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上午,卻沒有寒意,暖暖的陽光照得人懶懶的,說話的聲音也是輕輕的、軟軟的,陣陣桂香沁人心脾,一切都顯得如此寧靜安逸。
松風閣前,一位英俊挺拔的出色人物靜靜地佇立在小巧的富貴橋上,他一身絳袍,背挽著手,若有所思地凝望著橋下閑適悠游的各色鯉魚,直到听得有人呼喚他,他才回過眼去。
「聶大哥!」
「藍姑娘。」聶仕濤先對那位身著淡黃緊身衣裙,容貌秀麗嬌媚的少女頷首為禮,再朝她身邊那位面貌五官端正的年輕人點頭微笑。「江兄。」
「聶大哥,」藍霜霜疾步走來,一邊低聲嚷嚷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我二哥沒事,聶大哥反倒住進藍府儷園里來做客了?」
「師妹,先別急。」江月飛忙安撫下急躁的師妹,再對聶仕濤歉然一笑。「對不起,聶兄,藍師妹性子是急了點兒。不過……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聶仕濤苦笑。「不瞞兩位,在下生平第一次失手了。」沒告訴他們實情,是因為連他自己親眼所見猶仍不太敢相信,又怎能期望別人會相信死而復生這種事呢?
藍霜霜驚訝地與江月飛互覷一眼。「那……失手就失手,干嘛還救他回來呢?如果你不管,再拖個把時辰,二哥不也撐不過去了?」
「這……」聶仕濤蹙眉欲言又止片刻。「老實說,剛開始我還以為我殺錯人了,所以……呃!但是、唔……不過……」沒人听得懂他在說什麼,因為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藍姑娘,我想請問一下,藍姑娘和令二兄有多久沒見面了呢?」
藍霜霜困惑地微蹙眉。「我都只過年時才回來一趟,算算該有八個多月了吧!」
「那麼,撇開其他人不管,藍姑娘印象中的令二兄又是如何呢?」
「我討厭他!」藍霜霜不假思索地說。「我知道二哥長得很好看,但我就是很討厭他,他忤逆不肖、乖戾暴躁,滿身的邪惡之氣,我每一回見了他就想扁他,可我爹總是護著他。」
聶仕濤點點頭。「那麼令二嫂呢?」
「二嫂?」藍霜霜更詫異了。「我是沒見過二嫂啦!不過我听過傳聞,她在揚州娘家是出了名的雌老虎,與二哥簡直是不相上下。我正考慮,倘若事情屬實,待二嫂生產過後,也得教訓教訓她,若她不服,少不得我只好再大義滅親一次了!」說得正言厲色,凜然一副維護正義舍我其誰的模樣。
聶仕濤吁了口氣。「那麼,藍姑娘,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先去見見令二兄、二嫂,咱們再來談好嗎?」
「為什麼?」
「因為你一定會改變心意的。」
鈉鉗鼬
幽幽靜靜的倚桂軒中,縴雨正耐心地把一匙匙的冰糖蓮子粥喂進段清狂嘴里。喂完之後,她又仔細地拿手絹溫柔地擦拭他唇角。
突然,段清狂抬手扶住縴雨的下巴。「嗯……俏麗、柔美又年輕,這並不是你。不過……」雙眸緊盯在嬌靨上,他低喃。「你眼里的溫柔婉約是你,這般優雅飄逸的氣質也是你,看似溫順柔弱,骨子里卻堅韌耐性十足的更是你,所以……」唇畔倏地綻出一抹情深的微笑。「你確實是我的縴雨。」
似滿足又似憂郁的嘆息幽幽逸出絳唇,縴雨略顯黯然地垂下雙眸。「連古裝劇都不喜歡看的人,只為了我,硬要你待在這種時代里……」
「我只要你!」修長的手掩住了吐出嘆息的檀口。「你可知道,當我剛在藍少卿體內清醒過來時,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根本不了解我為何會在他體內,只是靜靜的看他在做什麼,好像在看電影似的,但我只是看,並不想做任何事,當然,如果能有一份爆米花、一杯可樂的話就不會那麼無聊,因為他做的事真的都很無聊。」
他擠著眼戲謔地說︰「總之,當時我只是蜷伏在他體內,好像白痴一樣呆呆的看著,直到我見到了你,是你那雙眼中的淒苦無奈喚醒了我,我終于想起了一切,在那一刻,我真是欣喜欲狂,因為我只要你,而我終于有機會得到你了!」
這重復了千百萬次的誓言說紅了縴雨的眼眶。「你真的很傻呀!」
「不!」熟悉的狂傲笑容再次染上他的唇瓣。「我是有毅力,我要的一定會得到手,不容許失敗!」
縴雨不覺笑了。「你還是這樣狂啊!」
「狂?」兩眼輕眨,「還有更狂的呢!」說著,段清狂毫無預警地一把攬下她的腦袋,重重堵住了那張嫣紅柔女敕的小嘴恣意憐愛,直至房門突然打開,他才萬分不舍的松開。
「姑爺,藍家小姐……啊,對不起!」門又狼狽地闔上了。「那個……咳咳,姑爺,藍家小姐听說您讓劫匪給傷了,正在樓下等著探望您哪!」
「藍家小姐?誰啊?」段清狂一臉困惑,旋即恍然。「啊!藍霜霜嗎?唔……讓她來吧!」
「可是……」縴雨打量他疲憊的神態。「你累了。」
「還好,我想她也不會待太久,自己的妹妹來探望,不讓她見也太可疑了,讓我見一下就好了。」
縴雨這才吩咐寶月請藍霜霜上樓來,而後又體貼地在段清狂背後再多墊了一個枕頭。很快的,藍霜霜就出現在門口了,她一見到縴雨就愣了一下。
「你是……二嫂?」語氣很明顯的不太敢相信。
「霜霜嗎?」縴雨漾出溫婉的微笑。「來,請進,你二哥正等著你呢!」
藍霜霜卻站在原地怔愣地望著她發起呆來了。
十六歲的清女敕嬌靨,卻又有成熟女人的撩人豐姿,眼底是溫柔,唇畔是淺笑,高挽的雲髻上僅插上一支月白玉釵,一身白紗團衫,外套白緞小馬甲,只在衣襟、袖口和壓腳處繡了些許淡雅的茉莉花,說不出的飄逸出塵,道不盡的高雅清靈就在那微微一晃身間。
這就是揚州城聞之色變的雌老虎?!
「霜霜,你不進來嗎?」
「嗄?啊!」藍霜霜猝然回神,忙跟了進去,可一來到床邊,她再次愣住了。
「霜霜,終于想到要回來了嗎?一年才回來一次,你真沒良心呀!」
床上的人臉色灰敗、神情倦頓,俊逸的容顏上俱是病態,但仍掩不住他眉宇間的狂放,及眸中的戲謔幽默和一身的灑月兌氣韻。
「二哥?!」藍霜霜傻傻地叫,比適才更不敢置信的口吻。
「怎麼?二哥變得這麼難看,讓你都認不得了?」段清狂模模自己的臉,又滑稽地對縴雨擠擠眼,好似很委屈地扯扯她的裙子。「親親老婆,你不會嫌棄我吧?你要是不要我了,我會哭給你看喔!」
縴雨噗哧一笑,「自己躲到被窩里去哭吧!」她揶揄道,並挪過去一張椅凳。「霜霜,坐啊!」
「啊!謝謝。」藍霜霜的雙眼依然呆呆地望住段清狂,連看都沒看一眼就坐下去,差點一坐到地上;寶月遞給她一杯茶,她仍是呆呆地端起來就要喝。
「啊!霜霜,茶燙口!」
「咦?啊!」終于回過神來看一眼手中的茶,藍霜霜這才感覺到不僅茶燙,連杯子也燙得很,連忙放到一邊的茶幾上。
段清狂眼帶興味地見她終于找回自己的神志了,才開口問︰「這一趟回來會待到過年嗎,霜霜?」
「呃……不一定。」藍霜霜有點別扭。以往兩人一見面就瞪眼,恨不得把對方瞪到死死去,可從沒踫過如此和氣生財的情況,害她早已準備好的瞪眼都不曉得該瞪到哪里去。
「留下來吧!姨娘雖然沒說,但她一定希望你能多陪她一點時間,」段清狂就如同尋常一般人家的哥哥一樣勸她。「否則,等過兩年你嫁了人,她就更見不著你了。」
藍霜霜愕然地張大嘴,隨即又紅了臉。「我……我才沒那麼快嫁人呢!」
「沒嗎?」段清狂撫著下巴端詳她片刻。「唔……是他不知道你的心意嗎?」
臉更紅了。「我……我不知道二哥在說什麼!」
段清狂劍眉微揚,忽地又露齒一笑。「寶月。」
正听得有趣,沒想到卻突然點到她頭上來,寶月呆了呆,忙上前一步。「是,姑爺。」
「見著有人陪我妹妹回來嗎?」
「有啊!姑爺,一位挺端正的公子,聶爺陪他在樓下等著呢!」
「太好了,那還不快請他……」
「二哥!」藍霜霜突然跳起來,臉比石榴還火紅。「你先歇著,明兒個我再來看你。」說完,一溜煙就不見了,後面還追著段清狂的大笑聲,隨即轉為嗆咳。
瞧見師妹突然沒命似的逃下樓來,江月飛不覺驚異萬分。
「師妹,你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
「沒……沒呀!」藍霜霜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師兄。「呃!我是說那件事……過幾天再說啦!」
聶仕濤毫不奇怪,江月飛可就納悶得很了。
「為什麼?」適才師妹上樓時猶是氣勢洶洶,怎麼轉個眼就變了心意?難道女人真是這麼善變?
藍霜霜還沒想好該怎麼說,縴雨也跟下樓來了。
「霜霜。」
「咦?二嫂,還有事嗎?」
「是你二哥,他……」縴雨瞧向江月飛。「他要你明兒個過來時和這位公子一塊兒上去,他想跟這位公子聊聊。」
「咦?我?」江月飛愣愣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怎麼扯上他了?
才褪下一半的紅潮立刻又漲了滿瞼,「二嫂!」藍霜霜嬌嗔地叫。「你跟二哥說,人家才不想跟他聊呢!」
「哦?」縴雨立刻轉向江月飛。「公子不願意和我家相公聊聊嗎?」
丈二金剛的江月飛正想模模自己的腦袋,就被藍霜霜抓著跑了。
「不要!不要!不要!」
縴雨好笑又無奈地搖搖頭。
「二公子為何要見藍姑娘的師兄?」聶仕濤禁不住好奇地問。
「哦!那位是霜霜的師兄嗎?原來如此。」縴雨恍然道。「我家相公說,霜霜必定喜歡她師兄,就不知她師兄的心意如何,所以他想探問一下。」
聶仕濤掩不住驚訝之色。「怎麼二公子已經看出來了嗎?」
「相公相當善于猜人心思,」縴雨微笑。「不過,該說的他才會說,不該說的他就不會隨便說出來了。」
聶仕濤不安的移開視線。「二公子……責怪我嗎?」
「不,他沒有,他了解你會這麼做的原因,而且,」縴雨輕垂眼瞼。「就某方面來說,我們還得感謝你呢!」
「咦?」視線又拉回來了。「為什麼?」
縴雨微笑不語,
聶仕濤雖是困惑不已,卻也沒再追問下去。「那……二公子情況如何?」
縴雨眉宇輕顰。「大夫說他傷得很重,至少得休養半年以上才能痊愈。」
聶仕濤聞言,很明顯的松了一大口氣。「那應該沒事了。」這輩子他從未失過手,可也從未如此高興他「失手」了。
眉梢眼底悄然掩上一層淡淡的憂郁,「希望如此。」縴雨自語般的呢喃。
不自覺地,聶仕濤雙目無禮的緊盯住縴雨那張柔美的側臉,明明是年少稚女敕的姿態,卻流露出無比成熟的憂郁風韻,那樣高雅溫婉,卻又散發出無盡引人遐思的柔媚韻味。
她很美,但比她更美的女人多的是,然而無論多美,那都只是膚淺的表相,那種美只能一時迷惑人的眼,卻不能真正抓住男人的心。
可她卻在世俗的美之外,另有一股純粹由內在散發出來的清靈氣質與溫柔魅力,就這一點而言,她確實是他所見過最美的女人,也是她真正令人動心之處。
想到這里,聶仕濤駭然發現自己竟然對這位有夫之婦興起了一陣心悸迷亂的感覺,不由得心慌意亂地踉蹌退了好幾步。
「小姐,姑爺叫您哪!」寶月從樓上叫下來。
「來了!」縴雨忙對聶仕濤輕輕一福,「聶公子,失陪了。」隨即上樓去了。
聶仕濤望著她的背影直發呆。
她真的只有十六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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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霜霜果真留下來不走了。
一來是因為她實在難以相信二哥會毫無緣由地突然改變了,所以她要留下來看看他是不是在做戲。
二來是基于二哥的例子,她也覺得這樣定下大嫂的死刑似乎太嚴苛了,因此,她才決定要留下來和大嫂「斗斗法」,直到確認大嫂的確是無藥可救了,屆時她便要光明正大的「為民除害」了。
至于段清狂的復元情況也的確如縴雨所擔憂的不太順利,還不能下床,他便先在年前因為小小的著涼而大病一場;年後,大夫說他可以下床走幾步了,沒想到不過到外面轉了一圈回來,他再次大病一場,
縴雨生產時,他堅持拖著病體在門外等候了一天一夜,待他確定縴雨母子均安,還沒看到孩子,他又躺回床上去病得更嚴重,縴雨都做完月子了,他還病懨懨的下不了床。
眼見段清狂越來越瘦弱,縴雨也越來越不安了,她終于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她實在不願意去想到的事。
難道這就是他們必須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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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低起伏、蜿蜒曲折的回廊是儷園的特色之一,倘若是雨季繽紛時期,或是熱暑艷陽高照的季節,即可利用四通八達的回廊到達儷園中任一棟建築,而不必擔心會淋到半滴雨或被炙陽烤焦。
此刻,段清狂便與縴雨並肩走在回廊中,待要出園去見父親,秀珠則跟綴在後頭不遠處。
「清狂,不能再過一段時間嗎?」縴雨難掩憂慮之色。「你現在才剛好點……」
段清狂停住腳步,深深凝視她一眼,而後牽著她到回廊柱子傍的石凳子坐下。
「縴雨,我不是剛好點,我是躺到今天早上,直至大夫說我沒問題了才下床來的不是嗎?」他好似哄小孩一樣,耐心地對她露出安撫的笑容。「沒事的,我精神好得很,你不用為我擔心這麼多,好好照顧孩子就夠了,其他的都交給我,嗯?」
見他眉宇間俱是堅毅固執,縴雨不禁嘆息了。「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急呢?其實,就算我們不要分什麼產業也可以啊!藍府是大戶,就算是殘羹剩肴也夠我們活得很好了。」
「那是因為你沒見過藍少謙才這麼說,不過,你也見過孫夫人了不是嗎?」段清狂突然朝秀珠使了一下眼色,秀珠會意地微微頷首,開始小心注意回廊兩頭是否有人。「他們並不打算留下任何殘羹剩肴給我們,所以如果我們不保護自己的話,他們會毫不客氣的對我們趕盡殺絕,否則你以為是誰叫人來殺藍少卿的?」
無法否認他說的事實,縴雨更是擔憂了。「孫夫人的確有野心,可是大家都說藍少謙是個謙謙君子不是嗎?」
「謙謙君子?」段清狂冷笑。「寶月和秀珠也那麼說?」
「這……」縴雨微微一窒。「不是。」
「這不就是了?告訴你,藍少謙是我見過最會做戲的人了,而事實上,他的狡詐與孫夫人根本是不相上下,他的貪婪更是猶有過之,我們只想要殘羹剩肴,他卻想奪盡藍少卿所擁有的一切,所以,我最不想讓他瞧見的就是你,幸好他被那只雌老虎整得沒空理會其他,否則我還得擔心除了家產之外,他還要肖想我的老婆!」
「他真這麼絕?」
「沒錯,他就是那麼絕!」段清狂一點也不懷疑自己的判斷。「縱使我願意退讓,他遺是會擔心將來我會後悔,或者我的孩子會來索討原本就不屬于他的財產,所以,不除去我和孩子,他就無法完全放心。因此,為了保護我們自己,我就得先把一切掌握在手里,讓他沒有能力來傷害我們,明白嗎?」
縴雨沉默了會兒,而後嘆息。「我想,我心里早就明白了,只是一直不願意去承認罷了,因為這樣你會太辛苦了。」
「放心,對我來講,這根本算不上什麼辛苦,就當是在商場上的競爭而已嘛!還有……」探臂攬住她縴巧的肩,他俯唇在她耳際低語。「記得嗎?你問我為何要改念商學院,我說我要賺大錢蓋金屋,把你關在里面好好守護著,絕不再讓你有機會踫上任何不好的事物,你可以盡情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我會全力滿足你。現在既然有現成的,總比我赤手空拳在這種古早時代里打拚來得好,對吧?」
「那也不急于這一時啊!」
「本來是不急啦!但是……」段清狂無奈地聳聳肩。「怎麼說呢?或許是因為霜霜夠機靈又會武功,所以她留在府里多少可以讓那對母子有所忌憚,因此,我才有時間好好養病。可從另一方面來講,自從霜霜留在藍府里和那個呂盈盈斗上了後,藍少謙也終于能喘上一口氣了,所以,他逐漸開始有余力再把矛頭轉到我這邊來了。尤其在我們有了兒子之後,爹又主動說要完成他的諾言,把藍少卿的外公留下來的生意交一半給我,你看著好了,若我不去接下來,他就要使詭計搶過去了!」
「那我陪你去。」
「不!」段清狂斷然拒絕。「這種金錢斗爭是最污穢的,我剛剛才說過我不會再讓你接觸到任何不好的事,不是嗎?而且,我也不想讓藍少謙瞧見你,任何對你可能有企圖的人我一律排拒在儷園外,所以,我才會把那個聶仕濤趕走,因為他看你的眼神越來越不對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這點,縴雨就不太苟同了。「聶仕濤已年近三十,又是個正人君子,而在他眼里的我也不過才十七歲,雖然長得不錯,可是比我漂亮的人多的是,又是個有夫之婦,他怎麼可能對我有什麼企圖呢?」
奇怪的眼神凝住在縴雨臉上許久,段清狂才嘆息道︰「你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魅力,對吧?你從來都不是真的了解我為什麼會如此瘋狂的愛戀你,對吧?」
「我……」她猶豫了,因為她的確不了解,雖然她相信他確實是深愛她無悔,否則他不會拉上她一起殉情。
「其實,你只要稍微想想我就行了呀!」段清狂扶著她的下巴轉過來與他面對面,眼對眼,「瞧瞧我,我的外表也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為什麼你依然愛我不變呢?」
這還用問嗎?因為她愛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的……
「啊!」縴雨忽地捂住自己的嘴,兩眼睜得大大的,好似終于想通了什麼。
于是,段清狂笑了。「懂了吧?」
縴雨溫柔赧然地垂下臻首,點點頭。
再次擁她入懷,「所以在我眼里,你不年輕,也不老,不是美人,也不是丑女,」段清狂深情的低喃。「你只是一個我深愛的女人,擁有足以令我瘋狂愛戀的內涵與氣質,敦我心甘情願生生世世生死相許,就這麼單純,OK?」
縴雨忽地失笑。「OK?這種詞你最好不要隨便說,否則……」
「錯!」段清狂一本正經地更正她。「虧你還是念歷史的,忘了嗎?鄭和下南洋已經……已經……咦?已經幾次去了?」
「兩次。」縴雨小聲提醒他,怕傷了他的自尊。
「啊!對,兩次,所以說,所謂的西洋人也快來了……」
「來過了,」更小聲提醒他。
「咦?來過了?」
「馬可波羅。」
「耶?馬可波羅來過了嗎?」
「元朝。」
「啊!對喔!」段清狂猛拍大腿,隨又改口道︰「不對,他只是來觀光的。真正和西洋人有商業交流是在明朝,對吧?」
「也對。」實在不好再打擊他的自信,縴雨微笑著附和他。
「我說的當然對!」段清狂傲然道。「所以說,我們會講英文就贏人家一步了,對吧?」
縴雨在心里嘆氣,臉上微笑仍不變。「對。」
「我的英文很行的!」
「我知道。」
「佩服我吧?」
「的確。」
「那就把一切都交給我,什麼都不必擔心,你只要舒舒服服地住在儷園里,做你想要做的事,無論任何問題你都可以依賴我,任何風風雨雨也都有我來為你遮擋,懂嗎?」
「懂了。」
段清狂滿意地點點頭,「好,那我上主園去了。」語畢,便意氣風發地昂然起身,卻在剛站直腿之際便猛然晃了一下,
縴雨一驚忙扶住他。「你怎麼了?」
段清狂笑笑,提起右腳,腳下有塊小石子。「這個,害我拐了一下腳。」
縴雨頷首,沒說話,默默地讓他摟著她的肩頭繼續往出園方向行去,眼底卻悄然浮起一絲隱憂。
真是拐了腳嗎?
那為什麼他的臉色會突然變得那麼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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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鬼,為什麼主園的書房不在後方,也不在右面,偏偏在靠近儷園的左邊呢?匆匆出了明園,再急急往主園的書房而去,藍少謙趕得慌張,仍不忘在心里暗自咒罵,一心兩用,差點迎面撞上親愛的老娘親。
「娘!」
「謙兒,你怎麼現在才要去?」孫夫人氣急敗壞地埋怨。「我瞧見那小子進書房至少一個多時辰啦!」
「沒法子呀娘,剛剛霜霜才點了盈盈的睡袕,我這才走得開呀!」
「好吧!那快走吧!」轉個身,孫夫人陪同兒子趕向書房。「不過,謙兒,你最好防著霜霜一點,不是娘多心,我總覺得那丫頭好像在懷疑我們什麼,你可別讓她抓到把柄告向你爹那兒去喲!」
「我知道,因為是娘暗示她要大義滅親除去那小子和盈盈的,可她回來後不知為何競跟那小子好了起來,既然換了邊兒,當然會多替那小子想一想-!」
「真是的,這樣不對,那樣也不對,」孫夫人直搖頭嘆氣。「說她留下來好嘛也是好,至少盈盈有她押著,你就沒那麼累了;可有她留下來看著,咱們心里也是疙瘩一球球,一個眼神不對,咱們就心驚肉跳的以為她要去跟你爹說什麼了,唉,真是麻煩!」
「那個暫且擱下,」藍少謙停步在書房前不遠的拐角處。「現在這個最重要。」
「你一個人行嗎?」
「不行也得行,娘,你恐怕不方便進去吧?」
「對,為娘還得保持我慈祥和藹、不貪財產、不偏袒任何一方的面貌呢!」孫夫人喃喃道。
「同樣的,再怎麼爭,我也得維持我謙和友善的假面目。」
說完,藍少謙再次戴上君子面具,大步走向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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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老爺下明白是什因素改變了兒子,或許是娶妻生子,也或許是去年那回幾死還生的重傷,無論是什麼原因,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兒子,這樣一個就夠了,其他的都是多余的了!
自然,也有人說藍少卿是在作假,因為他的改變實在太大了,簡直就像月兌眙換骨轉了一個人似的,但言語行為或許是可以做假,內在的蘊含與氣質可是完全做不了假的。
藍老爺手拂柳須以贊賞的眼光,審視一身自在灑月兌的兒子那狂傲自信的神采,暗暗欣喜不已,再听兒子對商業營運的理念與規畫藍圖侃侃而談,針對各行各業未來的變遷與發展的評估,只不過一會兒,他就被這個嶄新的兒子折服了……不,他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即使連他也尚未考慮到的未來發展,兒子卻輕而易舉地點了出來,而且幾句話就說得他心服口服。
「真的可行嗎?」
「可行,爹,不用再評估了,再過不久,江南這邊的棉花必定會出現量產不夠的現象,屆時必須從北方輸入,而北方則需要從南方這邊輸去棉布,因為北方不善織,所以,如果我們能夠同時掌握棉花市場與棉織業,不但能省去中間仲介的……」
段清狂突然停住,與藍老爺同時往書房門看去。
「誰?」藍老爺問。
「爹,是我,謙兒,我有些茶園方面的問題……」
「晚點再來!」藍老爺不耐煩地打斷他,旋即轉回來對段清狂點點頭,態度相當急切。「來,你繼續。」
「好,孩兒的意思是說……」
「爹,這個問題如果不趕緊解決……」
神情驀沉,藍老爺突然起身大步走去開門,劈頭便對門外的人憤然怒喝。「如果你連個簡單的茶生意都應付不來的話,我怎麼敢把其他的生意交給你?」
藍少謙呆住了,沒料到父親會對他如此生氣。「不,爹,這個……謙兒其實也不是應付不來,只是謙兒想說,或許二弟需要我幫忙……」
「是,是需要你幫忙,」藍老爺重重地說。「我們需要你不要再來吵我們了,有事下午再來找我!」語畢,不待回答,兩扇門又砰一聲闔上了。
藍少謙呆了好半晌,逐漸的,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他知道藍少卿的確是改變了很多,但是要得到爹的歡心並不光只是品行良好就可以達到目的,否則他就不會熬到現在僅得到一項茶行生意而已。
藍少卿到底是使用了什麼詭計?是因為他有孩子了嗎?果真如此,他也是可以讓爹開心的。
盈盈不讓他踫?
那也沒關系,若香是她的陪嫁丫頭,理所當然要替主子盡盡義務,他就正大光明的收她為妾,相信不會有任何人提出異議,誰教她有那樣的主子呢?
何況,能做他藍大少爺的妾室,已經是讓她撿了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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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段清狂與兩個僕人各自抱了一大箱帳簿回儷園時,縴雨就知道他成功了。
「爹要我自己挑,我就把那些未來最有前途、最有發展性的全給挑來了!」
段清狂說得得意,縴雨卻只注意到他疲憊的臉色。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也好,先把這些帳簿鎖到暗櫃里去,之後咱們先去吃飯,吃完飯後,我就得開始看帳本做企畫書,明天起也要一一接見藍府各項生意的負責人,再去見各商幫會館的負責人……」
光是兩片嘴皮子說是很簡單,段清狂卻是拚了老命在苦干,一連十多天,他不是白天見這個人那個人,就是晚上挑燈夜戰寫企畫,又派出去一大堆嘍-們做一些調查,順手再抓來縴雨榨出她所有的歷史學識。
「清狂,休息一下吧!」
「不用擔心,我沒問題的。」
「可是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呀!」
「好好好,等這份企畫寫完就OK了,休息兩天我再去見商幫負責人,這樣總行了吧?」
最後一份企畫,段清狂拚到翌日清晨終于完成,放下筆,滿意地再審視一遍。
「嗯!可以了。老天,用毛筆寫字真的很累耶!手都快斷了。」他柔著自己的手嘟嘟嚷嚷的。「原子筆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發明呢?」
「完成了?」
幽幽一句,嚇得段清狂差點摔下椅子,轉眼一看,縴雨和寶月居然都還在書房里一旁坐著,寶月歪著腦袋掛著一條亮晶晶的口水睡得正熟,縴雨則兩眸大睜地望定他,一絲睡意也沒有,唯有無盡的憂慮。
「縴雨,你怎麼還在這兒?」段清狂驚愕地問。
縴雨裊裊起身徐步來到他身邊,擔憂地撫著他的臉頰。
「你這樣我怎麼可能睡得著呢?」
段清狂笑著搖搖頭。「真是,女人就是愛躁心。好吧!那我現在去睡了……喂!寶月,回你房里去睡啦!」說著,他扶著桌案起身,可不知道為什麼,卻又砰一下坐了回去,手捂著胸口臉發青。
「清狂,你怎麼了?」縴雨急問。
段清狂呆怔了一會兒才徐徐看向她,綻出笑容。「沒什麼,頭有點暈而已,也許我真的是有點累了,我多睡兩天好了。」他再次起身,慢慢的。
縴雨忙退開一步好讓他走出桌案後,他又笑了一下,一步邁出去,然後倒下去。
「清狂!」
縴雨的呼喚聲蒙朧地傳來,好像隔著一層牆,但段清狂還是听得出來聲音里的驚慌與恐懼,
他又怎麼了嗎?
知道了,她又在亂躁心了,女人就是愛躁心!
他明明就沒事,好得很呀!
想如同以往一般告訴她同樣的話,可是從剛剛開始,胸口就悶著一口氣讓他無法出聲,眼前也好似被一層厚重的黑紗籠罩住,想揮開,但是有人抓住他的手,想叫那人放開他的手好讓他揮開黑紗,但是無論他如何用力就是出不了聲,反而有一口又腥又熱的東西被他吐了出來……嗯!舒服多了……
「不好了,二少爺吐血了,二少爺吐血了呀!」
吐血了?
誰吐血了?他嗎?
怎麼可能,頂多就是吐口痰而已嘛!
滿心不服氣的人正想大力的給他吐槽回去,可是嘴甫始一張,卻有更多又腥又熱的液體爭先恐後地繼續往外冒,他嗆咳著想停止、想硬吞回去,卻怎麼也停不下來吞不回去……
就算是口水,這也未免吐太多了吧?
不一會兒,他又開始覺得冷,很冷,越來越冷,冷得開始忍不住顫抖……
「不好,不好了,二少爺翻白眼了呀!」
搞屁啊!誰翻白眼了?到底是誰在破壞他的名譽?一定是那個混蛋寶月!真是的,拜托別亂叫好不好?又不是死魚,他只不過是有點冷而已……奸吧,是很冷……他媽的真的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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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他怎麼樣了?」
「二少夫人,我只有一句話︰千萬千萬不要再讓二少爺勞心勞神或勞力了,要讓他好好休養,他的身體非常孱弱,禁不得任何折騰,若是勉強的話,只會讓他越來越孱弱。」
「可是你之前並沒有告訴我呀!」縴雨禁不住憤怒。大夫應該早點警告她的。
大夫無奈地瞟一眼床上昏睡的人。「是二少爺不準我告訴二少夫人的,他保證他會自己小心注意,請我不要讓二少夫人知道,免得二少夫人沒事老躁心,我相信了他,這……應該也算是我的錯吧!」
縴雨沉默了好一會兒。「不,這不能怪大夫,是他……」輕嘆。「那麼是因為去年的傷尚未完全痊愈嗎?」只有受傷才會吐血。
大夫猶豫了一下。「不,應該說是後遺癥。」
縴雨黛眉微皺。「什麼意思?」
大夫又遲疑了會兒。「這……二少爺原是不準我說的,可是……我想還是讓二少夫人知道比較妥當。老實說,二少爺的傷根本沒有辦法完全痊愈,他只能夠一輩子躺在床上靜養。」
「-?!一輩子躺在床上?」寶月、秀珠異口同聲驚呼。「那不成了廢人!」
而縴雨卻是連驚呼都呼不出來,只滿心痛楚地愕住了。
「這……」大夫勉強揚了一下嘴角。「也不是說真的只能躺在床上,而是說他不能下床走動太久,最多散散步,也不能做任何事,頂多看本書,總之,他只能處在最平和的狀況下安安靜靜地休養。」
「那還不是一樣!」寶月月兌口道。
縴雨悄悄闔上酸澀潤濕的眼眸。
是的,這就是他們……不,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她?因為當時是他發下的誓言嗎?
……無論到哪里都行,天堂、地獄、過去、未來、宇宙、異世界,我只求能與她白首偕老相愛一生,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這樣也不可以嗎?看你是要我一生窮困潦倒、三餐不繼,或絕子絕孫、永遠無法生育,甚至一輩子病魔纏身,躺在床上做個廢物也行,隨便你挑吧!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什麼代價都願意付出……
為什麼不讓他們絕子絕孫?他們不在乎一定要有孩子呀!
或者讓他們一生窮困潦倒、三餐不繼也無所謂,只要他們兩人在一起,再困苦的環境也是甜蜜的!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讓他變成廢人?他有那麼多事想做,有那麼多理想想達成,他是那樣活躍外向又愛玩好運動的人,他根本坐不住,為什麼一定要讓他變成廢人?
因為這才是能使他們雙方都痛苦的事嗎?
不,她不要他痛苦,她淨可以受盡千刀萬剮的苦楚,就是不願見他痛苦。
他會變成廢人?
不,她不會讓他變成廢人,他想要做的事她可以替他做,他想要達成的理想她會替他達成,她絕不會讓他變成廢人!
驀然睜眼,縴雨神情堅毅地望住大夫。
「我明白了,那麼,可否請大夫幫我兩個忙?」
「二少夫人請吩咐。」
「我不想讓他一醒來就擔心生意方面的事,想請問大夫,是否有那種能夠讓他持續昏睡休息,即使喚他醒來喝藥吃東西也不會太清醒的藥?」
「是有,不過也不能太久。」
「十天可以嗎?」
「最多半個月。」
「那就給我半個月的藥,我會視狀況斟酌使用。」
「可以。」大夫應允了。「那另一件是?」
神情忽地轉為極其慎重,「不要讓儷園以外的人知道他又病倒了,」縴雨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特別是孫夫人與大少爺。」
大夫愣了愣,旋即了悟地啊了一聲,繼而同樣慎重地承諾下來。
「我明白了,我會保守秘密的。」
送走大夫之後,縴雨仍是有些擔心。
「大夫真的能守住這件秘密嗎?」
「我想應該沒問題。」秀珠頗有信心地說。
「為什麼?」
「這個……其實這件事知道的人並不多,但是秀珠跟大夫是同鄉,所以多少听到了一點,所以,呃……」秀珠恬了一下唇辦。「據我所知,夫人尚未嫁過來之前曾和大夫私訂終身,但夫人的父親只中意老爺,因此強行把夫人嫁了過來。而大夫也很痴心,硬是跟到這兒來,只求能偶爾見上一面即可。二少爺既是夫人的兒子,相信大夫也會盡力維護的。」
「原來如此,那就沒問題了。」縴雨略一沉吟。「秀珠,去請小姐來一下。」
秀珠離去,寶月好奇地問︰「小姐打算如何?」
「要讓他安心靜養只有一個辦法,」縴雨眼神溫柔地凝注床上的人。「由我來替他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
寶月一听頓時傻眼。「耶?小姐你?這……這……小姐你……行嗎?」
縴雨回眸一笑。「我有經驗。」
「-?!」小姐什麼時候跟人家做過生意了?
「做生意最重要的只有三點︰看準目標、把握時機,以及重用人才。」
「嗄?」
「目標有了,時機他比我更清楚,所以,我能幫他做的就是……」
「呃?」
「尋找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