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切斯特的冬天沒有雪,但愈是近聖誕節愈是冷風颼颼寒意沁骨,三不五時還會有白茫茫的大霧,對南絲的鼻子而言,這是致命的威脅,因此大部分時間她都躲在塔樓里,不得已出門時必定會戴上皮毛口罩--手術口罩再縫上一層皮毛,既可擋去寒風,也不妨礙說話。
唉,她真是天才!
不過,她這個天才已經下定決心,在威廉的加冕典禮結束後就要回家了,而這一回,她沒有絲毫猶豫或不舍,因為就在兩天前,那個講話從不經過大腦的赫里德不小心透露了一件事--
☆
「謝謝、謝謝,辛苦你了!」南絲笑咪咪地向木匠道謝,因為是軍隊中的木匠,所以不需要付給報酬,只要隨口幾句道謝就足以打發掉了。
待木匠一離去,歐多即忍不住好奇地問︰「那是什麼?」
不知為何,除了羅勃之外,領兵出去的人全都回來了,而且只帶回來二、三十個士兵,其它人不曉得跑到哪里去了,威廉沒有說,南絲也懶得問,她現在正忙著研究化糞池應該做在哪里?
「窗戶。」
「窗戶?好奇怪的窗戶。」
在十一世紀里,所謂的窗戶只是一塊板子或者是獸皮,因為不方便,所以每棟屋子的窗戶都又小又少。
「可是很方便。」說著,南絲將兩扇木窗輪流拉過來拉過去。「瞧,你愛開多大就多大,小小一條縫也行,偷看外面最方便;夏天還可以換上百葉窗,保證更通風。」
「百葉窗?」契斯特嘖嘖稱奇,又問︰「那又是什麼?」
南絲指指桌上的羊皮卷,契斯特立刻拿起來仔細端詳上面的圖,歐多也湊過去一起看,威廉的注意力則放在另一張羊皮卷上。
「這又是什麼?椅子?」
「不,沖水馬桶,文明人最重要的產物。」南絲喃喃道。
狐疑地檢視片刻,威廉再換另一張。「這個呢?」
「那個啊……」南絲苦笑。「造紙術,」會優先想到這個是因為她的衛生紙都用光了。唉,她已經很省著用了說!「教你們如何造紙。」總之,既然沒有衛生紙,她只好跟著這時代的人一起用……咳咳,不說也罷!
「紙?」
南絲回身從醫藥箱夾層里怞出幾張紙,然後一手紙一手羊皮卷拿給他們比較。
「在寫字抄書的功用上,你們認為哪一種比較輕便?」
「哦,天!」歐多與契斯特立刻一人搶一張紙去,「好白!好薄!好輕!」驚嘆不已。
威廉注視著白紙上的字,非常細小、整齊。「這到底是什麼字?-寫的嗎?」
「不,是印出來的。」
「印?」
南絲聳聳肩。「那個等你們會造紙了再……」咦?慢著,等你們會造紙了再說?這句話……是不是有點語病?
「那麼,-會留下來?」威廉輕輕問。
「呃?啊!」原來語病在這里!「不……」她忘了自己早晚還是要回去,回去她自己的世界。
這種事她怎能忘記呢?
正懊惱間,大莽牛赫里德突然莽莽撞撞地闖進來。
「來了,他們來了!」
為了落實英格蘭國王的身分,威廉特地邀請法蘭西所有大領主前來觀禮,包括佛蘭德爾伯國、安茹伯國、阿奎丹公國、土魯斯伯國,巴塞羅訥伯國、勃艮第公國和香檳伯國等十幾位尊貴的大領主,連同侍從護衛等幾乎塞滿了整座城堡。
「誰?」
「阿奎丹大公和梅蒂小姐。」
「梅蒂?」這個特別的名字就像是阿香的大槌子一樣在南絲腦子里敲下一記重擊。「她是……」
沒注意到契斯特的警告眼神,也沒留意歐多的慌張反應,赫里德當即月兌口而出,「她是阿奎丹大公的女兒,也是威廉的未婚妻。」
「未婚妻?」這三個特別的字眼狠狠地在南絲心頭上刺了一下,「原來如此。」她低喃,突然問,她覺得松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這樣,或許她真的回不去了呢!
是夜,正當她準備就寢之際,有人敲她的房門,她以為是殷德。
「什麼事?」
「是我。」
她愣了一下,狐疑地望住厚實的門板。「是你?這麼晚了你來干什麼?」
「我要。」
兩眼往上翻,「上帝,他到底在想什麼?」她喃喃自語,然後大聲說︰「今天不方便。」
「為什麼?」
這還用得著問嗎?
「因為你的……」她沖口而出,但說一半又停住,改口,「你的傷還沒好。」她可不想表現得像個滿懷嫉妒的丑女人。
「我的傷都收口了。」
南絲听得猛翻眼。
這個人一直缺少一點傷患的自覺,從清醒過來之後就不像個有受傷的人,行動舉止完全跟平常人沒兩樣,倘若不是她一再警告他,他還想去幫忙修復城牆以恢復體力。
真是夠了,他真的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嗎?
「還是不行。」
房門外沉默了好一會兒,她以為他放棄了,沒想到……
「-不開門?」
「不開。」
「那我自己撞開門。」
撞……門?
「慢著!」她尖叫。「我開!」
門一打開,她忍不住又翻白眼,威廉兩手-腰站在門外,上身赤果,袒露著一片強勁有力的肌膚,上面爬著幾道手術疤痕,如他所言,確實已收口,但傷疤仍紅通通地脆弱得很。
「你最好不……」她仍想勸服他改變這種餿念頭。
但他已一把推開她大刺刺地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坐上她的床,然後朝她伸出手。「過來!」契斯特好心給予忠告,就算傷口會再一次繃裂,他今夜非上她的床不可。
她張了張嘴,闔上,搖頭嘆氣。
算了,就當是臨別紀念吧!
于是,她關上門,走向他,體內涌起一股無可抑止的興奮……
梅蒂是個非常美麗又驄明的女人,而且很有野心,她之所以拒絕威廉的求婚並不是因為她不中意威廉,相反的,她中意得很,但是她必須等待最適當的時機以便提出她的條件,這是她和父親阿奎丹大公爵早已商量好的。
現在,她覺得時機到了,因此,雖然威廉並沒有邀請她來觀禮,她仍跟著父親一起來了,他必然會為了她不辭辛勞的遠涉千里來觀禮而感動萬分,她信心十足的這麼認為。
可是……
「莉娜,問到了嗎?」她的心月復侍女一進房里來,梅蒂馬上追問。
莉娜謹慎地先關好房門,再靠近小姐身邊低語,「那位和威廉大公一起住在主塔樓的女人叫南絲,是大公的女人。」
「他已經有情婦了?」梅蒂蹙眉。「而且還讓她住在主塔樓?」
「听說大公非常喜愛她,曾為了救她而受傷。可是……」莉娜遲疑一下。「她的衣服雖然不錯,但沒有佩戴半件珠寶首飾,也沒有伺候她的侍女,只有大公的侍從殷德听候她差遣,听說是因為大公不信任那些撒克遜侍女。」
「是嗎?」梅蒂眉毛挑高了,但她並沒有驚慌或生氣。「我想我最好去找她聊聊女人的儀容。」
當那個高姚、美麗、儀態高雅的年輕女人擋在南絲面前時,南絲立刻猜到這個女人是誰,她一開口,南絲更確定了。
「-應該向我行禮。」
「為什麼?」
「因為我是阿奎丹大公的女兒梅蒂小姐,而-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農家女。」
入目對方那一身華麗的長袍和燦爛奪目的首飾,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服飾,南絲並不覺得自卑,也不會羨慕。
「我不是農家女。」
「我知道,」梅蒂揚起一道眉,輕蔑的表情說明她對南絲的觀感。「-是威廉的情婦。」
南絲好奇地歪著腦袋打量對方的表情。「-不在意?」
「所有的男人都有情婦,這點我很明白。」梅蒂一派大度能容的姿態。
「那-來找我干什麼?」
「身為威廉的未婚妻,我認為我有責任來教導-身為情婦的職責。」
教導?情婦的職責?
南絲差點爆笑給她看。「哦……那麼,咳咳,請指教。」
「盡-所能的取悅威廉,這點不必我說-應該知道。」梅蒂繃著高傲的表情睨視著南絲。「不過,最重要的是-必須認清自己的地位,不久的將來我會和威廉結婚,屆時威廉應該會為-準備一棟小屋子讓-搬出去住,當他有需要的時候自然會去找-,-不能隨意來找他……」
南絲聳聳肩。「還有嗎?」
見她一副不在乎的模樣,梅蒂-了一下眼。「-不要以為得到威廉的寵愛便可以隨心所欲,無論如何,我才是他的妻子,我才能站在他身邊,我生的孩子會是他的繼承人,而-,只是替他暖床的女人,-最好早點認清這一點,否則……」
南絲終于听得不耐煩了。「梅蒂小姐,我想我最好先告訴-一件事。」
因為說話被打斷,梅蒂看來很生氣。「好無禮的女人,難道-不懂得貴族在說話的時候,-不能打斷他嗎?」
南絲沒耐心理會她那麼多。「梅蒂小姐,我想我最好先告訴-,一待加冕典禮結束之後,我就要離開這里回到我自己的家鄉了。」
梅蒂靜默了,她驚訝地目注南絲好一會兒。
「-要離開了?是威廉要遣送-離開嗎?」她的聲音有一絲隱藏不住的欣喜。
「不,事實上,他還不知道我要離開,所以……」南絲眨眨眼。「請-不要告訴他,我相信-應該會同意吧?」
「他不知道?」梅蒂更訝異了。「是-自己要離開他?」
南絲頷首。
「為什麼?他不喜愛-了嗎?」
「當我知道-是他的未婚妻那一刻,我就下定離開的決心了。」
「原來如此,」梅蒂滿意地點點頭。「-倒是個很識時務的女人。」
「我盡量。」
一得到滿意的回答,梅蒂便不再有耐心和「那種女人」說話了。
「那我沒什麼話要說了,-可以離開了。」
南絲淡淡一哂,毫不在意地轉身回房,心里卻有一絲難以排除的羨慕,羨慕那個可以和威廉結婚的女人。
而梅蒂,由于太高興不會有其它女人夾在她和威廉之間,所以也沒有注意到南絲「忘了」行禮便徑行離開,她忙著趕快去催促父親和威廉提婚事,她相信,為了和她結婚,威廉必定會答應她任何條件--她的聰慧美貌和身分背景使她擁有這份資格。
兩人都沒有留意到樓梯轉角處有個男人隱身在那里從頭听到尾。
她要離開了?
不,他絕不會讓她離開!
加冕典禮前四天,由于所有的觀禮客人都到齊了,城堡里特意舉行了一場宴會歡迎他們。
阿奎丹大公和梅蒂一致認為在所有的尊貴客人面前議定婚事是最適合的時機,可以避免威廉婚後反悔。因此,在宴會即將結束之前,梅蒂及時向父親使了一下眼神,于是……
「威廉,你不認為在加冕典禮過後隨即舉行婚禮是一件很完美的事嗎?」阿奎丹大公拐彎抹角地提醒威廉。「你知道,身邊有位王後與你共同治理國家會更讓人民信服。」
正待舉杯飲酒的威廉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酒。
「很可惜,梅蒂小姐始終不願意點頭應允我的求婚。」
「此刻梅蒂的心情很好,你何妨再詢問一次,說不定會有意料之外的結果喔!」阿奎丹大公趕緊大力鼓勵他。
「是嗎?那麼……」威廉又喝了一口酒後才慢吞吞地放下酒杯,轉向梅蒂,眼眸下垂隱藏住其中的嘲諷之色。「今天的梅蒂小姐是否心情夠好到願意答允我的求婚呢?」
梅蒂端莊地頷首。「我很願意應允大公的求婚,在一項必要條件之下。」
水晶般的銀光倏轉幽暗。「哦?我能請問是什麼條件呢?」
「由于我父親預備提供阿奎丹公國所有領地作為我的嫁妝,所以我認為我有資格要求與我的丈夫一同治理領地。」
威廉輕輕挑起雙眉。「抱歉,恐怕我不太能理解,麻煩梅蒂小姐說簡單一點好嗎?」
「當然。」梅蒂微笑,很有自信地。「我的意思是說,我要求威廉大公同意我們婚後可以一起統治你所有的領地,包括英格蘭。」
「-要和我一起統治我所有領地,包括英格蘭?」威廉眉毛挑得更高。「如果我不同意呢?」
「如果威廉大公不同意我的條件,這件婚事就此作罷,對不對,父親?」
阿奎丹大公狀似很無奈地兩手一攤。「很抱歉,威廉,你知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我舍不得讓她受到任何委屈,既然她這麼堅持,我也沒辦法。」
威廉眼色深沉,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請問梅蒂小姐所謂的一起統治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你決定的所有命令都必須經過我的同意才能成立,除此之外,無論我生育與否,將來若是你先我而逝,我將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你的王位,你的領地,全都由我來繼承。」
威廉沉默片刻,忽而轉向阿奎丹大公。
「大公也同意除非我答應梅蒂小姐的條件,否則這件婚事就此作罷?」
「我說過,我無法拒絕她。」
父女兩人都很有自信,沒有人能夠拒絕如此吸引人的誘餌,僅靠一樁婚姻就可以得到一個大公國領地,而且在威廉專心治理英格蘭領土期間,還有阿奎丹大公為他捍衛法蘭西的諾曼底領土。
即使將來很可能要由梅蒂來繼承女王之位,但在梅蒂之後,王位仍會交回威廉的子女手上,對威廉而言,這樣應該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差別才對。
昕以他們很有信心威廉必定會非常爽快的答應,全然沒有一絲半毫被拒絕的準備,以至于當他們听到威廉的回答時,錯愕得一時反應不過來。
「好吧!那這件婚事只好就此作罷。」威廉果然很爽快--爽快的終結這樁婚事,緊接著,他又轉身對所有賓客大聲宣布,「各位都听見了,這是梅蒂小姐的條件,很遺憾我無法同意,所以這件婚事只好到此為止,我和梅蒂小姐的婚約即刻取消!」
然後,在梅蒂父女尚未反應過來之前,他又宣布宴會結束,命令侍從們護送各位大領主回房休息,自己也隨之告退離開,獨獨留下那一對目瞪口呆的父女倆難以置信地面面相觀。
到底是哪里錯了?
當那熟悉的敲門聲再度響起時,南絲瞪住門板不知所措,殷德剛剛才離開,此刻她實在不想再開門。
那家伙到底在想什麼?
听殷德說,威廉向梅蒂鍥而不舍地求婚求了六年,沒想到不過吃頓晚飯而已,三言兩語就解除了婚約,真是因為梅蒂的條件太苛嗎?還是……
不、不、不,她不能想太多,她已經下定決心了,怎能再三心二意……
天哪!她自己又在想什麼?
誰說她三心二意了?她遲早都要回去的,只不過因為不得已的緣故而一再延遲,絕不是她不想回去,絕對不是!
門敲得更用力,南絲不覺咽了口唾沫。
不是才怪!
管他是什麼該死的理由,她早就可以撇開一切走人了,但她就是……就是……舍不得離開……
現在,幾乎整扇門都在震動了,南絲不禁後退了一大步。
見鬼,她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發誓這回非要離開不可,為什麼他偏偏要做這種讓她遲疑不定的事呢?
「夠了!」她失聲尖叫,因為門外的人真的在撞門了。「我開!我開!」
門打開,威廉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進入房內,她關上門,遲疑一下,回身,他站在壁爐前,雙手-腰,銀色的眼回旋著風暴。
「剛剛為什麼不開門?」
南絲走到窗邊,與他隔著一段距離相對,覺得這樣比較「安全」。
「你呢?你又為什麼要和梅蒂小姐取消婚約?你不是追求她六年了嗎?為何能如此輕易放棄,是她的條件太苛刻?你可以跟她討價還價呀!」她故意粗聲粗氣地反質問他,以為他會向她解釋一大堆有的沒有的,然後她就可以再次武裝起堅強的意志,讓自己能夠毫不留戀的離去。
沒想到他只簡單回她一句話。
「我已經有-了。」
霎時間,她的心又融化成一攤女乃油,所有的武裝俱成泡影,連話也說不出來。
「但……但……」
沒有其它多余的解釋,他緩緩走向她,瞳眸里閃耀著永遠無法饜足的饑渴。
現在,她的人也融化了,融化成一團面團,渴望他來柔搓。「我……我可沒有什麼高貴的身分背景……」
他有力的雙臂堅定的環住她,將她壓向他腫脹的。
可惡,她的決定也融化了……不,蒸發了!「也……也沒有任何嫁妝……」
他的吻非常溫柔又親昵,慵懶從容但充滿了佔有欲,「我已經有-了。」他又一次重復,堅決地。
哦!該死,她該怎麼辦?
「是-的條件太苛刻!」阿奎丹大公非常堅決地如此認定。
梅蒂無語,她不這麼認為。
「會不會是因為那個女人?」莉娜插進來一嘴。
「不可能!」阿奎丹大公斬釘截鐵地否決這種可笑的論調。「情婦是情婦,妻子是妻子,情婦可以挑隨便任何一個女人,但妻子必須慎重其事,精挑細選,威廉是個聰明人,他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否則不僅會被人恥笑,他的士兵和子民也不可
能效忠一個婊子女主人……
「更何況威廉追求了-六年,表示他認定-才是最適合他的妻子人選,-的美貌,-的聰慧、-的高貴血統,還有-的嫁妝,這是任何一個女人都比不上的,所以原因一定在于-的條件太苛了。」
梅蒂又思索片刻,終于接受這個理由,因為她也想不出其它原因。
「但那是我唯一的願望。」
「我明白、我明白,倘若-身為男人,或許會比威廉早一步成為英格蘭王,」阿奎丹大公溫聲安撫道。「但-是女人,讓男人為-打天下是唯一可行的路,所以-最好暫時忍耐,否則什麼也得不到。」
「父親的意思是?」
「很簡單,-讓一步……」
「我恨他!」
由于對南絲所畫出來和寫出來的東西都非常感興趣,威廉、歐多和契斯特沒事就跑到南絲的房里來「問候」,至于招待那些貴客的責任,大家一致同意丟給赫里德去傷腦筋,因為他不識字,也看不懂南絲到底在畫什麼。
宴會翌日,歐多與契斯特又一大早就跑來,毫不意外威廉早已在南絲這里,但當大家正人手一張羊皮卷埋頭研究時,南絲卻突然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句憤恨的詞,三人不約而同將訝異的視線投注過去。
「誰?」
「還會有誰!」南絲埋頭抄寫,頭也不抬。
「威廉?」
「……」
契斯特急忙舉手阻止威廉發言。
「為什麼?」
「……」
「因為他使-離不開?」
「……」
契斯特對威廉翹起一根大拇指。
「-有多恨他?」
「恨死了!」
契斯特咧嘴無聲大笑,同時比著請大家滾出去的手勢。
片刻後,三人轉移陣地到威廉房里,威廉劈頭就問︰「她為什麼恨我?」
「因為她想回家,但是你讓她無法離開,」契斯特搖頭晃腦地說。「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她有多恨你,就表示她有多愛你呀!」
「真復雜。」歐多搖頭道。
「總之,現在你能不能留下她,就看你願不願意冒個險。」契斯特一本正經地說。「如果成功的話……」
「什麼險?」
沒耐心听他的長篇大論,威廉中途便岔進去問,但契斯特好像沒听見他的問題似的自顧自說個不停。
「……她就會留下來了,但若是失敗的話……」
「到底是什麼險?」
「……你就會非常非常難看,所以你必須好好考慮清楚,不然……」
「到底要我冒什麼險?」口氣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到時候若是留不住南絲又抹上一臉灰,那就叫賠了夫人又折兵……」
「契斯特,請你先告訴我要冒什麼險?」咬牙切齒。
「……後果我可不負責,因為那是你自己決定要……」
「契斯特!」威廉驟然爆出怒吼。「少-唆,到底要我冒什麼險?」
契斯特嚇了一大跳。「老天,威廉,請你不要一提起她的事就失控好不好?」
「契斯特……」威嚇的語氣。
「好好好,我說、我說!」契斯特哀聲嘆氣。「真是,你的耐心和冷靜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契斯特!」
眼見某人的手臂已經舉起來了,契斯特連忙一溜煙逃到威廉手臂範圍之外。
「我說嘛,我說嘛……」
威廉一臉深思地離開自己的臥室,他不後悔作那種決定,也不害怕計劃失敗時會有多難看,他只擔心失敗之後還有什麼辦法可以留下她,在這種時候,他最痛恨有人來打擾他,偏偏有人就是那麼不識相。
「威廉大公,我們大公想請您去聊聊。」
他想一拳捶扁那人的臉,也想叫阿奎丹大公自己去坐便盆,幸好他那有名的冷靜及時發揮功能,使他能按捺下脾氣跟隨那人來到阿奎丹大公的房間。
一見到阿奎丹大公,他就猜想得到對方想「聊」些什麼,冷靜級數霎時又爬升好幾階,對方是個老狐狸,這場仗不會很容易打,幸好對方太貪心而失去優勢,否則要甩月兌他們父女倆恐怕不簡單。
婚約既已當眾取消,誰也強迫不了他。
「……威廉,記得嗎?當年你父親……」
沒錯,是父親的建議,認為以梅蒂的身分背景以及陪嫁過來的嫁妝,她會是最適合他的對象,但這並不表示他非娶她不可。
「……也許梅蒂的條件是苛了一點……」
不只一點,那女人的野心實在太可怕了,居然想作女王!
依她開出來的條件,她根本不適宜作任何男人的妻子,也不會有任何男人敢娶她,除非不怕死,否則和她結婚之後,很有可能在新婚不久的某天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提早上天堂。
「……所以她願意退讓一步……」
唉!這個老頭子,他該如何讓他死心呢?
難得南絲閑閑沒事坐在壁爐前發呆,聯袂而來的威廉三人不禁訝異不已,威廉想上前去詢問有什麼不對,卻被契斯特阻止了,他對其他兩人比了幾下手勢,然後把他們推出去,關上門,再拖了一條凳子到她旁邊坐下,凝視她片刻。
「南絲,在想什麼?」
南絲沒精打采地瞟他一眼。「我想回家。」
「一定要現在嗎?」
南絲沮喪地嘆了口氣。「你還不明白嗎?我只能選擇一個,回去了就不能再來,若是留在這里就不能回去,我非得選擇一個不可!」
「這個……」契斯特困惑地搔搔耳朵。「老實說,不明白。」
「來去太多回會在兩個宇宙空間中造成通道,然後兩個宇宙空間就會開始相互影響,那很可能會是一場可怕的大災難,我絕對不能做那種事。」南絲喃喃道。
「但最重要的是,倘若我回去了,而這邊又沒有訊號讓我追蹤,就算我想回來也回不來,天知道下回我會跑到哪個宇宙空間去,光是時間對了又有什麼用!l
愈听愈是迷糊,契斯特滿眼茫然。「很抱歉,-在說什麼我全然不懂。」
他會懂才怪!
南絲懊惱地瞪他一眼。「總之,我只能選擇一個,回去,或待在這里。」
契斯特怔愣地注視她好半晌,然後爬了一下頭發。
「好吧!那我們這麼想,女人總是要結婚的,結婚之後再也不能回娘家的人佔大部分,所以……」
「那是你們這里才這樣,我們那里隨時都可以回娘家的。」南絲悶悶地嘟囔。
「咦?真的嗎?」契斯特驚訝地道。
南絲沒吭聲。
「哦……」契斯特又抓頭發。「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樣吧?」
「就算不是,我們也可以打電話。」
「電話?」什麼東西?
南絲扁著嘴,又瞪他一眼。「反正可以很方便的聯絡到對方就是了。」
「那……」契斯特再抓頭發,有愈抓愈用力的趨勢。「-也可以寫信啊!」
「這邊的信送不到那邊去。」
「啊……」契斯特繼續猛抓頭發,突然覺得頭皮有點痛,拿下手來一看,居然滿手頭發,再這樣下去,待會兒他就會變成光頭了。「-跟家人有那麼親密,親密到這麼不願意離開他們嗎?」
南絲沉默了,好半天後才慢吞吞地說︰「其實也沒有那麼親密啦!我跟他們多少有點距離……」
「為什麼?」
因為她是天才。
「不管為什麼,他們關心我是事實。」
「這樣……」契斯特思索片刻,決定冒個險試探一下。「那-就只好回去-!」
效果出奇的好,他話一出口,南絲立刻暴吼過來,著實讓他嚇了好大一跳。
「該死的你!」南絲滿嘴口水亂噴。「要是這麼容易離開,我還用得著這麼為難嗎?」
天哪!她想吃人嗎?
瞧她那副窮凶極惡的模樣,契斯特忽然明白他是無法說服得了她的,唯一能說服她的人只有威廉,而且最好的「說服」方式是……
他悄然起身到門外向威廉低聲說了幾句,然後把威廉推進去,如同他所猜想的,南絲一見到威廉就張牙舞爪地撲上去,又踢又抓又捶打,瘋狂也似的發泄滿懷怨氣和怒意。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我這麼為難!全都怪你!全都怪你!」
契斯特微笑著悄悄闔上門,歐多狐疑地看看門,再看回他。
「為什麼你要威廉不能反抗地任由她發泄?」
「因為她是女人,」契斯特拉著歐多腳步輕快地離開。「女人通常都很矛盾,她愛你又恨你,但如果你願意讓她在你身上盡情發泄出她的恨意,剩下的就只有愛了。」
「原來如此,」歐多恍然大悟。「難怪每一回我出遠門回去,我老婆老是喜歡一邊抱怨一邊打我。」
「那麼你有乖乖讓她發泄嗎?」
「沒有,我把她抓起來狠揍一頓!」
「……」
「不過現在我懂了,以後我會乖乖讓她打,免得她送頂綠帽子給我戴。」
「即使她要殺你,你也會乖乖讓她殺?」
「……」
加冕典禮前一天--
南絲匆匆爬下樓梯,經過大廳,走向廚房,準備從後門出去找木匠。
她終于決定要送什麼給威廉作禮物了,不過時間太匆促,可能要耗費一整晚去完成,希望能趕上明天的加冕典禮。
但在馬廄旁,她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因為她听到威廉的聲音,就在馬廄門口,他好像在跟人家吵架……不,是人家在跟他吵架,而他始終維持那種冷靜得讓人想砍他一刀的語氣。
「對不起,我已經和勃艮第大公與安茹伯爵、香檳伯爵約好要一起去打獵,我想他們在等我了。」
「不行,明天就是加冕典禮了,我們今天就必須把話說清楚。」
躲在馬槽後面,南絲探頭偷看,原來是阿奎丹大公在大小聲。
「我們已經談得很清楚了。」
「不,不清楚,你追求梅蒂六年,卻在這最後一刻放棄了,我不明白為什麼,她已經願意放棄所有條件了呀!」
「但她仍不肯放棄作女王的野心。」
「……如果她願意放棄呢?這樣你是不是會同意這樁婚事了?」
「不。」這個回答來得快又堅決。
「為什麼?」阿奎丹大公怒叫。
「誠如你所說,我已經放棄了。」威廉依然冷靜如恆。
「但是你勢必要有一位皇後幫助你治理英格蘭呀!」
「我已經有其它人選了。」
「誰?勃艮第的女兒?還是巴塞羅訥的孫女?或者是……」
「都不是,我中意的女人並非貴族。」
阿奎丹大公臉色變了。「難道是你的情婦,那個婊子?」
話聲剛落,威廉的大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了阿奎丹大公的頸子,冷靜不翼而飛,銀眸中溢滿狂怒之色。
「不準你叫她婊子!」
南絲頓時錯愕地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看著威廉勒住阿奎丹大公的頸子不放,大有將他活活勒死的態勢,一旁的侍從、馬夫,還有聞聲而來的守衛,甚至連赫里德和歐多也趕來了,大家動作一致的努力想救下阿奎丹大公。
「你瘋了,威廉,快放手啊!」
「大人,快放手,阿奎丹大公快沒氣了呀!」
南絲不可思議地猛搖頭。
那個男人真是瘋了,還說他絕不會再失去自制,現在連阿奎丹大公他都敢動手,難道他不怕替位在法國的諾曼底領土帶來危險嗎?
好一會兒後,在七、八個人通力合作之下,威廉終于放開阿奎丹大公,卻仍憤怒地咆哮著,「永遠不準你再叫她婊子!」
阿奎丹大公撫著脖子拚命喘氣、咳嗽,同樣憤怒。
「竟敢掐我,你不怕我率兵攻擊諾曼底嗎?」
「盡管來!」威廉咆哮。「所有人來我都不怕,就算菲利普(法蘭西國王)來也一樣,但是,我絕對、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叫她婊子!」
南絲直翻白眼。
天哪!真是大逆不道的狂言,他真的不怕菲利普領兵征討他嗎?
「連菲利普也惹上了,以後他可有得受了,不過……」不知何時模到她身後的契斯特悄聲道,「既然是為了-,我想他應該不會有任何怨言,就算死了也心甘情願,-說對吧?」說完又悄悄離去。
聞言,南絲怔忡好半天,終于深深嘆了口氣,轉身往來路回去。
她改變主意了。
在這種情況下,她最好換另一樣禮物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