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傻傻地望著客棧大門砰地關上落鎖,小刀則是完全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兩人就這樣愣愣地杵在「有間黑店」門前,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見鬼了!好你個黑老爹,居然分不清楚好人壞人……」小刀恍然清醒,大大氣壞了。
杏兒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現在總算明白我的心情了吧?自以為是的豬頭。」
「我是豬……」他愕然地頓了頓,隨即氣餒,「對,我是豬頭。」
看著他一臉沮喪的模樣,她心下不由得一陣痛快,「哈。」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這樣對我。」他悶悶道。
「我知道現在這麼說有點不應該,但是以我個人意見來看,你是死有余辜。」她手擦腰,看著他的表情忽然有點想笑,急忙忍住。
這個男人,真像個小孩子。
他猛然抬頭,惱羞成怒,「我死有余辜?」
「那當然,這兩次都是你自己亂逞英雄,不問青紅皂白就跳出來打抱不平……」她當然覺得很痛快,覺得他活該,不過當他英俊的臉龐閃過一抹情感受傷時,她的心還是情不自禁柔軟了下來。「但其實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熱心好意想幫助別人,只不過搞錯對象用錯法子了。」
現在仔細看看,他好像也沒有那麼壞。
小刀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她,胸口掠過一陣溫暖。「你……真這麼覺得?你真覺得我是個熱心好意的人嗎?」
這是頭一次有人這樣肯定他,而且還是出自一個小姑娘嘴里。
「肯定是。」杏兒被他熱切的眼神盯得有點暈陶陶的,忍不住低下頭,頰邊發燙。「呃……算了,看在你也不是有意找我麻煩的份上,這兩回就原諒你啦。」
「是嗎?太感謝你了。」他感動了半天後,猛然醒覺過來。「不對,我干嘛跟你道謝?就算這一回是黑老爹的問題,上一回明明是你提著刀追殺無辜弱女子,這件事我還沒追究呢。」
如果不是剛剛氣氛實在太好,她這時恐怕已經失控捅他一刀了。
「哼,看在你還算是個好人的份上,我就告訴你事情的前因後果吧,」她隨手再自然不過地抓過他懷里的油紙包,探手進去拔了根烤得香脆油亮的雞腿,張嘴大大咬了一口。
「喂喂,那是我的燒……」
她邊啃著香噴噴的燒雞腿,邊把油紙包扔還給他,轉身往城外方向走去,「我餓死了,折騰了一個早上連口水都沒喝,吃你一只雞腿不為過吧?我剛剛說到哪兒了……喔,對了,那天我雖然看似追殺那個女的,其實是有內情的。」
「什麼內情?」小刀懊惱地瞅著油紙包里缺了腿的燒雞,咕噥了一聲,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身後走。
「那個女的是前淝縣知府的千金,名喚趙鶯鶯,她爹在任上時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幸好前不久被朝廷罷了官——」
「等一下,我知道這件事。」他打斷她的話,訝然道︰「兩天前,那家伙回鄉時經過極北峰的山腳下,我大哥派了八十七、八十八……到九十五號的手下去攔劫,奪回了他大批的不義之財,那筆銀子目前還鎖在密室里,準備下個月到廣東賑災用。」
「什麼?!」杏兒睜大圓眼,指著他的鼻頭大叫,「那幾個高手就是你們春風寨的?啐!難怪。」
「你的語氣怪怪的。」他臉色怪異,連忙往後閃。「還有,雞肉屑不要噴得到處都是,髒死了。」
「你管我,這才夠豪放不羈,才叫江湖兒女本色。」她不在意地抹了抹油不溜秋的小嘴,忿忿道︰「你那堆手下功夫一流腦袋九流,注意力全在姓趙的和他的保鏢上,卻讓趙鶯鶯溜走了,還把一批最貴的珠寶給帶走了。」
小刀張口欲言,卻半天發不出聲音來。
唉,她說的也沒錯,事後他們還為此開過檢討大會。
「等我從京城回來後會再好好釘他們的,」他有一些尷尬地問︰「這麼說的話,那一天你其實是要……」
她又咬了口雞腿,並瞪了他一眼,「對。」
「然後卻被我……」他越說越心虛。
「對。」她已經連看都懶得看他了,專心啃完雞腿。
反正事情都發生了,現在還能怎麼樣?而且看他一副內疚自責的樣子,她再追究也無濟于事,只是令他徒增悔恨罷了。
杏兒滿月復想找他討回公道的鳥氣消散了不少。
「對不起。」他神情靦腆的道歉。
她模糊不清地咕噥了一聲類似「算了」,專心啃完了雞腿,將雞骨頭扔給街邊酒鋪招牌下的一只老狗,有些意猶未盡地恬了恬手指頭,眼兒又忍不住往他懷里的油紙包瞟去。
「這是我的份。」他警覺地抱緊了油紙包。
「小氣鬼。」
「不是小氣,只是……」小刀被她含幽帶怨的眼神給打敗了,認命地把油紙包遞給她。「好吧,你再撕一些去,別再說我小氣了。」
「哈,你真是個大好人。」她歡呼一聲,迫不及待再扭下另一只燒雞腿。「謝謝你,我真的餓慘了……唔!真是太好吃了。」
「慢點吃,小口吞,你是多久沒吃過東西了?」他捏了把冷汗,卻又忍不住同情憐惜地看著她。
看她表面凶巴巴,說話惡聲惡氣,其實仔細一看也不過還是個小女孩,年輕稚女敕得像朵初生的小花。
這麼年輕就出來闖蕩江湖,實在也算不容易,她是不是常過著浪跡天涯,有一餐沒一餐的淒慘日子呢?
看著她狼吞虎咽,快樂大嚼的模樣,他不禁又開始多愁善感了起來。
杏兒壓根沒發現他此刻心底千回百轉思緒糾結,大口大口地啃完了第二根燒雞腿,索性又趁他在發呆時,偷拿了油紙包里的一顆饅頭,開心的咬下去。
雖說她自己包袱里也有兩顆饅頭,但是能吃他的又何必吃自己的?就當是給他個機會贖罪。
黃杏兒,你真是功德無量啊!她暗自竊笑。
「你今年幾歲了?」小刀跟著她邊走邊問。「何方人氏?父母安在否?怎麼沒在私塾讀書呢?你又是從哪兒學來那套鴛鴦刀法的?你爹娘怎麼安心讓你一個人流浪呢?」
「我姓黃,名杏兒。」她邊啃饅頭邊好奇地眨著水亮亮大眼楮,奇罕地望著他,「你問我這麼多做什麼?」
「我只是……」小刀一呆,是啊,他問她這麼多問題做什麼?
「不過我不介意告訴你,看在你請我吃燒雞和饅頭的份上。而且你這個人看起來還算不錯,我女飛賊黃杏兒就交了你這個朋友!」她豪邁地拍拍他結實強壯的胸膛,嫣然一笑。「我家住雪南山,爹是村里的老夫子,娘做得一手好女紅,他們現在都很好。」
「你爹是襯里的私塾先生?」他一臉羨慕。
「對啊,我八歲就讀書讀到快吐出來了,剛好那時候我師父因為缺少銀子買酒喝,在大廣場上問有誰想拜師學藝的,我就砸碎了撲滿湊足了三兩銀子給師父當酒錢,從此師父就教我鴛鴦刀法,還傳給我鴛鴦刀,要我學成後下山劫富濟貧。」她很爽快干脆地做了身家交代。
「你師父怎麼這麼不負責任?沒把你教好就讓你下山。」他大皺眉頭,「也對,一個喝酒喝到錢花光還敲小孩竹杠的拳頭師父會有多高尚?」
「不準罵我師父!」她瞪他一眼,「我師父他是好人,只是……瘋瘋癲癲了一點。」
「抱歉。」他畏縮了一下。
「還有,我的功夫又差到哪里去了?」她不服氣的質問。
「要我說實話嗎?」他瞅著她。
「算了,想也知道從你嘴里會說出什麼好話來?」她故意又伸手拿了一顆饅頭,泄憤似地一口咬掉大半個。
「當心噎著。」他傷腦筋地看著她,又好氣又好笑。
實在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說她粗魯也夠粗魯,可是並不討人厭,雖然食量大了點,但是心地還滿善良的。
而且她身上有種清新自然的味道,像顆圓圓樸實的玉石,沒有雕琢過,卻自有一股可愛。
「這饅頭冷透了也真好吃。」她忽然想到一事,「咦,你不吃嗎?」
「那是我路上的干糧。」
「你要去哪里?」
「我要進……」他差點說溜嘴。「不關你的事。」
「這麼說太傷感情了吧。」她嘟起嘴。
小刀眨了眨眼楮,目不轉晴地瞅著她噘起的,油亮亮卻粉紅嬌艷的小嘴,不禁有一剎那的閃神。
她的唇,看起來好像很可口的樣子,不知道嘗起來的滋味是怎麼樣?
他著迷地凝視著她,修長的食指不由自主緩緩探了過去,壓在她唇形嬌巧若櫻桃的小嘴上。
水水女敕女敕,觸感酥麻動人。
光是踫就讓他心跳加速,那如果真的吻下去的話……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唐突失禮的動作,杏兒也被他莫名其妙的動作給撩撥得心弦亂顫,根本無法反應過來。
于是乎,他們就這樣以怪異突兀又曖昧的姿勢僵在原地良久良久,直到賣酒的老板娘、賣綢布的大嬸和整條街坊鄰居都忍不住指指點點偷偷竊笑,而且還笑得太大聲了,他倆這才悚然大驚急急分開。
「剛、剛剛……」杏兒慌到牙齒跟牙齒打架,小臉漲紅、頭頂都快冒煙了。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小刀則是驚愕得不斷喃喃自語。「不對,是發乎情,止乎禮……也不對,是先禮而後兵……不對、不對……」
雖然杏兒也很慌,心兒狂跳到全亂了套,但還是被他的模樣給逗笑了。
「別慌,別慌。」她死命忍住狂笑的沖動,皎著下唇道︰「醒醒,冷靜點。」
「你剛剛對我下了什麼咒?」小刀駭然地倒退了一步,緊抱著油紙包。
「喂,你是冤枉我冤枉上癮了是不是?剛剛的事明明就是你做的,干嘛又推到我身上?」她被他嚇到的表情搞得心底大大不是滋味。
想她黃杏兒好歹也是江湖上喊得出名號的美女,又是急公好義的女飛賊,素來潔身自好愛惜羽毛,就算真跟他有什麼,也不算匹配不上他呀!
耶!
她驀然眼兒一亮,小臉飛涌上兩朵紅霞。
真笨,她怎麼沒想到呢?她是女飛賊,他是大強盜,又同樣熱心公益,在綠林中為百姓福祉奔走,說起來還挺登對的,不如他們就此湊成一對,從此夫唱婦隨,行俠仗義、懲奸除惡、濟弱扶傾……
她想著想著,不禁熱血沸騰了起來。
眼前仿佛已經看到閃亮亮的頭餃掛在他倆身上——神「刀」俠侶——天哪!這真是太美了。
而且他這個人……長得還挺順眼的,又熱心熱情到傻呼呼的,像他這種男人若是沒個精明能干的老婆在身邊盯著怎麼行?
他呀,雖然武功好,又是大強盜,但以他的直腦子,早晚給人賣掉還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她在他身邊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心跳感覺,好像沉睡了十八年的心,在遇到他之後才終于蘇醒過來。
她相信他對她也有種特別的感覺,否則他不會忘情地踫她的唇。
杏兒的小臉又漲紅了,像顆成熟的紅桃子般嬌艷欲滴——呵呵,真是羞煞人了。
小刀差點又看得閃神了,急忙懸崖勒馬。
「喂,別這樣盯著我,你一個姑娘家知不知羞?」他清了清喉嚨,不自在地開口,「好了,既然咱們都說清楚講明白,那就這樣了。」
看他轉身就要走,杏兒忙追在後頭。「等等,等我一下!」
「你還跟著我做什麼?當然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他有點慌亂地回頭,濃眉緊蹙的看著她。
「你要去哪里?」
「進京。」他頓了一下,戒慎地問︰「干嘛又問?」
「這麼巧?我也要進京,那咱們一道走,路上有伴。」她嫣然一笑,不由得樂開懷。
听見她的話,他懷里的油紙包一歪,饅頭險險滾出來,幸虧他手腳快速地撈住了。
「你也不用高興成這樣啊。」她豪邁地拍了拍他的背,笑嘻嘻的說。
呵,他的背又厚又寬又結實,真好模。她小臉羞紅了起來。
小刀瞪著她,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氣急敗壞的吼道。
杏兒聳聳肩,「我要跟你一起進京,路上好有個伴,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可我又不認識你,何況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可以跟我進京?」他真不知道這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小女人,腦袋里裝的究竟是什麼。
「俗話說一回生兩回熟,既然咱們不打不相識就代表有緣,何不珍惜這難得的緣分呢?」她笑得好不燦爛。
雖然打定主意要跟著他、陪著他、保護他了,但她想起自己這麼主動,還是忍不住又害臊起來了,呵呵呵。
「不行。」小刀斷然拒絕,滿臉防備。
「別這麼不通人情,反正你也要進京,我也要進京,一路上有個人說說笑笑不是很好嗎?再說我很好用的,什麼都能做,把我帶在身邊可說是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呢?」她笑咪咪的毛遂自薦,打定主意要跟他走了。
「不行,說什麼都不行!」他捂著突突怞痛的太陽袕,「我甚至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好人壞人,恁般大膽就要跟我進京,難道不怕我半路吃了你嗎?」
「這位大哥您真會說笑話。」她樂呵呵。
小刀瞪著她,真不知她的臉皮是什麼做的,千年犁牛皮嗎?厚得連他的飛刀都射不穿。
「我不叫大哥,春風寨的當家大寨主才叫大哥,我是杜小刀,春風寨的三寨主,難道你不怕我把你拐騙或是強搶到山上當煮飯婆嗎?」他故意惡聲惡氣的說,希望能嚇跑她。
「原來你就是鼎鼎大名春風寨的杜三寨主!」沒料到杏兒眼楮發亮,霎時興奮若狂。「你在江湖綠林中好出名,听說你的小禮飛刀不輸給當年的小李飛刀李尋歡,而且只要飛刀一出,例無虛發,還可以射中百步之外的一只蒼蠅的左眼,你好厲害呀!」
小刀被她崇拜敬佩又仰慕的亮晶晶眼神惹得靦腆中帶著掩不住的得意,更多的是沾沾自喜,他本來想擺出個手持飛刀的瀟灑姿勢給她尖叫一下,又考慮到自己可也是個書生身分,將來是要當狀元的人,怎麼能隨隨便便破壞自己溫文有禮的風範呢?
唉,這下子可難倒他了。
「既然有鼎鼎大名的三寨主相伴進京,那我什麼就都不用擔心了。」杏兒一派樂天,興高采烈地道︰「杜三哥可是大英雄,關于這點沒什麼問題吧?」
「那當然。」他熱血沸騰,想也不想地挺起胸膛,「包在我身上!」
「我就知道杜三哥真是大好人,好樣兒的。」她拚命灌迷湯。
「千萬別這麼說,我也不過只是追隨孔孟之道,以天下為己任,正所謂我為人人,人人為我,讀聖賢書更要發揮人溺己溺,人饑己饑的精神。」他被褒獎得俊臉發紅,連連揮手。「這沒什麼啦!應該的,應該的。」
杏兒捂著險些笑出來的嘴,心下更加確信自己真是照料杜三哥的不二人選。
他果然很容易被騙,三兩下就輕易相信了人家說的話,這著實太危險了。
像他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珍寶,她絕對要好好攬在懷里、捧在心底,一輩子也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