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瓔珞疾奔了進來,張開雙手,勇敢地護在自己的爹爹身前,仇恨怒極地死死瞪著談珠玉。
這情景熟悉得令談珠玉有一瞬間的震驚,月兌口而出︰「囡囡?」
不!不是囡囡。囡囡已經死了。
「什麼囡囡?」談瓔珞有一剎那的迷惑,隨即對她怒目而視,「我是我爹的女兒,也就是談家的大小姐,你要報仇就沖著我來,放過我爹!要人償命,就拿我的去!」
「談家大小姐?」談珠玉冷艷臉色一沉,「你是談禮復的女兒?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堂燼神情掠過一抹焦灼,低喊︰「珞珞,你先冷靜一點!」
「還怎麼冷靜?人家都殺上門來要我爹的命了!」
她氣急的紅了眼圈,擔心害怕得想撲進他懷里,可一想到身後自言自語幾近瘋傻的爹爹,她心一痛,還是留在原處護著爹爹。
雖然,剛剛的話她都听見了,她也不敢置信爹爹竟然會做出這種戕害手足、泯滅良心的壞事。可是無論怎麼說,這是她的爹爹,就算再錯再壞,她也不能置身事外不管!
而且談瓔珞怎麼也不明白,為何相公沒有挺身而出保護她爹爹、保護他們談家,跟那個凶女人沖撞、咆哮回去?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堂燼目光灼灼,聲音有種莫名煩亂,「珞珞,你最好先回屋里去,這里的事……很復雜,並且與你無關,你先離開,我隨後會向你解釋清楚這一切。」
「相公,你怎麼能叫我走?現在這個情況,你怎麼能說跟我無關?」她氣急敗壞地嚷著。
「有太多事情是一時片刻說不明白的.」他凝視著她。
「好、好……果然是談三的好女兒!」談禮復滿眼血絲地仇視著談珠玉,咬牙切齒道︰「毀我生意,奪我祖業……可你千不該萬不該,竟聯合外姓謀你先祖的田!」
「田?」談珠玉微挑柳眉,似笑非笑地望向一旁神情淡漠、眼底卻有些微不安的堂燼。「什麼田?這事兒應該問你家的嬌客、好女婿吧?」
「你這女人胡說八道什麼?別以為在這兒挑撥離間,我們就會自己人打自己人!」談瓔珞氣得渾身發抖,轉而奔向夫婿,緊緊抱住他。「相公,你快教訓那個女人,她竟然還把這一切嫁禍給你,她根本就不知道你為我們談家做了什麼,她憑什麼那麼說你——」
「現下,」堂燼緩緩開口,臉上恢復平靜從容,慢條斯理地承認,「唐掌櫃已去點收了談家的六萬畝肥沃良田。那田,現在的確在我手上。」
談瓔珞先是一呆,隨即大喜,感激萬分地望著他,「我忍著沒說,就是不想你又為了我煩心,可沒想到你還是……」
「你錯了。」他直視著她,眸底波紋不興,平靜地道︰「田,既是堂家買來,就是堂家的。」
她傻傻地看著他,仿佛听不懂他剛剛究竟況了什麼。
談禮復率先會意過來,他臉色慘白,隨即漲得血紅。「你、難道是你——還有那些蓋我大印的借據……也是你?」
堂燼揚唇微笑,「岳父不愧商場前輩,思慮敏捷,人所不能及。」
那、那是什麼意思?談瓔珞呆呆地望著熟悉卻又陌生的夫婿,他們之間一字一句的對話全劈進她腦子里,她莫名震驚害怕著,卻又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談禮復嘶聲大吼了起來,慘遭背叛的痛苦遠遠超過了被談珠玉擊垮的事實。「為什麼?」
「在商言商。」堂燼淡淡道,眸光悲憫地瞥了始終怔忡茫然的談瓔珞一眼,「臣父,兩家結親至今,你談家所得的諸多好處,大大勝過我堂家。而我,不過是取了我應該得到的東西罷了。」
「你到底對我談家做了什麼?你、你就是想奪我家的祖田,你——」
「談家八間酒樓的店契地契如今也該易主了。」他挑眉,笑笑道。
「我死也不會把酒樓讓渡給你這背骨的畜生!」談禮復顫抖怒吼。
「商人依約而行,天經地義。莫忘了,這也是岳父您親手擬的合同。」他眸底閃過一抹冷厲,隨即笑得溫文儒雅。
「你、你別以為我談家就此敗了,就算那批西涼馬是買貴了,折損了原有的利潤,可你等著,一旦兵部發下訂單來,我談家就算賠本賣也能換得現銀還你堂家,那八間酒樓你休想染指——」
「想來大伯父是氣瘋了,沒听見我剛剛說了什麼呢!」談珠玉眸光輕垂,笑得好媚好冷。「朝廷出兵,只是個假消息,有靜王爺幫襯,兵部哪里敢不發話?」
「你、你們……」談禮復面色若死,仿佛只剩一口氣。「竟是串通了來謀奪我談家——」
「岳父,我從未與商府聯手對欺您。」堂燼輕嘆一聲,有些無奈。「我的目的很簡單,那八間酒樓地點對我堂家至為重要,那六萬畝良田也已有人指名要了,而這一切,都是我堂燼出人也出錢買回來的,並沒佔您便宜。」
「如果不是你主動提起要娶我的女兒,要聯姻,我又豈會上你這狼子野心的當?」談禮復悲憤痛斥。
「生意和婚姻都是一場豪賭。對我堂燼而言,又何嘗不是搏了風險,娶了你談家的女兒?」
「你這是騙婚——」
「錯了。」他淡然地開口,「我是個商人,拿我有的,去換我要的,乃是天公地道,又何來騙不騙?」
「這麼說……你不是真心要娶我的?」一個微弱的、顫抖的聲音輕輕飄來。
堂燼一震,眸光閃過復雜難辨之色,沉默了很久很久,終于,他轉過頭凝望著臉色蒼白如紙,身如抖篩的談瓔珞。
「珞珞,我是真心娶你為妻的。」他親口承認。「但,我從沒說過是因為愛你,所以才和你訂下這個婚約。當初會做出這個決策,也不過是這世上另一場的商業聯姻罷了。」
商業聯姻?她和他之間,這些日子以來的甜蜜與關懷,就真的只剩下了這個?
談瓔珞眼前微微發黑,暈眩了一下,手及時扶住桌角,指節用力得泛白。
不,這不是真的。
她的丈夫不會這樣對她……她的堂燼是愛她的,就因為愛慘了她,所以才會無怨無尤地為她付出這麼多。
——包括奪取她家的產業。
她無法呼吸,無法動彈,甚至不能思考,心口深沉劇痛緩緩擴大開來,整個人就像快要被痛苦狠狠撕裂成了兩半。
「不……不會的……」她不相信,死也不能相信。「我是那麼喜歡你……而且你也對我那麼好……你都忘記了嗎?」
「我承認,和你成的這個親,確實比我當初設想過的來得愉快一些。」他由衷道。
「愉快?愉快?」她想哭,可眼眶卻灼熱干涸得仿佛荒漠,但有種溫度漸漸從胸口流失了,她突然覺得好冷。
尤其,當她瞥見一旁如復仇羅剎的談珠玉,眼神里竟有一絲不忍的憐憫之色,她忽然荒謬得想大笑,可是她也同樣地笑不出來。
她,談瓔珞,堂堂談家的金枝玉葉,自小備受萬千寵愛,今日居然淪落到被仇敵可憐的悲哀地步?
就因為她的丈夫從頭到尾都不曾愛過她,因為她的幸福只是個精心策劃下的謊言和笑話。
不不不,這是個惡夢,一個最最可怕的惡夢,她只要閉上眼,用力祈禱,等睜開眼楮,就會發現一切都跟往常一樣——
相公是愛她的,爹爹是疼她的,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改變。
「相公……」她深吸一口氣,緊緊攀住丈夫結實的手臂,想擺月兌那可怕的幻覺和惡夢。「你是很愛很愛我的對不對?從頭到尾都不是為了我們家的家產,這不是個陰謀對不對?而且我長得這麼漂亮,人見人愛,大家都喜歡我,我這麼好,你沒理由不喜歡我對不對?你忘了嗎?我還替你跟我爹爹討了大印……我、我都是一心為你的……你忘了嗎?」
堂燼心一痛,極力維持淡漠的眼神有一絲震蕩,想開口回答或解釋些什麼,卻發現腦中一片空白,無話可說。他竟不知道該用何種言語詞匯,來形容此時此刻的心亂如麻。
「是,我要謝謝你。多虧了有那個大印所押欠下的借據,才能阻止你爹用販茶的那筆獲利,有機會將那八間酒樓的質條換回去。」堂燼定一定神,冷靜地坦言相告。「在這一點上,你果然是我的賢內助。」
談瓔珞如遭重擊般呆住了。
她眼底浮現的悔愧絕望,令他想重重踢自己一腳。
就像個小小的孩子突然被狠狠掌摑倒地,迷惘、痛楚、害怕又孤獨,連最後一絲的希冀和信任都被毀滅殆盡……
「你利用我。」她的聲音低微顫抖得幾不可聞。
「是。」他胸口一痛,昂然承認。
「一直以來,你都是在利用我。」
「我說過,這是一場商業聯姻。」他咬牙緊扣住這點。
「你從來就沒愛過我。」她喉嚨緊縮,氣音呢喃。
他胸口糾結絞擰著無名的痛苦,片刻後,終于重拾回聲音。
「我從來沒有承認過我愛你。」
原來如此。
談瓔珞閉上雙眼,覺得腳下土地崩裂開來,心,跌碎成千千萬萬片……
「我恨你。」她眼前血紅成霧,字字自齒縫中迸出。
堂燼做夢也沒想過這簡短的三個字,竟能重重地擊潰了他他臉色瞬間蒼白如紙,腳步踉蹌後退,用盡力氣也無法命令自己恢復鎮定。
她恨他。
他當然知道真相大白後,她必定會恨他,他以為自己不在乎;他曾經確定自己絕對不會在意這種小事,誰知——
大錯特錯。
原來,傷了她,他竟然會這麼痛苦?
「堂燼!我殺了你!」野獸般瘋狂的尖喊聲劃破空氣,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際,一抹冷厲刀光一閃而逝——
堂燼痴痴地直視著談瓔珞,對于眾人驚叫聲置若罔聞,他的眼底,心底只有面色慘白悲傷如破布女圭女圭的她——
談瓔珞,他堂燼的妻。
而他卻親手將她推入背叛痛苦焚燒的地獄。
「不要!」談瓔珞臉色大變。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卻又像是變得異常緩慢,閃著寒光的匕首沒入撲擋過來的血肉里,觸目驚心的紅迅速染滿了衣衫。
「不!」堂燼緩緩軟倒跪地,他不敢置信地緊緊擁著胸口插入一柄匕首的談瓔珞,全身冰冷,大手顫抖著踫觸刀柄,想拔起,卻又害怕得不敢稍加妄動。「珞珞……為什麼?我騙了你,你、你恨透了我的,不是嗎?該死!你不該為我擋下這一刀的!」
「我……恨你……」談瓔珞整個人蜷縮在他懷里,痛得渾身冒出冷汗,小臉慘白若紙,破碎的聲音斷斷續續,卻仍舊痴痴地望著他。「可是……原、原來……真正愛慘了你的……人……也是我……」
「珞珞!」他痛喊,胸口猶如萬箭穿心,恨不能立時就死在她面前謝罪。「你這個傻瓜,我根本不值得你愛……我一開始就是騙你的,你只是我的一顆棋子,你听見沒有?你不準為我死……我不準你死!」
「沒關系……都不重要了……」她口中不斷溢出血來,嘴角卻勾起一朵淒美若花凋零的笑。「世上……沒有人能擁有一切……原、原來這句話是……是真的……」
「珞珞!」他大慟。
談珠玉眼見面前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談禮復親手殺了他的女兒,這是報應嗎?或是另一種的血債血償?
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想了。
縱然心底有種多年家仇終能得報的塊感,談珠玉仍然命護衛速速前去找大夫來,畢竟那麼多的仇恨,那麼多的死亡,實在不該再多攤上一條人命了。
誤殺了女兒的談禮復看著滿手鮮血,他仿佛夢魘重現般劇烈地發起抖來,茫茫然地望著白己沾滿黏稠血液的掌心,突然痴傻地吶喃自語。
「我、我殺了她……我殺了珞珞……老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當好人……真的,我好疼好疼她的……」談禮復囁嚅著,目光直望著虛空中某處,「她想要什麼我就給她什麼……我把囡囡當親生女兒養大……老三,香妹妹,我、我還沒有泯滅人性,對不對?可是我殺了她,我怎麼會殺了我的女兒……珞珞……囡囡,大伯伯……爹不是故意的……」
「你說什麼?」談珠玉整個人一僵,她瞪著談禮復,有一瞬間心跳全然靜止,隨即怒吼著撲上前,緊緊掐住他肩膀猛烈搖晃著。「囡囡?她是囡囡?我的妹妹囡囡?」
「對啊……以前都活了,現在也能活下去的……囡囡不會死……」談禮復自言自語,已經是瘋了。「老三,你說對不對?我是好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談家的百年基業……誰都搶不走……搶不走……」
「囡囡……囡囡,你不能死……姐姐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絕對不能再離開我!」談珠玉拋下他,跌跌撞撞地爬到妹妹身邊,看著那張失血暈厥的青白小臉,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痛哭失聲。「快來人,快來人救我妹妹!」
「我不許她死!」堂燼掙扎著一口氣抱起了妻子,不顧虛浮的腳步狂奔而出。
「她絕對不會死的!」
「囡囡——」談珠玉氣急敗壞地追了出去。「你這個天殺的負心漢,你沒有資格再踫她!快把我妹妹還給我!」
三個月後
隆冬降,臨,落雪紛紛。
他以為他真的會失去她。
然而,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談家大宅,舊有主人逃的逃,瘋的瘋,為復仇而來的談珠玉若非為了照顧幾乎重傷而死的妹妹,勉強自己留在談家大宅,否則,她早也已起程回歸蘇州商府了。
每天,堂燼都會到談家大宅來。
但,談珠玉都命人嚴守大門,堅決不讓他踏入一步。
「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傷害我妹妹.」她冰冷眸光比萬載玄冰更加懾人,「你滾吧!」
「商夫人,我只想再見她一面。」堂燼臉龐憔悴消瘦許多。身形卻依然挺拔地佇立在雪地里,任憑冰冷雪花打濕了他的發際、衣衫,輕聲懇求著,「我只想親眼看看她……好不好……我就會走的。」
「我妹不想見你。」談珠玉語氣冷漠,不忘諷刺道︰「別以為你請動了靜王搶發三百里加急,讓宮里太醫院首席太醫趕來為我妹診治,我就會感激你,我不管你讓靜王爺要去了什麼條件,佔盡了你堂家鐵礦多少便宜,仍舊敵不過我妹曾為你受過的所有傷害!」
他不知道他險些害死了她的妹妹,甚至還差點害死了……談珠玉眸光殺氣一閃而逝,忿忿地瞪著他。
「我沒想過她能原諒我。」他黑眸里盡是淒楚與心痛,沙啞地哀求,「商夫人,我只希望再見她一眼……就算躲在暗處,只能偷偷看她一眼也好。」
只要他親眼確認她沒事,她是平安的,好好的……他就心滿意足。
只要能親眼見到她健康完好的活在這世上,那麼這些日日夜夜煎熬的相思之苦,時時刻刻啃噬的悔恨之痛,對他而言,都不算什麼了。
盡管只要想到,在這一眼之後,她就將永遠離開他的生命,他就覺得無比寒冷蒼涼淒苦。
堂燼情知,失去她,不至于會令他衰弱頹唐至死。
但是他也明白,一旦失去了她,那麼他這輩子再也觸模不到幸福的影子,再也……感覺不到自己是活著的。
談珠玉不為所動,艷若桃李的臉龐依舊冷若寒霜。「你走吧。」
「商夫人。」
就在此時,一名丫鬟快步而來,對談珠玉耳邊低聲稟告了些什麼。
談珠玉眸光微微一閃,美麗臉龐浮起一絲若有所思的微笑,但聲音依舊冷得令人生寒,「就一眼。」
堂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霍然抬頭,黯淡沉郁的黑眸瞬間亮了起來。
三個月來首次,他胸中再度燃起了希望之火!
珞珞。
暖閣內,數盆臘梅被鎏金炭籠的熱氣一烘,花開得分外嬌艷幽香。
和外頭冰天雪地相比,一踏入里間,彷若四月春暖明媚天。
但堂燼對這一切全無所覺,他心跳加速,目光熱切渴盼地盯著圍著厚厚的雪狐大氅,月復間抱著暖手爐,卻瘦削得令人心痛的談瓔珞。
她小臉雪白,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毫無表情地回視著他。
那個自信滿滿,慣常愛笑的嬌蠻小妻子不見了,她對他,剩下的只有滿身的防備與冷漠。
堂燼心如刀割。
「你來做什麼?」談瓔珞冷冷地看著他,聲音里一絲溫度和愛意也無。
事到如今,難道他還能奢望瓔珞會再用往日全心全意、信任依賴的眼神看著自己嗎?
堂燼明知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明知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心口,還是絕望沉痛得恍若烈火焚燒。
「我來看你。」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抑制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的沖動,喉頭微微緊縮。
「我沒死。」她自我解嘲地笑了,「所以你犯不著內疚。」
「我不是為了內疚而來。」他眸光痛楚地凝視著她。濃烈情意只能壓抑在心里,「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他屏息等待她問為什麼?可她並沒有問,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好似面對陌生人一般無喜無怒。
「見過了,你可以走了。」
「還有一件事。」他有些焦急的開口。
談瓔珞無動于衷地看著他。
心酸苦澀溢滿喉頭,他足足停頓了三個心跳的辰光,才終于能再度說出話。
「這是屬于你的東西。」
他采手入袖,取出以紅線系妥的紙卷,遞給了她。
她只是看著他,始終沒有伸手接過,甚至身子連動也未動。
堂燼眸底一黯,卻沒有說些什麼,只是將紙卷放在離她最近的花幾上。
「商夫人說,你們七天後就要動身返回蘇州了。」他眼神溫柔地注視著她。
「對。」她環顧四周,掩不住眼底蒼涼之色。「這里,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人與事了。」
原來,她敬愛的爹爹竟是殺父仇人,她摯愛的哥哥曾經意圖侮辱她的親姐姐,而她這十幾年來都在一個看似富貴卻充滿悔愧的謊言中長大。
她的姐姐為了找她,在談宅里備受欺凌,幾乎喪命;為了替爹娘報仇,多年來曲淚交織地一步一步爬向成功,甚至失去了孩子。幸虧蒼天垂憐,最後,她終能擁有一份堅貞不移的愛情,和一個憐惜珍愛她的男人。
可是她呢?
談瓔珞曾經以為她什麼都有,後來才知道,她其實什麼都沒有。
就像她曾經擁有過深愛她的丈夫,可,那終究只是另一個謊言罷了。
看著眼前的他,她告訴自己,再也不會為他心跳、喜悅、流淚……
因為她恨他親手拆毀了她自以為存在過的幸福。
——原屬于他們倆的幸福。
「珞珞,對不起。」堂燼深深地看著她,眼眶微濕。「然而我堂燼永遠感激上蒼,讓我有幸娶你為妻……是我這一生,也是唯一的妻。」
談瓔珞僵在原地,不能反應,也不願開口說出任何一個字。她怕自己會失控,會哭,或者是狠狠地摑他一巴掌……甚至是沖進他懷里,緊緊地抱住他。
不!
她永遠永遠不會再接受他。
「珍重。」他終于強迫自己轉身離開,咬牙忍住胸口劇烈的心痛,一步一步往外走。
她那張小臉更加蒼白若雪,但依然倔強地,不動聲色地目送他離去。
直到他走到門口,即將跨過門檻,永遠走出她的世界——
堂燼驀然回頭,眼眸隱隱有淚。
「如果有一天……你終于願意原諒我,我是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請你……讓人捎來一個訊息給我,無論是什麼……無論相隔多遠,我一定千里馳馬飛快來到你身邊。」
話聲剛落,他大步奔離而去。
像是再不走,這一生,就再也無法強迫自己離開她了。
談瓔珞望著他的背影消失眼前。直到過了許久許久之後,她才將遮擋住月復間的暖手爐擱在一旁,露出微微隆起的肚月復,緩緩起身,顫著手拿起那紙卷,慢慢地讀著上頭龍飛鳳舞的熟悉字跡。
我堂燼,將名下萬緞莊及談家原有八處酒樓、六萬畝艮田,無條件全數轉贈予談瓔珞……
淚眼朦朧的她,再也看不清楚底下的任何一個字了。
窗外,大雪紛紛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