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不斷的雨日里突然冒出一個大晴天,艷陽高照、和風徐徐,任何人都會以為這是個好兆頭吧?
因此,紫采衣訂親這日一大早,大家就格外振奮的忙碌起來了。
「說不定楚無極放棄了。」
「對對對,再怎麼說,他也是白道中人,總不成做這種蠻橫霸道的事讓人說閑話吧?」
「沒錯,他最愛面子了,怎麼好做這種事下自己的臉子!」
對,楚無極最愛面子了,哪有可能容許人家拒絕他!
就在侯公子到達紫月馬場的同時,楚無極也帶著兒子趕到了,剎那間,陽光消失了,大家的臉全黑成一團焦炭,各個不知所措的呆在那邊。
「怎麼,不請我們進去?你們還沒準備好嗎?沒關系,我們進去等。」
仿彿沒瞧見侯公子和他帶來的一箱箱聘禮似的,楚無極旁若無人地自行指揮手下把聘禮送進去。
「請等一下!」紫老爺硬起頭皮喊停。
「怎麼了?」
紫老爺勉強拉起歉然的笑。「楚大俠,我們並沒有同意令公子的求親呀!」
楚無極聳了一下眉。「擔心潘壽長找麻煩嗎?不用,那家伙我會應付。」
「不,我是說……」紫老爺瞟一下侯公子。「小女已有情投意合的對象了。」
楚無極也瞟一下侯公子。「婚姻大事理該由父母決定,容不得兒女們自個兒作主,親家可別太寵孩子呀!」
說別人寵孩子,其實他自己不也是,紫采衣不也是他兒子自己看上的,而且堅持非她不娶,他不得已才會來提親,不然他並不怎麼同意兒子娶馬場的姑娘,門不當、戶不對,紫采衣根本配不上他兒子。
紫老爺咬咬牙。「好,那麼就由我來決定,小女要和侯公子訂親。」
瞬間,楚無極臉上的表情全數褪去了,兩眼冷漠地盯著紫老爺看了好一會兒,後者被盯得滿頭冷汗就像瀑布一樣瀉落,一顆心七上八下得快跳出胸口了。
「楚某倒不曾想到,」楚無極慢條斯理地說。「原來紫場主看不起楚某呀!」
紫老爺一驚,忙道︰「不不不,我怎麼敢看不起楚大俠,江湖上誰不知雄霸南七省,威震黑白兩道的南槍大名,楚無極三個字就代表著神聖與崇高的力量,誰敢輕視,誰敢瞧不起!」
果然愛面子,送他幾頂免費的高帽子,他老兄的臉色馬上就軟下去了。
「嗯嗯,你明白就好。」楚無極當仁不讓的把高帽子全都頂了下來,也不怕脖子被壓斷。「既是如此,為何要拒絕我兒的求親?」
「這……」紫老爺吃力的吞了口口水。「我以為侯公子比較適合小女。」
「我倒認為我兒比較適合令嬡。」
「可是……」
「沒什麼可不可是的,」楚無極毅然擺擺手。「看得起我,就讓我們進屋去把親事訂下來;倘若回絕我,那便是看不起我,既是看不起我,我就不得不向紫場主你討教一下,不知紫場主究竟有何能耐,竟然不將楚某看在眼里?」
「但我並沒有看不起楚大俠!」
「那我們就馬上進屋去把親事訂下來,順便談妥迎親的日子!」
「這……這……」
眼見爹親左右為難進退不得,那副低聲下氣的樣子實在可憐得很,紫采衣再也看不下去了,正待往前去,一旁的紫蘿衣立刻捉住她。
「你想干什麼?」
「三姊,」紫采衣黯然苦笑。「我們斗不過他,絕不能和他開打,否則只有全軍覆沒的份,既然如此,除了妥協之外,我們還能如何?」
除了妥協之外,什麼都能!
「你給我待在這里不要動,交給我,我來處理!」話落,不待紫采衣阻止,紫蘿衣已大步向前站到紫老爺身邊,劈頭便責詰過去。「楚無極,請搞清楚,求親的意思是什麼呢?告訴你,求親是好言好語請求對方同意婚事,而不是像你這樣用威嚇的手段逼迫對方同意,難不成楚無極三個字所代表的就是脅迫嗎?」
萬萬想不到居然有人膽敢公然對他出言不遜,楚無極先是十分意外的怔了一下,旋即慍怒地拉下了臉,起碼也有三尺長。
「你又是誰?」
「蘿衣,少多嘴!」紫老爺氣急敗壞的想把紫蘿衣趕到後面去。「對不起,她是……」
但紫蘿衣兩腳打死不肯動,半步也不願退。「我是采衣的三姊。」
楚無極輕蔑的哼了哼。「大人在說話,輪不到你們小輩開口!」
紫蘿衣哼得比他更大聲。「誰管你大人還是小人,有理說話就大聲,無理最好少開口為妙,不然會被笑話的,楚大俠!」
楚無極臉上慢慢飛來一朵烏雲。「你敢說我無理!」
「人家不答允你兒子的求親,你就要跟人家開打,」紫蘿衣一邊回答,一邊跟自己的爹娘「戰斗」,因為他們拚命要阻止她開口,要把她推到後面去,可是又不敢太粗魯,唯恐一個不小心害她小產了。「請問這理又何在?」
「你們拒絕我兒的求親就是看不起我!」
「你是說,我爹也婉拒了知縣大人他兒子的求親,所以我們就是看不起知縣大人,那知縣大人也可以辦我爹一個不敬之罪?」
楚無極窒了一下。「那……那不同……」
「哪里不同?」老毛病又犯了,一佔著理,紫蘿衣就開始咄咄逼人。「知縣是大人,必須愛民如子;你是大俠,可以為所欲為?」
「自然不是,我……」
「那是什麼?知縣大人頭上還有知府管他,行事不得不謹慎︰而你楚大俠是南七省霸主,上頭沒人管你,淨可以橫行霸道、隨心所欲?」
「住口!」愈講愈難堪,居然連半句都講不過一個小丫頭,楚無極終于老羞成怒翻了臉。「閑話少說,一句話,親事允不允?允了,立刻進屋去談親事;不允,我就要好好討教討教了!」
講理講不過就說是閑話,真方便!
「不允!」
「很好!」楚無極大怒。「那楚某就要討教一下了!」
沒想到才幾句話就要開打了,紫老爺不由面色大變,當下只想設法挽回不可收拾的局面,不料他才剛打開嘴,紫蘿衣競已不知死活地拔劍殺過去了。
「還什麼討教,不就是打一場嘛!」
寶劍跟長槍都狂風暴雨似的對上了,其他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因為紫蘿衣根本拚不過人家,他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楚無極的長槍戮出幾個洞洞來吧!
于是,一場不能打,卻又不能不打的仗就這樣糊里糊涂地開打了。
然而雖說紫月馬場這邊的人數比較多,足有二十多人,而楚無極父子加上手下也不過七人,但甫一交鋒,紫月馬場這邊的人就節節敗退,根本是一面倒。
不過片刻功夫,紫月馬場這邊就有人受傷了;再過一晌,那銀槍尖已然有如惡鬼的獰笑般直刺向紫老爺,見狀,紫家九兄弟姊妹當即奮不顧身的撲過去搶救,但他們再快也快不過那槍尖,只不過剎那間,那槍尖已飛至紫老爺面前,眼看就要將紫老爺傷于槍下,猝爾冷芒一閃,叮的一聲槍尖驟然彈開,紫老爺險險逃過一劫,差點嚇出一褲子尿。
楚無極並沒有再行追擊,反而退後一步,其他人也跟著停了下來,隨著他的視線一起望過去……
「原來是趙伯伯和邱叔叔,但……」紫蘿衣喃喃道。「中間那人又是誰?」
「東湖秀士。」紫晨衣的夫婿輕輕道。
「中原武林道上,威名僅次于南槍的東湖秀士?」紫蘿衣低呼。
「就是他,他一直很不服氣南槍的威名在他之上,老想找機會和南槍一較高下,但他們同為白道中人,總不能毫無緣由的找碴,不過這一回,他總算有機會名正言順的和南槍比一場了。」
果然,紫晨衣的夫婿話剛講完,東湖秀士就和南槍打起來了。
老實說,那兩人還真是勢均力敵、不分上下,雙方一開戰便打了個昏天黑地、難分難舍;觀戰的人更是看得心驚肉跳、頭暈眼花,看來要分出勝負的話,恐怕也要好一段時間,而且差距也不會太大。
沒想到,才不過纏戰一百多回合,也許是不耐煩了,也或許是覺得打太久有損他的威名,楚無極忽地飛身退開,再以更快的速度撲向前,同時,長槍嘩啦啦啦的分成了五節,紅霧宛如濃煙般擴散開來。
原來他的長槍其實是鏈子槍,由鐵環扣連著六節槍身,可以做六節棍揮灑,也可以套成一柄七尺長槍,而最特別的是,雖然那閃閃發亮的銀槍頭只有半尺長,但系在上頭的紅櫻穗卻有一尺長,一揮舞起來,那紅櫻穗就仿彿紅霧般彌漫開來蒙蔽了敵人的視線,當敵人看到那要人命的槍尖時,再想躲避已來不及了。
就如此刻,東湖秀士只見得到漫天蓋地的紅霧,卻不見長槍的影子,心頭一凜,當即立定單足旋地,長臂暴起,指天鉤狂轉疾回,悍然無畏的迎向那蓬紅霧,剎那間,雙方同時陷入紅霧的包圍之中,沒有任何一雙眼看得清楚里頭那兩人到底是在喝茶還是下棋,但聞嗤一聲後,紅霧驟消,兩條人影分射左右落地。
然後,是好一陣子沉寂,東湖秀士與楚無極相對而視,默然無語。
半晌後,楚無極才使力怞動右手,唰一下收回洞穿東湖秀士右肩的銀槍頭,東湖秀士踉蹌退了好幾步,臉色就像破敗的棉絮一樣灰白,但他緊抿著嘴一聲不吭,深深注視楚無極一眼後便毅然飛身離去。
南七省的霸王依然是南槍楚無極。
慢條斯理地,楚無極陡手一振,那五節槍身匆又頭尾相接連成原來的長槍,再轉身面對紫月馬場的人。
「還要繼續嗎?」翻成白話是︰你們還敢再跟我打嗎?
紫月馬場這邊的人不由面面相覷,張張臉都跟腳下踩的泥土一樣顏色,說不出話來。
要打嗎?
但分明打不贏啊!
不打?
難道真要讓紫采衣嫁給楚無極的兒子?
大半天後,紫采衣輕輕嘆了口氣,緩緩朝侯公子投去淒楚無奈的一眼,繼而深吸一口氣,毅然舉步向前。
「好,我同……」
「不好!」紫蘿衣驀而尖叫一聲,不顧一切沖過去擋在紫采衣前面,完全沒有經過任何思索,純粹是反射性動作。「不同意!絕不同意!」她怎能任由妹妹犧牲嫁給不想嫁的人!
眼看目的即將達成,楚無極正暗自心喜,冷不防又冒出一個不怕死的程咬金,這下子他可真是火大了。
「你這臭丫頭!」手臂倏揚,長槍宛如月兌弦怒矢般激射向紫蘿衣。
雙方的距離並不算遠,又是毫無預警的猝襲,紫蘿衣根本來不及閃躲,就算能躲,她也不敢躲,她一躲,後面的紫采衣就正當其沖閃避不及,因此,她只能奮力揮劍,企圖格去那隱藏在紅霧中的銀槍頭。
然而一擊不中之後,她即刻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是擋不去楚無極的攻擊的,只好眼睜睜看著銀槍頭在紅霧中現身,閃爍著刺眼的光芒襲向她胸前。
「蘿衣!」
在眾人驚恐的尖叫聲中,紫蘿衣不覺咧嘴苦笑,這回可真的完蛋了!
那銀槍頭的速度快得連瞳孔都來不及收映,剎那間已踫觸到她的衣衫,她正待閉上眼楮乖乖上西天報到去,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長槍忽地一頓,然後就定在那里不動了。
好半天,沒有人出聲。
楚無極盯著長槍看了片刻,再徐緩的拉開視線移向一側,那兒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滿身泥濘,風塵僕僕,還有一條黑烏烏的,不知由何種質料編織而成的長索,一頭揪在那人手中,一頭牢牢地卷住了他的銀槍頭。
長槍不是不動,而是動不了了。
「厲閻王,好久不見了。」
「也不太久,一年多而已。」
他們一出聲,一身冷汗的紫蘿衣即刻回過神來,馬上拖著紫采衣退退退,退到安全地帶。
哼哼哼,待會兒再跟他算帳,居然拖到現在才回來。
「可巧,我正想這邊事了之後去找你,沒想到先在這兒踫上你了。」
「我也沒料到會踫上楚大俠你。」
「那麼……」楚無極瞄一下卷住槍頭的黑索。「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嗎?」
「這就要看楚大俠你是為什麼目的到這里來的了。」也不見那人動上半根手指頭,那條黑索已咻一下飛回他手上卷成好幾圈,就好像套馬的繩索似的,然後,他緩步行向紫蘿衣那邊。
「可惡,老大,」紫蘿衣先恨恨的捶他一拳,再接過來他的行囊,免得礙他手腳。「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嘛!」
「你闖什麼禍,居然惹上南槍了?」雙眸依然緊盯著楚無極,厲千魂低聲問。
耶,惡人先告狀?
「喂,少冤枉人了,不是我好不好!」紫蘿衣冒火的橫他一眼。
「那是……」厲千魂往後瞥,紫月馬場各個人都張著一雙雙不可思議的目光瞪住他。「誰?」
「是采衣啦,她都要跟侯公子訂親了,那支破槍卻硬要采衣跟他兒子訂親!」
破槍?
厲千魂瞟她一下,輕輕頷首,表示他了解了,再望向楚無極。「楚大俠,我以為求親這種事不該強人所難吧?」
楚無極的表情很陰沉。「你要插手這件事?」
厲千魂搖頭。「不是插手,是這件事原就跟我有關。」
「什麼關?」
「紫采衣是我的小姨子。」
楚無極靜了一下,驀而嗔目怒吼,狀極駭人。「你你你……你成親了?!」
厲千魂沉穩地點了點頭。「我已成親快一年了。」
「混蛋!」楚無極氣得直跳腳。「那我女兒怎麼辦?」
「我不解楚大俠此言何意?」厲千魂狀似不解地反問。「令嬡與我何干?」
「兩年前我就跟你提過這事了,我要把女兒嫁給你呀!」
「但我並沒有同意。」
「為何不同意?難道我南槍的女兒會辱沒你北索嗎?」
楚無極愈說愈大聲,到最後變成吹胡子瞪眼嘶吼了,而厲千魂卻反倒愈來愈冷靜,冷靜得近乎冷酷,威猛的氣勢強悍得駭人。
「不,是我不適合楚姑娘,楚姑娘也不適合我。」
「我說合適!」
「我以為不合適。」
「你……」楚無極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驟而怒目如焰,暴烈地狂吼。「你非娶我女兒不可,否則便是看不起我,既是看不起我,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劃下道來吧!」
女兒嫁不嫁得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不成北索的岳父,就沒辦法硬壓下北索一頭,也就做不成他日思夜想的武林霸主了!
「我並不想與楚大俠你動武。」
「那就娶了我女兒!」
「我有妻子了。」
「無所謂,兩頭大不就行了。」
不敢相信,竟又來這套,還想搶她的丈夫!
紫蘿衣也噴火了,唬一下跳出來。「他娘的鳥毛,你究竟是怎樣啊?兒子娶不到老婆,女兒嫁不出去也別硬搶、硬塞嘛,真是他女乃女乃個熊……唔!」
全場一片靜寂,然後……
「不許罵粗口。」
「我靠,有沒有搞錯,這種時候你也……唔唔!」
再靜寂,然後……
「不許罵粗口。」
「我躁,你究竟……唔唔唔!」
又靜寂,然後……
「不許罵粗口。」
「我干……唔唔唔唔!」
繼續靜寂,然後……
「不許罵粗口。」
「……放心,這輩子我再也不敢說半個字粗口了!」滿臉通紅的小媳婦羞愧地躲到夫婿身後,再也不敢露臉了。
這下子,紫蘿衣愛罵髒話的習慣總算徹徹底底的戒掉了!
而厲千魂則若無其事的繼續面對楚無極的挑釁,後者卻目瞪口呆的看傻了眼,幾乎忘了他們剛剛到底在說什麼。
「楚大俠,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想,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如何?」
「……好吧!」
看來北索也不想跟他開打,畢竟雙方都沒有把握能夠佔上風,所以說,如果他能夠「不戰而勝」是最好的了。
無論如何,南槍非壓過北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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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和南槍的討論結果如何,這天是別想訂任何親了,只好延到下一個吉日,可悲的是,下一個吉日潘壽長也要來下聘,一想到這,紫老爺就開始頭痛。
「女婿,南槍你應付得了嗎?」
「就交給我吧,岳父。」
「好好好,那就麻煩你了!」紫老爺大大松了口氣,走開兩步,匆又回頭,有點遲疑。「女婿,你……真是閻王索?」
「我是。」厲千魂低沉地道。
「是嗎?」紫老爺點點頭,然後喃喃嘀咕著走遠。「不可思議,真正不可思議,北索竟是我女婿,那個粗魯丫頭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我走了狗屎運?」紫蘿衣指著自己的鼻子。「明明是他先來欺負我的說!」
那個欺負她的人摟住她的肩頭往房里走。
「進去,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東西?」
行囊擱上桌,厲千魂從里頭掏出一個小布包,「我在京城里無意中看到這副耳飾,覺得它也很適合你,來……」小心翼翼拎起一對小巧精致的翡翠耳飾。「我幫你換上。」
不敢相信,又買首飾給她!
紫蘿衣張口結舌,想哭給他看,卻又說不出半個反對的字眼來,看他滿身風塵不忙著清洗,反而急著先為她換耳飾,就像上回那樣,屏氣凝神,好不辛苦的用大大的手在她小小的耳垂上做苦工、干細活,她如何說得出口?
「好了,」厲千魂揮去滿頭汗水。「別拿下來,嗯?」
紫蘿衣嘆氣。「是,不拿下來。」
未幾,僕人送來浴盆讓厲千魂洗澡,他在盆內洗滌,她在盆外幫他洗頭發,一邊「審訊」犯人。
「怎會拖到現在才回來?」
「九千歲壽辰,他親自請我喝壽酒,我婉拒不了,只好晚兩日回來。」
「是喔,你喝酒喝得開心,你老婆的小命差點沒啦!」她不甘心的咕噥。
「……七千歲送我一件銀貂皮,應該可以做成一件很適合你的短馬甲。」
「喂,」她哭笑不得地扯扯他的頭發。「你是在討好我嗎?」
「是。」簡潔又坦誠的回答。
還真老實!
紫蘿衣翻翻白眼。「好好好,就給你討好吧!」
洗好了澡,他起身穿衣,她替他擦干頭發,繼續「審訊」。
「要真跟南槍打起來,你有把握嗎?」
「南槍能在南七省稱霸,他的武術造詣不想可知,不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為了符合爹的標準,我也下過一番苦功練武……」
「我知道,所以你才能夠在北地稱霸呀!」紫蘿衣低喃。
「我並不想稱什麼霸,只求自保。而且……」厲千魂回身面對她,表情格外嚴肅。「在江湖上跑得愈久,愈能了解為了無意義的原因樹敵是最愚蠢的行為,特別是你的家人在南方,我們在北地,要出了什麼事,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盡量不想跟南槍翻臉,你懂嗎?」
「懂了,懂了!」紫蘿衣穎悟地點頭再點頭。「你是為我家人著想。」
他豪邁、他粗獷,但在這種事上,他總是十分細心,也十分有耐性。
「既然明白了,那麼,午膳後我和南槍談話時,你可別又沖動了,」厲千魂小心叮嚀。「別老是人家講兩句話,你就爆火了。」她就是這點令人頭痛,性子太急躁了,或許,他該去問問孟羽,有什麼辦法可以改改她這脾氣?
「知道了啦,我會盡量忍耐的啦!不過……」紫蘿衣眯眼瞅著他。「你不會也忍耐到什麼都听他的吧?」譬如听話娶了南槍的女兒,或者要采衣嫁給南槍的兒子之類的。
「那是自然,忍耐總有個限度,」厲千魂絲毫不猶豫地斷然道。「我有我的底線,超過底線,我就不會再忍耐下去了。」
「那就好,我可不想跟另一個女人搶床鋪。那麼……」小手悄悄扒開他才剛穿上的內衫,紫蘿衣笑得可賊了,嘴角還滴著口水,有點像的野狼。「離午膳還有點空閑,該夠時間讓我玷污你的清白吧?」
倘若不是她懷著五個多月身孕,他真要懷疑她是不是男人!
「還是我來玷污你的清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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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後,馬場大屋的主廳里,紫家的人,還有楚無極父子,雙方相對而坐,說是要談話,其實是要談判,因此雙方的態度都很強硬,就連原先步步忍讓的紫老爺也不想再讓步了,說穿了,是因為有北索做靠山,他不怕了。
唯獨厲千魂不慍不火,十分冷靜,始終保有他一貫剽悍又沉穩的魄力,就是這份魄力折服了紫蘿衣的心,使她心甘情願臣服。
只有像他那樣強勢的男人,才降服得了像她這樣強悍的女人。
「現在,楚大俠,」右手搭在腰際的黑索上漫不經心地摩挲著,厲千魂緩徐地道。「讓我們平心靜氣來談一談。」
「正合我意!」楚無極傲慢的點一下頭。
「那麼,請教楚大俠究竟打算如何?」
「很簡單,紫采衣得和我的兒子訂親,你得娶我的女兒,倘若你們不同意,那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侮辱我,我……」
「據我所知,」厲千魂毫不客氣的打斷楚無極一廂情願的如意算盤。「千水門少門主在兩年前也曾向令嬡求親,但被楚大俠婉拒了,難道楚大俠也是看不起千水門嗎?」
楚無極張著嘴,講不出話來了,他的確看不起千水門,但他能說出口嗎?
千水門和崆峒派與船幫都有關系,船幫又與天山派是姻親,一說出來就等于同時得罪四個門派,他可沒有那麼愚蠢。
「自……自然不是,是……是我女兒認為千水門少門主與她不合適……」
「既是如此,我也認為令嬡與我不合適,為何就不可呢?」
「這……」楚無極怔窒著無言以對,臉色又青又黑,愈來愈難看。「好,我不勉強你一定要娶我女兒,但紫采衣非嫁給我兒子不可!」如此一來,他兒子和北索是連襟,起碼在輩分上,他就高上北索一級,往後北素見了他就得低頭。
厲千魂劍眉微挑。「為何?」
楚無極哼了哼。「你不肯娶我女兒,若是紫采衣也不嫁我兒子,我南槍的臉面豈不全被你們刷光了!」
「只是為了臉面?」
「沒錯!」
「倘若采衣不能嫁給令郎呢?」
「就由你來娶我女兒。」
「兩者都無法從命呢?」
「那就劃下道來吧!」
好,話全說清楚了,他就是為了面子,不答應就是不給面子,不給他面子就是看不起他,大家就來打一場有關于面子問題的糊涂仗吧!
厲千魂不由沉默了,他不曾想過要浪費時間去勸南槍不要計較面子那種無謂的問題,因為南槍是出了名的愛面子,要南槍不要計較面子,不如要猴子開口說話的可能性大一點。
然而追根究柢,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兩字「虛名」,光是南七省的霸主不能滿足楚無極,他不要雄霸一方,要的是稱霸整個武林,要的是武林中所有人都對他俯首稱臣,要的是任何人一提起南槍就滿心崇仰、敬畏。
他已經被虛榮心控制住了。
沉吟許久後,厲千魂終于又開口了。「我不想跟楚大俠動武,沒有那種必要,但我們可以相互切磋一番,楚大俠認為如何?」
要打就非得分出勝負不可,但若僅是切磋,就不需要論輸贏了。
一絲錯愕飛快地掠過楚無極瞳孔,使他臉皮肌肉怞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原狀。
「很好!」長槍重重的在地上頓了一下。「那就來分個勝負高低吧!」
看得出他原以為厲千魂絕不會跟他打,因為江湖上人人皆知,閻王索雖是北地霸主,但行事向來低調,若非萬不得已,閻王索並不喜歡與人爭斗,更不喜歡樹敵,既是如此,娶他女兒應該是最好的抉擇,橫豎閻王索不在乎名聲,做他南槍的女婿也不會辱沒閻王索,屈居在他之下又有何不可?
豈料厲千魂竟選擇和他打,那表示閻王索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這使得他在憤怒之余還有點遲疑。
倘若他輸了怎麼辦?
「相互切磋只是求個更進一步,並不需要分出勝負。」厲千魂提醒他。
「如果要打,非得分出輸贏來不可!」楚無極堅持道,態度十分強硬。
厲千魂的劍眉又挑高了,他知道,南槍在逼他選擇另一條路,因為南槍不知道他只有這一條路,差別只在于如何走而已。
「無論楚大俠如何想,對我而言,這僅是一場武學切磋。」
楚無極眯著眼注視他好半晌。
「老實告訴我,厲閻王,為何你堅持不願娶我的女兒,只因為你認為你們不合適,或者尚有其他原因?」譬如閻王索並非如他所以為那樣不在乎名聲,所以閻王索不願意做他的女婿而被他硬生生壓下一頭?
眸子稍垂即揚,「那確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厲千魂沉沉地道。「我曾對我妻子發下誓言,我絕不會再帶另一個女人回家與她一同分享我的床,男人的誓言不容違背。」
原是乖乖坐一旁,垂首斂眸打定主意半個字也不吭的紫蘿衣,聞言猝然抬起頭來,驚訝的眸子感動地望定厲千魂。
是,他是對她發過誓,但他倆都很清楚,那個誓言是針對「不管任何理由,他都不能再干那種事」那句話,他卻把後面的話全都給包含進去了,她也知道,他既然說出口,就是真有那個心,並非臨時拿這做借口來堵楚無極的嘴。
這一生,他只會有她一個妻子,不會再有其他女人,不管是妻或妾。
情不自禁地,她伸手覆住他擱在大腿上的手背,他沒有出聲,連看她一眼也沒有,但他的手輕悄地翻轉過來,用他那大大的、粗糙的手掌緊緊地包裹住她的柔荑,仿佛在告訴她,即使當時的誓言並不包括這點,那麼他現在說的正是在對她發下另一個誓言,以補足當時的不完整。
頓時,她的心宛如沐浴在晉北雪冬里的暖爐中似的,熱呼呼的融化了。
「你瞧!」紫晨衣突然推推身側的紫醒衣。
「嗯?」紫醒衣疑惑地循著紫晨衣的視線看去。「啊!」
十九年來,她們頭一次見到紫蘿衣流露出那樣柔媚迷人的模樣,就像沉浸在深愛中的女人。
紫晨衣與紫醒衣不由相視一笑。
用不著讀書人,不,應該說是,讀書人也不一定做得到,但眼前這位豪邁粗獷的男人就保證可以讓凶悍粗魯的紫蘿衣轉變成一個溫柔嬌媚的女人了。
「所以你寧可和我打?」楚無極臉皮緊繃,咬著牙根說,那怒意,清清楚楚。
「切磋。」厲千魂更正他的說法。
「很好,」楚無極怒極猛然起立,「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聲落,身影一閃而逝,不過瞬間,咆哮聲已自屋外傳來。「閻王索,還不快快滾出來,今天南槍北索非得分出個高下來不可!」
虛名真有那麼重要嗎?
厲千魂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而後緩緩起身,正待舉步走,卻被紫蘿衣扯住,他回過頭來,紫蘿衣兩眼央求地瞅住他。
「老大,什麼狗屁虛名都不重要,答應我,別跟他拚,輸了也罷!」
厲千魂雙眸睜了睜,似乎有些意外,依紫蘿衣好強的個性,就算卯上性命也要打贏的,但現在她卻要他不必拿命去拚,輸了也無所謂,這是為什麼?
因為在她的心目中,他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自她盈盈的眼眸中,厲千魂可以清清楚楚的解讀出她的心語,于是,他輕吁一口氣,再傾身深深吻住她的唇,好半晌後才離開她。
「不許罵粗口!」
「狗屁才不是粗口呢!」她不服氣地提出申訴。
「是粗口,不許再說!」他不容置喙地斷然道,然後,宛似牛皮般粗糙的手掌輕輕撫上她柔女敕的粉頰,「放心,」他低喃。「我只是跟他切磋武學,不需要拿命跟他拚,即便他要跟我拚,我會先認輸,絕不會讓他傷到我,嗯?」
聞言,紫蘿衣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泛現一波寬心的燦爛笑靨,放開揪住他的手,目注他大步走出去,她感喟的輕輕嘆息。
普天之下,也只有這個男人能讓她心甘情願的臣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