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老夫人幾乎是措手不及的。
秋桐這丫頭前腳才一跨進門來稟報,那個年輕男人下一瞬間已走進棲霞樓里了。
她強忍著怒氣,倨傲地自鋪滿厚厚錦墩的躺椅上坐起來,不著痕跡地調整了腕上佩戴的翡翠老冰種玉鐲,抹平了因躺姿壓縐了的靛青繡金衣擺。
秋桐有一絲驚惶地瞥了那高大男人一眼,好似訝異著他為何不待相請,就進來得這麼快。
溫老夫人蒼老卻精明依舊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器宇軒昂的高大男人,刻意加深了輕蔑高傲之色,可是沒想到她慣施的沉重壓力對他而言,卻像泥牛入海般消失無蹤,他的神情平淡如故,甚至連眉抬也不抬一下。
溫老夫人多年經商,閱人無數也見慣大場面,可此刻胸口卻升起一股忐忑不安的凜然,她看不透這個年輕人。
盡管他也在打量她,她卻無法從他深沉的眼神里看出一絲端倪。
而迷霧般無形的對手遠比嘶吼叫囂或揮舞著武器而來的敵人,更加可怕。
「你要跟我談生意?」溫老夫人冷冷開口。
是另外一頭覬覦溫家雖一時落拓,卻體質依舊雄厚可觀的野獸嗎?她是老了,精神不若以往了,但仍嗅聞得出獵人嗜血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讓「漱玉坊」落到這步田地的,但這些日子以來,她也想過要重新整頓溫家產業,可一來缺錢,二來缺才,往日通路已萎縮,再不就是被對手扒吃搶奪了大半,加上這兩年自家桑葉欠收,其它桑農們又紛紛將質量上等的桑葉轉賣給了其它能付現銀的商家,于是她溫家的蠶繭逐年減產,質地也不若以往。
溫老夫人苦笑,干癟的老手顫巍巍地緊抓著扶手,那堅硬的雕花線條深深指陷入肉。
不過就這兩三年,赫赫顯名的「漱玉坊」就逐步崩壞,眼看著將瓦解消蝕一空了。
至今,她還不願相信受上天恩寵眷顧的江南溫家,竟會蒙受這一連串天災人禍的噩運肆虐。
「是。」齊鳴鳳淡淡道。
「談什麼樣的生意?」溫老夫人警戒地盯著他,語氣不慍不火。
「我要「漱玉坊」出產的八千匹最上等的月光緞、五百匹霞影紗。」他口氣淡然,字字卻如雷震耳欲隆,轟得秋桐和溫老夫人心下大大一跳。這是一筆天大的巨額訂單啊!
溫老夫人有些喘不過氣,她目光炯炯地緊盯著面前偉岸高大、面色平靜的男人。
「你說,八千匹上等月光緞、五百匹霞影紗?」
「我會以高子市價兩成的價錢購買,但三個月後交貨。」齊鳴鳳的眼神漠然,淡得近乎無聊。
溫老夫人兀自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驚喜之中,而歡喜得心兒坪坪跳的秋桐卻無意中瞥見了他冷如寒冰的目光。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的臉上沒有喜色,沒有興奮,甚至沒有任何波動的情緒。
相較之下,昨夜的他雖凶悍深沉而危險,卻有人氣多了。
可今天淡漠平靜的他,卻比昨夜身上散發出洶涌凌厲氣勢、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那個男人,還更加可怕。
為什麼?他明明就坐在那兒,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有動。
「為什麼?」姜是老的辣,溫老夫人沒有被這雪中送暖炭般的天大好事給沖昏了頭,在定了定神後沉著地問︰「「漱玉坊」近幾年狀況並不好,我們的蠶絲產量銳減,出貨量縮少,放眼江南地區,百步一坊,十步一織,你為何偏偏挑「漱玉坊」做相與?」
秋桐有些緊張,不安地望了老夫人一眼。
有必要把「漱玉坊」的窘狀一一說清嗎?
這樣嚇走了大戶可怎麼辦?
「久聞江南溫姥姥是商界巾幗奇英,今日一見,果然氣度膽識與眾不同。」齊鳴鳳若有所指地掃了一眼秋桐,嘴角微帶一絲諷笑。「非一般庸俗婦人愚見可比。」
秋桐的臉頰頓時紅了起來,有些惱火地偷偷白了一眼回去。
是怎樣?當地真笨到听不出他就是在明指老夫人這株桑,暗罵她這棵槐嗎?
他銳利的眸光在接觸到她不服氣的白眼後,嘴角若隱若現地浮起了一抹笑意。
見他居然微笑,秋桐心慌倉皇地收回視線,專心直視著溫老夫人,心兒卻是一陣莫名所以地坪坪然。
「沒錯,溫家近幾年在商場上的確不是最紅火的。」齊鳴鳳好整以暇地抱臂,坦白道︰
「「漱玉坊」的規模也減縮不少,但是憑心而論,做工與質料尚比「吹雲坊」略勝一籌……尤其是月光緞。至今江南諸商家依舊未能紡出相似于溫家溫潤皎潔輕軟的月光緞,更別提懂得用月光緞為基底,層層鋪迭紡繡出月光掩映的獨特綢色。這是「漱玉坊」獨門之秘,也是溫家手中最大的籌碼。」
溫老夫人心下一驚,沒料到眼前這個年紀不到三十的年輕男子,居然能一語道破溫家絲繡之所以風行百年,靠的就是以獨門月光緞為底,交錯相織出的各色綾羅綢緞。
「你應該不單單只是想買我溫家的月光緞吧?」她眼里盛滿警戒。
紡出月光緞,以及用月光緞為底交織成各種絢爛璀璨花色的兩大秘訣,才是他想奪取的目標吧?
商場詭譎如戰場,溫老夫人深諳拋餌釣大魚的道理,此刻溫家雖是條餓得狠了的大魚,卻也不能貪餌香,就此白白上了鉤去!
「我說過了,」他淡淡開口,「我要八千匹月光緞、五百匹霞影紗。這門生意不做,行,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到「吹雲坊」去,只是少了這單生意,你的損失會比我大。溫老夫人,這您、心知肚明吧?」
溫老夫人一時氣窒,臉色微微漲紅。「你這黃口小兒也敢在我面前故弄玄虛,拿「吹雲坊」
來恫喝我?哼,我還不知你究竟是真商賈還是假行騙……你是什麼字號的?又憑的什麼招牌來與我做相與?」
「麒麟。」齊鳴鳳微微一笑,但笑容里半點溫度也無。「我的商號,喚作「麒麟」。」溫老夫人倒怞了口涼氣。
秋桐心兒重重一跳,頓時也口千舌燥了起來。
麒麟。
紫背鐳金,行雲環霧的火眸麒麟形象倏地跳進了她腦中。
傳說中神秘龐大、震懾八方的「麒麟」是近幾年崛起的巨商組織,翻手雲覆手雨,無論插足何界,必成當行鱉頭巨富。
也許這樣說還不夠具體,但是她知道現在市面上買的米,購的面,建築的木料,甚至銀鋪里打的金銀有九成都來自「麒麟」麾下的體系商號。
究竟是打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有一年,米麥五谷欠收,一斗飄升成五斗價,人人叫苦連天,後來虧得「麒麟」開張立號,以大量五谷米麥平價捐注市面,這才解了缺糧之急。
後來神秘的「麒麟」便悄悄掌控了天下南北雜貨民生用品的八九成,但是卻沒有人知道它從何處來?東家是誰?又哪來那麼龐大雄厚的資本?
大家只知道,也許此刻頭上頂的還是皇天,但腳下踏的絕對是「麒麟」的土。
可是幾時,「麒麟」把觸角伸進絲繡業了?
她倆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因為若是「麒麟」
的人馬真打算要跨足絲繡業,那麼甭說「漱玉坊」
了,放眼江南哪家絲繡商號撐得過半年?
「你放心。」齊鳴鳳不動聲色,冷淡地道︰
「我們走的是南絲北販的路子,沒有那麼大興致插手江南的絲繡業。再說,我對轉手盤賣的巨潤豐利較有興趣。」
秋桐掩飾不住地松了一口氣,溫老夫人面色也和緩不少。
「你……就是「麒麟」的主?」溫老夫人有一絲膽顫。
「不。」他平靜地道︰「我不是主子,但南方事業由我轄管。溫老夫人,相信你不至于連「麒麟」也信不過。」
「老身自然不是眼拙之人。」溫老夫人繃緊的神經總算稍稍松弛了下來,揪著的心回到了原位。「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鳳。」他簡短有力地道。
「喔,鳳公子。」溫老夫人勉強放下了高傲,卻依舊姿態雍容地道︰「「漱玉坊」三個月內紡出八千匹月光緞、五百匹霞影紗是緊迫了些,但是你放心,我們一定準時交付。」
「很好。」他點點頭,目光注視著溫老夫人,「不過在商言商,我出的價比市價多兩成,只是三個月後倘若「漱玉坊」無法如期交貨,溫家必須加倍賠償違約銀兩以彌補我的損失。」
溫老夫人臉色微變。「加倍?這條件會不會太嚴苛了?商場慣例是以三成為計。」
「同為商家,溫老夫人該明白時問就是金錢的道理。」齊鳴鳳微挑一眉,臉上似笑非笑。
「既能允下如此龐大的絲貨,我擔起的責任和風險也不亞于你。對你我而言。三個月後買賣非成即敗。尤其商人雖圖個以利逐利,卻也最重然諾,事成與否,一諾千金……老夫人該不會連這點都要晚輩教子您吧?」
溫老夫人雙頰一陣熱辣辣了臉色陰沉惱怒了起來。
想她叱 商場數十年,行事手段爽脆狠辣,向來只有她訓人,從沒有人敢質疑過她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或是做出的任何一個決定。
可是他竟然……若不是形勢比人強,她溫如凰何須忍氣吞聲至此?
「漱玉坊」實在沒有談判拿喬的本錢了,更不容錯失這次翻身的大好機會。
「我明白了。」她很快恢復優雅高貴姿態,淡定地點頭。「就照鳳公子的條件吧。只是「麒麟」必須先落下兩成訂洋,否則「漱玉坊」
又言何保障?」
「成。」齊鳴鳳站了起來,高大身形令秋桐不知怎的反而繃緊了神經。「細節合同我會讓人擬好送來。晚輩告退。」
就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溫老夫人心下大為不滿,眼角微微怞捂,卻還是沉聲喚道︰「秋桐,好生相送,別讓鳳公子誤以為咱們溫家半點禮數也無。」
「是,老夫人。」秋桐腳似生根,有些遲疑又不甘願地瞄了那蓄意停頓住腳步的背影,最後還是只得硬著頭皮跟隨了上去。
他是貴客,他手握能讓「漱玉坊」起死回生的巨額訂單,雖然方才侍立在一旁,她人在當場什麼都听見也瞧見了,可依舊滿腦子迷迷茫茫,不可思議。
這個行事神秘復雜詭異的男人,果真是那麼好心腸嗎?
秋桐邊走邊垂頭低眉苦苦思索,猛然撞上了前頭突然靜止的強壯厚背。
「哎喲!;;;;」她當場眼冒金星,鼻頭劇痛得差點掉下淚來。
齊鳴鳳回過頭,神情沒有半點歉意,只是簡短問了一句︰「痛嗎?」
「還好。」她捂著又酸又疼的鼻子,不敢抱怨。「倒是鳳公子,不知婢子是不是撞疼您的背了?」
他凝視著她,唇角一閃而過的笑意,宛若大漢里初降的第一滴雨,尚未落地已然蒸發消散,隨即淡然如舊。「如果我不是你家主母的貴客,你還會對我如此謙卑客氣嗎?」
怎麼……說得這麼直接?
她有點招架不住,只得擺出最安全的淺笑,卑微到底。「鳳公子,您身分高貴,談吐不凡,可婢子駑鈍,卻是有些听不懂呢。只是鳳公子方才和我家主母不是相談甚歡嗎?既是商場上為友的相與,婢子是溫府的奴婢,听從主母之命,自然得好好款待您。」
「是老夫人的意思?那麼你打算用錢還是用人來款待我?」他眼底諷笑之色畢露無遺。
秋桐小臉一紅,隨即微微變色,懲著氣低聲道︰「鳳公子請自重。」
「自重?不摑我一記耳光嗎?」他綻露著幽光的深邃黑眸緊緊盯著她,大手攫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直視自己,冷冷一笑。「你昨夜天不怕地不怕的愚蠢勇氣到哪里去了?嗯?」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強忍住驚喘,拚命想要掙開他有力的掌握。「鳳公子,請……放開我,為難一個奴婢……不好看。」
「你以為當一個盡忠職守的忠奴就足夠了嗎?
你以為當溫家再度興盛起來時,你就可以身居首功,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嗎?」齊鳴鳳冷笑,殘酷地道︰「不,生活不只是這樣的。
終有一天,你會被榨干、用盡,扔在牆角爛死,變成主子手中用完即丟的一枚棋子。」
秋桐被他眼底的殺氣與嘲諷深深刺傷了,緊蹙著秀眉。「那又關你什麼事?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你憑什麼三言兩語就妄想挑撥離問我們?
你究竟是何居心?」
她就覺得哪里不對勁,他昨夜如黑夜羅剎般地降臨,今日又像救命天神般出現,對老夫人和她冷言冷語,卻又提出了豐厚誘人,能令溫家起死回生的龐大利益,可現在居然對她說出這樣听似警語卻大逆不道的話!
仗勢著他現在是溫家的救命菩薩,就可以羞辱她身為奴僕、忠心為主的小小尊嚴嗎?
「你何必惱羞成怒?我只是在點醒你。」他笑得好不惡意。「又或者,你自己早知道了?」
她臉色微微蒼白,不願去正視他殘忍話語中的幾分真實。
她也不敢承認,經過昨日,老司先生的前車之鑒像鬼影般不時在她腦中冒出來,尤其今早他連辭行也無,就這樣消失在溫府里。
付出數十年的青春才干在溫府里任勞任怨,到最後卻船過水無痕,落了個了無聲息。
難道真因他人已老,能力已干枯,所以老夫人這才將他丟棄了?
「不。」她強抑下內心深處的恐。隕,仰頭直視著他。「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
還有,鳳公子既然打算與溫家做生意,又何必扮演挑撥離間的丑人角色?您是高高在上的貴客,秋桐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婢女,又何用您「苦口婆心、諄諄教誨」呢?」
齊鳴鳳望入她明亮堅毅的眸子里,心下掠過一絲欣賞,只不過理智卻依舊恥笑著她的愚忠。
「好伶俐的一張利嘴,我倒想看看,大樹將傾,猢猻四散,你這樣一位忠僕還能撐得了幾時?」
秋桐听出了他話里有玄機,不禁一呆,著急道︰「你、你打算對溫家做什麼?」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同溫家做生意。」
他松開手,閑閑地道︰「我喜歡富貴險中求,尤其溫家的危機正是大好時機,成,你溫家即有活路;敗,溫家就此煙消雲散。你家主母也心知肚明,想要翻身,端此一役。」
「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秋桐被他的話和態度搞得暈頭轉向,心浮氣躁,忍不住沖動地問。
「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她,「我教你一個乖,世上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分,只有利益多寡之別。
只要于你有利,是好是歹、是友是敵都無所謂︰
待你好的人,未必不會害你,你最保護的人,也不見得會珍惜你的付出。」
「我不懂。」她有一絲迷惘,隨即警覺的問︰
「你又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齊鳴鳳深深地凝視著她,仿佛穿透過她剔透純淨的眼瞳,到了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
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他絕不會回答之後,他才平靜地開口︰「因為你愚昧的忠誠,我曾經在另外一個人身上見過。」
誰?
秋桐險險沖口而問,驀然又吞咽回去,雙頰不自禁一紅。傻子,你這麼在乎他的話做什麼?
「我是好人或壞人,對你而言不重要。」他收回了深沉得近乎溫和的目光,神情轉趨強硬。
「你只要看好溫家,讓這批絲貨能準時運作出坊交付,也就算得上無愧你家主母了。」
「不勞鳳公子費心,秋桐自當省得。」她心下有些迷惑混亂,下巴仍舊抬得高高的,不願叫他看輕。「三個月後,您就等著收貨吧。」
她對「漱玉坊」有信心,更對老夫人有信心,只要老夫人說行,那麼三個月後月光緞和霞影紗絕對能如期出貨交付,不會有機會授他以柄的!
「你真是個笨蛋。」他凝視著她。
秋桐先是一呆,好半天才漲紅了小臉,氣惱不已!千嘛罵人哪?
可想歸想,惱火歸惱火,她還是懲著一口氣,不敢回嘴,甚至有點不敢迎視他銳利晶亮得像可以直窺入她心底的眼神。
她怕他看出自己對他非常不爽這件事。
齊鳴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莫測高深地望了她一眼,倏地轉身離去。
一見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秋桐頓時吁了長長一口氣,雙腳沒來由一軟,及時扶住一旁的欄桿才不致癱倒。
好可怕,跟他這一場對峙像是耗盡了她全身的精神氣力,渾身酸軟顫抖,比跟頭老虎扭打了一架還累。
他最好別再上門了,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命可以禁得起這樣地折騰。
回蘇抗布政司府雕梁畫棟,小橋流水,雖時值秋日,卻有數不完的曲廊靜塘風光,訴不盡的纏綿春色景致,尤其是花匠精心培植出的一大片朱紅漸層綺麗的碩大牡丹花,更顯襯出府中主人之富貴氣象。
只是此刻府中主人布政使,全然沒了平日趾高氣昂的氣勢。而是滿臉陪笑地親自斟酒。
「來來來,鳳公子,您嘗嘗下官前年自邊疆帶回的上好西域葡萄酒。此酒釀白蘭州最飽滿甜美的「寶帶紫晶」品種,經三蒸三釀,再泥封深藏于土窖之內十年方敔,色若琥珀寶石,入口醇美厚實,恰似天上瓊漿玉液。下官使盡渾身解數也只得了三小壇,尋常不輕易開封饗客,恰逢鳳公子您貴趾大駕光臨,就賞個薄面品嘗一二,您若喜歡,下官馬上將這三壇全數獻上。」
齊鳴鳳神色淡然,面對布政使榮耀祖殷勤的笑臉不為所動,只是簡短地道︰「榮大人不必如此客氣,齊某不嗜酒,好意心領了。」
「呃……」榮耀祖的笑容一僵,卻馬上換上另一抹熱切。「是是是,鳳公子清俊高雅,渾似天外仙人,自非吾等杜康酒槽之徒可比,是下官失禮了。」
「榮大人,」齊鳴鳳微微一笑,笑容里卻沒有半點溫度。「我是商人,沒有榮大人這種附庸風雅的閑情,今日登門拜見只有一事相告。」
「是,是,鳳公子請說。」榮耀祖頻頻拭著一頭冷汗。
「你,東窗事發了。」短短六個字,伴隨著鯊魚般嗜血的微笑閃現齊鳴鳳眸底。
乒哩乓瑯一聲重響,榮耀祖整個人摔落在亭子里的青石磚上,臉色慘白,身抖如篩。
齊鳴鳳只是冷冷地看著滿面驚悸恐懼,形容狼狽不堪的榮耀祖。
滿園花團錦簇瞬間也蒼白了似地,僵凝停滯在空氣之中。
榮耀祖呆了片刻,登時清醒過來,跪在地上對著他瘋狂磕頭。「鳳公子,求求您救下官……不,是救我,求求您救救我一命……可憐我榮家上下一百二十口人,都身系在我性命之上啊!」
「救你?」齊鳴鳳冷哼,皮笑肉不笑。「榮大人,你是官,我是商,官字兩個口,商字只有一張嘴,我豈有本事救你?」
「不不,鳳公子您身分尊貴,只要您一句話,就可以救下我這條小人——」榮耀祖伏地哀求,發散衣亂。「求求您,求求您救我呀!我、我一開始真的沒存心那麼做的,我只是……只是……」
「商人不懂四書五經,只懂買賣,「拿你所有,去換你沒有」,就是這麼簡單。」他淡淡挑眉,笑意微諷。「榮大人天資聰穎,個中道理想必不用旁人多加提點才是。」
沒有說得明細,榮耀祖像身處黑夜大海之中,乍然見著了一線希望之光般猛然抬頭,點頭如搗一一踉,冷汗如雨下。
「換換換!我換,您要什麼,只要我所有的,我統統都可以拿來跟您買、跟您換,只要您救救我,別讓我半生經營心血付諸流水,連這條命都給賠上!鳳公子,只要您一句話——」
「榮大人果然爽快。」齊鳴鳳慢條斯理的站起身,修長的指尖輕撢了下玄黑繡金衣袍上沾惹的一絲飛絮。淡淡地道︰「要瞞天過海並不難,我只要你……」
榮耀祖仰起國字大臉,恭恭敬敬專注地細細聆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