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太平盛世,乞丐的蹤影依然處處可見,城門口,寺廟旁,只要是人群川流之處,最賞心悅目的背景裝飾品必然是一個個像破銅爛鐵般的叫花子。
就如這座香火鼎盛的觀音廟,那邊廂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乞兒苟延殘喘,這面一對一身破補丁的落魄夫妻攜著一個小娃兒苦哈哈,還有最里頭角落邊兒,一雙不會超過十歲的小兄弟,衣衫襤褸又髒又臭,畏畏縮縮地抱在一起,似乎連怎麼乞食都不會。
過往的香客熙來攘往,兩眼眯眯自動過濾想看與不想看的東西,拎著水果,提著糕餅籃,又是檀香又是紙錢地抱滿懷,隨腳踢得躺在地上的破碗表演「碎碎」平安,可就是沒幾個把兩文錢扔下來積點陰德,世間人情冷暖由此可見一斑。
但世間人也不真是全然無情的。
「姊姊,咱們到那頭吃去!」
街市那頭,一個梳著墜馬雙髻的小姑娘一手捧著兩粒熱呼呼的饅頭,一手牽著一個薄紗半遮面的大姑娘,指著寺廟這頭徐步走來,在寺廟牆根石上坐定後,再分給後者一粒又白又胖的饅頭,這便是她們的午餐。
除了沒有破補丁,而且是干干淨淨的之外,這對姊妹那身粗布衫裙比之乞丐也好不了多少,能抱著熱呼呼的饅頭啃,已足夠她們滿心歡喜了。
「姊姊,趁熱快吃吧!」
不過,這個饅頭好象不太容易吃,她們才剛咬下一口,就感覺自己好象也被人偷啃了好幾口;再咬一口,半個身子都快被吞光了了。姊妹倆不安地相覷一眼,再怯怯地轉眸一瞧,赫然發現是一對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幸好那兩對饑餓的眼楮「吃」的不是她們,而是她們手上的饅頭。
姊妹倆再次相對一眼,松一口氣,繼而嫣然一笑,各自將手上的饅頭掰下一大半來分給那對小兄弟,見那對小兄弟津津有味地狼吞虎咽,最後連手指頭上的饅頭屑屑都恬得一干二淨,她們也很開心地啃完剩下的小半粒饅頭。
「姊姊,我們該上路了。」
「好。」
牽著姊姊正待上路,小姑娘不小心眼角又去瞄見了那對乞丐兄弟,不禁起了一陣猶豫。
「姊姊,我想……我們一天吃兩個饅頭應該夠了吧?」
「九兒說夠就夠。」大姑娘以非常單純的信任語氣輕快地說。
「那如果我把三分之一的盤纏給他們,我們應該還是可以捱得到京城吧?」
「九兒說可以就可以。」
欣然得到姊姊的「全力支援」,小姑娘立刻將她們為數不多的盤纏取出三分之一交給那對小乞丐兄弟,姊妹倆才手牽手離開。
寺門旁,一對暗地里打量她們許久,神情猥瑣、不懷好意的中年夫婦忙也跟了上去。
繼之,寺廟前的大樹後亦轉出一條卓爾不群的身影,澄澈深邃的目光凝住那對姊妹與中年夫婦的背影片刻,始走近那對乞丐兄弟,把手中的袋子和幾塊碎銀交給那對小兄弟──自袋子中傳出陣陣令人垂涎三尺的食物香味。
「到袋子里紙條上的地方去,自然會有人收留照顧你們。」
而後,在那對小兄弟的錯愕目光下,遙遙尾隨于那對姊妹與那對中年夫婦身後而去。
雄峙于長江兩岸,鄱陽湖之濱的廬山,下臨茫茫九派,上接冥冥蒼穹,重山疊嶺雲霧繚繞,山體斷塊隆起四城壘,四壁陡峭奇險,峽谷中急流轟鳴,絕壁間飛流直泄,莽莽叢林如翠蓋,充滿大山大水之氣魄。
而在那雲霧彌漫、古木參天的密林深處,赫然一座古灰色的宅院山莊隱立,倘若沒有人帶路,誰也不知道在這樣的深山叢林里會有這麼一座莊院,層層排排的房舍仿佛牢獄一般,深黝黝、陰森森,只不知主人為何要把宅院建築在這種人煙罕至的地方?
是圖清靜?或是……
「就這兒,兩位小妹子,你們乖乖在這兒待上幾天,很快就會有人順路帶你們上京城里頭去,而且供吃供宿,一文錢都不必花喲!」
日頭甫西下,林間小徑上來了三女一男,一對中年夫妻,後頭緊緊跟隨著觀音廟前的那對姊妹,十六、七歲的妹妹,白白淨淨、清妍秀雅的鵝蛋臉,水靈靈的大眼楮眨著好奇的光芒,依然牽著她的姊姊,一位膚若凝脂、貌若天仙的美姑娘,那傾國傾城的絕世之姿即使是聖人也要心動。
此刻,中年夫妻正引領著兩位少女走向大宅院,中年婦人澀澀的面孔上掛著職業專用的親切笑容,甜言蜜語論斤秤兩地免費大贈送,身傍伴著雙眸難掩貪婪之色的丈夫,一眼貪財,一眼貪色。
「真的?太好了,大嬸兒,你們真是太好心了,謝謝你們啊!」大恩無以為謝,清妍少女回報以毫無心機的笑,乖乖的自己踏進陷阱里,還歡天喜地,感激莫名。「七兒姊姊,」側首,她喜孜孜地征求美少女的附和。「這樣我們就不必擔心盤纏不夠了。」運氣真好,沒想到能踫上這等熱心的好人!
「嗯!」美姑娘──七兒看似十八、九歲,卻洋溢著滿臉純真童稚的笑容,傻呼呼的,稚態可掬。「九兒真聰明!」
「不是我聰明,是我們運氣好,才出門幾日就能踫上這等好心的人幫我們。」是誰說世上好心人不多的?
然而,不過盞茶工夫後,小姑娘──九兒就知道她錯了。
世上的好心人實在不多!
在宅院里的人引領之下,姊妹倆來至一間污穢幽閉的屋子,四面除了一扇門,甚至沒有半扇窗,里面擠滿了人,個個都是年輕貌美的妙齡少女,張張表情都寫滿了懊悔莫及的絕望,傻楞楞的姊妹倆看得滿頭霧水。
「難不成……難不成你們全都是要上京里頭去的?」即便如此,那也犯不著如此沮喪呀!勝負還是在未知之數嘛!
「誰要去京里頭呀!」少女之一咕噥。
「不是嗎?」那正好,對手能少一個是一個,姊姊的機會就更多一分。「那你們干嘛這樣垂頭喪氣的呀?」
「你們……怎麼你們還看不出來嗎?」少女驚異地揮著手。「這種房子……這種房子……」
「這種房子?」九兒困惑地環顧四周。「這種房子又怎樣?」她以前住的柴房比這還糟糕呢!不但又髒又亂,而且非常小,連老鼠都不愛住,也幸好如此,所以她們才有地方睡。
「這種房子是在關人的呀!」少女大叫,指著唯一的出口──門。「那門都鎖住了,我們根本出不去了!」
「-?鎖住了?!」九兒愕然驚呼,忙跑過去推門……果然鎖住了,「他們為什麼要把我們鎖起來?」她氣急敗壞地叫。
少女不可思議地盯住九兒。「這樣你還不懂?」她是白痴嗎?「這兒是人販子的黑窩呀!咱們這些人都是被拐帶誘騙來的,人販子將咱們集中在這兒等待轉賣。等過些日子,咱們不是被賣去作小妾,就是被賣去作婢女、妓女,這樣你總該懂了吧?」這樣還不懂,自己去撞牆吧!
九兒圓張著嘴,瞪大了眼,呆住了。
懂了,這會兒她是懂了,家里頭有好些個婢女、家丁也是被人販子賣出來的,所以她懂,可是……
怎麼會這樣?她已經很小心了呀!
焦嬸兒說的,兩個小姑娘單身在外,無論如何小心都是件危險的事。
身處荒郊野外,怕的是豺狼野獸;官道驛路上,也怕攔路搶劫的土匪大盜;城鎮市區里,更怕披著人皮的禽獸。
所以焦嬸兒一再告誡她,要盡量避免露宿荒郊野外,路途上也要找人結伴而行,壞人不可信,男人也不可信,進了城鎮除了宿客棧或進飯館之外,絕不可與任何男人說話,為了避免其他男人覬覦貌若天仙的姊姊,她亦刻意讓姊姊戴上面紗。
她自認該做的她都做到了,為什麼她們還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莫非焦嬸兒的告誡尚不夠周密?
防防防,防人之心不可無。
不只男人她們要防,女人她們也要防;年輕的要防,年紀大的也要防;壞人要防,看上去像好人的也要防;不懷好意的要防,好心要幫她們的也要防……
總之,不認識的人統統要防!
好吧!她知道了,往後對所有的人她都會徹底防範,絕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也許這樣謹慎過度可能會辜負了真正好心幫助她們的人,可是她也顧不了這許多了,不為她自己,只為她姊姊,她怎樣都沒關系,即使她活到今天就死了也不要緊,但是純真美麗的姊姊只能靠她保護,依賴她照顧。
她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姊姊半根寒毛!
雙臂保護性地環住一臉天真無邪的姊姊,九兒在心底暗暗發誓,眉眼間流露出無比的堅決與毅然。
不過,這副大義凜然、舍我其誰的堅決表情,在她兩眼一觸及那扇緊鎖的門扉之際,瞬間又垮成了一團紅豆-,-正中央塌著兩個大字︰無助。
眼下她又該如何把姊姊救出去?
黎明前的夜,漆黑如墨,樹影搖曳中,四條矯健如飛的人影迅速穿林而過,在離宅院不遠處的山坡上陸續停步,藏身在烏漆抹黑的暗影下,細語如蚊蚋。
「嘖嘖!大哥,虧得那些人渣挑上這種地方,如果沒有人帶路,誰會知道這兒還藏著這樣一座山莊,難怪怎麼找都找不著,若非恰好讓大哥踫上他們又出來‘做生意’,一路跟了上來,我看再找上十年也是白費功夫,這還真是應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句俗話咧!我說啊!那對姊妹也真是運氣好,不過被關一天不到……」
「-雲。」
「是,大哥?」
「麻煩你閉嘴。」
「哦!」
「謝謝。那麼,現在大家請先看清楚地勢,待會兒勁風往西,-雲往南,龍月往北,我呢!在東,只待晨曦一起便可以同時動手了;能抓得主謀固然是最好,抓不到是你們笨蛋,回去之後給我吃齋念佛三天……」
听起來明明是很嚴肅緊張的狀況,偏偏說話的人語氣慢條斯理得令人抓狂,嗓音溫吞吞地好象剛剛被人吵醒,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橫豎說完之後他還要倒頭繼續睡回籠覺,所以隨便說兩句交代一下就行了。
「……還有,嘍-們也要盡量鏟除,但切記不得錯傷無辜人命,救回那些姑娘們最要緊,明白了嗎?」
不過,其他三人倒是很認真在听從他的「夢話」。
「明白了!」
「待人全救出來之後,-雲負責安撫那些姑娘們,龍月負責……」
「一把火燒了這座山莊,免得再被有心人利用,對麼,師父?」
「嗯!還有勁風,你負責追緝漏網之魚,但一出山區即可回,謹記……」
「窮寇莫追。」
「很好,大家都懂了。」
「懂了,懂了,早就懂啦!又不是頭一遭辦事的雛兒,每一回都這樣碎碎念個不停,就算想忘也忘不了,明明都早就清楚了咩!還老是反復說個不停,-不-唆了點兒啊!真是的,蝸牛爬得還比你講話快,听得都快吐血,你不煩大家都煩了,所以我就說嘛!大哥你啊!明明長得跟過世的老爹一模一樣,可偏生那張嘴比娘還嘮叨……」
「-、雲。」
「是,我閉嘴!」
「謝謝。好,天快亮了,大家各自就位準備行動吧!」
于是,四條黑影驟而分散開來四下奔去,眨眼間不見人影,此時,正是黎明前一刻。
曙光一破,霞光四照,陰沉沉的宅院瞬間被染上一片金紅,竟有種出人意料之外的莊嚴感,可是不過半晌時間,屋宅內突然冒出此起彼落的女人尖叫聲破壞了整個氣氛,再一會兒,火光便沖天而起,鮮紅的獠牙迅速將整座山莊吞噬殆盡。
一腳高一腳低,九兒拖著姊姊在森林間上演萬里大逃亡,也不知前頭是天上或地下,只管拎高了裙擺沒命的狂奔。
眼角偶一瞥濃密樹蔭間晃來晃去的紅,九兒一邊氣喘如牛一邊滿心懊惱,它們輕輕松松攀藤飛一圈就抵得過她跑上二十來步不只,早知有今日,她就不學女紅去學猴子跳了。
「快跑,姊姊,快跑,要是又被抓到了,下回可就真的跑不了啦!」
「可是,九兒,他們……他們不是來救我們的嗎?」七兒困惑地嘟囔,同樣上氣接不了下氣。
「才不是呢!姊姊,那些家伙又殺人又放火,肯定不是上匪就是強盜,他們才不是來救我們的,他們是……是……」
「是什麼?」
「是……」她怎麼知道是什麼,總之,現在的她誰也不信,會殺人放火的更要避到天涯海角去。「啊!對了,是黑吃黑!」
七兒更是不解。「什麼是黑吃黑?」
「黑吃黑就是……是……哎呀!姊姊,你別問那麼多嘛,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懂,我們……啊∼∼」
一聲媲美殺雞宰羊的驚叫驀地劃破寧靜的樹梢,噗簇簇嚇得一大群雁鳥丟兒棄女亡命逃家去也。
隨著尖叫聲,九兒猝然停下腳步,收勢不及的七兒一頭撞上她的背,撞得她又跟艙往前沖出好幾步,尖叫聲更悠揚「悅耳」了,兩眼直瞪住驟然落在跟前的男人,驚恐不已。
那是個俊美無儔、風神秀絕的人物,一身絳紫色長衫更顯得高雅無比,可惜眉宇間盡是譏誚之色,眸底更是溢滿憤世嫉俗的怒氣。
「兩位姑娘,你們就這麼急著找死麼?」
一听,頓時嚇得九兒整張臉都扯歪了,隨地撿了一根葉芽濃密,看起來滿有分量的粗樹枝,兩手抓著比住那個凶巴巴的俊美男人,樹枝抖呀抖的,抖得比狂風暴雨中的飄零落花更無助,眨眼間,上面的樹葉全被她抖光了,剛剛的分量只剩下一根禿樹枝。
「你你你……你別過來,我我我……我會跟你拚了!」
「拚了?你要跟我拚了?」俊美男人嘴角輕蔑地微勾,撩起一抹完全沒有笑意的笑容。「我只需一根手指頭就足夠將你們兩人搓成一團肉醬,請問你要拿什麼跟我拚?就憑那根雞毛似的樹枝?」
瞪著俊美男人比出來的那根手指頭,九兒不只臉扯歪了,連顏色都變了,如同她周圍的背景一般樣,一片綠意盎然。
「我絕不會讓你傷害我姊姊一根寒毛!」她尖叫,手里的樹枝徒然地揮舞了兩下,連絲風也沒帶上,一點威嚇效果都沒有。「絕不!」
「是嗎?」俊美男人冷笑。「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能耐能阻止我。」
「姊……姊姊……」九兒拚命吸著氣,樹枝顫抖得更劇烈了,再抖下去,搞不好連樹皮都要被她抖光了。「待……待會兒我一叫,你……你就立刻跑,知……知道嗎?」
七兒睜大驚懼的美眸揪住妹妹。「那你呢,九兒?」
「不要管我!」九兒氣急敗壞地怒叫。「你只管跑你的,不用管我,我……我會追上你的!」
雙手揪得更緊,「不要!」七兒惶恐地拚命搖頭,淚盈于睫。「沒有九兒,七兒不走!」
「你是白痴嗎?」九兒不禁氣結,口不擇言地大罵。「你想兩個人死在一塊兒嗎?」
七兒還是搖頭,晶瑩的水珠兒隨著她甩頭的動作四下飛灑。
「七兒是白痴,七兒不走!沒有九兒,七兒絕不走!」
「你……」
「喂喂喂,你們倆有完沒完呀!」俊美男人不耐煩地上前一步。「到底說好了沒有啊?」
見狀,九兒不由得心驚地連退兩步,連帶著也差點把七兒給撞翻了,抖著唇正想再次催促姊姊離開,冷不防地,跟前又飄飄然落下另一條月白色人影,駭得她怞了口冷氣跌坐到地上……不,七兒身上去了。
一個她們就沒轍了,又來一個豈不是存心要她們全軍覆沒?
九兒瞪大恐懼的瞳眸,連絕望的嗚咽都哼出不來,只能與姊姊抱在一塊兒抖得如風中落葉。
「勁風,你在做什麼?」
這第二個人雖不如頭一個人俊美,然而他那成熟爾雅的五官,卓然挺拔的身形,一眼看上去卻比俊美男人更令人側目,特別是那雙深沉內斂的眼,似乎蘊藏著無比的力量,如山一般穩重,似海一般深邃,唇畔上一勾溫柔淺笑卻又如此輕飄淡然,仿佛天上浮雲,看得著卻抓不住。
後來者一出現,俊美男人立刻收起先前的輕佻嘲諷,恭謹地回答。
「大哥,我找到兩位姑娘,她們好像搞不清楚狀況,還想拚死逃命。」
轉頭注視九兒與她背後的七兒,注意到她們的畏縮,溫雅男人盡量放輕語氣。
「姑娘,再往前頭去不遠就是懸崖,兩位最好止步莫再往前了。」
可惜他慢吞吞的低柔字句間所流露出的善意傳不進九兒恐懼萬分的耳,心念里千回百轉,她只顧著拚命思索該如何逃出眼前的生死關頭。
終于察覺到她們畏懼得實在很不尋常,漆黑的劍眉不覺微蹙。
「勁風,你到底對她們說了些什麼?」
俊美男人無辜地睜著眼。「沒有啊!我只說她們干嘛那麼急著找死,前頭是懸崖嘛,對吧?」雖然他「簡化」了許多,不過「大意」就是如此,至于對方是否因為他過度簡化而會錯意,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就說這些她們會怕成這樣?」
俊美男人聳聳肩,「我哪知道她們干嘛怕成這樣,搞不好全是裝的。」輕蔑地哼了一聲,又說︰「女人嘛!就愛裝模作樣,不想教人家窺透自己齷齪的真面目,作作戲又算得了什麼。」
那話語中的嘲諷因何而來,溫雅男人清楚得很,他深深睇視弟弟一眼,再次轉而注視九兒,唇上的笑容加深,甚至連說話的速度也更緩了。
「姑娘,在下復姓端木,名淨塵,這位是舍弟端木勁風,其他姑娘都已由官府派人護送回家,至于兩位姑娘,據在下所知,是要上京城去,恰好在下等就住在京城城郊,倘若姑娘願意的話,就由在下等護送兩位姑娘進京,如此……」
「不用!」不待他一宇拖半句長的說完,九兒便開始死命搖頭,連他到底說了些什麼也沒听仔細,因為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會相信。「不用你們送,我們自己會去!」
端木淨塵劍眉再次輕蹙。「可是姑娘你……」
「不用!不用!不用!」九兒摟緊了姊姊,卯起來大叫。「你們快走,我們不需要你們,不需要!」他們已經抓到那麼多了,不缺她們兩個吧?
端木淨塵凝目注定她,她的臉孔蒼白,唇瓣顫抖,眼中寫滿了絕望。
「好吧!那姑娘自個兒小心,在下先行告辭了。」
招呼弟弟一聲,兩人即飛身離去,九兒卻依然僵硬地抱住姊姊許久,直至確定他們不會再回來了,她才松出一大口氣,放開姊姊。
「姊姊,你放心,往後我會更加小心,絕不會再讓你踫上這種事了。」
恰恰好三天後,她們又被另一批攔路大盜「請」去喝茶聊天了。
這回她又是哪里錯了?
她不相信任何人,除了買食物,她也不和任何人說話,晚上借宿尼姑庵的柴房,除此之外,她們不接近任何人,甚至連看也不去看別人一眼,不給任何人有機會誘騙她們。
她到底是哪里錯了?
難道是她避開得還不夠遠嗎?
好好好,她知道了,往後她一定會避開人群遠遠的,只要有人走的路她就不走,有人經過的地方她就不去,這樣總該可以了吧?
不過現在……
面對那一大群獐眉鼠目的漢子,一雙雙垂涎欲滴的瀅邪視線,陣陣令人欲嘔的酒腥羶氣,如果不扼住喉嚨,恐怕她立刻會抓好幾只免子給他們了。
「我……我隨便你們怎樣,」九兒努力把話從被自己扼住的喉嚨里擠出來,結結巴巴的。「你……你們愛怎樣就怎樣,我絕……絕不反抗,可……可是你們絕對不能……不能動我姊姊一根寒毛,絕對不可以!」
那些漢子相互看了一眼,轟然大笑。
「她說不可以,她竟然說不可以?!真是白痴,她以為她還有說話的余地嗎?」
就算真的是白痴也听得出來對方根本沒興趣和她講條件,九兒不由得面色一慘,旋即銀牙暗咬,一把將七兒塞在牆壁角落里,再勇敢的擋在前頭,這回手上抓的是一根相當粗的 面棍,揮舞起來居然還有點風,幾只不開眼的蒼蠅一頭撞得暈頭轉向地跌進酒杯里泅水叫救命。
「別……別過來,你們如果不承諾絕不踫我姊姊,誰也休想過來!」
那群人笑得更狂妄了。「听听她說的,她竟然在跟我們交換條件呢!」
「嘖嘖!我就喜歡這等凶悍潑辣的娘兒們,干起那事來才帶勁兒,嘿嘿嘿,就先讓我來嘗嘗她的味道吧!」
「不,不,你們還沒答應……」嘴里驚駭的叫,手上不過呼呼兩下,那根聊勝于無的「武器」就不見蹤影了,九兒不禁絕望地反身抱住姊姊,決定打死也不放開手。
可是她連吃女乃的力氣都使出來了,也抵不上人家一根手指頭,那個魁梧大漢連眼皮子都不用撩一下就一手一個硬拆開了她們,比掰開饃饃還簡單,姊妹倆不約而同地發出絕望的哭叫,自己都覺得自己叫得有夠悲慘、有夠難听。
就在這當兒,仿佛在回應她們的鬼叫大會似的,另幾聲淒厲的哀嚎瞬間便壓過了她們的高分貝嗓門,使她們不得不甘拜下風的噎住聲音,直眼傻傻地看向另一方,瞧瞧究竟是誰在跟她們搶第一名。
就在魁梧大漢身後,不知何時平空冒出四條人影,有如龍翔鳳舞似的在賊人群中飛閃游動,身姿美妙至極,拂袖一掌便是一聲慘嚎,凌空一踢又是一聲悶嗥,那些只會要刀亂砍的賊人根本敵不過真正會武功的人,不過三兩下之後,這種一面倒的戰況便宣告終結。
九兒兩姊妹也消失無蹤了。
「現在到底是怎樣?」身著淺藍長衫,甩著一副玩世不恭模樣的年輕人瞥著唯一的出口,忍不住抱怨了。「救她們一次不夠她們相信我們,害我們還得跟在她們後頭吃灰;現在救了她們第二回,她們居然悶頭就跑,請問這樣是不是叫忘恩負義?真是,我們不是那麼可怕吧?雖然比不上二哥,可是人家也是有很多姑娘家青睞的耶!還有大哥……」
「-雲。」
一聲隨口的低喚,輕飄飄的,有氣無力,听在端木-雲耳里卻比獅吼熊嗥更可怕,他馬上投降了。
「好好好,我閉嘴,我閉嘴!」但說是這麼說啦!端木-雲仍不甘心地繼續在嘴里咕咕噥噥的,好像搶不到花蜜的蜜蜂嗡嗡叫。「唉!虧我這麼賣命,現在連抱怨一下都不行,真不知是欠了誰的,下輩子輪到我作大哥,我一定……」
「-、雲。」
緊急警報嗚嗚嗚∼∼∼
依然是閑閑散散的兩個字,但端木淨塵那雙沈斂的黑眸卻已悄然眯成兩線僅透微光的細縫,這種暗示性的警告訊息,業已達到需要緊急避難的高度危險層級了。
不逃的是笨蛋。
「是,大哥,我去瞧瞧還有沒有其他被抓的百姓。」端木-雲低頭說完便趕緊開溜,他尚年幼,還沒玩夠這花花世界,可不想提早打佯到地府報到。
「師父,」最後一位,也是最年輕的一位,神態卻古板嚴謹得仿佛私塾里的老學究,就差少一撇山羊胡子來搭配搖頭晃腦的動作,與端木三兄弟的灑月兌不拘截然不同。「依徒兒看,那位姑娘必定以為我們跟在她們後頭是有不良意圖,故而倉皇逃走。」
「你說的沒錯,籠月,」端木淨塵贊許地頷首。「那兩位姑娘想是頭一次出遠門,又接連踫上這種事,難免成驚弓之鳥,踫上這種狀況,我等自然要多存一點體貼之心。」
對話的兩人一個二十歲左右,另一個也絕不會超過三十,卻師父來徒兒去的,令人听來頗為滑稽,總覺得必定是某人認錯師父叫錯人了,偏偏兩人都是那樣一本正經,一個愛叫,一個愛听,旁人也只好挖挖耳朵任由他們去叫個爽了。
「再有,師父,那……」龍月遲疑著又說。「那位九兒姑娘的姊姊看若十八、九歲,但智力似乎只有五、六歲上下,至于九兒姑娘,也好像比一般人單純,徒兒認為……」
「我知道。」端木淨塵溫和地打斷他。「但無論是誰,為師做事不喜歡半途而廢,既然救了她們,便該安全送她們到地頭,這是為師的原則。」
「是,師父。」龍月恭謹的俯首受教。
「不過,你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先回家去看看吧!自個兒的責任不要忘記。」
「徒兒遵命。」
「勁風,叫-雲護送龍月回家,我先行追躡下去,你隨後跟來。」
「是,大哥。」
端木淨塵一消失,窗外立刻探進一顆腦袋。
「大哥走了?」吊兒郎當的腦袋吊兒郎當地咬著不知從哪里模來的梨子,喀嚓喀嚓響。「我陪龍月?」
「對。」
傳過話後,端木勁風也消失了,端木-雲當即眉開眼笑地咧開了嘴。
「萬歲,自由活動時間到!我說龍月,你想這回我們要先繞到哪兒樂一樂再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