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師道,授業解惑也,文者是,武者亦是。
授口訣,傳心法,演練招式,一般來講,作師父的通常會在詳細解說之後,在一旁指導徒兒一遍又一遍的演練,直至徒兒心領神會,習得招式的精髓為止,這才夠資格頂著「師父」的頭餃到處招搖撞騙。
然而,這邊卻有一位全然沒有身為師父自覺的家伙,可憐的徒兒在陽光下揮劍揮得滿頭大汗,他卻搬了一條藤椅躲在樹蔭底下喝茶啃瓜子,涼涼的扔糕喂鯉魚,啃瓜子啃得無聊干脆打起盹來,點著腦袋吐呼嚕,左邊搖右邊晃,眼看著就要掉進魚池里去洗涼水澡了……
「重來,第三式右偏半分,第九式上揚增兩分。」
「是,師父。」
龍月不慌不忙地收劍,再重新捏劍訣默心法,揮灑出一片眩眼的金色光芒,燦爛奪目,卻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麼。
記得師父第一次做這種事時,他才剛滿十歲,原以為師父是在偷懶打瞌睡,天那麼熱,風那麼懶,正在演練掩日十七掌的他也不由自主地神游太虛跳起舞來,沒想到師父卻突然開始說起「夢話」了,呢呢噥噥,輕柔又緩慢,卻是那樣嚴苛無情地把他所有的毛病全都挑揀出來列冊做紀錄,嚇得他以後再也不敢小覷師父的「偷懶」了。
「停,龍月,你再把口訣背一次給我听听,接著再將你所領悟到的說一遍,」
「是,師父。」龍月輕喘苦收劍貼臂。「冷日劍法,冰陽寒情;右劍左訣,左掌右法……」
待他背完、說完,端木淨塵靜默好半晌後,始懶洋洋地收起打盹的姿勢,徐徐抬起頭來。
「龍月,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麼?」
「徒兒不知。」
「很簡單,你越大越呆板無趣了。」
「……恕徒兒愚昧,不解師父之意。」
「劍是有靈性的,招式是活的,除非你的心能與劍相通,意隨招轉,否則你永遠達不到劍法的最高境界,懂嗎?」
「……不懂。」
「所以我說你呆呀!」端木淨塵嘆氣。「十年前尚年幼之時,你猶不是這般呆板拘謹,領悟的也快些,可是現在……我說到底是哪里的哪位白痴把你教成這樣死腦筋的呢?你爹?抑或你娘?」
龍月輕咳兩聲,難得出現赧然之態。
「那個……家母說家父喜歡穩重的孩子,故而……故而……」
端木淨塵搖搖頭。「龍月,那麼我就不得不告訴你,倘若你無法尋回過去那種開朗靈活的個性,你所能學的也就到此為止了,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吧!」語畢即轉首望向小徑,狀似有所待。
果然,一陣由遠而近的急促腳步聲過後,那副隨著時日過去越來越顯快活自在的嬌脆嗓音又哇啦哇啦叫過來了。
「端木大哥!端木大哥!你在哪里啊,端……啊,你在這……咦?他……」
「他是我的徒兒龍月。」端木淨塵悠然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龍月,見過九姑娘。」
「是。」龍月即刻轉向九兒恭身為禮。「龍月見過九姑娘。」
「端木大哥的徒兒?可是……」九兒困惑地打量龍月。「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因為他並非宿住于藏日山莊,他是十多天前才來到此,白天練劍,晚上在練功室專心參悟劍訣心法,所以你才一直沒有機會踫上他。」
「這樣啊……」九兒又怔楞地瞧了龍月片刻,突然在端木淨塵的藤椅旁蹲下,並將朱唇湊到他耳邊去嘀咕︰「端木大哥,請問你幾歲?」
「二十七。」
「你徒弟呢?」
「二十。」
九兒兩眼驚訝地大睜。「可是他才小你七歲而已耶!」師父不是都要大上徒弟十幾二十多歲嗎?
「的確。」端木淨塵若無其事地轉開話題。「九兒,找我有事?」
「啊,對了,差點忘了!」九兒拍了一下手,「我是要跟你說……等等,先讓我喝口茶。」
又來了,一把搶來端木淨塵手中的茶杯,九兒一飲而盡,這次換龍月看得目瞪口呆。
放下杯子,九兒橫臂抹去茶漬滿足地吁出一口氣。
「端木大哥,我和姊姊在這兒住了將近兩個月了耶!」
「有這麼久了嗎?」
端木淨塵慢吞吞地執起茶壺再斟滿茶杯,悠閑地啜飲,龍月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他們居然共用一個茶杯!
端木淨塵突然朝他揮揮手,龍月心頭一驚,脖子一縮,趕緊端正視听,繼續反覆演練他的冷日劍法,耳朵卻還是忍不住拉得長長的。
這不能怪他,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是啊!端木大哥,所以我想……」九兒眼神猶豫,話說得更是吞吞吐吐。「我是不是應該付點房租和伙食費呢?」一邊說一邊開始計算掃除住宿伙食費之後,她還剩下多少錢?
淡淡瞟去一眼,「誰跟你這麼說的?」端木淨塵挪了一下婰部,讓自己坐得更舒適。
「是沒有人跟我這麼說啦!可是我剛剛送姊姊到二公子那兒去,听到幾個婢女提起這個問題,那我想,她們說的也沒錯,所以……」老實說,如果沒有听到那些婢女們咬耳朵,她壓根兒不會想到她和姊姊已經在山莊里住這麼久了。
是生活過得太愜意,所以不曾留意時光的流逝嗎?
每日一太早,自干淨舒適的床鋪醒來,婢女們早已在一旁等候服侍她和姊姊梳洗,並享用豐盛的早膳,之後她把姊姊送到東園端木勁風那兒,再出門去探听有什麼門路可以把姊姊送進宮里去。
可說是探听,其實有大半時間她都無法抑止自己的強烈好奇心,這邊逛逛,那邊看看,眼里看到的每一處地方、每一樣東西都是那麼新鮮有趣,即使她沒有錢買,也忍不住要去純欣賞一下。
直到晚膳前,她才會回到山莊里,洗浴,用膳,而後回房和姊姊聊天、做女紅。
但自從那一夜過後,端木淨塵便常常在午夜時分散步到棲鳳閣,和她來上一段大約半個時辰的睡前閑談,再逼她熄燈上床睡覺,待確定她沒有偷偷爬起來繼續做女紅之後才離去。
這種快樂似神仙的日子,是過去的她連作夢也不敢想像的。
而在這當中,起初,她最愛的是那種再也不必擔心下一餐有沒有著落的安心感,最高興見到姊姊越來越燦爛的笑容,最喜歡獨自一人自由自在地想到哪兒就到哪兒。
然而有那麼一天,她突然發現自己從清晨醒轉起來那一剎那開始,便在期待午夜時刻那段閑適安逸的睡前閑談。
期待能見到他在月夜下慵懶地倚在鳳凰木旁,對她牽動唇角勾起一抹懶洋洋的微笑,听他低柔的嗓音慢條斯理的回應她的問題,她心中便油然生出一種甜滋滋的感覺,是那樣溫馨,如此甜蜜,教人依戀不已。
每一天每一天,她的期待越來越殷切、越強烈,直到這份期待凌駕于其他所有一切,她的眷戀也開始出現不滿足的跡象。
就如此刻。
光是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慢吞吞的說話已經不足以令她滿足,于是,她不自覺地將柔荑搭在他置放于藤椅扶手上的手背,宛如毛毛蟲似的在上面爬來爬去,下意識尋求更進一步的接觸。
「不必介意那種事,」連多瞄上一眼都不曾,也沒有收回被那五根縴縴玉指公然佔領的手,端木淨塵若無其事地繼續品嘗他的茶。「倘若請朋友到家里來暫住尚需要收食宿費,那才真叫離譜。」
「朋友?啊,對喔,我們是朋友嘛!朋友當然不用收食宿費呀!」九兒恍然地瞠大眼,又敲敲自己的腦袋。「唉!我真是笨,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沒想到呢!」
「你想太多了。」
「是嗎?可是……」九兒想了想,又困擾地咬起手指頭來下,「二公子那邊的婢女為何要那樣說呢?是不是……」她擔憂地瞅向端木淨塵。「我姊姊麻煩她們太多了?」
端木淨塵淡淡一哂。「她們嫉妒。」
「嗄?」
沉吟片刻,端木淨塵匆地離椅起身,「走,」兩袖往後一背即徑自負手行去。「龍月,你也一起來。」
「是,師父。」
九兒急忙跟上去,龍月亦收劍尾隨于端木淨塵之後,
「上哪兒?」
一行人魚貫走出南園。
「去看你姊姊。」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端木勁風有多麼厭惡七兒的苦苦糾纏,無論走到哪里,七兒都如影隨形地緊跟住他,就連上個茅房,她都要蹲在茅房前守候,害他上個大號都不安心,這樣多來幾次,搞不好他就會開始便秘了。
沒有誰忍受得了這種待遇而不抗議的。
然而,令人納悶的是,端木勁風竟然沒有再向大哥發出任何怨言,始終黑著臉默默地承受下這樁酷刑,看得伺候他的婢女們心疼得不得了。
只有端木淨塵與端木-雲看出在那副百般不耐煩的表相下,端木勁風投注在七兒身上的眼神,由僧厭到溫柔,改變有多麼巨大,他的嘟囔咒罵里又隱藏著多少關懷與憐惜。
噙著揶揄的笑端坐在欄桿上,兩條腿晃呀晃的,端木-雲有趣地覦進听風軒里,他那俊美絕輪的二哥雖然不高興地板著臉,兩手卻仍耐心地剝著葡萄皮,剔去葡萄子,塞入等待中的小嘴里,見到純真無邪的笑容在那張絕美容顏上歡喜地蕩漾開來,他的唇角也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
「大哥,這就是你之所以明明知道那種努力是徒勞無功,卻仍答應讓九姑娘留下來試試看的原因嗎?如此才有機會把二哥和七姑娘湊在一起,沒錯吧?可是你又怎麼知道二哥一定會喜歡七姑娘呢?」
端木淨塵但笑不語,眼底卻浮現滿意的神采。
「就知道是這麼一回事,你不說答案就算了,橫豎有得讓我嘲笑二哥就行。不過……」端木-雲喃喃咕噥,伸長脖子望向大哥後面,九兒與龍月邊聊邊走過來。「請問你們來做什麼?九姑娘不是該出門去了,而龍月不是應該正在和你的冷日劍法奮斗嗎?」
慵懶的笑,慵懶的姿態,端木淨塵曲肘靠著欄桿。
「我想來問問你,你知道東園里的婢女在說什麼閑話嗎?」
「哦,那個喔!也沒什麼嘛,她們嫉妒啊!瞧瞧……」端木-雲指指听風軒里的甜蜜二人組。「以往都是那些丫頭們在伺候二哥,現在不但要改去伺候七姑娘,還得眼睜睜看著她們傾慕的二少爺親自照顧七姑娘,這可是雙重酷刑耶!她們都快嘔死了。」
「難不成……」九兒一走近,上貼到端木淨塵身邊去。「她們都喜歡二公子那種凶巴巴的男人?」京城里的女人好奇怪喔!
「凶巴巴不要緊,夠好看就行了!」女人哪,就是見不得漂亮的男人,可是……嗚嗚,他也不錯看呀!為什麼沒有女人盯上他不放?
「好看?」九兒更疑惑了。「二公子會有我姊姊好看嗎?」
端木-雲呆了一呆。「那……那不同啊!二哥是男人,你姊姊是女人嘛!」
「都是人,有什麼不同?」
廢話,當然不同,一個是干,一個是坤;一個是陽,一個是陰;一個是天,一個是地。更簡單的說,就是一個不會生小孩,一個會生小孩;一個是「劍」,一個是「鞘」;一個下面多兩顆「鵝蛋」,一個上面多兩粒「肉圓」。
不過,這也難怪啦!難怪女人一見二哥就暈頭轉向,手腳發軟,九兒卻全然不當一回事,因為她早就看慣了七兒的美,若只論五官的話,的確是七兒更勝半籌。
話又說回來,也因為他們早已習慣二哥的「美貌」,所以才不會一見到七兒就昏天黑地,眼發直又流口水。
說來說去,容貌的美丑也只不過是表相而已,何必太在意。
「哪,我這麼說吧!你總不能真的讓二哥去作皇後吧?」
原本閑閑在一旁听故事的龍月猝然怞了口氣,驚嚇地瞪過眼來。
「為什麼不可以?」九兒傻傻地反問。「焦嬸兒說,人家先朝皇帝們都好男色,幾乎沒有一個缺少男寵的呀!」
龍月拚命搖頭,滿頭冷汗涔涔四處飛濺。
白眼一翻,「你也給我差不多一點好不好?小姐,那是皇帝私底下寵愛的宦官耶!」端木-雲哭笑不得地直嘆氣。「照你這麼說,二哥可以作皇後,那我也可以佔個嬪位來坐坐,大哥可以晉升貴妃……」
大小老婆剛排好位置,撲通一聲,龍月已然驚恐地跌坐到地上去,九兒比他好不了多少,她慌張失措地緊緊抱住端木淨塵的手臂,仿佛在護衛屬于她的東西不被搶走。
「不……不是吧?端木大哥,你……你也想進宮作皇帝的嬪妃嗎?」
「別听他胡扯,這小子就愛胡說八道。」端木淨塵唇畔上的微笑仍是那般和煦,語氣亦是慢條斯理,那雙灼灼的黑眸卻微微眯了起來。
「不過,他倒是提醒了我,他的年歲也差不多了,我是該替他找個‘婆家’,既然他有這意願,便把他送進宮里去也無妨,省得我還得替他準備‘嫁妝’。至于我,可沒那興趣去和一堆女人搶男人,這種滋味讓他一個人去品嘗就夠了。」
一听,龍月兩眼翻白、呼吸怞筋,只差沒口吐白沫當場昏厭倒地,相反的,九兒則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三公子想去作皇帝的嬪妃呀!」
此時,原該大驚失色的端木-雲卻一反常態,雙眸只呆呆地注定九兒抱住大哥的藕臂,親昵得不該是大哥允許的範圍,大哥卻好似一無所覺。
「啊!大、大哥,那、那個……那個……」大哥老了嗎?反應怎生遲鈍了!
「嗯?」端木淨塵慵懶地應了一聲。「準備要‘嫁’了嗎,三弟?」
「不是這個啦!我是說那、那個……」端木-雲拚命指著某處「男女授受不親」的地方,還拚命使眼色。「那個啦!」他覺得自己有義務要提醒大哥,免得待會兒大哥遷怒到無辜的小綿羊身上來,譬如把早膳吃的稀粥醬瓜全都吐到他身上來之類的。
「唔?那個?哪個?」循著他指示的方向,端木淨塵悠悠地瞟一眼。「哦!這個,如何?」
「如何?」端木-雲尖叫。「還問我如何?你不是不喜歡女人踫你嗎?你不是說讓女人踫到就好像讓毒蛇踫到一樣惡心嗎?娘還說,打小開始,她只不過想抱抱你,你就說好惡心,打死都不給她抱,她偷親你一下,你就當場吐給她看,害她好傷心好傷心,直怨嘆白養了你這個不肖兒!」唉,為什麼光是怨嘆,不干脆掐死不肖兒呢?
「不喜歡女人踫?」九兒訝異地瞧一眼端木淨塵,再看回端木-雲。「不會啊!我常常踫端木大哥,端木大哥也沒有說什麼呀!啊,我知道了,因為我們是朋友,對不對,端木大哥?」
端木淨塵不置是否地淡然一哂,抿唇不語。
朋友?
這跟是不是朋友有什麼關系?女人就是女人呀!
端木-雲與聞聲而出的端木勁風相顧一眼,不約而同地將詭譎的目光投注在端木淨塵身上。
難不成是……
「那種」朋友?
呵呵呵,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哦∼哦∼哦∼∼」端木-雲拉長了鼻音,兩眼曖昧地擠過來擠過去,好像打算把兩顆眼珠子統統擠到同一個眼眶里去。「原來是‘朋友’啊∼∼」
眉梢子輕輕一揚,清俊的臉倏現溫和到不行的笑,「嗯!好,就這麼決定了,今年便讓你入宮去伺候皇帝老太爺,我敢用項上人頭擔保,你起碼能撈上個妃子作作。」端木淨塵呢呢喃喃地自言自語。
烈日艷陽下,龍月瞬間凍結成一條冰柱。
端木-雲卻猶如七月里的鴨子︰不知死活。
「那正好,我可以保護七姑娘不被其他嬪妃欺負。」
「可是我還找不到門路讓姊姊進宮去耶!」九兒苦惱地咕噥。
冰塊碎裂聲,龍月驚喘地猛然轉過眼來錯愕地看看九兒,再不敢置信地瞪向七兒。
「沒問題,沒問題,」端木-雲笑嘻嘻地安撫她。「我先進宮里去施展狐媚大法,待得了皇帝老太爺的寵愛之後,再請他接你姊姊進宮去,我敢保證她也能過過妃子的癮。」
龍月的下巴掉到地上去了。
「真的嗎?」九兒驚喜交集地放開端木淨塵,改抓住端木-雲的手臂。「三公子真願意幫這個忙嗎?」她居然信了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胡言亂語!
「放心,放心,」端木-雲有意無意地瞟向二哥。「我一定會幫七姑娘找到個可靠的長期飯票。」包吃包住還包寵。
「太好了,」九兒眉開眼笑地咧著欣喜的小嘴兒。「那我就不必再急著找門路送姊姊進宮了,真的好難耶!」
龍月臉色青白,無語問蒼天。
「長期飯票麼?」端木淨塵亦有意無意地瞄了二弟一眼。「想當七姑娘的長期飯票可不容易喲,得認清楚七姑娘將永遠是那般童椎純真,這是她的缺點,可也是她的優點,尚要忍受得了她的無知,忍受得了他人的歧視眼光、他人的閑言閑語,若是沒有這種決心,是沒有辦法擔負起守護她一生的責任的。」
聞言,端木勁風若有所悟地睇視身旁呵呵傻笑的人兒,那個萬年常粘在他身邊的痴兒,純真美麗又憨傻,總是那麼直接地表達出她的心思,不耍手段,也不玩計謀,更不會信口開河,所有的喜怒哀樂全都坦白在陽光下。
更重要的是,她苦苦痴纏著他,原因卻非常單純,只是因為他對她「好」,並不是為了他的俊美容貌,因為她自己比他更好看。
這樣的女人不正是他所希冀的嗎?
一只有力的手倏而搭上他的肩頭,他移過兩眼去與大哥四目相對,沉默中,交換著唯有彼此才能意會的訊息。
然後,端木淨塵微笑頷首,「你應該了解了吧?天下間的女人並不是全都一個樣兒的。」說罷,鼓勵地拍拍二弟,而後轉身離去。「好了,我們回南園去吧!我得好好挑個黃道吉日,把我這可愛的三弟扔進宮里去給皇帝老太爺寵。」
三人魚貫離開東園,唯獨剩下四肢僵硬仍無法動彈半分的龍月。
想到適才師父所丟下的最後一句話,一股冰冷的寒意倏地自脊椎骨尾端竄流至全身,令他扎扎實實地打了個冷顫。
不會吧?三師叔真的要「嫁」進宮里去?
月到中秋分外明,皎潔的暈白光芒下,九兒早已在鳳凰木下等候多時,一見端木淨塵即歡愉地迎上前去。
「端木大哥!」
「嗯?你怎麼在這兒等我?不做女紅了?」
「有三公子的幫忙,我就不需要急著攢錢了嘛!」
聞言,端木淨塵不禁啞然失笑。
這妮子未免太單純了,這種玩笑話,她居然也深信不疑。
不過……
「那你以後就可以輕松下來,好好休息休息了。」
「休息?」九兒黛眉輕鎖,欲言又止地咬住下唇片刻。「那個……端木大哥,你白天都要教龍公子練武嗎?」
「大部分。」端木淨塵又倚上鳳凰木了。「怎麼,你有事?」
咧了咧嘴,九兒兩眼遲疑地瞅住他。「老實說,我本來是想說,既然不需要我花時間去找門路了,乘機帶姊姊出去走走也好,你知道,女人一旦進了宮,想出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端木淨塵點點頭。「的確。」
「可是沒想到姊姊竟然對我說,她不要跟我去,她要二公子帶她去……」九兒有點難過地扁了扁嘴。「以前她都一直是纏著我不放的說,現在居然……居然不要我了。」
抬起她的下巴,端木淨塵柔和的瞳眸與她濕漉漉的大眼四目相對。
「既然要她嫁人,這種情況對她而言反而是好事,不是嗎?」
「我知道,」九兒老老實實地點頭。「她若是死纏著我不放,是不可能進宮里去的。」
換個人纏,不也一樣進不了宮。
「你能理解是最好。」放開手,端木淨塵順勢替她將松落的青絲撩到耳後去。
「我是能了解,所以才想說自己一個人出去逛逛就好了,可是……」一抹孤寂悄然浮上眉梢眼角,九兒看上去顯得更落寞了。「不知道為什麼,在確定姊姊能進宮里去之後,每當我獨自一人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想到我們姊妹倆即將要分開的那一天,之後我也將會真正面臨孤獨的……」
「我陪你去吧!」不待她說完,端木淨塵便溫柔地打斷了她的低述。
「可以嗎?」黯淡的臉色瞬即燃起一片絢爛的神采。「可是端木大哥不是要教龍公子練武?」
「是那樣沒錯,不過……」端木淨塵沉吟。「龍月現在遇上了瓶頸,也許出去走走,轉變一下心情,這樣對他更好也未可知。」
「耶,太好了!」九兒忘形地抓住端木淨塵的手臂猛搖。「那我們明天就上城南外的城隍廟那兒逛墟市好不好?」
眉兒在笑,眼瞳發亮,歡愉揚起了她的嘴角,就像一朵充滿了眩惑魅力的月下香,綻放出令人情不自禁的濃郁香氣,誘使端木淨塵再次將修長的手指輕輕覆上那副開心的笑容上,仿若蝶翼拍拂似的滑過甜蜜的笑紋落至濕潤紅女敕的唇瓣,停住。
「好啊!」端木淨塵低柔地細語。「你想去,我們就去。」
在他溫柔的凝視和若有似無的撫挲下,不知所以地,九兒突然覺得喉嚨有點干渴,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我……想去。」
端木淨塵輕笑,「好,那就……」收回手,退後一步。「快去睡吧!多養點精神,明天好好逛一逛,嗯?」話落,即回身離去。
若是以往,九兒一定會拉住他纏著要多聊一會兒,可是這一回,她卻只怔楞地望著消逝于月夜下的人影,捂著胸口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心怎麼會突然跳得這麼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