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濕熱的盛夏,熾炎炎的陽光下,人潮依舊那麼多,澀谷街頭奇裝異服的新潮龐克族,竹下通追星的新新人類,新宿車站前巨大電視牆下的白領上班族,無論做什麼,吃、喝、玩、樂、工作,日本人永遠都是卯上全力去做。
中暑?
證明我有多認真在玩。
過勞死?
那是一定要的啦!
富士比若是有認真勤勞的排行榜,日本人肯定能夠輕而易舉地搶佔第一名的光榮頭餃,認真!玩樂第一;勤勞!過勞死第一,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是日本人第一啦!
「今天又要帶我上哪兒瘋啦?,」清早,按例向老人家請過安,又陪老人家用過早餐後,倘若老人家沒有其它交代!譬如又要去參加那個宴、這個宴之類的,康橋便直接拉著鄺求安回房月兌下和服,換上輕便的年輕人服飾,出門逛街去也。
雖然康橋確實很適合穿和服,帥氣的神采既能表現出男性和服的瀟灑大方,舉手投足間又不失優雅,儼然成熟穩重的貴公子一枚,可是那實在不合他的個性,在家里穿還好,叫他出門也穿,不如直接槍斃他算了。
「跟我來就知道了。」
「要把我賣了?」
來到日本一個月,幾乎每天都被康橋拖著在東京各處趴趴走,逛遍了東京所有最新潮流行的地區,吃遍了所有最美味古怪的食物,玩遍了所有最刺激冒險的游樂設施,還有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這個祭典、那個祭典,不知不覺間,鄺求安也逐漸放開了拘謹內向的個性。
如今,她總是一出門就不自覺地掛上了期待的笑靨,言行間也不再那麼拘束瑟縮,偶爾也會月兌口而出一兩句俏皮話或玩笑了。
「愛說笑,我怎麼舍得!」
「那到底是要去哪里嘛!」
「跟我來就知道了。」康橋只是笑,又重復一次頭一句話。
听康橋那種神秘兮兮的語氣,鄺求安便也不再多問,乖乖的跟著他走了,就算他帶她到天體營去,她也不會太意外,而且,老實說,她還滿好奇的。
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在孤兒院時,她的活動範圍就是院里那一片小小的空間;被領養之後,除了鄺家之外,也不過才多了一個學校可去;直至上台北工作,她依然只有在公寓和工作地點來來回回而已,她的世界永遠是那麼狹窄,甚至連看電視猜想一下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寬廣的時間都沒有。
因此在眼界方面,其實她是很單純的,名副其實的井底之蛙一只。
然後,她嫁給了康橋;然後,康橋開始帶著她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瞧瞧這個世界的色彩究竟是多麼的絢爛,又從台灣跑到日本來,頭一次在東京街頭看到那些奇裝異服的新世代年輕人時,她還真的有點被嚇到。
他們到底是在日本,還是在火星?
但一天天過去,她逐漸明白,過去的她是多麼的貧瘠,無論是在物質、思想或生活上,她都是一級貧戶,直到現在,從一點一滴慢慢的了解,她開始貪心的想要知道更多,想要更深入的體會這個世界的一切。雖然她已經二十六歲了,可是康橋讓她明白,凡事只要敢開始,任何時候都不嫌遲。所以她決定了,就如同康橋所說的,女人婚後是另一段生命的開始,現在,她算是初生嬰兒,是干巴巴的海綿,無論康橋要帶領她見識再稀奇古怪的人事物,她全都要吸收起來,把過去二十六年來所錯失的一切彌補回來。
「康橋。」
「嗯?」
「謝謝。」
雖然她沒有明說是為什麼道謝,但康橋立刻了解她是在說什麼,當即爽朗的笑開了。
「你是我老婆,說什麼謝,有空多陪我玩玩床上的翻滾游戲就好了!」
「討厭!」鄺求安赧然橫他一眼。
見她嬌瞋的一眼,風情無限,與三個月前那個憔悴疲憊、落寞蕭索的女人截然不同,康橋感到十分滿意,更得意于自己的「改造」成功。
真佩服自己!
「我還是先告訴你我們要上哪兒去好了,歌舞伎町,听過嗎?」
「你是說,觀賞日本傳統藝術的那個歌舞伎町嗎?」
康橋又笑了,「沒錯,那是以表演日本傳統藝術為主的地區,可是呢……」他曖昧的擠擠眼。「歌舞伎町也是東京最主要的紅燈區和賭博區喔!」
「真的?」鄺求安驚訝地睜了睜眼。
「當然是真的,除了日本傳統藝術之外,歌舞伎町另有四大類活動︰美食、美酒、嫖女人,以及我待會兒要帶你去見識一下的全日本最秀的娛樂活動,讓你瞧瞧日本人的另一面。」康橋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握住她的柔黃。「而且啊,那里還是全日本黑道辦事處聚集最稠密的地方喔!」
半個鐘頭後,鄺求安站在歌舞伎町一楝七層樓建築物前面,啼笑皆非。
「柏青哥?」她喃喃道。「全日本最秀的娛樂?」
但見一群彷佛被洗腦的男女老少,端坐在一排又一排亮麗的藍、紅、黃、綠色的柏青哥機台前,一心專注于把一顆又一顆的鋼珠喂給那些饑餓的吃角子老虎機,每個玩家腳邊都有個裝鋼珠的桶子,那是他們的本錢,他們想要用那些本錢博取更多的財富。
康橋牽著她經過一個個帥哥、美女級的服務生,他們不時替那些玩家添鋼珠,好繼續喂養那些永遠填不飽的機台。
「在日本,柏青哥規模之龐大,迷上它的男女老少之狂熱,都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許多玩家就好像黏在機台身上似的,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甚至一整天,但是,運氣好的玩家,搞不好一天就可以賺到數千美金喔!」
真好賺!
不過,重點是那個「運氣好」吧?
「這……也算是賭博吧?」
「對,合法的賭博,在日本,賭博是違法的行為,但是這一行的利潤實在太高了,每年營業額估計有三千億美金左右,是日本整個汽車業的兩倍,也大約相當于全球毒品市場的總值……」
「騙人!」鄺求安驚呼。「真有那麼好賺嗎?」
「真的有!」康橋重重點了一下頭。「因此,為了規避『禁止賭博』的法令,柏青哥業者就采取『三店方式』來掩飾實際的賭博行為。」
「三店方式?」
「就是玩家可以用贏來的鋼珠換東西,譬如小禮品、洋女圭女圭、香煙等,然後再到另一處遠離柏青哥店的攤位去折換現金。」康橋解釋。
「這就是住吉會最主要的財路來源。」
「咦?不是……呃……」說一半,急忙掩住嘴。康橋笑了,輕輕拉開她捂嘴的手。「不是毒品和武器,那是山口組的專利,住吉會盡量不去踫。」
聞言,鄺求安似乎很高興,左右張望一下,壓低聲音。
「販賣毒品和武器的最可惡了!」
「我也這麼認為。」康橋頷首贊同,而後環顧四周找空位子。「想不想玩一下呢?」
鄺求安考慮一下。「好,玩一下下就好。」
于是兩人找了空位子各自坐下,待服務生送來鋼珠,康橋就教她怎麼玩。
其實鄺求安原只是想嘗嘗鮮而已的,孰料十分鐘不到她就入了迷,像個小孩子一樣雙眼緊盯住鋼珠,一臉緊張的期待,每當鋼珠險差一線從大獎身邊滑溜過去,她就會又獗嘴又嘆氣,然後低低咕噥,也不曉得在咕噥些什麼,那模樣真的很幼稚又可愛。
康橋暗暗失笑,知道除非她運氣真的很好,不然一定會輸光光,然後她就會很後悔,自責太浪費了,為此,他不得不坐好姿勢,準備好好殺它一筆,再用他贏來的彌補她所輸去的,她就不會太難過了,甚至,她可能會毫無所覺呢!要說到玩樂這方面,他可是一流的!特別是柏青哥,高中時代,他曾經花了一整個暑假在這里苦練中大獎的技巧,因為這家柏青哥中心正是屬于住吉會所有,少爺要玩自然免費,只是贏到的鋼珠也換不了現金就是了。
果然,鄺求安的桶子里的鋼珠很快就下沉一半,康橋便悄悄的把他贏來的鋼珠倒進去填滿,鄺求安果真一無所覺,因為她太專注在機台里滾動的鋼珠了。
直到一陣喧擾聲傳來,她才愕然轉頭張望……
「我沒有偷!」
「對,你沒有偷,你只是故意把人家的桶子翻倒,再借口替人家撿珠子,順便也撿到你的桶子里去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小姐,那麼重的桶子有可能隨便踫一下就翻倒嗎?更何況,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誰會信你不是故意的!」
「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管你是不是故意的,總之,今天……」
康橋自然也瞥過眼去了,不過也只是一眼而已,他就無趣的拉回視線來繼續玩他的鋼珠!這種事在柏青哥店里並不少見,他早就看膩了。可是,鄺求安是第一次見到。
「康橋?」
「別管,」康橋漫不經心地道。「有些人不想工作,成天沉浸在柏青哥店里賺生活費,要是運氣不好輸光了,生活費沒著落,也只好使出無賴的手段硬拗來幾顆鋼珠想翻本,那種人不值得你為她擔心。」
「可是……」鄺求安不安地覦著一個少女被幾個大漢團團圍住。「那只是個小女生……」
康橋瞥她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去跟那些大漢說話,片刻後,他回來。
「那個『小女生』可是比你還老練喔,他們早就去查過了,『小女生』家里很有錢,她念的還是貴族學校呢,可是她不愛念書,更不愛被人管,就蹺家出來混,缺錢就援交,沒生意就到這里來『賺』,油條得很!」
鄺求安張口結舌,想不到那個看上去不過才剛上高中的「小女生」已經這麼墮落了。
「但……但她家人……」
「她家人把她找回去過好幾回了,但每次不到幾天她又逃出來,後來他們也懶得再管她,就隨她去!」見她仍是一臉左右為難,不知道該不該丟下那個「小女生」不管,康橋只好一把將她拉起來,往相反的方向走。「好了,別玩了吧,我帶你去吃……」
腳步忽又定住,掏出手機來,他講了幾句話,轉個身子又朝另一個方向去。
「老爸要我過去他那里一趟,那里……呃,不太適合你去,你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這里?」繼續玩鋼珠嗎?
「頂樓有幾間辦公室和休息室,你就隨便找一間進去等我。」
「他們會讓我進去嗎?」
康橋把鄺求安帶到員工專用電梯前,「放心,頂樓幾乎都沒人在,就算有人,雖然你不認識我老爸的手下,但你是我老婆,他們早就認得你了。」對守在電梯前的魁梧大漢交代兩句後,他就匆匆離去了。
直至康橋的背影在視界里消失,鄺求安才進入電梯里,按下「7」的按鈕……
「對不起!對不起!」鄺求安面紅耳赤的退出門外,慌慌張張的拉上門,尷尬的想直接從七樓跳下去算了。騙人,康橋說七樓幾乎都沒人在,偏偏就有人在這里「辦事」!
而且她明明有敲門的說,但是里面沒有任何回應,她才會開門的,誰知道頭一眼入目的就是限制級畫面,光溜溜的白肉魚,還是三P的呢!
大半天過後,她臉上的熱潮方才稍稍褪去,然後她決定要更「謹慎」一點。
如果又是剛剛那種場面的話,敲門是沒用的,所以她得貼在門上「偷听」,雖然好像有點下流,但那也是不得已的。
想知道里面「安不安全」,這是唯一的辦法。
于是她走到隔壁門,把耳朵貼上去,不到三秒鐘,她又把耳朵拔開了,臉上再度熱辣辣的暈紅了起來。
果然又是……
第三扇門,沒聲音,但門是鎖著的。
第四扇門,有聲音,談話聲。第五扇門,也有聲音,電視聲。第六扇門,鎖著。第七扇門,又有對話聲了,而且她立刻听出其中之一是誰,康橋他大姊那副沙啞得近乎男人的聲音,听過一次之後,走到哪里都會認得了,至于另一個,多半是康橋他二姊。
要進去跟她們聊聊嗎?
可是一個多月來,她只和她們「聊」過一次,內容也只有兩句話,一句是她說的,「我們聊聊好嗎?」另一句是她們的回話,「我們不想跟你說話,請你別再找我們做這種假惺惺的無聊對話了!」之後,她就連主動和她們打招呼都不敢了。
現在,她們也不可能和她聊吧?
算了,還是另找一間空房吧!
正待離開,里面傳出的下一句話,卻又硬生生地捉住了她的腳步,才剛拔開的耳朵再次貼回門板上去了。
「讓他死!」
「你瘋了,那樣大家都會懷疑到征夫身上的!」
「不會,只要那個雜種是跟大哥一樣的死法,沒有人會懷疑姊夫的。」
「沒有人懷疑?你以為父親為什麼會改變主意要讓那個雜種繼任組長?」
「你……你的意思是說……」
「嗯,父親多半已經得知大哥的死是征夫安排的了,只是父親找不到證據,無法當面挑明了質問。」
「那……那也不能怪我們呀,如果不是大哥逼我們,我們也不會……」
「你以為父親會相信我們嗎?」
「我……我……」
「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父親是哪種人,他是標準的舊式大男人,在他眼中只有兒子,沒有女兒,就算你向父親投訴事實,說從我們十三歲開始,大哥就在猥褻我們,直到我們結了婚生了孩子,他還是不肯放過我們,只因為他不能人道,又怕別人知道,就把變態的憤怒發泄在我們!他的親妹妹!身上,最後,他還想讓別人強暴我們,因為他恨我們能夠正常的結婚、擁有孩子,而他不能……」
「別再說了!」
「好,我不說了,但你要了解,大哥是兩面人,在父親面前,他是最完美的兒子,就算我們向父親說出事實,結果就會像大哥所說的,父親不但不會相信我們,還會懲罰我們說謊污蔑大哥……」
「現在可不只是說謊污蔑大哥而已……」
「對,我們還主導大哥的死亡,這麼大的罪責,誰知道會不會連累到我們的孩子,所以,雖然我們請求征夫設計害死大哥,那實在是被逼到迫不得已的,但是跟父親說是絕對沒用的,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可是真要把組長的位置讓給那個雜種嗎?」
「大概吧,因為我們不能動他。」
「可惡!」
「事到如今,除了對征夫感到滿懷歉意之外,其實我並不希罕征夫能不能繼任組長,他……呃,算了,別再說這些令人心煩的事了。說到征夫,他們跟我們約好在這里踫面,再一起去參加聚會的,怎麼人還沒到呢?」
「時間還沒到嘛,他們男人就是這樣,工作最重要,不過,應該快到了吧!」
「說得也是,那我們……」
大姊夫、二姊夫也快到了?
捂著嘴,鄺求安發出一聲無聲的驚喘,慌慌張張回頭就跑,也不敢逗留在七樓了,直接搭電梯回到一樓,想離開又怕康橋回來找不著她,只好再到剛剛玩鋼珠的地方等候。原來康橋他大哥的死,主導者是他大姊、二姊,而不是大姊夫、二姊夫!她一邊機械性地撥動按鈕,一邊回想幾分鐘前在七樓听到的秘密,雖然她也很擔心會不會被她們發現她偷听到她們的秘密了,但是那件秘密實在太駭人了,不斷自動回到她腦海里,壓過了恐懼的心情,盤據住她整個思緒。
現在她該怎麼辦,告訴康橋嗎?
不,不行,以康橋的個性,他一定會馬上跑去跟他父親把事情攤開來講,倘若他父親果真如他大姊、二姊所說的,頑固的只信任自己的大兒子是個完美的典範,那麼他們父子倆必定會吵起來……
不,絕對不行!
他父親的年紀那麼大了,要是一激怒,不小心怒出個什麼得進醫院里去光顧一下的毛病的話,誰來負責?
可是,這個問題也不能不處理呀!
只有把這個問題解決掉,康橋的父親才不會繼續執著于非得替兒子報仇不可,因為那是他兒子自己的錯,這麼一來,康橋的大姊夫就能夠繼任組長,而康橋也能夠得到自由了。
所以,她究竟該如何才好呢?
到日本後,幾乎每一天,康橋都會帶著鄺求安到處趴趴走,但一星期之中總有一天,他會要她自己待在家里,說他有事得單獨去辦,她隨口問是什麼事,他沒有回答,她也就不再追問。這天,他又要單獨出門了,鄺求安不但不覺得好奇,還急著要把他趕,不,送出門。
終于等到他要自己一個人出去辦事的時候了!
而後,康橋一出門,她立刻請管家替她傳話給康橋的父親,說她有事得和他單獨談話,她並沒有等待很久,管家就來請她去老人家冥思專用的靜堂了。
老人家似乎不太喜歡說話,見了她也不詢問,只是看著她,她只好自己開口。
「父親,我……」跪伏著身軀,腦袋低垂,她的聲音很明顯地在顫抖,這不能怪她,面對日本第二大幫會的組長,她要說的話又百分之百會讓老人家生氣,結果如何難以預料,她怎能不害怕?「我知……知道……」猛一咬牙,豁出去了!
「我知道大哥為何會被殺!」
老人家平淡的面容驀地掠過一陣痙孿,旋即恢復平靜,手微揚,靜立門口的管家當即轉身離去;而鄺求安對這一無所覺,因為她低垂著腦袋,什麼也沒瞧見。
「說,為什麼?」
「我會說,但……但是……」鄺求安戰戰兢兢地咽了口唾沬,嗓音抖顫得愈來愈厲害。「請父親先給我一個承諾,當您知道真相之後,您得放棄為大哥報仇的想法,因為大哥是罪有應得的!」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在得知真相之後,最好老人家不是那麼頑固,能夠體諒女兒的不得已,如此一來,問題就解決了,皆大歡喜;但倘若老人家始終那麼偏執于長子的完美無缺,那麼,至少在他的承諾之下,他也不能傷害他的女兒。
她是在賭,賭老人家疼愛子女!不管是男是女!的天性,但也預先留了一條後路。
臉頰再次怞搐一下,「他是不是罪有應得,我自己會判斷!」老人家斷然道。
「如果您不能給我承諾,那我就不能說!」鄺求安依然在顫抖,但她的語氣十分堅決。
聞言,老人家的眼楮不善地眯了起來,「我想……」表情沒有任何改變,卻在無形中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氣勢。「你嫁到我們家里來還不夠久,可能還不清楚我們有多少讓人吐實的方法吧?」
整個身軀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我寧願死,也不會說出來的!」但鄺求安依然很堅持。意謂,迫不得已時,她會自殺,也不會吐露半句話。
老人家的下顎繃了一下。「為什麼?你為什麼要保護害死我兒子的人?」
「因為……」鄺求安跪伏在塌塌米上的身軀更卑微地再往下壓。「她們真的是迫不得已的,請您諒解吧!」
「她們?」老人家雙眸暴睜。「原來是女人!」
「就因為是女人,才不得不使用那種下下策呀!」
「就因為是女人,你才非得保護她們不可?」
「不,我不只是在保護她們,也是……」鄺求安遲疑一下。「請您諒解,我是為所有人著想的!」
「無論如何你都不肯說?」
「只要父親給我承諾,我馬上說!」
「真不怕我叫人來?」
「我寧願死!」
老人家的眼楮又徐徐眯了起來。「很好,那我……」霍地……
「誰敢動她,我就讓誰死!」
乍聞那熟悉的聲音,鄺求安愕然回首,「你怎麼回來了?」失聲驚呼。
康橋大步走到她身邊,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可見他是十萬火急地趕回來,還用奧運競賽的速度一路由大門跑到最後面的靜堂來,他一把將她拉起來護在自己懷里,沒有低頭看她,雙眼兀自狠狠地盯住老人家。
「她是我的老婆,沒有我的同意,誰也不許動她!」
「我也不想動她,只要她說出實情。」
「什麼實情?」
「你大哥為何被害的實情,她知道,但她不肯說。」
「咦?」康橋吃驚地落下眸子來訝異地瞪著她。「你知道?你怎會知道?」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可是……」鄺求安焦急地想得到康橋的支持。「我希望父親能先給我承諾,他得放棄替大哥報仇的想法,因為……呃,總之,我是為大家著想的,不只是為了害死大哥的人,也是為了父親,為了……所有人,請你相信我好嗎?」
康橋深深凝視她一眼,旋即轉頭對老人家點了點頭。「她說的是實話。」
老人家怔了怔,蹙眉注視鄺求安片刻。「好,我答應你,放棄報仇,現在,我只想知道為什麼?」
「你可以相信父親的話。」康橋馬上低頭對鄺求安保證老人家的話是可信的。
「我知道,」鄺求安放心地松了口氣。「你說過,父親是最重承諾的。」
「那麼,你可以說了吧?」康橋問,他也很想知道實情。
「這……」鄺求安想了想。「其實,要了解最真實的原由,我想還是由大姊、二姊來親自解說應該是最詳細的了。」
數秒的絕對寂靜,繼而兩道異口同聲的驚叫。
「是她們?」
鄺求安頷首,老人家馬上對再度守候在門口的管家揚了一下手,後者再次轉身離去。
「是她們?竟然是她們?」康橋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你怎會知道?」老人家問。
「我在無意中听到她們的談話。」鄺求安老實承認。
「為什麼不告訴康橋,由他來告訴我?」
鄺求安瞥一下康橋。「我怕他會和父親您吵起來,您的年紀又這麼大了,如果有什麼萬……」
深沉的目光凝住鄺求安片晌,老人家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康橋則很沒有耐性地追問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只好先用中文向康橋大略解說一下,然後她轉注老人家。
「父親,大姊、二姊認為您只關愛大哥,根本不在乎她們,這不是真的吧?」
但老人家沒有機會回答,康橋的大姊、二姊就到了,她們的神態一如以往般倨傲,冷冷地蔑視康橋和鄺求安一眼後,即面對老人家恭謹地行禮,再跪坐下去。
「父親,找我們有事嗎?」康橋的大姊以她那特有的沙啞嗓音問道。
老人家凝望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好半天,方才輕輕嘆了口氣。
「你們……為何要害死你們的大哥?」
兩聲驚喘,姊妹倆跪坐的身軀立刻嚇歪了,一張臉是白的,一張臉是青的,唇瓣抖顫,半聲也吭不出來,連想否認一下都沒那種勇氣。
她們知道,父親既已當面問出口,真相便再也隱瞞不住了。
見狀,鄺求安忙道︰「你們放心,父親已答應,他不想報仇了,現在,他只想知道真相。」
姊妹倆相覦半天,終于認命地相對苦笑,然後,真相娓娓道出。在述說期間,老人家始終安安靜靜的聆听,不插任何語句,也沒有任何表情,直到她們說完好半晌後,他才轉頭望向康橋。
康橋頷首。「她們說的是實話,沒有半個字謊言。」
老人家這才深深嘆了口氣。「你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康橋的大姊怯怯地偷覦父親一眼。「我們說了,父親會相信嗎?」
老人家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不知道。」他坦承,無法確定當年的自己是否能夠相信女兒的控訴,「不過……」他眼色深沉地目注大女兒。「你真以為我不在乎你們嗎?」
康橋的大姊瑟縮一下。「我……」
老人家再嘆了口氣。「你以為我為何要提拔征夫做我的義長子,又未經你同意便把你嫁給他?沒錯,他是個人才,但也不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才,可是我選擇了他,因為我早就知道你喜歡他了呀!」
康橋的大姊愣了一下,「父親?」她驚訝地瞪圓了眸子。
老人家轉注二女兒,「你也是啊!」他慈愛的望住她們。「把你們嫁給喜愛的人,希望你們能夠得到幸福,提拔你們的丈夫,讓你們的未來有保障,這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事啊!」
自己的親生女兒,怎能不關愛,他只是沒有明確的說出來而已啊!康橋的兩個姊姊先是張口結舌,然後兩個五十歲的老女人彷佛五歲小女孩一樣撲進父親懷里,「父親!」又驚又喜更感動地放聲嚎啕大哭。
原來父親也像疼愛大哥一樣的疼愛她們呀!
老人家眼眶潤濕,一手一個慈祥地拍撫她們的背,同時,他回眸望向康橋,見他懷里的鄺求安也哭得一塌糊涂,是感動,也是喜極而泣。
「你娶到了一個好妻子。」他輕輕道。
「那當然!」康橋得意地咧開笑嘴。
鄺求安生平第一次賭博,她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