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笑愚幾乎半邊身子全被大蟒蛇的胃液噴到了,有的地方不但被剜刮至深可見骨,連骨頭也不得不狠下心去刮干淨,在他昏死過去之前,他只說了一句話。
「該死的二叔,里頭明明有五條大蟒蛇!」
難怪他會如此狼狽,還逃得出來算他厲害!
但逃出來是一回事,他身上的傷又是另一回事,他那半邊身子被剜刮得坑坑洞洞的,有些地方挖得連白摻慘的骨頭都露出來了;有些地方一大塊肉被挖掉了,簡直就像肉攤上的豬肉,零零散散的快被賣光了。
最教人擔憂的是,打從昏厥過去之後,他就沒清醒過,他們隨身攜帶的刀傷藥根本起不了任何效用,雖然宮仲書已趕回大理去請大夫,但來回最快也要四、五天,獨孤笑愚能不能捱到那時候實在是個很大的疑問。
而最可恨的是宮如媚母子三人,他們竟然毫不在乎獨孤笑愚的傷勢,趁亂拿了萬年冰玉盒就跑。
「走了也好,自今爾後,我再也不管他們的事了。」宮孟賢說道。
宮如媚母子三人一離開,陸佩琴和海公子如果不跟去的話就太可疑了;既然兩個大美女都走了,崔景自然也要跟緊她們,否則他就不叫風流公子。
至于夏侯嵐,也許他終于看清楚自己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獨孤笑愚,跟這一趟來,他原想好好表現一下,也好讓宮雪菱明白她做了一個多麼錯誤的選擇,結果只讓自己顯得更可悲,于是,他也悄悄走了。
要是他知道他這一趟來反而讓宮雪菱更加了解她對獨孤笑愚的感情,他可能會懊惱的干脆一掌打死自己算了。
最後只剩下崔蓮,她並沒有跟她哥哥一起走,寧願留在宮仲卿身邊,雖然她不會醫術,但可以幫忙照顧孩子,好讓宮雪菱能夠專心看護獨孤笑愚,而她這一點體貼,也終于讓宮仲卿真正的正眼注意到她了。
「謝謝你。」宮仲卿誠心道。
「不客氣,她是個很乖的孩子,很好照顧的。」崔蓮為孩子換好尿布後,開始喂孩子喝米湯。「獨孤公子那邊如何了?」
一提到這,宮仲卿的眉頭就皺起來了。「情況很不好。」
聞言,崔蓮也憂心的朝臨時搭建的藏族牛毛帳篷投去一眼。
「二公子怎麼還沒回來呢?」
「他才出發兩天,最快也要四、五天,我真擔心妹夫……」說不下去了。
「不會的!」崔蓮忙道︰「獨孤公子是好人,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希望如此。」宮仲卿喃喃道。
而另一連,帳篷里,獨孤笑愚幾乎全身都匝滿了繃帶,痛苦得輾轉聲吟不已,眼看厚厚的繃帶依然不停滲出血來,宮雪菱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這兩天來,她的淚水幾乎沒停過。
「繃帶就快沒了,菱兒,你再去準備一些吧,我想你大哥那邊應該還有一些柔軟的內衫!」為免她更傷心,宮孟賢只好設法支開她,「這邊由我來就行了。」說著,他擰干另一塊濕布放到獨孤笑愚高燒的額頭上。
宮雪菱並不想離開獨孤笑愚,卻不能不離開,沒有繃帶就沒有辦法替獨孤笑愚換藥,就算普通的刀傷藥沒用,他們還是得盡人事。
然而一掀開帳篷,她就愕住了。
「這種地方居然還會有其他人來?!」
就在帳篷前,宮仲卿正在跟一個陌生人說話,一個瘦伶伶的年輕人,右肩背藥箱,左肩掛皮袋子,手上還拎著一個包袱,雖然文質彬彬的,但身上的陳舊長衫上下俱是破補丁,好像考不上科考的窮酸書生,連吃飯都成問題了,哪里還顧得了身上穿得光不光鮮。
難不成是屢考不中的落魄秀才,由于太羞愧自覺見不得人,于是決定躲到荒山野嶺來隱居?
不對,他背著藥箱,應該是大夫!
一想到這里,宮雪菱立刻一個箭步上前,「這位公子是大夫嗎?」她滿懷期待的問。
但那位年輕人根本不理會她,甚至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回答她的是宮仲卿。
「他說他只是個說嘴郎中,根本沒本事醫人。」
「可是他有藥,」宮雪菱指著藥箱。「也許他的藥有用!」
「我也這麼跟他說了,可是……」宮仲卿無奈苦笑。「他說他的藥也是騙人的假藥,醫不死人,可也治不好人。」
「騙人的……假藥?」宮雪菱怔了一會兒,眼眶禁不住又紅了。「那怎麼辦嘛,笑哥已經快撐不下去了呀!」
本是面無表情、目光淡然的年輕人雙眸驀地閃過一絲異色。
「請問姑娘剛剛說誰?」
「笑哥,我的丈夫,他傷得好重,快死了呀!」
「他可是復姓獨孤?」
「對……咦?你怎麼知……耶?」
才一眨眼,那年輕人業已身影一閃飄入帳篷內,宮雪菱和宮仲卿不禁呆了呆,連忙跟進去一看,年輕人竟已開始在拆除獨孤笑愚的繃帶,他的動作十分快速、熟稔,就像經驗豐富的大夫。
「請準備熱水,」他一邊拆,一邊迅速吩咐。「還有繃帶,愈多愈好!」
「馬上來!」宮仲卿立刻跑出去。
「但你不是說你只是個說嘴郎中嗎?」宮雪菱疑惑的問。
「那是藉口,我不喜歡替人療傷治病。」年輕人說。
難怪他看上去就一副窮酸樣。
不喜歡替人療傷治病就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就窮一輩子,搞不好連養活自己都有問題,更別提穿好看的衣服。
「他的傷,你有把握嗎?」
年輕人抬起炯炯神亮的眸子來,這是頭一回,年輕人正眼看她。
「有我在,他想死也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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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獨孤笑愚吃力的撐開雙眼,眸子酸澀沉重得幾乎剛一睜開就想闔上,可是身邊的人影卻使他硬撐著不讓眼皮掉下來,並疑惑地想轉過頭去看清楚。
是他嗎?
誰知他才剛開始扭動頸子上的肌肉,一陣巨大而深沉的痛楚便彷佛驚濤駭浪般自左半身猛然襲來,那痛楚尖銳得好像同時有幾千幾百個人在用斧頭一下又一下地砍剁他的身體,每一分、每一寸都不放過,而且直接砍到骨頭里去。
他覺得自己怏被砍成肉醬了!
反射性地,他咬緊了牙關,想要以意志力忍受這一波幾乎無法忍受的疼痛,豈料痛楚卻沿著牙關蔓延到腦子里頭去,使他整個腦子也像是在怞筋、在痙攣似的痛不可言,他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痛得連聲吟都聲吟不出來。
「別動,千萬別再動!」朦朧的聲音,好像有人從遙遠的地方對他說話。「不要用力,不要反抗它,慢慢呼吸,對,慢慢的……」
宛如催眠般的指引,不厭其煩地在他耳邊覆述,好半晌後,他終于慢慢的調勻了呼吸,痛楚也從高峰逐漸消退下來,最後成為一種重鈍的、麻木的感覺,而後,他再努力打開眸子,怔怔地和另一雙目光對視片刻……
「怎麼,二叔也把你趕出來了?」聲音沙啞又孱弱。
「爹說大哥既已成親,下個就該輪到我了。」
「不成親就不能回去?」
「是。」
「那恐怕你這輩子都回不去了!」話落,獨孤笑愚的眼楮再度闔上,雖然他還有好多話想說,卻虛弱得再也沒力氣睜眼張嘴了。
突然,他聞到一股奇特的幽香,跟著,一樣涼涼的東西湊上他嘴邊。
「九轉返魂液,在大哥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已經給你喝下半瓶,再喝下這半瓶,你的精神就會回復過來了。」
一听可以回復精神,他立刻迫不及待的啜飲起來,直至咽下最後一滴。
不一會兒,他便感到先前的孱弱迅速褪離他的身體,渾沌的腦袋轉趨清明,全身舒適異常,彷佛干裂的土地浸潤了充足的雨水,整個人都充滿了勁頭,好像馬上就可以下田去墾上幾畝荒地了。
不過他心里很清楚這只是他的精神回復了,跟完全無關,他最好還是乖乖躺著,連根頭發也別動,最多拉開眼皮看人,或者張嘴說話。
「你,想回去嗎?」聲音依然透著疲乏,但每一個字都十分清楚有力。
「想。」
「我想也是,咱們家里頭兄弟姊妹二十幾個,就屬你最戀家,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一出門就想要回家,真是個戀家鬼!」
「……」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隨便湊合了!」
「如何個隨便湊合法?」
「讓你自個兒挑,你一定挑不出半顆雞蛋、龍眼來,因為你不喜歡女人,那只好學學大哥我,哪個做爹的要把女兒嫁給你,或者哪位姑娘家主動說要和你成親,也甭管對方是圓或扁,你就娶了她,這麼一來,你不就可以回去了?」
「是。」
「很簡單,對不?」
「對。」
「那就按照我的話做吧!」
「好。」
很好,听話的弟弟才娶得到老婆,不過……
「話再說回來……」獨孤笑愚的目光停留在盤膝坐在他身旁的年輕人身上,深深嘆息。「瞧你這副好像連自己都養不活的德行,想要踫上那種機會恐怕也不容易啊!」
「你就不能換件整齊一點的衣衫?」
「這件還能穿。」年輕人面不改色的拉拉起碼有十幾個補丁的衫擺。
「天,男人像你這般小氣、吝嗇的還真少見!」
「我是節儉,節儉是好事。」
「好好好,你就繼續節你的儉吧!」獨孤笑愚閉閉眼,再徐徐睜開。「現在,告訴我,我的傷勢如何?」
「不輕,大哥你起碼得先躺上兩個月才能下床,之後再靜養兩個月就可以自己行動了,想要活動自如得再加兩個月,至于掄掌揮拳使功夫嘛……嗯,起碼得再四個月以上!」
「要那麼久?」獨孤笑愚有點吃驚。「前前後後加起來十個月快一年了呢!」
「你得先把肉養出來,人只有骨頭是動不了的。」年輕人嚴肅的指出事實。
「說得好像我只剩下一副骷髏了!」獨孤笑愚喃喃道。
「半副。」年輕人一本正經的糾正獨孤笑愚的語誤。「大哥你半邊身子的肉幾乎全被刨光了,若非我有千年紅參果和紫靈芝煉制的凝血續筋生肌膏,大哥絕捱不過三天,即便邀天之幸勉強捱過去了,想要完全康復也得耗上三、五年以上,而且也無法復原如初,往後你那半邊身子會無法施力、不好使喚,行動滯礙不便,甚至得拄拐杖走路……」
他瞄一下藥箱。「幸虧爹讓我把凝血續筋生肌膏帶來了,我可以保證大哥定然能夠痊愈如初,與受傷之前沒有兩樣,甚至看不出半點疤痕來,不過非得要有那麼久的時間慢慢療養不可,生筋肉骨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想快就容易出差錯,更何況,這已經比三、五年快多了。」
「的確,如果真是三、五年的話……」獨孤笑愚吞了口唾沫。「好吧,十個月就十個月,或許還趕得上種晚禾。」
「想干田里的活兒,得兩年後。」
不能種田?!
「你你你……你說什麼?」這才是真正的災難,最最沉重的打擊,如果不是不能動的話,獨孤笑愚會馬上爬起來跳腳給他看。
「想干田里的活兒,得兩年後。」年輕人又重復了一次。「如果不是我給大哥你喝下一整瓶九轉還魂液,大哥你起碼要十天半個月之後才能夠吭出一聲、兩聲,那一聲、兩聲听不听得見也有問題,哪能像現在這樣一醒來就話說個不停。所以,要干田里的粗活兒,至少得兩年後。」
「兩年不能種田?那不是要我的命嗎?」獨孤笑愚好像快死了似的聲吟。「商量一下,不能少個一年、半年的嗎?」
「沒得商量!」年輕人硬邦邦的回絕,毫不妥協。
「可惡!」獨孤笑愚咬牙切齒。「都怪二叔。」
「我听大嫂說了,里頭有五條大蟒蛇?」
「沒錯,不是兩條,也不是三條,是五條,不是二叔在計算方面有問題,就是二叔來的那回恰好其他三條大蟒蛇冬眠未醒,運氣好沒給他踫上。他的運氣好,我的運氣就不太好了!」獨孤笑愚沒好氣地嘟囔。「說到你大嫂,她人呢?」
「大嫂很羅唆,不斷詢問你的情況到底如何,我答得煩了就……」年輕人面無表情的用大拇指比比帳篷外。「支使她出去忙活,要她準備熱騰騰的鮮魚湯,你一醒來就可以喝,一涼了就得另外再煮,這時候她應該又在煮魚湯了吧!」
獨孤笑愚又笑了。「她很擔心?」
年輕人點頭。「又急又擔心得像個瘋婆子。」
獨孤笑愚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的勾著嘴角。「最好不要再讓我听見你這樣說你大嫂,不然小心我扒你的皮!」
年輕人馬上低頭認錯。「對不起。」
獨孤笑愚的眼皮又闔上了。「去找她來吧,我不想讓她繼續焦急下去了。」
「是。」
「回來!」
「大哥?」
「你告訴過她你是誰了嗎?」
「沒有,我只告訴大嫂我的名字,君蘭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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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雪菱如飛也似的奔入帳篷里來,獨孤笑愚一眼就注意到她紅腫的眼眶和憔悴的容顏,然後是她親眼見到他真的清醒過來之後驚喜欲狂的表情,那樣又想哭又想笑的哽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他很高興,雖然她沒有說出口,但她的心早已牢牢的系在他身上了。
「你很擔心我?」
沒想到他話一問出口,只不過眨個眼而已,宮雪菱驚喜的表情便全都收拾起來了,而且……
「一點也不!」
獨孤笑愚頗意外的征了怔。「一點也不?」
宮雪菱傲慢的抬高下巴。「對,一點也不!」
她就那麼好強?
獨孤笑愚狐疑地端詳她片刻。「如果我死了呢?」
「我就陪你一起死!」宮雪菱毫不遲疑地說。「是你說的,你很歡迎我陪你一起死,不是嗎?」
獨孤笑愚先是感到一陣溫暖的感動,但听到後來,心頭霎時又蒙上一陣涼意,瞬間淹沒先前的感動,另一陣顫栗竄過背脊,激出一身冷汗,使他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
雖然她的口氣十分輕快,但他听得出來她是認真的,如果他死了,她真的會跟他死一堆!
別的女人說這種話可能只是隨便說說好听話而已,但她不是。
天,幸好他沒死,不然他的寶貝女兒就會變成無父無母的孤女,只因為他說錯了一句話!
所以說,人就是不能太自滿,原以為任何人都傷不了他,他才敢信口說出那種大話,孰料沒有半個人傷到他,他卻被連手腳都沒有的畜生傷了,更該死的是,那畜生只是吐一口口水就差點要去他的老命了。
真是窩囊!
「呃,我渴了,有水嗎?」他趕緊轉開話題,心想以後說話不僅得三思,最好三百思,思完之後還得再檢查三百遍!
「魚湯,」宮雪菱馬上端來炖好的魚湯。「大夫說你喝鮮魚湯最好。」
「大夫?」獨孤笑愚挑著眉喝下一口湯。「不用客氣,叫他蘭舟就行了。」
「不用客氣啊……」其實君蘭舟一報出姓名,官雪菱馬上就想到獨孤笑愚那把扇子上其中一幅畫的落款人正是君蘭舟,換句話說,君蘭舟是獨孤笑愚的親人。只是,他們為何不同姓呢?「因為他是你表弟嗎?」
「不,是我二叔的兒子。」
記得他說過他二叔是大夫,子承父業,這很正常,可是……
「二叔的兒子?」湯匙訝異地停在半途,「但你們為何不同姓?」
「因為我爹和幾位叔叔並不是親兄弟,而是義結金蘭的兄弟。」
「原來如此。」宮雪菱霍然大悟,湯匙繼續往前送至獨孤笑愚嘴邊。「那他又為何叫你大哥?」
「我爹和幾位叔叔雖然不是親兄弟,但他們的感情比親兄弟更親,為了讓這份親情不至于中斷,他們決定讓他們的孩子各自怞簽挑出七個人再結為兄弟,用緣分來承續這份親情……」
獨孤笑愚停頓了一下,喝下另一口湯後再接著繼續說下去。
「我是獨子,不必怞簽,又因為我的年紀最大,所以我是大哥。至于蘭舟,他排行第二,由于我成親了,因此他也被趕出門來找老婆,不過這可能不太容易。」
「為什麼?」
「他不喜歡女人。」
「他喜歡男人?」
「不,」獨孤笑愚失笑。「也不是,我想他是覺得女人很麻煩吧!」
「男人才麻煩呢!」宮雪菱不服氣的咕噥。
「都麻煩,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安靜片刻,宮雪菱繼續喂獨孤笑愚喝湯,他卻突然嘆了口氣。
「老婆。」
「什麼事?」
「麻煩你不要一邊跟我閑聊,一連掉眼淚好不好?」
「那又不是我要掉的,是它自己要掉的嘛!」
「至少現在該停了吧?」
「人家停不下來嘛!」
「該死,從第一句話開始你就掉淚掉個不停,我已經快被你的淚水淹死了!」
「沒關系,我會游水,我可以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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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數天,獨孤笑愚的情況一穩定下來,君蘭舟馬上決定要回到大理去。
因為他們所在之處是高山,時序已入初冬,氣溫明顯的降低,再下去會愈來愈冷,還會下雪,以獨孤笑愚的孱弱身軀,最多支持個兩、三天就會凍成冰柱,所以他們必須回到四季如春、溫暖宜人的大理,那里才適合獨孤笑愚休養。
于是,由君蘭舟抱著獨孤笑愚,大家一路施展輕功回大理,在蒼山洱海間的一座小村落里租了兩間屋舍暫居。
兩個月後,獨孤笑愚終于可以拄著拐杖讓人攙扶著在屋里走幾步路。
再一個月,他可以走出屋外了,結果他就想一路走去種田,倘若不是宮雪菱牢牢「監視」住他,恐怕他早就下田去了。
「請問你們想到哪里去?」雙手擦腰,宮雪菱面無表情的擋在前方。
獨孤笑愚右手拄拐杖,左臂掛在宮仲書肩上,嘿嘿嘿尷尬的笑,宮仲書困惑地來回看他們。
「妹夫想走遠點去練練力氣,大夫說不可以嗎?」
「走遠點?多遠?」宮雪菱語氣平扳地問︰「到田里去?然後順便下田插秧,不,現在是整地的時候,還是要去挑河泥施肥?」
「下田?怎麼可能,妹夫他連路都走不好,哪里能夠下田?我們最多只是到田邊去看看,絕不可能下……下……」眼看獨孤笑愚的笑愈來愈尷尬,宮仲書說不下去了。「妹夫,你騙我?」
「不是騙,我只是……」獨孤笑愚用力咳了好幾下。「忘了告訴你。」
「忘了……告訴我?」宮仲書喃喃念了一次,「妹夫,你想死也不要拖我下水嘛!」他啼笑皆非的抱怨。
宮雪菱手臂伸直,堅定的指向屋子。「回去!」
「不要這樣子嘛,老婆,」獨孤笑愚涎著笑臉央求。「我保證不下田,再多走幾步就好了。」
「回去!」
「老婆,別這樣啦,我發誓絕不下田嘛!」
「回去!」
「老婆,我……」聲音突然不見了,獨孤笑愚望定宮雪菱後方眯起了眼。
「咦?」宮仲書也望住宮雪菱後面道路發征。「不會是……他們吧?」
他們?誰?
宮雪菱愕然回眸,旋即大大一呆。「他們又回來干什麼?」
很快的,宮如媚和陸學季、陸佩儀兩兄妹,以及崔景便站定在他們面前了,只不知為何不見海公子和陸佩琴,大概是海公子覺得跟著他們又沒好處可撈,便隨便找個藉口回家了。
「總算找到你們了!你爹呢?」宮如媚急問,神情倉皇、眼色焦慮。
宮雪菱裝作沒听見、沒看見,逕自上前替換宮仲書撐住獨孤笑愚左邊身子。
「走,我扶你回去,我炖了雞湯,最好趁熱喝。」
「老婆,我發誓絕不下田,起碼讓我看看人家下田干活兒也好嘛!」
「好,我讓你自個兒選。」
「選啥?」
「讓你去看人家下田干活兒,可以,今兒個就別想抱芙兒!」
「……我喝雞湯。」
獨孤笑愚乖乖讓宮雪菱扶著進屋里頭去了,而外頭,宮如媚見宮雪菱不理她,便改向宮仲書追問。
「你爹呢?」
「爹進城里找人送信回鏢局,大哥砍柴去了。」宮仲書慢吞吞地回道。
「那我們進屋里等。」說著,宮如媚便要帶頭進屋里去。
「慢著!」宮仲書橫跨一步擋住他們。「姑姑,想找人幫忙嗎?爹不會再管你們的事了!」
「與你無關,滾開!」宮如媚粗魯的推開他,逕自進屋去。
宮仲書聳聳肩,也跟進去了。
姑姑以為還能夠隨心所欲嗎?
該吃吃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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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孟賢一進屋便瞧見右邊是女兒正在喂女婿喝雞湯,宮仲卿兄弟倆各坐一旁,左邊卻是官如媚和她那兩個不肖兒女,還有崔景。
「你又來干什麼?」他的臉馬上拉下來了。
「大哥,這回不能怪我們,要怪就怪他!」宮如媚惡狠狠地瞪住獨孤笑愚,憤慨地指控。「他封住了萬年冰玉盒,這麼一來就無法證實里頭是否真有蛇芝血蘭,所以唐門的人不肯把解藥給我們,大哥你說,這是不是要怪他?」
「怪我?」獨孤笑愚笑吟吟的搖搖頭。「我要是不封住萬年冰玉盒,蛇芝血蘭的香味一定會滲透出來,恐怕這屋里的人除了我之外,早都死在毒龍谷口了,姑姑你說,我該不該封住萬年冰玉盒呢?」
宮如媚頓時啞口,無言以對。
「更何況,」獨孤笑愚又說︰「如果唐門的人有本事處理蛇芝血蘭,他們就敢打破玉盒取出血蘭︰倘若他們不敢打破玉盒,他們就是沒本事處理血蘭,要那蛇芝血蘭又有何用?」
「可是沒辦法證實玉盒里確實有血蘭,他們就不給解藥啊!」宮如媚急了。
獨孤笑愚笑容更深,卻毫無笑意。「所以他們要你來找我?」
「沒錯,」宮如媚理直氣壯的用力點頭。「他們要你去打開玉盒,只要證實里頭確實是血蘭,他們就會把解藥給我們。」
「不,他們不只要我打開玉盒,還要我幫他們處理血蘭,因為他們只知道有蛇芝血蘭這種毒花,但從沒見過,自然也拿血蘭的毒無可奈何,特別是血蘭的毒如此劇烈,他們更不敢冒險,所以需要我這個百毒不侵的人先為他們做出血蘭的解藥。否則他們應該把玉盒交給你們帶來給我打開,而不是要我親自去一趟。」
「那你就去替他們做解藥啊!」
「請等一下!」宮雪菱橫跨一步擋在獨孤笑愚前面,雙手擦腰,氣勢洶洶的面對宮如媚。「姑姑,從你拿走玉盒那一刻起,宮家已經和陸家畫清界限了,所以,麻煩你有事就自個兒解決,別再找我們了!」
「但沒有他不行嘛!」
「少再動腦筋動到笑哥頭上,他已經去了半條命還不夠嗎?」
見宮雪菱態度強硬不好說服,宮如媚只好轉向宮孟賢求救。「大哥?」
誰知宮孟賢也好像什麼都沒听見似的自顧自找個好風水坐下,臉朝窗外,閑閑喝茶看風景。
沒可奈何,宮如媚只好跪下去哀求。「大哥,求求你救救他們吧!」
宮孟賢回過頭來了,卻不是對宮如媚說話。「菱兒,我買了一些人參、田七和幾只土雞,有空你就炖給女婿吃,那……」
「喂喂喂,我娘都給你們跪下了,你們還要怎樣嘛?」見他們對宮如媚的苦苦哀求視若無睹,陸佩儀又像只發瘋的母老虎似的跳起來了,明明是求人的一方,氣焰卻比誰都囂張。「你們可知道我們毒發時有多痛苦嗎?你們就那麼希望看我們痛苦嗎?」
耶,居然凶起來了!
怕你不成!
「再痛苦也是你們自找的,而笑哥是為你們進毒龍谷,出來時傷得那麼重,你們卻連關心一下也沒有,竟然拿了東西就跑!」陸佩儀凶,宮雪菱也有本事比她更悍,大家就來比一比吧!「我們就那麼希望看你們痛苦嗎?對,像你們這種自私又任性的人,不多受點苦就太沒天理了!」
「你……你……」沒想到宮雪菱竟敢如此猖狂,陸佩儀頓時火冒三丈,「你太狂妄了!」她怒吼著撲過去,張牙舞爪地想教訓教訓宮雪菱,早就忘了他們來這里的目的了。
來得好!
見狀,宮雪菱馬上擺好架式,也打算乘機好好出口鳥氣,最好在她把表姊扁成大豬頭之前都沒有人阻止,不然她會連阻止的人一起痛扁一頓。
宮孟賢父子三人都裝作沒看見,因為他們知道宮雪菱的本事足可應付陸佩儀綽綽有余;宮如媚也裝作沒看見,只要她們一打起來,她就有本事鬧到宮孟賢不得不管這件事;陸學季看見了,不過陸佩儀出面打總比他打好;崔景也看見了,女人打架不多見,他想好好欣賞一下。
陸佩儀若是母老虎,宮雪菱就是河東獅,兩只都是潑辣的母大貓,就看誰的牙比較尖、誰的爪子比較利。
于是,在沒有任何人阻止的情況下,兩只凶悍的母大貓都露出尖牙利爪來準備把對方抓成一條條臘肉干,一個惡虎撲食、一個蓄勢以待,眼看就要展開第一場黎明交鋒、最後決戰……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雙方即將接觸的前一瞬間,人影倏閃,獨孤笑愚椅旁突然多了一個人,陸佩儀則像被點了袕道似的凍結在前撲的姿勢上,宮雪菱等半晌等不到開戰,不由困惑的放下雙掌,不解陸佩儀的火花為何爆一半就熄火了?
誰潑她冷水了?
「我回來了,大哥。」
「采到你要的藥草了?」
「采到了。」
「好,那麼……」獨孤笑愚歪著腦袋打量陸佩儀那副怪異的姿勢。「你點了她的袕道?」
「沒有。」君蘭舟面無表情的否認。
「沒有?」獨孤笑愚雙眉挑高。「那麼你是……」
瞳眸半闔,「是。」君蘭舟承認了。
獨孤笑愚靜了靜,驀而放聲大笑。「蘭舟,你可真頑皮!」
眾人還搞不清楚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宛如雕像般僵在那里的陸佩儀,猝然像被狗咬到似的跳起來尖聲怪叫,一邊像猴子似的兩手在身上到處又搔又抓,又像兔子似的到處亂蹦亂跳。
「好癢!好癢!不,好痛!不不,好癢!好痛!好癢!好痛!娘,救我啊!」
見她呼天搶地得好不淒慘,宮如媚和陸學季急忙趨前探視,陸佩儀卻反而叫得更凶,還團團亂轉,轉得宮雪菱和官孟賢父子三人也禁不住好奇的圍過去。
「怎麼了?你哪里不對了?」
「好癢!好痛!娘,救我啊,娘!」
「到底是癢還是痛,說清楚啊!」
「又癢又痛啊!娘啊,快救我啊!」
「哪里痛?哪里癢?你不說,我們怎麼幫你呀!」
「全身都痛!全身都癢!快點救我啊,娘,該死的快救我啊!」
只不過片刻功夫而已,陸佩儀已把自己抓得像陰魂不散的女鬼,在外的肌膚上俱是紅腫的抓痕,看樣子好像還打算把自己的衣服全扒下來。
獨孤笑愚大笑著起身,扶上君蘭舟手臂。「蘭舟,扶我進去,我想休息了。」
唐門算什麼,要比毒,毒閻羅若說自己是第二,天下間還有誰敢坐上第一的寶座?
一個時辰後——
「蘭舟,太吵了,吵得我睡不著。」
「是,大哥。」
片刻後,安靜了,獨孤笑愚笑吟吟的睡著了。
君蘭舟解了陸佩儀的毒?
不,他點了她的啞袕,因為獨孤笑愚說的是「太吵了」,而不是「夠了」,這兩者意義是不同的。
所以,陸佩儀客串了整整六個時辰的啞巴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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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唐門又給了陸學季三個月的藥,但當他們從重慶府回到毒龍谷找人時,宮孟賢他們早已離開了,于是他們只好再找回無錫去,又從無錫找回大理來,等他們好不容易終于找到宮孟賢時,也恰好滿三個月了。
偏偏宮孟賢下定決心不再插手陸家的麻煩,宮如媚只好賴在他們那里不走,讓陸學季兄妹每三天就鬼叫一次給他們听,不過每一次都被君蘭舟以獨門手法制住他們的啞袕,他們就算叫到喉嚨真啞了也沒人听見。
這樣兩個月下來,陸學季有點不一樣了,不是後悔自己的任性,而是受夠了毒發時的痛苦,他害伯了,但這也算有點進步,只要懂得害怕,明白闖了禍的後果不但要自己承擔,有時候更是無法承受的痛苦,他的任性自然而然會有所收斂。
而陸佩儀恰好相反,她不但不後悔,而且把她所受的罪一點一滴都記在心里,暗地里發誓要把一切加倍還給「害」她如此痛苦的人。
不是她自己,而是除了她自己以外的其他所有人,特別是宮雪菱。
如果不是宮雪菱從中作梗,宮孟賢也不會和他們陸家畫清界線,眼看她受苦而不顧;如果不是宮雪菱從中阻擾,憑宮如媚的「耍賴功」,早就可以逼迫獨孤笑愚到唐門去要到解藥了,追根究柢,一切都是宮雪菱的錯。
哼哼,總有一天,她非讓宮雪菱得到報應不可!
就在陸佩儀忙著蓄積對宮雪菱的恨意時,宮雪菱也忙著阻止獨孤笑愚過度勞動自己,因為他可以不用拐杖自己走動了。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孵秧子?」
獨孤笑愚回過頭來,笑吟吟的。「不,城里有市集,我想去逛逛,你要一塊兒去嗎?」
逛市集?
她才不信,他一定又想溜到田里去了!
「好,我跟你一起去!」宮雪菱主動扶住他的臂肘。
雖然獨孤笑愚可以自行走動了,但由于左半身依然不太好使力,因此行動相當緩慢,想快一點,得有人扶著他走。
「芙兒呢?」
「大哥和崔姑娘在半個時辰前就帶她進城去玩了。」宮雪菱小心翼翼按照他的速度前進。「話說回來,你怎會突然想去逛市集呢?」
「我要去買筆墨和算盤秤。」
「筆墨算盤秤?」宮雪菱愕了一會兒,忽又恍然。「給芙兒抓周?」
「其他的交給你準備。」獨孤笑愚慢吞吞地說。「然後……」
「然後?」
「等芙兒抓周過後,我們就得出發到唐門去了。」
唐門?
「請等一下!」宮雲菱猝然煞住腳步,神情不善。「你想干什麼?」
「我想……」獨孤笑愚笑咪咪的俯下眸子瞅住她。「去要回蛇芝血蘭。」
「要回?」
「對,因為我並不是為唐門,也不是為你表哥、表姊冒險進毒龍谷掘取蛇芝血蘭的。」
「那是為誰?」
「為了你和芙兒。」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