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遠一早起床就臉色發白。
不,事實上他整晚輾轉反側,根本連合眼都沒有。
他該死的胃打從昨天中午痛快吞下那堆好吃又重口味的食物後--尤其是那壺道地的酸辣濃湯--就開始翻天覆地的造反了。
起先是從煩悶感,漸漸變成輕輕戳疼感,等到他晚上下班回到家,拎著滿滿文件箱要跨出車門的那一-那,開始千軍萬馬蜂擁壓境而來,鼓搗鑽刺撕扯……無所不用其極地凌遲起他來。
他痛到臉色慘白冷汗直流,可是一想到要去看醫生,他就寧可自己拿把菜刀把胃割掉!
在吞了兩錠醫藥箱里的胃片,又喝掉一包偷自老爸怞屜里的胃侞後,他靠著強大的意志力將翻搗怞搐的胃疼壓抑下來,硬是在書房里埋首將工作趕將出來。
等到他躺到大床上時,先前吞下的胃藥起了輕微作用,但是痛楚也只是稍微從處處烽火降低到隱隱約約的不定時暴動。
那見鬼的酸辣湯!
他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是自己一時讓饞念凌駕于理智之上,這才導致胃痛全面崩盤。
「為什麼我只要遇到那個小女生就會倒霉?」他把箭頭指向那個酷似高中生的可愛少女身上,咬牙道︰「下次就算她拿出天上的瓊漿玉液,王母娘娘的蟠桃,我也不可能再張嘴上當了。」
可惡,他都幾歲的人了,還被食物搞得斯文盡失?
時鐘指出八點四十九分,Shit!他要遲到了。
他這輩子除了相親那天外,還未曾在任何一件事上遲到過,更別說是他熱愛的工作了。
陶遠聲吟了一聲,怒氣和胃痛糾纏著他高大緊繃的身軀,好不容易下了床走到浴室里,他瞪著鏡里臉色難看得像只鬼的自己。
胃痛又在這時來湊一腳,他狠狠地揮拳捶向牆面。
「Shit!Shit!Shit!」
盡管心不甘情不願,他還是認命地抓過浴室里懸掛式電話,不爽地對著那頭道︰「替我掛號,X大醫院腸胃科門診。」
他痛恨生病。
陶遠鐵青著臉換上一套藍色西裝後,臭著一張臉走下樓,在瞥見老父喝著老參茶,一副在這里堵他很久了的模樣時,忍不住低咒了一聲。
「爸,我去上班了。」他濃眉連動也不動,大步經過父親。
「慢著,你還沒有給我一個交代。」陶老將軍聲若洪鐘道。
他下意識地一手緊壓著劇痛的胃,冷汗沁流,咬牙切齒地道︰「徐副官,請拿一卷膠帶給我父親,他總算想開要封住自己的大嘴巴了。」
「什麼?你這個不孝子……」
陶遠不理會身後咆哮跳腳的父親,快步走出大門鑽進轎車里。
郝紈百無聊賴地坐在X大醫院腸胃科外的候診椅上。
大醫院就是這麼麻煩,她不過是幫老爸拿藥,卻還是得輪候門診叫號。
為什麼不能直接拿上次的藥單去院內藥局拿藥咧?
她早上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就是為了來這兒領藥,唉,她這個月好不容易捱到最後一天打算拚全勤,沒想到一早起來就听見老爸的哀哀叫--
唉,細節就不說了。
總之,她討厭來醫院,無論是自己要看病或是幫老爸拿藥。
郝紈從袋子里拿出一盒Haagen-Dazs的草莓冰淇淋,撕開包裝開始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老爸買來犒賞賄賂她的冰淇淋此時不吃更待何時?
濃濃的草莓香甜與冰淇淋的滑郁感在她的味蕾上漸漸融化彌漫開來,她唔唔贊嘆著,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冬天吃冰真過癮,全身寒毛先是一豎,隨即是透心涼的滋味緩緩從喉間滑落胃底……實在太棒了。
就在郝紈吃得好不開心之際,眼角余光瞥見了一個偉岸修長的身影。
咦?
因為太驚訝了,她一口冰淇淋霎時嗆入氣管內,又冰又凍的滋味嗆得她形象全失地狂咳起來。
其它候診者紛紛轉頭看著她,陶遠也被驚動了,他不敢置信地瞪著這個眼熟的年輕女孩。
「又是-!」他全身緊繃,戒備地盯著她,隨時準備拔腿就跑,離這個禍頭子越遠越好。
「總經理!」郝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抓著湯匙的手顫抖地指著他,「我們又踫面了,真巧,真是太巧了。」
他嘴角怞搐,臉色僵硬。「是呀,巧……真是巧-是我公司的員工?」
她心頭一緊,滿臉失望,「真是的,總經理,我當然是你的員工了,你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很抱歉。」他話里卻毫無愧疚之意,「-的職位一定很低。」
她啞口無言,「呃……對。」
也對啦,她職位那麼低,總經理不知道她是誰也是正常的。
不過沒關系,她有信心一定能夠讓他對她的印象越來越深、越來越好。
陶遠話一說完就走向另一端的塑料座椅,完全沒有留下來與她「敘舊」的意思。
可是積極的郝紈已經不請自來地緊緊跟在他後頭,殷勤地道︰「總經理,你怎麼了?你來看病嗎?你哪里不舒服?」
「胃痛。」他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拜-的酸辣湯所賜。」
她瑟縮了下,愧意瞬間上涌。「對不起。那、那你現在還好嗎?」
「會沒事的。」他一坐入椅內,擺出一副不打算閑聊的樣子。
可是他強烈懷疑她是否看得懂別人的臉色,因為她居然不請自坐地窩進他身邊的座位里。
「總經理,我可以怎麼補償你嗎?我覺得很愧疚不安耶。」她認真地問道。
「不用了。」只要離開我視線十丈外就好。
陶遠干脆拿出隨身的PDA,徑自用光筆在上頭計算起目前一樁案子的投資報酬率。
「總經理,你人已經不舒服了,怎麼還在忙著工作?這樣的壓力對胃會造成很大的傷害喔。」她關心極了。
「-坐在我旁邊對我的胃造成的傷害更大。」尤其是她那若有似無的侞皂香味,對他的神經與更私密的地方造成某種更奇特恐怖的影響。
一個男人要如何面對強烈胃痛和腫脹緊繃滾燙的巨大沖擊?
他不太舒服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索性用PDA遮掩略顯緊繃的褲襠。
醫生是在里頭睡著了嗎?為什麼還沒有輪到他?還有這個小女生到底要巴得他多近?
他有一絲心悸地悄悄將她無意間落在自己肩頭上的發絲撥開,可是就連那一綹發絲都有清新甜蜜的青隻果香氣蕩漾,而她就像一顆引誘人去摘取品嘗的青澀小隻果……媽的,他想到哪里去了?
陶遠心驚肉跳,真要命,他連鼻子都出毛病了,剛剛應該順道掛耳鼻喉科的。
「總經理,我听說胃痛的人是壓力太大,精神太緊繃,你應該要常常放松心情。」郝紈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情緒蚤動,小臉堆滿關懷地道︰「來,你要不要試著深呼吸……吸氣……呼氣……很有效喔。」
他瞪著她,警戒神色不改。「-只要坐離我遠一點,我就會心情很好了。」
「別鬧別扭了,乖,你試試看呀。」她笑咪咪地示範,深深地吸了口氣,胸線起伏。「就是這樣,吸……」
陶遠發現自己的目光緊盯著她小巧卻飽滿的美好胸部線條,非但放松不了,反而胃更糾結,鼠蹊部壓迫腫脹感更重了。
叮咚!跳號聲響起。
陶遠再也忍不住,倏地站起來。「該我了。」
郝紈眨眨眼,瞥了牆上的電子號碼一眼,掩不住同情地道︰「總經理,是該我了,不過沒關系,你那麼不舒服,我先讓給你看好了。」
「不需要。」他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然後惱羞成怒地道︰「亂七八糟,姓名跟病歷又不一樣,哪是-想讓就能讓的?」
「沒關系啦,醫生應該不會介意啊。」
「-以為每個人都跟-一樣沒有原則又神經大條嗎?」
郝紈訕訕地笑著模著頭,「我沒有這麼好啦。」
「我是在贊美-嗎?」他按捺不住脾氣低聲咆哮起來。
「噢,不是啊?」她連忙輕拍了拍他因怒氣而起伏的胸膛,「放輕松,放輕松,當心你的胃。」
「-、該、進、去、了。」他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提醒她。
她再逗留在這里,他怕自己會沖動做出搖散她骨頭或掐斷她脖子的失控舉止。
「喔,對哦!」郝紈這才想到,急急跑向診間,「那我先進去了,總經理。」
「去!」有多遠滾多遠。陶遠忽然發現只要她待在他身邊五秒鐘以上,他就會有莫名其妙想要掐昏她或強吻她的沖動。
前者很吸引人,後者更是深深地誘惑他……他不禁揣想起她的唇瓣會有多柔軟,會是什麼樣的滋味……
停、停停停!
陶遠頹然地支著額頭,對這個驚人的發現毫無招架之力。
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他到底哪里有毛病?
陶遠坐在那里沮喪和自我檢討了好幾分鐘,幾乎錯過自己的號碼。
等到進去診問讓醫生檢查一番並耳提面命後,他滿臉不甘願地拿著領藥單走了出來。
「這就是我討厭來醫院的原因。」他不爽地瞪著手上的領藥單,嘴巴喃喃抱怨,「還要等,等等等。」
他堂堂年收入近千萬美元的總經理,居然得浪費時間在這里等著領藥,短短的一、二十分鐘他就可以靠決策或投資賺上百萬元了。
「總經理!」
他嚇了一跳,瞪著不知打哪跳出來的郝紈,「-……-還在這里干嘛?」
「我在等你呀。」郝紈滿面堆歡,討好地道︰「你把領藥單給我,我去幫你領藥好不好?這樣你就不用在藥局那里等很久了,可以早點回公司休息……好不好?反正我也是要領藥的。」
陶遠睜大眼楮,深邃的眸光掩不住驚奇。「這麼好?」
「我義無反顧。」她慨然一拍胸脯。
「-的國文造詣不太好。」他忍不住挑剔地道︰「-又不是要去拆炸彈,有什麼好義無反顧?」
「呃,隨便啦。」她有點不好意思地道︰「總之我幫你拿,可以嗎?」
她那麼寬容慷慨又快樂的樣子,害他反而有一絲內疚起來。
「我剛剛對-的口氣並不好,-沒有必要幫我的忙。」
「只要總經理願意跟我講話,我就很高興了,其它的我一點都不介意。」她興奮地道。
陶遠怔了一怔,忽然覺得有點小小感動。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也從未有人望著他時,小臉上充滿了無私、無所求的信賴與幸福感。
好像光是看著他,她就好歡喜、好滿足了。
他心頭一熱,沒來由地腳底虛浮,頭暈目眩起來。
「那麼就麻煩-了……呃,謝謝。」
「真的嗎?」郝紈高興到幾乎喘不過氣來,接過領藥單小心緊擁在胸前。「謝謝你!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看著她散發著光芒的小臉,他忽然覺得……她真的滿可愛的,還有一點動人。
陶遠,你未免太虛偽了,明明一看到人家就忍不住小月復悸動怞搐,幾次幾乎伸出狼爪--
他低聲輕咳了咳。這再次證明了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生物,激情更是沒有理智、沒有道理可解釋的。
「那麼-自己小心一點。」他有點僵硬的開口,卻掩不住眉眼間的一絲溫柔。「-領完藥會立刻回公司嗎?嗯……過馬路要記得小心看車。」
她心兒怦怦狂跳起來,備感溫暖窩心極了。「會,我會。你會……等我嗎?」
他情下自禁心頭一蕩,听見自己低語道︰「我會的。」
郝紈嫣然一笑,隨即歡天喜地跑向另一頭的藥局。
他怔怔地佇立在原地,心頭熱血沸騰頭暈眼花半天,久久未能收回凝望著她背影的目光。
他是發生什麼事了?
「我的毛病肯定不只一點點。」他喃喃自語,頭大了起來。
領好藥騎著機車回公司的路上,郝紈掩不住滿心歡喜和頻頻往上勾的傻笑。
她有預感,總經理不再把她遠遠地拒于門外了。
想到以後有可能常常待在他身邊,就算只是幫他抓抓背、捶捶肩,她也興奮到幾乎顫抖了起來。
天啊!她近看才發現,他深邃的黑眸里漾著一抹深藍,不全然是黑如子夜,而是柔合了夜色與黎明交會時的深沉靛藍色……這抹顏色令他的眼神更加性感,她有幾次在凝望著他時,幾乎深深陷了進去,差點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雖然他的脾氣真的不太好,濃眉經常打結,但是她卻覺得這樣的他充滿了濃濃的男人味。
「嘻嘻,反正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好啦!」她傻笑得像個花痴,事實上她本來就是。
就在分神的這一瞬間,一輛腳踏車速度奇快地斜沖過來,當她眼角余光瞥見時,已經閃躲不掉了。
她-那間腦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不,她知道會發生什麼,只是她不確定自己是否來得及扭轉情勢和結局。
郝紈本能地將機車頭往左一轉,機車在千鈞一發問閃過了腳踏車,但也因為失控而斜擦摔倒在地。
她摔得四腳朝天,好半天動彈不得無法思考,狂奔的腎上腺素鼓噪著,她胸腔因為恐懼而緊縮成一團,深恐自己摔得很嚴重。
闖入她腦子里的第一個想法是--怎麼辦?她沒辦法把藥交給總經理了!
沒有機會可以接近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去相第二次、第三次親……不要哇!她不要!
也許是這個念頭振奮了她,郝紈想也未想地奮力爬了起來,反倒嚇了四周圍過來好心要幫忙的路人。
「呃,-還好嗎?」一位老先生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渾身酸痛,手肘和小腿處擦傷了,血從又髒又破的襯衫和白色長褲滲透了出來……但是她還好,沒有哪里斷掉,也沒有腦震蕩。她想。
「謝謝,我沒事。」
「可是-在流血!」一位目擊者小姐忿忿不平地道︰「那個高中生腳踏車騎得太快了,又完全沒有看紅綠燈,這樣橫沖直撞實在是太危險了!」
郝紈強忍著移動時傷口處像萬針戳刺的痛楚感,急忙檢查傾倒在地上的機車。幸好,機車擦掉了一大片漆,但看起來還能發動。
「小姐,-的背包。」路人眼見無事,逐漸散去,只有老先生好心地替她拾趄落在髒污小水坑里的背包。
「老先生,謝謝您。」她一見被浸得髒濕的背包,心下一沉,手忙腳亂地掏出兩只紙藥袋。
果不其然,都髒兮兮了。
她嘆了一口氣,還以為自己最近好運到霉運都不敢來了,原來霉運就在身邊隨時伺機而動啊!
郝紈左顧右盼,人行道上恰好有垃圾桶,她索性將兩只藥袋柔成一團扔了進去,將兩大片各有二十幾錠小藥丸的藥放入口袋里。
背包髒透了,她只好硬著頭皮塞在座墊底下,伸手調整了下安全帽,然後騎上機車發動車子。
令她欣慰的是,幸好車子還能發動。
郝紈一身狼狽又受了傷,一拐一拐地走進總務課,老課長手里的文件差點驚掉在地上。
「-、-怎麼了?」他緊張兮兮地急問。
如花、似玉、花好、月圓全停下手上的動作,急忙圍了過去,你一言我一句吱吱喳喳地關懷著她。
「-摔倒啦?」
「-應該要馬上擦藥並且換套衣服。」
她們關心地出著主意,老課長已經捧來一只醫療用品箱了,總務課什麼都有,這可不只是句宣傳用語而已。
「謝謝。」郝紈忍不住感激道︰「我可以換上制服……對了,我得先到樓上送個東西。」
「我幫-送,什麼東西送給哪一樓的誰?」如花熱心地道。
郝紈呆了一呆,小臉微微紅了,私心地搖了搖頭。「呃,沒關系,我自己送去就可以了。我先去換衣服。」
她不是故意有了異性沒人性的,只是她傾慕暗戀總經理已經好久好久了,她不想把這個可以再次見到他的機會拱手讓人。
「好吧。」如花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就算換好干淨的制服,郝紈看起來依舊是一副跌得很慘的樣子,尤其小腿,手肘處厚厚的紗布和走動時僵硬的姿態,更是完全騙不了人。
但是這樣仍然阻擋不了她送藥到樓上的決心。
郝紈伸手自換下的衣服口袋里抓了一大片包裝藥錠,趁同事們沒注意到前急急藏在身後,快步溜向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