什麼稱贊的意味。「我?」翠兒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那張可愛的小臉蛋已經垮成了大圓餅。「我……我……我也要上?不……不是吧?公主啊!主角不是您嗎?怎麼這會兒連……連我也要上了?」有沒有搞錯啊?她不是純觀眾嗎?
「咦?可是……可是我記得以前都是這樣的,不是嗎?」七公主那張傻呼呼的臉蛋此刻卻是一派正經八百的表情,看起來相當滑稽。「我記得翠兒你逃起命來可快著呢!」
「逃命當然要快呀!否則哪叫逃命啊?」翠兒哭笑不得地苦著臉。「又不是上後花園溜達,還由得你拐一步晃三步,最後再來個回眸一笑百媚生嗎?我看那條九頭蛇好象不會就那樣被我們笑死吧?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她吞了口口水。「公主……記得?」
七公主點點頭。「是啊!記得呀!而且記得很清楚呢!」
哦!拜托,為什麼該記得的她不記得,不該記得的她偏偏記得那麼清楚呢?
完蛋了,這下子想裝作沒她的事也裝不成了。翠兒垂頭喪氣地暗忖,她這不是自討苦吃嗎?現在回頭不曉得還來不來得及?
才剛想到這里,香包就掛到她身上來了。
呃……好象來不及了耶!
翠兒一臉哭兮兮地看看香包,不僅整張臉都拉長了,連頭上的沖天雙髻也垮了,眼神無奈地瞅著主子欲哭無淚,可轉個眼,她不曉得想到什麼,忽地又是滿懷期望地盯住主子。
「那麼,公主,您也應該記得如何收拾那種畜妖吧?」老天保佑,求求您來個肯定的答案吧!
可沒想到她這一問,卻立刻把七公主的萬丈豪情給問不見了,「咦?如何收拾啊?啊……嗯……這個嘛……嗯……讓我想想……我想想……」愁眉苦臉的攢眉苦思片刻後,她才不怎麼有把握地吶吶道︰「呃……大概記……記得吧!」
嘎嘎嘎?大……大概?還「吧」?
天哪、天哪!為什麼那種「沒必要」的事記得一清二楚,這種事就只是「大概」記得?
「不會吧?公主,」翠兒的臉更苦了。「您……您到底記得多少啊?」
「記得多少啊?」七公主又開始努力思考了,「好象是……是……呃……啊,對了!」她的雙眸倏地一亮,「首先是這樣!」說著,她猛然一指戳破香包,然後很不客氣地一腳把翠兒踢向崖頂的空曠處。
「耶?」隨著一聲長長的驚叫,翠兒被推得踉蹌幾步沖向前去,還沒站穩腳步,她本能地又想往回跑,可才逃回兩步,又認命地停住了,小小的紅唇委屈地噘著,並渾身抖顫地東張西望。
唉,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她還跑什麼跑呢?香包一破,她早就無處可逃了,不是嗎?
而她那個沒良心的主子一腳把「老鼠誘餌」踢出去之後,也同樣緊張兮兮地屏息四處張望,一副像在等待著什麼似的樣子。
不一會兒工夫,驟然間,原本是要死不活的細雨猛地加大了,風勢也在瞬間狂吼了起來,轟隆隆的好不嚇人,可七公主卻反倒雙目一亮。
「翠兒,別逃太遠啊!」她興奮的低聲吩咐。
「呃?」翠兒一時會意不過來地隨著主子的視線往三門峽出口那方向瞧過去,旋即尖叫一聲抱頭就跑。「哇——救命啊!」
只見遠遠的那頭,一條渾身長滿青色逆鱗、長爪帶翅的巨大蟒蛇,甩著猙獰凶惡的九顆腦袋,吐著腥臭暗紅的蛇信,在狂風驟雨中如閃電般地疾掠而來,眨眼間就到了眼前,而且毫不猶豫地就朝狼狽逃竄的翠兒撲過去。
「哇哇哇!救命啊——翠兒還不想死呀!」
雖然沒敢回頭,可是光間那近在咫尺的腥羶臭味,翠兒就知道自己離鬼門關有多近了!于是,她只能邊心膽欲裂地抱著腦袋埋頭猛逃,邊還又哭又叫的,可憐的她這時候還得顧著主子的吩咐——不能逃太遠!
天哪、地哪!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呀?
而原該大展神威的七公主卻在這會兒彷佛看傻了眼般,只呆立在那兒,連該做什麼都給忘了。
哇嗚——怎麼這麼大呀!
逃得連鞋子都快掉了的翠兒覷個空用眼角一瞄,頓時嚇得魂飛九天。「天哪!公主,您別淨顧著發呆呀!還不快來救我?」
「咦?啊!」七公主立時回過神來,不敢稍作遲疑,馬上掐指飛出一道白光射向巨蟒。
耶?!七公主不敢置信地看著巨蟒在一陣劇烈的扭動之後,便又繼續張口撲向翠兒,而且……老天!它還分出四個腦袋過來追她了!
哇∼∼救命啊!
一個驚慌,七公主也跟翠兒一樣嚇得尖叫一聲,掉頭就跑,于是乎,兩個人就在崖頂上像過街老鼠般到處亂竄,其間還伴隨著聲聲驚叫與求救,有好幾次,雙方還差點互相撞上了。
兩個人都在叫救命,真不曉得是要誰救誰?
始終隱藏在樹後的年輕人就在這時轉了出來,一臉的啼笑皆非。「她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呀?」
而尚在團團亂轉的翠兒更是欲哭無「空」,「拜托,公主,你……」她倒怞了一口氣,動作敏捷的閃過惡心巴拉的蛇涎。「你跑什麼跑呀?還不快……」又一個矮身避開紅燦燦的蛇信。「快拿你的七星綾打它呀!」
七公主一听,便愕然止步。
對喔!她跑什麼跑?應該拿七星綾怞它的嘛!
一轉念,她立刻返身一吸氣,整個身子便輕飄飄地飛向空中,剛好閃過巨蟒的血盆大口。可是,另外三張大嘴巴也緊隨著咬過來了,她迅速解開腰間的七彩銀絲帶抖手一揮,只聞幾聲巨大的啪啪響,那幾顆蛇頭頓時被怞打得東倒西歪地飛開去,還差點相互撞個昏天黑地呢!
七公主見狀,心頭一喜,連忙再抖手一怞,在幾聲憤怒的嘶叫過後,追撲翠兒的蛇頭也各自跌開去了,她趕緊趁勝追擊,不斷地怞打銀帶,巨蟒的九顆腦袋也不斷地搖來晃去。片刻後,有三顆腦袋還真的打結了,讓七公主忍不住開心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看這光景,寶貝七公主大概早已忘了先前的狼狽,玩得還挺樂的樣子,瞧她臉色更是越怞打越得意,甚至還開始有意無意地逗弄著那條越吼越憤怒的巨蟒,看看能不能再讓它的腦袋多打幾個結。可是……
「公主啊!現在不是玩的時候吧?」終于得以喘一口氣的翠兒在地面上仰著腦袋,雙手圍在嘴邊哭笑不得地大叫著。「得趕快殺了它吧?」
啊!對喔!她是來除妖,不是來玩的,可是……
「怎麼殺?」七公主無措地叫了回去。
「耶?」她簡直不敢相信!「怎……怎麼問我?!公主啊!那是你的問題吧?你不是說沒什麼好擔心的嗎?」
「可是人家不知道它會這麼厲害嘛!」七公主一邊委屈地叫道,一邊忙著繼續怞打那條蛇,並閃躲蛇吻。「那……那我又收不了它,而且,你看,我頂多只能讓它團團亂轉罷了,再來……再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嘛!」
翠兒頓時傻眼了。「什……什麼跟什麼嘛!現在才來說這種話,想後悔也來不及了呀!」
「那怎ど辦嘛?」
又問她?!「我……我哪知啊!」翠兒又開始抓頭發了,而且,這次是真的很用力的猛扯。「看……看公主還有什麼寶……啊!對了,那個無雙瓶!」
「那只能收旱妖、火妖的啦!」七彩銀絲帶依然僻哩啪啦地怞個不停。
「那……那……水雲箭?」
「那只傷得了千年道行以下的妖啦!」
「捆妖索……啊!不行,那只捆得了五百年道行以下的妖……那震天鐲呢?」
「翠兒!那是布雨用的呀!」
「啊!對喔!我一時忘了。」翠兒不好意思地打個哈哈。「那……那……青玉鏡?」
「那只能攝魂魄,收不了已有道行的元神啦!」
「那……那……那……我也沒轍了啦!」
「嘎?那我怎麼辦?」七公主好似快哭了。
「呃!咱們……」咽了一口唾沫,「咱們落跑如何?」翠兒吶吶地提議。
「耶?!」
就在七公主錯愕得險些被左右兩顆蛇頭分夾兩邊撞扁之際,突然,一縷細細的低語傳入她的耳中。
「七公主,請把相柳往對面崖上引過去,那兒是上古共工台的遺址,應該壓制得了它,我再用五雷縛妖神咒禁住它,這樣應該可以暫時封它個三、五十年。」
咦?誰?誰?是誰?
才剛險險地閃過被壓成肉餅的危機,七公主聞聲,不由得更驚詫地左右張望不已,卻又差點被最中間那顆蛇頭給一口咬去腦袋。她驚險萬狀地躲開,但是,從她身旁飄過的那股子蛇腥味卻差點讓她當場吐給它看……呃!技術好一點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吐到它嘴里頭去呢!
「公主,拜托請快點,」耳語又響起。「再一會兒鬼門就要破了!」
呀啊!真的?
心頭一驚,七公主趕忙按照指示,甩帶的方向倏忽一轉,開始使勁地將怪蛇越過三門峽上方驅往對崖去了。可是,那條怪蛇似乎有所警覺,都已經臨到崖邊了,卻死都不肯再多挪兩步。
「你……你這條笨蛇,就不能合作一點嗎?」
七公主急得忍不住月兌口叫了出來,彩帶也揮甩得更急切了,可是怪蛇寧肯腦袋多打兩個結,就是死不肯過去;七公主又氣又急地正想踢它一腳的時候,陡聞一聲清朗的喝叱,驟然間,那條怪蛇彷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往崖上推了過去。
「耶?」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緊接著,又是幾句像念經似的咒文之後,天上突然劈下來五道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閃電,剎那間,那頭怪蛇竟然倏地消失不見了,同一時刻,滿天的狂風暴雨也突然靜止了下來,再眨個眼,連陽光都跑出來閃閃發亮了,就好象換了一幅畫似的,整個場景在頃刻間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顯得非常突兀又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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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半天的時間,還飄浮在半空中的七公主依舊茫然地半舉著彩帶,困惑地望著怪蛇消失的地方,怔愣地好象還搞不太清楚狀況,不明白剛剛猶是驚天動地、惡形惡狀的怪蛇怎麼會突然不見了?
不會吧?她真的封住那條上古妖蛇了?!
哇!她好了不起喔……咦?不對!不對!不是她封住的,是……啊!對喔,是誰?剛剛到底是誰?
就在她剛想起這一點時,猝聞翠兒的呼喚。
「公主、公主!在這兒哪!」
听翠兒的聲音喊得有些變調,她嚇了一跳,以為又出了什麼岔子了,搞不好相柳娶了老婆、生了孩子,這回是攜家帶眷一塊兒來搗亂的!于是,她忙不迭地循聲趕過去,還差點一頭撞上那株奇形怪狀的大樹橫錯出來的樹枝。
可沒想到翠兒不但好端端地沒事,而且就在崖邊那株蒼勁的古松前,一臉詭異地直向她招著手。身軀尚未落地,她便愕然的瞧見一個清俊的年輕人正神情怔忡地盯視著她,待她站定在他面一刖,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涌現出一股強烈的熟悉感。
她不覺月兌口問道︰「咦?我們見過嗎?」
年輕人一听,眉宇隨即皺了起來,好似這句話觸犯了他的滔天大忌似的。「應該沒有。」是應該沒見過,也的確是沒見過,不管是這輩子,或上輩子、或上上輩子都沒見過,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
可是,為什麼他也覺得他們「百分之百」曾經見過面呢?
「哦,這樣啊……」七公主困惑地搔搔腦袋。「那……剛剛是你幫我的嗎?」
年輕人頷首,看起來好象更不高興了,甚至還夾雜了那麼一點點不安。但這位神經很大條的七公主並沒有去給他注意到,一瞧見他點頭,馬上咧出一臉開心又感激的笑容來。
「真的啊?謝謝你啊!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才好了呢!」
年輕人聳聳肩,兩只眼楮老是往兩旁飛去不想看她,卻又不由自主地溜回來瞄她幾眼,一經自我察覺後,就立刻拉開視線;可不一會兒又情不自禁地瞥了過去,然後又暗罵著自己移開眼;接著,又一次忍不住瞟向她那張精致清美的臉蛋上,旋即又詛咒著干脆垂下眼盯住地上……
或許他應該先把自己的眼楮弄瞎了,就不會再做這種連他自己都感到很厭惡的行為了吧!
他自嘲地暗忖著,可七公主卻一無所覺地繼續笑得好甜蜜。
「哪!為了報答你,我請你吃飯好不好?」她滿眼希冀地又問。
年輕人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不用,」不曉得為什麼,跟她在一起越久,他就越不安,好象會發生什麼他控制不了的事情似的,事實上,現在的他就有點控制不了自己了。「抱歉,我還有事要先走了。」說完,他匆匆轉身就走,還差點絆著自己的腳摔一跤,看起來有點狼狽。
雖然這樣很窩囊,任誰看了都會說,這就是所謂的落荒而逃!可是,他也顧不了這許多了,再不走就走不……呃……好象已經走不了了!
側過臉去冷眼瞪著那兩條擅自跑來親昵地緊抱住他左手的縴細手臂,好象小妹妹纏著大哥哥帶她去買糖葫蘆吃,又好象他上妓院嫖女人還沒付帳怕被他跑了似的模樣,年輕人渾身驟起一陣戰栗。
為什麼他有種再也甩不開這雙手臂的預感呢?
「那你陪我吃嘛!好不好?」
冷漠,卻又相當困擾的視線緩緩移向那張近在咫尺,又似撒嬌、又似討好的迷人嬌靨上,年輕人的心弦不由得微微一震,一股既排斥又依戀的矛盾情緒猝然襲上心頭,開始在他心中進行一場精采的摔角大戰。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七公主嬌憨地搖著他的手臂。
這還用問嗎?當然不好!
自與她當面對上的那一剎那,他的靈性直覺就一直在警告他離她遠點兒,警告他若是繼續跟她牽扯下去,他的人生肯定會因此而踏上某條他想象不到,且無法回頭的不歸路,搞不好就這樣完蛋大吉也說不定!
可另一邊又有個聲音在輕言軟語地哄誘他——只不過是個可愛的小女孩想請他吃個飯嘛!干嘛像防賊一樣的防著她呀?這樣傻呼呼的,連自己都顧不周全的小姑娘又能搞出什麼可怕的名堂來呢?
「好啦!陪我去吃啦!走啦、走啦!」
好吧!就算那些矛盾的掙扎都不去管他,單以目前的情況來講,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敢這麼肆無忌憚地親近他,或這麼放肆地踫觸他,這麼無禮地跟他說話了呢?
依照以往的習慣,他應該馬上甩開她,跟她保持三丈以上的安全距離,再厲聲嚴詞地拒絕她,明白告訴她,他一向是獨來獨往的,不管是吃飯、睡覺、上茅房或到任何地方去,他都不曾有過任何同伴。
甚至他也可以擺出一張最酷的閻王臉給她瞧,把她嚇個半死,再冷冷地嘲諷她幾句,教她羞慚的大哭一場!不過,也有可能她根本就听不懂人家的嘲諷,甚至以為人家在稱贊她也說不定,這樣的話就干脆狠狠地喝叱她一頓好了。
這才是他最正常的行為模式,可是……
「快嘛!人家好餓了啦!」
該死,為什麼現在他就做不到?
而始終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翠兒卻禁不住偷笑了。
還是一樣呵!瞧他一臉的矛盾、掙扎與困擾,看樣子,他還是一樣拿她沒轍,這家伙肯定是那人沒錯了。而且,他的模樣也幾乎沒什麼改變,只是年輕了二十年,感覺有點怪異罷了,不過,這樣不是更好嗎?免得他兒子又跑來跟他搶老婆了!
「快點嘛!」
那聲音更是嬌膩到了極點,再冷硬的心都會融化成一團面團兒,年輕人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走吧!」吃完飯再甩了她好了。
七公主一聲歡呼,馬上挽著年輕人的手臂就走,態度還不是普通的熟稔與自然,雖然他們這才是第一次見面。
「啊!!對了,我不吃海鮮喔!」
「我也不吃。」
「咦?真的?」
「真的。」
「嘻嘻,好巧喔……啊!對了,我叫敖水靈,你呢?」
「姬夢塵。」
姬?!
真的是他了!
翠兒望著那雙儷影,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擔憂、又是害怕、又是無奈。
「啊!姬公子。」
姬夢塵回眼瞥了她一下。「什麼事?」
「你確定知道我家公主是誰嗎?」
姬夢塵瞄了一眼膩在他身邊的可人兒。
「東海龍王的七公主,對吧?」
沒錯,他真的知道她的主子是誰!
不過……為什麼她總覺得他有哪邊不太一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