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圈?!」
果不其然,正喂著靜權吃甜點的荔女差點整碗打翻在他身上。
媽的,白勤在搞什麼東西?
那個插滿黃色、白色小雛菊的花圈上還寫了四個字「音容宛在」,他以為靜權是翹辮子啦?
荔女氣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差沒有狠狠地毒打送花圈來的花店小弟一頓。
靜權在看到花圈的那一瞬間,滿口的紅豆湯險些噴了出來。
「呃……白兄真是太幽默也太有心了。」他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忍不住失笑了。
「只不過他這『音容宛在』該改一個字,叫音容『猶』在,可能會好一點。」
「好什麼好?他存心觸你楣頭。」她咬牙切齒道,「好你個死白勤,等我回去上班後,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扁成『音容宛在』。」
她已經夠倒霉的了,還需要他這個北部殯葬世家的少東來湊一腳嗎?
「他可能是弄錯了,-別生氣……」他勸慰道。
「弄錯?哼!」荔女對嚇得連花圈都拿不穩的花店小弟吼道︰「你哪里拿來的就拿回哪里去,並且叫白勤把皮給我繃緊一點,這花圈我們用不著,直接轉送給他了!」
「是是是……」花店小弟抱著花圈拔腿就逃,此時真恨娘親沒有多生一條腿給他,好讓他跑快一點。
荔女氣了個半死,「媽的,搞什麼嘛?」
「-別氣了,只是個誤會。」靜權好脾氣地道。
「你怎麼那麼隨便啊?他明明知道你在醫院靜養,偏偏還送了個花圈給你,這不是咒你嗎?」
她就是氣他什麼事都雲淡風清到太過隨和的地步,所以公司那票美女空服員成天黏著他不放,就算是去他家,只要打開錄音機就有一堆中文、英文還有法文,外加亂七八糟什麼文的女聲,纏綿悱惻地對他傾吐情話。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隨和!
最可惡的是,相形之下,她簡直就像個不折不扣的惡婆娘。
「別氣、別氣,氣壞了身體沒人替。」他還打趣道。
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懶得再跟你解釋啦。」
反正在他眼中,這世上沒壞人,就算有壞人,也是情有可原,就算是十惡不赦,也是上天自有收他的時候,跟她「路見不平,氣死閑人」的宗旨實在相差太多了。
她不自禁有一絲絲沮喪,他們倆光是脾氣和性格想法就天差地別,怎麼可能搭得起來?
這幾天經歷的點點甜蜜感動,都是她自己的幻覺吧?
「-為什麼不說話?」他好奇地問道。
「沒事。」她悶悶地道︰「中午可以出院了吧?出院的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吃完紅豆湯好回家了。」
靜權一怔,有一絲的不舍,「那麼回家後呢?-願意跟我一起回去嗎?」
「回、回去?我跟你回去做什麼?」荔女心一跳,胸口蚤亂如麻起來。
「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我們還有兩天的時間可以去看看電影,或者-想去外縣市走走?到溪頭看竹林如何?」他提議道。
「不了,我還得上班。」她內心掙扎得要命,滿腦子都想沖動的點頭。
可是只要這個頭一點,她就再也沒有回頭的余地了。
靜權深深地凝視著她,黑眸里有掩不住的失落。
被他這樣瞅著,她的心都揪起來了。荔女動了動唇,拚命想著還有什麼借口可以說服自己蚤動的一顆心。
「我也好幾天沒有去遛恭喜和發財了……」
他輕緩地俯下頭,溫柔地抬起她秀氣的小下巴,荔女繼續數算著不能同他回家的千百種理由,卻不可避免地發現他溫熱的氣息已經纏繞住她的,和她的呼吸交織成無限徘徊的意亂情迷。
「我還要回家換枕頭套……」她話尚未說完,就已經被他熾熱柔軟的唇辦緊緊封住了-
那間,所有言語與思想統統飛離了她的腦袋,剩下的就只有他的唇、他的吻,還有他身上纏綿深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年少時,青春正燦爛,而歲月里那抹永不磨滅的美麗愛戀,終在今日,一一舒卷、實現、盛開,一如席慕容的那首詩--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春風美發造型室里,荔女支著下巴,小臉似笑非笑,似憂非憂,對著空氣和天花板發呆。
整問店里只听聞吹風機嗡嗡吹響的聲音,其它人則是屏氣凝神、噤若寒蟬,因為沒有人知道頭號設計師荔女究竟是怎麼了。
不小心點,萬一惹惱了她可不是好玩的。
白勤一踏進店里就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氣氛,他話還沒問出口,眼角余光一掃到荔女,立刻倒怞口涼氣,轉身就想跑。
不過,荔女發呆歸發呆,還是眼楮銳利地瞧見了他,冷冷地道︰「你要跑到哪里去啊?」
「我我我……我突然想起來我今天還沒有買彩券。」他苦著臉轉過頭,滿面陪笑,「哈哈,荔女學妹回來啦。」
「你想我最好是一輩子都不要回來了,是不是?」她-起眼楮瞪著他。
白勤嚇得心髒怦怦亂跳,「不不不,學妹,-誤會了,我怎麼敢有這種念頭呢?-可是店里的大根支柱啊。」
「你是在暗示我身材粗壯嗎?」她威脅地挑高了眉。
「不不不!」他慌得差點腳軟。「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完全沒有。」
她倏然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朝他逼近。
「你昨天送了個什麼爛花圈,是存心咒我啊?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是出了名的倒霉,還送花圈來觸我楣頭?」
「對不起,是我沒有交代清楚。」他慚愧地低頭認錯。
「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
「那……那-想怎麼樣?」他忽然很害怕她會像電視廣告中,突然拿出一枚求婚鑽戒。
媽呀,可見得他驚嚇過度精神分裂了。
「我想怎麼樣嗎?」荔女冷哼,拉長了音危危險險道︰「我--想--怎--麼--樣--嗎?」
白勤肝膽欲裂,慌張地連忙道︰「拜托-不要再用這種口氣重復這句話了,我覺得好可怕、好可怕……我最近的心髒不太好耶!-、-就給我個痛快吧!」
其它人都提高了心吊高了膽,不知道荔女會怎麼使出什麼恐怖懲罰。
「我要……」荔女手-腰,石破天驚地道︰「你請全店里的人今天晚上去吃鼎泰豐的蟹粉小籠包,再殺去KTV唱到天亮。」
「啊?」他傻眼了。
全場頓時歡聲雷動起來。
「我要去、我要去!」
「我也要、我也要!」
「還有我、還有我!」
就連洗頭的客人都踴躍報名,「我們也要!」
荔女支著腰,站著三七步,昂起秀氣小下巴,得意洋洋地看著他,「全部都要喔!听見了吧?」
白勤彷佛已經可以看見荷包大失血的景象,他眼前一陣貧血暈眩,忽然很能夠體會婦女同胞們MC來時的虛弱無力。
「有什麼問題嗎?」她斜睨著他問道。
「沒、沒有。」他哪敢反對啊,否則到時候只怕不是荷包大失血,而是他本人大失血。
「耶!」荔女興高采烈地轉身對其他人拍了拍手,「大家回去帶爸爸、媽媽、哥哥、姊姊、弟弟、妹妹、兒子、女兒一起過來,六點整集合,白老板要請吃飯兼歡唱KTV-!」
「耶!耶!耶!」真是普天同慶舉國歡騰呀!
白勤這下子真要暈倒了。
荔女足足躲了他三天。
靜權到眷村去,她就跑到造型室,他追到造型室,那邊的員工說她到死黨家去了,待他一一打過電話確認她在銀當家里後,趕到沉家時她又跑了。
他找了個人仰馬翻,心慌意亂,但是怎麼也不肯放棄繼續追她。
那一天,是他唐突了。
但是他永遠不會後悔吻了她,因為他等待這天的到來已經很久很久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讓她明白自己多年來的心意,他一向只能默默等待守候著,但是他害怕終有一天她會振翅飛離他身邊,會有另一個男人在他之前表白、捷足先登帶走了她
他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于是他-開了一切的顧忌,主動打破那曖昧的界線。
他愛她,他要她,今生今世絕對不會改變。
但是首先……他得先找到她!
皇天不負苦心人,最後總算在他回到工作崗位的前一天晚上,在眷村中央老椿樹旁的溜滑梯邊找到了她。
一頭染成紫色的短發在月光下散發著神秘的光暈,健康小麥色的小臉上透著一抹深思,她只穿了一件紫色T恤和黑色緊身皮褲,光著腳丫子坐在溜滑梯口,一雙洗褪了色的球鞋東倒西歪擱在一邊。
靜權在看到她的那一-那,憂郁焦急的神色霎時煙消雲散了,他慢慢地走近她身邊,高大的影子落在她腳邊。
她看到了影子,本能地抬起頭,「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已經找-好久了。」他像是怕驚走了她,嗓音低沉輕緩,眸光深邃而專注,好似害怕只要一眨眼,她又會不見了。
荔女心里的確是在考慮要不要拔腿就跑?可是一連逃了三天,她突然泄氣了。
逃避不是辦法,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你是要跟我討論那一天的事嗎?」她深吸一口氣,心下怦咚又畏縮。
靜權蹲在她身邊,視線與她齊平。
「我喜歡。」他溫和卻堅定地宣布。
她腦袋瓜轟地一聲,雙耳嗡嗡然完全當機失靈。
「我從-念國小、剪著短短的頭發和男生打得滿身泥的時候起,就喜歡上-了。」他凝視著她,不允許自己退卻,也再下允許她逃避。
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真的?
荔女呆住了,痴痴地傻望著他,「可是我是出名的凶婆娘,脾氣暴躁……不對,我根本不像女生。」
縱然在這寧馨悸動的當兒,靜權還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誰說-不像女生,我就跟他把命拚。」他挑眉打趣道。
「你?」她直覺搖搖頭,「算了吧,你這麼斯文的人怎麼可能會跟人家打架?」
「我那天就破戒了,-忘了嗎?」
她一怔,心頭一暖。是啊,那天他為了保護她,被那班小混混打得遍體鱗傷,他還是這樣笑吟吟的,從來沒有怪過他。
打從她懂事又懂得用拳頭以來,就沒有人像他那樣保護過她,每個人都覺得她很堅強,根本是金剛不壞之體,所以沒有人想過她也有她的脆弱,她也有需要人保護的時候--雖然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啦--但是他的保護、包容和疼惜,讓她感覺到自己是一個珍貴得不得了的小東西,這種滋味是她前所未有過的。
但她突然想起一事,又愀然不樂地低下頭,「可是……你那麼花。」
靜權呆了一呆,花?是指他嗎?
「我哪里花了?」他趕緊低頭檢視自己的衣飾,白襯衫、黑褲子,腕際的瑞士銀色精工表……這樣很花嗎?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沒好氣道︰「誰說你穿得花?我是說你這個人很花。」
他這下听懂了,頓時大感冤枉。「我不花,真的,我一點一點都不花。」
「是啊,你不是一點一點花,你是一大片一大片花。」她哼了一聲,「每次包圍在你身邊的美女都不是一個一個,是一大叢一大叢的,你真可以去開花店了。」
「她們只是同事……」
「對啦,你對你的同事都是講話那麼溫柔,笑得那麼瀅蕩。」她想起來就滿肚子的不舒服。
那天在醫院里遇到的那群美女空服員的情況只能算是普通,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國中畢業典禮那天,他也去觀禮了,她正感動得亂七八糟的時候,忽然在他身後出現了十幾名大學女學生,七嘴八舌地攀著模著他,頻頻叫著「靜權,原來你在這里」、「靜權,這個小朋友的畢業典禮無趣得很,你帶我們去爬山吧」……氣得她差點把畢業證書咬碎,還好是禰芽、銀當和小純及時抓住她。
諸如此類的事情可說是層出不窮,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婉拒那票如影隨形的愛慕者。
搞不好他根本就是樂在其中,享受著有人崇拜傾慕追逐的日子呢。
他睜大眼楮,「我幾時對同事笑得瀅蕩?」
不可諱言,他對于同事、朋友或長輩,親戚都是一樣謙和有禮親切,但這是一種禮貌,難道她要他學EQ低的人,一有朋友靠近就「干嘛啦?滾啦!」嗎?何況他自問從未讓任何人有過非分之想,更沒有笑得瀅蕩這一說了。
「還說沒有?」她-起眼楮,不悅的提醒他,「你忘記上一次在你家門口,你們公司最知名的美艷空服員拎了兩盒IR的起司蛋糕去給你,你在接過來的時候,嘖嘖,那眼角眉梢和唇邊笑得春風搖曳花枝亂顫,我統統都看見了。」
靜權眨眨眼,努力思索著這件事。
「啊,我想起來了,可是我當時是對著那兩盒起司蛋糕流口水,因為我很喜歡IR的蛋糕。」
「除了蛋糕外,還有送蛋糕的人讓你垂涎吧?」荔女咬牙切齒,登時翻倒醋桶。「三十六、二十四、三十五,她在笑呵呵地報出自己的三圍時,我也一字不漏的听個一清二楚。」
靜權又好氣又好笑,「為什麼-連這種事都記得?」
對他而言,那只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沒想到她記得這麼牢。
「我當然記得。」她理直氣壯的回答,一點都沒有發現自己若不是已經深深喜歡上他了,又怎麼會小心眼地吃醋記仇呢?
「好好好,那麼我答應-,以後絕對不對任何人笑得那麼『瀅蕩』,我只對-笑得『瀅蕩』,好不好?」他好脾氣地安撫道。
「不要,反正有那麼多漂亮又有氣質的女孩給你選,你就去選她們好了,干嘛要喜歡我?」她說著說著又哀怨了起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胸口悶悶的、酸酸的,一想到他可能會去喜歡別人,她就覺得心痛,可是他若是真死心塌地喜歡著她,她又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
啊!不知道啦,煩死了!她真想劈個幾塊磚來出出氣。
靜權溫柔的托起她的下巴,深情真摯地瞅著她笑。
「我不管外面有多少漂亮又有氣質的女孩,我就是只喜歡-呀!」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笑得無比柔情。
她怔怔地看著他,內心鼓噪著的煩悶奇異地消失了。
「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好嗎?」他輕輕地將她擁入懷里,無限繾綣依戀地問道。
荔女心底深處的那一扇緊鎖著的門驀然打開了,埋藏已久的渴望、希冀、痴慕和期待統統被釋放齊涌上心頭。
在這電光石火間,她忽然明白了。
她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已經盼望這一刻的發生盼望好久好久了。
那個挺拔俊秀的大哥哥,幾時才會回頭看到我呢?
青春記憶中的一頁像是被風輕吹翻起,她看見國小時趴在牆頭上的自己,對著他和校花遠去的身影時,那疼楚劃過心頭的悸動--
而今,幻想成真了。
荔女鼻頭一酸,情難自己地摟住他的頸項。
「好。」
這一次,她決定-開一切的理智與疑猜,勇敢地接受這份渴望了十幾年的愛戀。
靜權激動狂喜地將她抱得更緊、更緊……
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他。
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多長或多短,若你們能始終溫柔地相待,那麼所有的時刻都將是t種無瑕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