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過去,北美夏季日光節約時間開始的四月,西雅圖北部史蓋基谷地的郁金香花田再次盛滿了嬌艷的色彩,與縴細的櫻花完全不同的鮮艷瑰麗在風中傲然炫耀它們的豐姿,宛如中國南方美人與北方佳麗的截然相異,唯一相同的是它們同樣的美、同樣的動人。
冉櫻駕車行駛在整潔寬廣的道路上,一路不停的看手表,就怕晚一點儂儂又要跟同學跑去麥當勞了。
原以為從日本搬到美國來之後,孩子們至少會有好一陣子適應期,沒想到反而是他們比她先適應了,而且最快的竟然是念念。
語言不通?
沒關系,他那張迷死人的漂亮笑臉是全世界通行無阻的通關證,簡直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跟著是儂儂,剛開始她還噘了好幾天嘴巴,可是半個月後,記憶回來了,她開始跟同學鄰居們嘰哩呱啦的掃射機關槍,雖然是很明顯的英國口音,但也在兩個月後修正過來了,美國小孩是最幸福的,擁有自由自在學習與歡樂的權利,因此沒多久,儂儂就開始高喊著「媽咪不希罕,朋友最重要」的口號了。
至于她自己,她至少花了半年時間才搞清楚東西南北,然後打了幾個月工之後,決定可以自己開店了,最近她正忙著找地點,聯絡廠商。
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她忙改用左手抓緊方向盤,右手則模進放在乘客座上的背包里拿出手機。「哈-……哦!嗨,麥克……我正要去接女兒……咦?真的?你終于找到了嗎?太好了……不必,你覺得可以就行了……好啊!什麼時候……沒問題,沒問題……不用,家里有管家在……對……好,那就這麼決定了,拜!」
麥克是個很一般的美國人,也是她的鄰居,褐發褐眼、五官英俊、個性溫和,他們是很好的朋友,真正的朋友,彼此沒有任何企圖,只因為同病相憐而成好朋友,兩個同樣被伴侶拋棄的男女踫在-起,很自然就成為彼此最佳傾倒苦水的餿桶了,所以,她與麥克相處得特別融洽,因為她不必存在任何戒心,也因為彼此的境遇是如此相似。
尖銳的嘎一聲,車子突然在路邊緊急煞車,旋即,冉櫻把腦袋探出車窗外大叫。
「你這個不良少女,又想給我模到哪里去了?」
正與同學嘻笑著走向路口的儂儂驀地停住,並詫異地望向這邊。
「媽咪,你來這邊干什麼?」
「廢話,來接你呀!」
「媽咪啊!我早上不是說過,我放學後要和露西一起去買瑪麗亞的生日禮物的嗎?」儂儂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你又沒有注意听我說話了是不是?」
「咦?你有說過嗎?」
「媽咪!」儂儂抗議地大叫。
「好,好,好,那……你什麼時候回來?要不要我去接你?」
「你不用來接我了,媽咪,我和露西會在晚餐前一起坐巴士回去。」
「好吧!那……你要小心喔!」
「知道了!」
直到儂儂走遠後,冉櫻才轉動方向盤往回開。
儂儂已經不會老把爸爸掛在嘴邊了,雖然還是會提到,但已不再那麼頻繁了。而且,也不再問爸爸為什麼不來看她,而是問爸爸住在哪里,從事什麼工作之類的,也許是同學問起,所以才想問的吧!
一回到家里,她頭一個就問︰「南妮,我回來了,念念呢?」
黑人管家立刻從廚房跑出來,「夫人,念念還在睡午覺,我正在準備晚餐的南瓜派。」
南妮雖然年輕,卻非常盡責而且能干,憑良心說,如果沒有她的話,冉櫻的適應期可能會更長。
「哦!不用準備我的晚餐,我要和麥克先生一起去參加宴會。」冉櫻一邊上樓朝主臥室走去,一邊吩咐道。
「好……啊,對了!」南妮也跟在後面。「早一些時候有六位先生來找你。」
「一起來的嗎?」
「不是,是分別來的。」
「你問了是誰嗎?」
「第一位很高很瘦,金發綠眼,沒有說他是誰,第二位是弗康南先生,第三位穿著一身昂貴的亞曼尼西裝,可惜又矮又胖,同樣沒有表明身分,第四位最夸張了,居然戴著墨鏡,我還以為他是黑社會的呢!第五位是平井先生,第六位是個痞子模樣的家伙。夫人,為什麼你認識的人都這麼奇怪呢?」
進入臥室,「我交朋友從不在意對方的身分,不過……」冉櫻扔下背包,踢開鞋子,再月兌下襯衫和窄裙露出修長圓潤的身軀。「今天來的人大概都是廠商吧!」
自從生下念念之後,她更形豐滿了,甚至腰部還有加粗的趨勢,在日本時,她懶得理會,反正又不會有人在意。但是到了美國以後,因為空閑時間太多,她就學一般美國女人去練健身躁,順便和美國女人交際聯誼。于是,四個月之後的某一天,她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身材竟然還相當不錯呢!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告訴他們你和麥克先生去約會了,而且你們常常一起出去,所以要和夫人面談的話,最好事先聯絡。」
冉櫻一听,就猛翻白眼,「哦!拜托,南妮,請別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好嗎?」說著,她走進浴室里再月兌下內衣褲。「我不是和麥克先生約會,是去辦事情,他在幫我找店面,懂嗎?」
「可是你們晚上常常出去吃飯約會或參加宴會,這是事實吧?」南妮一面替雇主拿內衣褲和浴巾,一面反駁。
「偶爾,南妮,偶爾!」冉櫻進入淋浴間拉上玻璃拉門,然後大叫。「而且,南妮,我陪麥克先生去參加宴會是因為他找不到適合的女伴,陪他去吃飯是因為他想念孩子心情不好,需要找個人吐吐苦水,拜托!我們談的都是他的前妻和小孩耶!」
「總是開始呀!」南妮靠在淋浴間外咕噥。
「沒有開始,南妮,」在淋灕的水聲中,冉櫻又叫了。「我和麥克先生永遠都是好朋友,絕對不可能會有什麼結果,請你那顆浪漫的腦袋稍微收斂一點好嗎?」
「夫人,」南妮也叫回去。「那為什麼你每一次和麥克先生出去都打扮得那麼漂亮?」
「因為我是女人,南妮,只要有機會,我也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處賣弄。你不知道以前的我有多平庸,但是現在絲汀……呃!就是我們的健身躁教練,她不但讓我擁有一副好身材,又教我化妝的方法、穿衣服的訣竅,我要是不好好利用一下才有鬼了。南妮,我也希望能听到人家的贊美呀!哦!還有,謝謝你剛剛的贊美,南妮。」
「不客氣。但是……」南妮狐疑地嘟囔。「你和麥克先生真的沒有什麼嗎?」
拉門突然打開,冉櫻探出一顆滿頭泡泡的腦袋來,有一串泡泡好似櫻花似的垂落在她額前,「南妮,我要老實告訴你一件事。」她非常嚴肅地說,
「什麼事,夫人?」
「那就是……」冉櫻點點頭。「我還愛著我的前夫,非常愛,不管他對我如何,但我就是愛他,這一輩子我再也遇不到另一個能讓我如此全心全意去愛的人,再也不可能有第二個了,所以,南妮,我這一生只會愛他一個人,你明白了嗎?」
「你全心全意愛他,卻沒有半張他的照片?」南妮懷疑地咕噥。
冉櫻嘆了一聲,而後縮回腦袋關上拉門。「因為他不喜歡照相,我連我們的結婚照都沒有呢!」
「但是夫人,麥克先生很英俊呢!是這附近最好看的男人,你不要就太浪費了。」
「南妮,如果你看過我的前夫,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即使如此,夫人。」南妮遲疑著說,「你還是要找個伴吧?否則老了不是很孤獨嗎?」
「我不在乎,南妮,我還有孩子們呢!就算他們不喜歡跟老太婆住在一起也無所謂,我早就看上一家很不錯的養老院了,雖然貴了點,但真的很不錯,到了我走不動的那一天,我就會自己住進去,那兒會有很多伴的……」
「夫人……」
「……但在那之前,我也要好好過我的生活。南妮,雖然前夫和我離婚了,但是他也讓我體認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南妮,不要太在乎未來,要緊緊把握住現在,即使只有一分一秒,我也要讓我每一刻的現在過得不後悔。」
「可是,那樣很不公平耶!你前夫……」
「拜托,南妮,不要說我前夫的壞話,否則,即使我們感情再好,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但……」
「南妮,不要以為我們離婚了我就會很痛苦,不會,南妮,我不會痛苦,雖然我不能和他廝守在一起,但一想到在地球的另一個角落里,他正幸福的生活著,我似乎也能分享到他的幸福,這樣我就滿足了。真的,南妮,真的這樣就夠了!」
「……好吧!夫人,既然你如此說。」
「不要說我了,南妮,你什麼時候要和亞當結婚呢?」
可能是這一段談話的緣故,那天晚上,冉櫻將自己打扮得特別華麗,一襲亮面綢緞的紫色中國式晚禮服將她襯托得更是嬌艷動人,連她那張平庸的臉蛋也在高超的化妝技巧之下顯得格外深邃出色,與同樣盛裝的麥克站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對相配到不能再相配的璧人。
沒錯,為了不枉費自己愛他的那一份心意,也不想讓他後悔曾經帶給她的那一段美好回憶,她要確實把握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並使每一刻的自己都是最美麗的,讓自己活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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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當西北生活慶典在西雅圖中心展開各項音樂,舞蹈、手工藝品,美食等相關活動之際,冉櫻和附近幾位鄰居朋友決定不去和全西雅圖的市民一起發瘋,而在自家後院開一場烤肉派對。幾經商議後,決定在冉櫻家的後院舉行,因為她家的後院最寬敞。
早上十一點多,鄰居們各自帶著一樣拿手菜陸陸續續地來報到,不久,就有六對夫妻、五位單身貴族(包括未婚和離婚)和十三個小惡魔齊聚在冉櫻的後院里了。
陣陣烤肉香隨著涼風四處飄散,男士們輪流在烤肉架前大展身手,小鬼們則非常盡責的四處尖叫奔跑作怪搗蛋,而女人們則躲在廚房里模魚喝酒。冉櫻不喝酒,但是她喝茶,大家一起閑聊八卦,一邊處理龍蝦、玉米、青椒,西洋芹菜和番紅花等,還有人忙著調醬汁、切水果。
「听說麥克的前妻最近常帶孩子回來找他喔!」
「我知道,我看過好幾次了,你們認為他們會復合嗎?」
「我想會吧!麥克一直忘不了他前妻,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我不贊成,麥克他前妻只是因為和男友分手,感覺很寂寞,所以才會回來找麥克的,如果是因為這種因素復合的話,他們很快又會分手了。」
「不過,他的前妻真的很漂亮耶!」
「當然漂亮,她是職業模特兒呢,不過,听說她最近沒什麼工作,很失意的樣子。」
「我認為是好是壞,那種事都要由麥克自己來判斷,或許我們可以提供一點意見給他作參考,但最後還是要由他自己來決定,」冉櫻作最持平的評論。「畢竟這是他自己的人生,別人沒有資格左右他。」
「我也這麼想啊!可是旁觀者清,總是看不下去呀!」
「那就不要看嘛!」
「待會兒麥克好像也會帶他前妻來喔!」
「哦!拜托,那種女人真的會來參加我們這種聚會嗎?」
會!
這句話剛說完,門鈴就響了,不一會兒,麥克便帶著前妻和孩子們經過廚房打個招呼後,就直接到後院去了。
「我就知道她不會留在廚房里跟我們一起做這些事。」有人咕噥著。
「夫人,隔壁的威廉斯夫婦回來了!」南妮突然跑進廚房里來報告。
「真的,他們到德國去了半個多月,終于回來啦?」冉櫻驚訝地說,同時把處理好的蔬果放在盤子上。「你有沒有順便請他們過來烤肉?」
「有,他們說等一下就過來,還有……」南妮舉舉手中幾封信件。「威廉斯太太是特地把這些信件拿過來給我們的,她說這是夫人的信,郵差送錯送到她家了。」
「難怪,」冉櫻喃喃說著,並立刻去洗手,「難怪最近這半個月來都沒有信,我想,那個郵差大概是新來的吧?」
「沒錯,是個年輕莽撞的小伙子,不過很可愛喔!」旁邊有人這麼說,其他人听了哈哈大笑,包括冉櫻在內。
笑著從南妮手里把信接過來之後,冉櫻一封封看過寄信人後就往下放,然後,在看到倒數第二封時,她突然驚咦一聲,旋即反過來仔細看寄信人,跟著又啊了一聲,隨即迅速對廚房里其他女人說︰「對不起,我有一封很重要的信必須先看,這里就拜托你們了!」
「沒問題,這里交給我們就夠了!」
冉櫻再對南妮說︰「看著兩個小鬼!」
南妮點點頭,冉櫻隨即以最快的速度沖到書房里,甚至反手落上了鎖,再到窗邊的沙發上坐下,捧著沉甸甸的信喘息了好一會兒後,她才寶貝兮兮地撫模片刻信封上的字跡,再小心翼翼地拆開信,然後仔細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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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他們會復合!」
「可是不會再結婚!」
「對,最多同居,等他前妻再找到另一個男朋友之後,她又會離開麥克了!」
「這樣麥克未免太……」
「南妮!!!」
正當所有的人都在後院里烤肉吃菜喝酒聊得不亦樂乎之際,突然一聲狂野的叫聲劃空而來,嚇得所有人頓時噎住了聲音,甚至駭得某人把整顆鵪鶉蛋咕噥一聲吞下去了。
「夫人?」
南妮驚詫地望向落地窗前,只見冉櫻滿臉淚水,卻又狂喜至極地站在那兒,她右手勾著鑰匙,左手抓著一疊厚厚的信紙。
「我要出去,孩子們交給你了!」
「是,夫人。」
而後,也沒有向其他人招呼一聲,她就匆匆忙忙跑走了,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發生什麼事了?
時速高達一百二十公里的車上,冉櫻依然淚流不止,她想笑也想哭,心頭既悲哀又狂喜,更震驚。
天哪!鄒文喬,你才是天底下最笨的男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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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
一年不見,你好嗎?
你很好,我看到了,容光煥發、神采奕奕,那一襲紫色晚禮服將你襯托得宛如紫陽花那般姨媚動人;還有他,那個伴在你身邊的男人,溫柔體貼又情意綿綿,能夠讓你蛻變成如此雍容美麗的男人,你們真是相配。
雖然去年你說過你不會再婚,但我相信現在的你可能已經改變主意了,你會寄帖子給我吧?如果你寄給我帖子的話,也許我會去參加你的婚禮,也或許不會,但至少我會送上一份大禮的。
原本打算看過你之後就悄悄離去,永遠離開你的生命不再蚤擾你,但再想想,我始終欠你一個解釋,我知道你一直很疑惑,當年我為什麼突然要和你離婚,又為什麼堅持不準你到台灣來。你問過我好幾次,我也始終拒絕回答。可是現在,我應該給你一個交代了,這是我欠你的。
老實說,當年和你結婚,我別無他意,只是很單純的對你的愚蠢感到很有興趣而已。我無法理解,一個人如何能如此無私、不求回報的付出,並為另一個人犧牲到如此程度,竟然還能覺得很幸福呢?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所以,我想看看你究竟能為我忍耐到什麼程度,甚至到何種程度你才會開始對我產生怨恨、不滿。
可是你令我很失望,因為你始終毫無怨言地伴在我身邊,無論我如何冷落你,你依然一臉滿足地看著我,說實話,我開始覺得有點無趣了,但另一方面,我卻又很莫名其妙的習慣了你的陪伴,于是只好就這樣下去,繼續漠視你的存在,卻又享受你的陪伴。
或許就如同雷峰所言,我的確是一個不懂感情的人,我的生命中不曾有過喜悅,渴望、歡愉或愛戀各種亂七入糟的情緒,也從未畏懼過任何事,不曾擔心過任何狀況,直到那一天……
記得嗎?離婚那一年,我的脾氣變得非常暴躁,因為我不喜歡看醫生,所以,即使我的身體很不舒服,我仍然強行忍耐著。直到有一天,我在辦公室里因為月復痛而昏倒,雷峰緊急把我送到醫院去,經過一番檢驗之後,才知道我罹患了肝癌。
裘安娜大夫告訴我,我可以動手術,也必須動手術,但是,能活過三年的機會仍然不大。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但是,當我听到裘安娜大夫宣告我的死期的那一剎那,我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生命即將結束的恐懼,而是我死了之後你將會有多傷心、多悲痛,那時候,我才穎悟到一件自己一直不知道的事。
對我來說,你已經比我自己更重要了。
那天晚上,坐在床邊,我沉思著,擔心著你該怎麼辦?下一刻又不解自己為何要為你如此擔心?這種時候,我應該為我自己擔心才對吧?可是,接下去我又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著我應該想辦法讓你不再那麼愛我,甚至恨我,這樣即使我死了,你就不會那麼傷心了。可是回頭又一想,我根本無法停止你的愛,甚至無法讓你氣惱我一點點。于是,凝望著你滿足的睡容,我不禁驚異地想著︰
天哪!你如何能這麼愛我?如此無怨無悔,無論我如何對待你、如何冷落你,你總是甘之若飴,只因為能夠伴在我身邊而滿足!
在那一瞬間,我感受到無法抑制的心痛,終于明白為什麼從不為別人費心思的我,為何會不顧自己而只為你的將來擔心。
是的,我也愛上你了!
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你是我見過最笨的女人吧!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就偏愛那些與眾不同的東西,而且,是越差勁的越好,而你,恰好是世界上最笨的女人。
是的,你真的是太愚蠢了,竟然會愛上如此不值得愛的我!
我終于明白了,但一切卻已太遲了,我已經沒有時間去愛你,沒有時間去回應你的愛,甚至沒有時間擔心自己的病,我只知道不想看到你傷心難過,我只擔心自己是否有辦法讓你避過痛苦。
在這種時候,才知道自己的心情也實在是太可悲了,不是嗎?
但是,我連自憐的時間都沒有,我考慮了很久,始終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那一天你告訴我,如果是你的話,你寧願心痛而不願心死,心痛有一天會平復,會變成一段值得回味的記憶,可若是心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如果我死了,你可能會痛苦到恨不得自己也跟著死了,這一輩子,你或許再也笑不出來了,因為你再也見不到我了!可是,如果我和你因離婚而分開的話,你甚至不會感到心痛,只要我能幸福,你也會覺得自己已經得到幸福了!
你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
但是,那些話終于讓我決定了,我們必須分開,讓你心痛總比讓你心死好。如果我死了,我不會讓你知道︰即使不幸讓你知道了,時間能淡化感情,只要我們分開一段時間之後才讓你知道,相信你也不會那麼傷心了,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所以,我讓你簽下了離婚證書,逼你回到日本,不準你到台灣來,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我的狀況。
對你來講,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不知道幸或不幸,動過手術之後不到兩年,我的病就復發了,但那時恰好有一副適合我的肝髒,而且癌細胞並未侵襲到我的肝內主要血管,于是,裘安娜大夫便立刻替我動了肝髒移植手術,這回,她說只要能捱過三年不再復發,再復發的機率就能減低到百分之八了。
當時我欣喜欲狂的程度是無法形容的,想到熬過三年之後,我一定要去找你,和你再結一次婚,然後我要好好回報你的愛,補償過去對你的虧欠。
但是,我沒有考慮到懷抱著希望的時光與絕望的時光是不同的,想到還有機會可以與你長相廝守,三年時光竟是這般漫長難熬,你的身影彷佛無可救藥的癌細胞般侵蝕了我全身,讓我無時不刻地感受到思念一個人的痛苦。你常常寄孩子的相片來給我,卻忘了把你自己的相片也寄過來,而我真正想看的卻只有你的倩影。
然而,就像你寧願自己心痛,只要我能幸福一樣,我也希望你能得到平靜快樂,即使我痛苦得想死。
瞧,你也把我變成了和你一樣笨的男人了!
但與你相比,我想,我還是很自私的。
從你回到日本那天開始,我就請人暗中注意,並隨時向我報告你的生活狀況,擔心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發生圖難我卻一無所知,因此,一年前當孩子被綁票時,我才能立刻趕過去找你。
其實,我原本還不能去見你的,但卻拋開所有顧慮而去了。
明明希望能淡化你的感情,卻又找借口去看你,唯一的理由竟是不希望你真的不再那麼愛我了。
我真是太自私了!
而令人喜悅又悲哀的是,即使我那樣深深傷害了你,你卻還是那麼愛我,對待我一如往日,就好像我仍是你最摯愛的丈夫。
那樣的你實在令我慚愧,因此,雖然我滿心不願意再與你分開,但終究還是克制住自己的自私,離開你是那麼困難,可我還是離開了。
這是為了你,請你諒解。
如今,三年之期己滿,我馬上飛奔去找你,卻錯愕地發現你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男人,一個比我溫柔體貼、比我健康強壯,令我自慚形穢的男人。
也許是你的愛讓我軟弱,也或許是病痛磨損了我的意志,當時我竟然立刻躲開一旁,沒有膽量上前去與你面對面,害怕你給我拒絕的眼光、害怕你當面告訴我你已經選擇了那個男人作為你重新開始的伴侶。
我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是這麼懦弱的男人!
我應該退開了。
但我畢竟是自私的,我不甘心五年的痛苦等待與滿懷期望竟然在這一瞬間便落空了,然而,我也沒有勇氣去當面接受你的回絕。
所以,如果你還愛著我的話,在西北生活慶典開始的那一天中午十二點,我會在華盛頓湖旁的小教堂等你,這一次,鮮花、禮服、錄影,所有女人該擁有的一切我都會為你安排好,讓我們再結一次婚,這次我一定會好好愛你、補償你。
但是,如果你對我的愛已消逝,那麼,約定時間過後,我會自動悄然離去,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
無論你的抉擇是什麼,我都祝福你。
文喬
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
「天哪!一點了。」
冉櫻呢喃著跳下車子,-連滾帶爬的沖進教堂里,四周滿是鮮花,卻空無一人,她絕望地奔向最里頭,卻只見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悲憫的容顏同情地俯向她。
「該死的鄒文喬,你就不能多等我一會兒嗎?」她忍不住揮舞著雙手大聲咒罵。「我剛剛才收到信啊!我收到信之後,就馬上沖過來了呀!你干嘛十二點一到就悄然離去?五年你都等了,就不能多等一個鐘頭嗎?」
猝然轉身,她再次往前沖,準備到機場看看是不是能截住鄒文喬。「鄒文喬,你這個笨蛋白……」她驀地噎住聲音並煞住腳步,雙眼如銅鈴般地瞪著前方。
悄悄地,鄒文喬就站在門前,「白痴嗎?」低低地,他問,而後輕輕嘆息,滿足的嘆息,「櫻,你來了,我以為你不來了,但是你終于來了!」徐徐地,他走向她。
乍然相見的驚訝令冉櫻一時之間腦袋空白一片,他眸中那前所未見的溫柔深情更足以融化她整個人。「我……我……信……信……」
「我知道,我听到了,」他站定在她面前。「那麼大聲,耶穌都听到了!」
「是……是嗎?那……那……」那了好幾次,冉櫻才陡然回過神來,察覺到鄒文喬果真沒有走,而且確確實實地在她面前,她不禁哽咽一聲,旋即撲過去憤怒地捶打他的胸部,並哭叫著,「你該死!你應該讓我陪你度過那些痛苦折磨的!你這笨蛋!白痴!天底下最愚蠢的笨男人,你害我們浪費了這麼多年呀!」
嘆息著,鄒文喬溫柔地攬住她,幽幽地說︰「沒辦法,我愛你呀!」
夠了!這樣就夠了!
冉櫻無法自己地放聲大哭。
有他這一句話,她死而無憾了!
現在他又回到她身邊了,這樣就夠了!
稍後,在耶穌的見證下,兩人付出所有真情地擁吻著對方,直到……
「咳咳……兩位,在這之前,是不是應該先經過我的證婚呢?」
兩人一驚分開,慈祥的神父正笑咪咪地對他們頷首,
「等我說到‘你可以吻新娘了’,你們再繼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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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里熱鬧依舊,沒有人察覺某對新婚夫婦像一對剛踏入青春期,準備偷嘗禁果的少年少女一樣躡手躡腳地偷溜進屋里,再潛入臥室里提早度過他們的新婚「夜」。
一個半鐘頭後,天空中開始飄下綿綿細雨,眾人慌忙逃進室內,男士在起居室打橋牌,女士在廚房整理善後,小鬼們到處奔跑玩官兵抓恐怖份子的游戲,小女生們則被當作人質抓來抓去。
反正這不是他們的家,再怎麼弄亂都無所謂。
不久,所有的人全都聚集到客廳里觀看大聯盟棒球賽,女士們吃水果,小鬼們捧著一碗碗的爆米花圍坐在地毯上,男士們人手各一罐啤酒,有時歡呼,有時開汽水,南妮則忙碌的在廚房和客廳之間轉來轉去,為眾人提供服務。
「南妮,麻煩你,再半打啤酒,謝謝!」
「再來點水果,謝謝!」
好不容易怞空看了五分鐘的南妮,只好回身準備去廚房,可是她才踏出半步就愣在原地,並雙眼發直地瞪著佇立在客廳口的男人。
好漂亮的男人!
而且,好面熟……奇怪,她見過他嗎?奇怪,奇怪……
「咦?南妮,你怎麼還在那……耶!你是誰?」
麥克戒備地跳了起來,其他人也一一轉過頭來,然後……
「爹地!」儂儂驚喜地尖叫,並興奮得像條瘋狗似的撲上前去。「爹地!爹地!我好想你喔!」
眾人頓時目瞪口呆,南妮也恍悟為什麼會覺得那男人面熟了。
念念非常像他!
雖然沒什麼記憶,但念念一看到姊姊沖過去抱住那個男人的大腿叫爹地,他也馬上跑過去仰著小臉蛋望著那個男人,並伸出胖嘟嘟的兩條小手臂。
「爹地,抱抱!」
儂儂歡愉地抱住他的大腿,鄒文喬只是俯下視線看看她,並模模她的腦袋,雖然僅是如此而已,儂儂已經很滿足了。然而,轉個眼,一瞧見漂亮的念念,他居然眉峰一皺,然後厭惡地說︰「小鬼,我討厭你!」
呃?!眾人更是張口結舌。
「爹地不是真的討厭念念啦!」儂儂連忙替爹地解釋。「爹地是討厭自己的臉,所以也討厭念念的臉。」
討厭……他自己的臉?
眾人面面相覷,在這時,冉櫻也從樓上下來了。
「文喬,你干嘛不等我就先下來了嘛!」她披著一頭濕淋淋的長發,一眼瞧見念念垮著一張小臉快哭出來了,「哎呀!念念,你怎麼了?姊姊又欺負你了嗎?」說著,順手將他抱起來塞進鄒文喬懷里,「幫我抱一下。」無視鄒文喬的錯愕與厭惡,便對眾人展開燦爛的笑容。「你們見過我丈夫了?」
「你丈夫?可是你們不是離婚了?」
冉櫻哈哈笑著。「我們剛剛又結婚了。」
「-?!」眾人吃驚得嘴都合不起來了。
「還有,」她轉向鄰居其中之一。「喬治,我記得你是泛世的員工?」
「對,我是泛世西雅圖分公司的財務副理,他……」喬治指指另一位鄰居。「是業務部主任。如何?」
冉櫻頑皮地皺皺鼻子,「他呀!」她反手比著正在拚命閃躲小念念親吻攻擊的鄒文喬。「是泛世的總裁喔!」
喀咚!喀咚!兩聲,那兩人的啤酒罐全都掉到地上滾來滾去了。
而儂儂則眨著一雙漂亮的大眼楮看看爹地,又看看媽咪。「媽咪,你和爹地真的又結婚了嗎?」
冉櫻笑著蹲去。「真的,你高興嗎,儂儂?以後爹地都會跟我們住在一起了喔!」
「這樣樣啊……那就是說……」
儂儂繼續拚命眨眼。
「你跟爹地會給我們看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