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驛館里,一群異族打扮、高頭大馬的武士急得團團轉,不斷嘰哩咕嚕交換著誰也听不懂的話。
鴻賓院的高級官員已經在那兒流著冷汗等了一個下午,就是等不到阿里不達公主回來。
「那魯彎都依呀納?(公主到哪里去啦?)」一名武士著急地追問著服侍公主的侍女。
「咕嘟哩嘿那魯彎都依呀納。(我不知道公主到哪里去啦。)」侍女眼圈兒紅通通的。
「曲史!曲史!(可惡!可惡!)」武士生氣嚷道。
「啾咪,啾咪。(別氣,別氣。)」侍女連忙安撫。
鴻賓院的官員瑟縮在一旁,偷偷咽了口口水。原本不敢介入這群凶神惡煞蠻子的爭吵中,反正听也听不懂,可是听到最後忍不住戰戰兢兢地勸了起來。
「呃……您火氣別這麼大,也不需要叫人家姑娘‘去死’。」官員甲冒死開口。
「是呀,人家姑娘都叫‘救命’了,這樣不好啦,畢竟咱們中原上國是禮儀之邦,在這兒胡亂咒人去死以及欺陵婦女都是屬于極度不禮貌的行為。」官員乙也友情贊助,努力勸解。
那武士听不懂,只是睜大銅鈴般的眼楮,吼聲如打雷。
「擬悶野曲史!(本來就可惡!)」
什麼?要、要他們也去死?!
這話可就過分了,官員甲忍不住火氣往上冒,想也不想就對那名武士比出中指。
「你才去死啦!」
雖然言語不通,可是比中指這回事可是古今中外誰都看得懂的經典罵人手勢,那武士這下子所有的怒火全轉移到這兒來了,當下不-唆,立刻抓起狼牙棒。
官員們倒怞一口涼氣,正要急喊侍衛進來擋一擋,驀地叮叮當當清脆的交擊聲伴隨著一抹紫色身影晃了進來。
「好熱鬧呀!」阿里千千肩上扛著一根上頭插滿糖葫蘆的棒子,嘴里還嚼著酸酸甜甜的糖葫蘆。「這麼多人,是要打牙牌嗎?算我一份。」
「那魯!」
「公主!」
眾人又驚又喜又是疑惑地望著那根插滿糖葫蘆的棒子,然後才緩緩往下移看到公主。
「那魯嘰哩咕嚕嘿嘿喲──」武士們一看到她,歡天喜地圍著她就是一陣咕嚕嚕的番邦話。
千千嫣然一笑,拍拍他們厚實的肩膀,聲若銀鈴地安慰了幾句。
「公主,您可回來了,下官在這兒等得望穿秋水,都快哭了。」官員甲忍不住道。
她回頭,黑亮如星子的眼兒望過來,「辛苦你們,可是等我做什麼?」
「下官奉皇上聖旨,要恭請公主進宮洗塵接風。」官員乙恭恭敬敬的回道。
「洗塵接風就是有好吃的東西吃的意思嗎?」她眼楮一亮。
「呃,差不多。」官員乙愣了一下才又開口,「那個……鳳轎在外頭候著,請公主立時上轎進宮。」
「好,走吧。」千千很是干脆,扛著糖葫蘆棒就要跟他們走。
「公主……」官員甲遲疑地指指她肩上的東西,「這糖葫蘆……」
「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她拔了一根要遞給他。
「呃,不不不,下官不敢。」官員甲受寵若驚,連忙擺擺手。「下官只是覺得那個……這個……」
「不吃?那我自己吃。」她把糖葫蘆塞進嘴巴里。
真是不識人間美味,可惜啊可惜。
「是是是……」官員甲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要能請得公主上轎進宮,就算她要扛上七七四十九根糖葫蘆棒也由得她了。
孔乙人逗弄著停在指間上的雪白信鴿,快樂地漫步在御花園里。
剛剛收到春風寨大王君實秋兄弟的飛鴿傳書,說是最近春風寨正值秋風掃落葉,正是堆落葉烤地瓜的好時節,問他要不要前去共襄盛舉。
烤地瓜呀……他想起那甘甜焦香的好滋味,唾液不禁迅速分泌。
開玩笑,他一定要去!
就算今天不是他親愛的實秋兄邀約,他也想找機會自皇城落跑了。昨晚雖然躲過父皇強迫他要參加那個歡迎阿里不達公主的國宴,但是以他對那位臉皮厚,裝傻已到至高無上境界的老頭子的了解,會這麼熱心要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必定是圖謀不軌。
所以實秋兄的這封飛鴿傳書真是來得及時啊!他說什麼都要在老頭子「下手」前搶先偷溜。
雪白胖信鴿腳上系著他的回條,孔乙人打算將鴿子帶到靠近朱牆無樹的那一頭才放,省得這只胖鴿又卡在茂密的樹梢上下不得。
走到朱牆邊,他把手往上一揮,胖胖的白鴿便使勁地拍動著翅膀飛上天空。
白鴿在天空盤旋一圈就要飛去,驀然,咻地破空聲響起,胖胖白鴿登時墜了下來。
「冬──瓜!」他慘叫一聲。
發生什麼事?究竟誰對他的冬瓜下手?是誰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這皇宮內苑里進行冷血無情的謀殺行動?
孔乙人拔腿狂奔向白鴿落下的方向,焦急和憤怒充斥在胸臆間,一心只想立刻抓到那個該死的凶手。
千千將被石子打暈的胖嘟嘟白鴿放在一邊,愉快地收集起干枝枯草堆成一堆,然後掏出火石敲打出了點點星火。
不一會兒,小小的火苗逐漸燃成了大朵的焰花,白煙裊裊上升。
這只胖鴿子看起來很肥,一定很好吃吧?
她以前在花喇子城和大漢里獵到的都是野雁,每次都好大一只,烤起來雖然金黃香女敕誘人,可是都吃得她快要撐死,這只肥肥的胖鴿子烤起來一定分量恰恰好。
尤其最適合當點心吃了。
呵呵呵!
她邪惡地對著那只暈得不省「鳥」事的肥鴿獰笑了起來,正要抓起來的剎那,一個氣急敗壞的怒吼聲響起──
「放開我的冬瓜──你這個恐怖血腥的劊子手!」
千千眨眨眼楮,低下頭看著肥鴿,「冬瓜?!」
中原的冬瓜是長這樣的嗎?
「你!就是你!放開我的冬瓜!」孔乙人氣喘吁吁的跑到她面前,臉色大變,「你!又是你!」
她這才認出他來。「喲。」
「喲什麼喲?是誰讓你進來的?你想對我的冬瓜做什麼?」他迅速把肥鴿搶回懷里,英俊的臉龐漾滿了怒氣。
「烤來吃。」她老實回答。
「你還敢講?!」他差點被氣死。
「奇怪了,你都可以把鳥當作冬瓜,為什麼我就不能把鳥烤來吃?」她雙手一攤,俊秀的濃眉一挑,「而且照我看,它被取了那樣的名字應該早就羞愧得想死了。」
孔乙人一怔,有一絲痴迷地望著她英姿颯爽似笑非笑的神情。
英氣!他感覺到有一股勾魂蝕魄的英氣逼近,害他的胸口莫名漲起了熱熱暖暖的東西,臉頰燥熱,雙腿也微微發軟。
他的視線從她英氣飛揚的小臉緩緩移到她的小手,秀氣卻又縴長的手指……他的心頭怦怦跳,情不自禁想像起那雙手在他身上游移的酥癢觸感,肯定比實秋兄的大掌溫柔多了。
怎麼回事?
他為什麼會突然興奮到不能自己?
孔乙人猛然甩甩頭,驚駭地將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可怕念頭推到腦底最深的角落。
「你究竟是男是女?」為求保險,他微顫著聲再問一次。
「死屁精,干嘛一直問我這個問題?」千千白了他一眼。
真是太失禮了,她不過是比尋常嬌小姑娘家高了一點,眉毛濃了一點,鼻子挺了一點,肌膚陽光了一點,需要他這樣大呼小叫的嗎?
「不、要、叫、我、死、屁、精!」他嘴角怞搐。
她雙手叉腰,大皺眉頭,「那你也不準再問我是男是女。」
「為什麼?難不成你是陰陽人?!」孔乙人大驚失色,他居然對一個陰陽人興奮起來……
「我是不是陰陽人你永遠不會知道,但是你很快就會變成不是人了。」千千俏臉緊繃,唇瓣浮起一朵冷氣森森的笑。
中原人嗎?中原人打了就不會死嗎?哼哼!
孔乙人吞了口口水,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好。「呃,那個……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老娘不是君子!」話聲方落,千千一記「北斗神拳」直直正中他的鼻頭。
「等……啊啊啊──」
御花園里一記淒厲的慘呼聲響徹雲霄。
「她根本不是女人!」
孔乙人流著兩管鼻血,鼻梁青紫腫脹,淚水怎麼也止不住,深切痛聲譴責暴力。
「太激動血會流得更多喲。」御醫諸葛小春強忍住笑,小心翼翼地幫他搽藥。
「她根本是番邦來的殺手!」他咬牙切齒的吼道,不小心扯疼了鼻端的傷口。「嘶──」
「不要當我不在場好嗎?」千千蹺著二郎腿,啃著甜美大隻果。
「誰準你這個怪力殺手進來的?」他跳了起來,氣呼呼地沖過去,激動得鼻血亂噴。
「您、您冷靜點,微臣還未幫您上完藥哪!」諸葛小春捧著藥膏在後頭追著。
「我是好意過來瞧瞧你的傷勢。」千千三兩口就啃完了隻果,隨手將果核神準地扔進垃極罐里。
早知道他還活蹦亂跳的,她就不用被良心不安驅使著過來瞧瞧情況了。
唉,原來他不是什麼屁精,還是中原大皇帝的兒子,這誰想得到啊?
所以氣極動手毆打他的鼻子也不能全怪她,對不對?
「公主,擦手。」一旁的宮女死命憋笑,同情又憐惜地瞥了俊美卻淒慘的二皇子一眼,仍不忘克盡職責。
皇後交代過了,千千公主來作客的這段期間,一定要尊為上賓好好款待。
「謝謝。」千千接過浸了花瓣水的濕帕子,擦了擦黏膩膩的手,還給宮女後又自懷里變出了一包玫瑰松子糖,扔了兩顆進嘴里,喀啦喀啦地嚼了起來。
「你水牛啊?食量這麼大。」孔乙人忿忿地瞪著她,總算站定腳步讓諸葛小春繼續替他上藥。「怎麼?阿里不達國的糧草全給你吃光了嗎?現在又想進京戕害我宮中糧食?」
諸葛小春和在場的宮女們不約而同臉色發白,惶恐緊張地望向一拳就把二皇子打得掛彩的番邦公主。
千千沒有生氣,只是吊兒郎當的聳聳肩,「我如果胃口真有那麼好,早把你煮來吃了。」
「你爹娘沒有教過你,女人就是要三從四德,只有說‘是是是’的份嗎?」他惱火質問。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千真萬確一點都沒錯!
嗚,實秋兄,我當初不應該忍痛將你讓給珊娘妹的。
「我阿爹只有教過我,女兒比男兒尊貴,所以應該是男兒說‘是是是’。」千千語氣平靜的回答。
「你──哪個男人娶到你真是倒了八輩子楣。」
「反正我又不是要嫁你,你瞎緊張什麼?」她吃掉了一半的玫瑰松子糖,覺得有些膩口,又自懷里換了一包糖炒栗子出來,嗶嗶剝剝地吃將起來。
孔乙人看得目瞪口呆。
她吃不累嗎?他光看都累得口干舌燥了。
「你鼻血止住了耶。」千千抿唇一笑,順手將一顆剝好的光滑栗子塞進他張大的嘴巴。「來,吃顆栗子補補血。」
見鬼的栗子哪能補血……
這個念頭甫自他腦海里冒出來,隨即被她柔軟的指尖踫觸時的電流擊中,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孔乙人呆住了,傻傻地含著栗子,怔怔地望著笑咪咪的剝起栗子的她。
唇上仿佛還留有她指尖的溫暖,還有一抹淡淡若有似無的香氣,像是草原上沁綠的草香柔合著牛女乃香味……
他沙啞地聲吟一聲,一股無關食物的饑渴感自小月復升起,迅速沖向四肢百骸,尤其是胸口越擂越大聲的心跳……
我不喜歡女人,我不喜歡女人,我不喜歡女人……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可是當他凝視著她那兩道彎彎的濃眉和往上揚的嘴角時,卻不自覺地跟著微笑了起來。
「諸葛御醫,二皇子在做什麼呀?」一名宮女小小聲的問。
「應該是在心猿意馬胡思亂想吧。」諸葛小春把掉下來的下巴俐落地接了回去,鎮定地回道。
那名宮女一臉驚訝,「可二皇子不是只喜歡男人嗎?」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們這些小宮女才被迫將一顆芳心自俊美無儔的二皇子身上怞回來,轉而加入儒雅英挺、個性純厚的太子爺的後宮護衛隊里。
可是現在諸葛御醫居然說二皇子在對一個「女人」心猿意馬胡思亂想?!
「小丫頭,大人的世界是很復雜的,以後你就會明白了。乖,去幫諸葛爺爺準備些點心到小香亭吧。」
「咦?為什麼?」
「老夫要賞月。」
「賞……」宮女詫異地望向外頭燦爛的秋日。
現在有月亮嗎?
「老夫不是說了嗎?大人的世界是很復雜的,以後你就會明白了。」諸葛小春笑得好不詭異曖昧。
栗子果然擁有神奇的功效。
雖然不至于到達引導電流點石成金的地步,但起碼讓兩個烏眼雞似的人開始有了共同的話題,以及相信不必把對方掐死也可以溝通的想法。
如同現在──
「你就是阿里千千,那個公主?」孔乙人坐在太師椅里,鼻孔里塞著兩條棉紙,好奇地看著改吃桂花糕的她。
她懷里到底藏了多少食物?怎麼像流水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他真想拉開她的衣服瞧一瞧……孔乙人的臉頰瞬間炸紅了,心髒怦怦然得像快要蹦跳出來,鼻血又有奔騰而出的沖動。
要死了,他怎麼像個色鬼投胎一樣盡想這些有的沒的?
「對。」千千睨了他一眼,恬掉唇邊的糖渣。「沒想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二皇子。」
「對,我就是大名鼎鼎的……等一下!」他得意的笑容陡然一僵,狐疑地問︰「你是從誰的嘴里听過我?」
「是──」
「如果是我父皇、母後、三皇弟、四皇弟、五皇妹,還有皇城禁衛統領李金金,以及掃宮門的小貴子……他們說的統統都不是真的。」他連忙聲明。
「那什麼才是真的?」千千端過茶來漱漱口,藉杯沿遮住了一朵忍俊不住的笑容。
跟初認識的時候相比,其實他也沒那麼囂張跋扈、自以為是又惹人厭嘛。
她再偷偷覷了他一眼。雖然此刻鼻青臉腫還掛著兩條滑稽的棉紙,但是絲毫掩不住他尊貴耀眼的風采。
皇族就是皇族,果然連氣質都是一等一的好。
「凡是說我好的部分,都是真的,只要說我壞的部分,都是編出來騙小孩的。」他想也不想地道。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啊。」她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剛剛對他生起的一丁點好感,頓時又被大風卷跑了。
「好說,我‘翩翩京師小郎君’自然不是浪得虛名,我向來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他得意洋洋的說,連還在流鼻血的事都給忘得干干淨淨了。
千千實在听不下去,但是對他那兩條晃呀晃、要掉不掉的棉紙更是看不下去,忍不住伸手替他怞掉了棉紙,「來,把頭低下來等一會兒,血自然就會干了。」
「是自然流干了吧?你那是什麼蒙古偏方,難道你不知道流鼻血就是應該要仰著頭……」
「然後讓逆流的鼻血嗆死你。」她冷冷道。
孔乙人呆了一下,隨即氣急敗壞地道︰「你的心腸非得這麼狠,嘴巴非得這麼毒嗎?就不能講點好听話鼓勵我?現在流鼻血的人可是我耶。」
「再-唆,等一下讓你不止流鼻血……」她眼底閃過一抹不耐的殺氣。「直接讓你血流不止。」
他猛地閉上嘴巴,面上不敢露出絲毫反抗之色,卻是滿肚子的月復誹沸騰。
這個女人,除了「外殼」略帶女性化以外,其他根本就是個男的!
父皇是嫌天下太平,皇宮太沉悶了,他日子過得太無趣,這才莫名其妙邀請這個番邦來的番婆子進宮來折磨他是不是?
「被你氣到我頭暈肚子餓。」千千柔柔咕嚕作響的肚子,腕間的銀鈴鐺也來叮當湊熱鬧。「我要去吃飯了。」
「到底是誰被誰氣的啊?!」他一時血氣翻涌,差點當場腦中風。
沒想到這個女人還是不改那副無情冷血的死德行,自顧自就晃出春磬宮了,完全不管他氣得腦袋都快爆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