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揮揮手,兒子又在視程之內隱沒了。;;
我挺一挺胸膛,踏上歸途。;;
死者已矣,生者還是要為著上慰在天之靈,下撫幼孤而好好地活下去的。;;
哀事辦過了,還有頭七跟尾七這些繁文縟節,都得七手八腳地到大宅那邊盡禮去。;;
敬生的堂妹賀敬瑜這陣子是借著要陪伴寡嫂,而搬到大宅來暫住。;;
聶淑君也難得有多一個人作伴。;;
這夜,做完了最後的一堂法事。我安排車子送走了佛寺的師傅們,打算跟聶淑君告;;辭,就回到自己那邊屋子去。;;
才走近了聶淑君的睡房,我听到敬瑜姑女乃女乃的聲音,從她大嫂的房間里傳出來了。;;
「你怎麼不問問她,生哥跟她聯名的保險箱放了些什麼?說不定是好幾套比那翡翠;;玉鐲還架勢的首飾。」;;
「問來干什麼?問了,她會對我坦白不成?」;;
「且看看她怎麼響應再算嘛!你看她對生哥下了二十多年的迷藥,拿到跟你一式一;;樣的財產,她會肯嗎?」;;
「不肯又如何?我還真覺得敬生偏心呢,分給她這麼多干什麼呢?年紀輕輕的一個;;花姑娘,難保她三朝兩日掉頭就改嫁去!帶著賀家的錢,讓外姓人著數,你說,你生哥;;是不是心上都迷糊透了!」;;
「對呀,大嫂的顧慮極是。生哥出殯的當日,你是哭得死去活來,沒有注意到其它;;人的動態。我那細嫂呢,木無表情,也沒有哭,我看她只是差忍住了沒有笑出來的模樣;;!」;;
「你是不是太夸張了?」聲音是責問得帶著喜悅的。;;
「絕不。我還算夸大?大嫂,你是福大量大,不在意小人心吧了!生哥這麼一去,;;她還不是重出生天,何況大財在握,怕不笑到臉上來!」;;
再听不下去了。;;
我飛快地跑回家去,倒在我和敬生的床上,流了一枕的淚。;;
苦難的日子還是今日始吧?;;
敬生,敬生,如果你深愛我,為什麼把我留下來,不帶我走?;;
這賀氏家門,沒有了你在,再待在這兒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怎麼忽然會得這樣想了?要有這個念頭,不正正遂了這歪心人的咀咒與心意嗎?;;
這兒既永遠是敬生的家,就是我的家了。;;
唯其又是風風雨雨、是是非非,證明生活已經逐漸恢復正常。;;
敬生,為你,我還是要撐下去的。;;
敬生企業召開了第一次會議。;;
我代表兒子賀杰參加。;;
心里頭是真的誠惶誠恐。;;
從前敬生在世,我連賀氏企業的寫字樓都很少上。;;
人家是生不入官門,死不人地獄。我只覺自己是婦道人家,跟生意完全沾不上邊,;;巴巴的跑上丈夫的工作地盤去,反而突兀了。;;
那種財經企業王國的氣勢,也真是懾人的。;;
我並不習慣。;;
要說到知識方面,我不錯是多年跟在敬生身邊,多少听進耳里,也有記在心上的,;;但說到頭來,還是似懂非懂,相當馬虎罷了!;;
絕對的是說不上能洞悉乾坤,更無緣會運籌帷幄。;;
正正因為敬生要維護我們母子的權益,作了如斯安排,上賀氏辦公大樓來,開這敬;;生企業的會議,就真有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味道。;;
不是不驚心,不是不膽怯的。;;
偌大的會議廳,放上長長的一張深褐色上等怞木的會議桌子,加上二十來張高背皮;;椅,就已經顯了氣勢。;;
牆上那一系列的董事油畫像,中間的一張正正就是敬生。;;
敬生那不怒而威的眼神似乎在凝視著我,給我打氣似。;;
于是,我緩緩的坐了下來。;;
賀聰坐上了主席位置。;;
其余賀敏、賀智、賀勇都已到齊,還加一位金小姐,是賀聰的秘書。;;
這些天來,我並沒有好好留意賀聰的面色。他一直以來,都是個難得寬容的人,自;;有一股嚇人的氣派。;;
這跟他父親不同。;;
敬生其實是和顏悅色的時候多,只是他言之成理,令出如山,且又審言慎行,極有;;分寸,贏得各人的敬重,由敬而畏。;;
賀聰是一副冷漠嚴峻的表情,好象分分鐘都要出手傷人,心狠手棘似,教人因恐懼;;被受茶毒,而至惶恐失色,噤若寒蟬。;;
這天,賀聰如常的面帶嚴霜。;;
他冷冷的開口說話︰「爸爸的遺囑,只好跟著辦理。實際上,他把賀氏集團與順昌;;隆歸納至敬生企業名下,對我們的金融和地產生意運行,並無影響。除非在座各位認為;;有需要更改上述兩間公司的高層行政架構,始作別論。」;;
在座各人都沒有造聲。;;
賀聰再說︰「爸爸去世後,我看賀氏與順昌隆主席一職,需要填補,控股權既在賀;;家手上,當然由我們自行決定了,再知會公司秘書,召開股東大會,循例通過新主席的;;委任。」;;
眾人還是等賀聰說下去。;;
「賀氏企業方面,我一直跟在爸爸身邊任事,賀勇,你不反對就由我來出任吧?」;;
「當然不!」;;
賀勇答得非常爽快。;;
他是很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至于順昌隆……」;;
賀聰還沒有講下去,賀敏就說︰「既然大哥以賀氏副主席的名位扶正,那麼賀智是;;順昌隆的副主席,自然應該由她出掌主席遺缺了罷!」;;
賀勇但笑不語,不置可否。;;
賀聰的臉色一沉,變得陰霾密布,很是難看。;;
在座中人,也沒有那一個看不出來了吧。;;
問題膠著。;;
賀智既然被姊姊提了名,自已並不表示退讓,就等于接受這份推許了。;;
賀聰呢,如箭在弦,不得不發,于是說︰「以前爸爸在世,都是他兼任賀氏與順昌;;隆兩間公司的主席,不論在生意調度、行政管理、公眾形象上,都是一個整體,不但方;;便,而且有利于家族團結的聲望。」;;
跟著他說︰「我們總不好讓外人以為爸爸撒手塵宇,我們就立即分了家了,對嗎?;;」;;
「表面證據成立,內情仍得詳議吧!」;;
賀智一開腔,就言之有物。;;
賀聰臉上青紅不定,很發作不得。;;
我心上是七上八落的卜卜亂跳。;;
從沒有想過什麼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現今擺明為了權與位,兄妹二人就各不相讓,展開爭奪戰。;;
賀聰與賀智都不讓步。;;
這就要看賀勇了。;;
三兄妹的眼光在等候賀勇答復時,他竟輕松地說︰「都是自己人,我無所謂。;;
且看看三姨如何說吧!」;;
這一招太極要得實在高明。;;
賀勇的滑頭性格,原來是相當厲害的招式。;;
今天,我算是領教過了。;;
這迫在眉睫的考驗,不得不應付。;;
缺了商場經驗的我,一時間真要語塞。;;
順得哥情失嫂意。;;
如何可以兩全其美呢?;;
我望了敬生的畫像一眼,求他庇佑我應對得體,且應付得宜。;;
也許真是人急生智,我說︰「大家說得甚是合理,要給外頭人看上去以為敬生一辭;;世,我們就不再有商有量,弄得滿城風雨,無是招非,實非大家所願。我看穩定大局是;;要緊的。但,順昌隆的實際功夫,一向由三小姐管理的,她是駕輕就熟。;;
這期間,既要以靜制動為本位,更不好令在下位的人有個不知何去何從,難于適應;;的負擔。能不能向外宣稱,由大官任主席,而又同時宣布三小姐是順昌隆的實際執行人;;呢!」;;
賀智立即響應︰「三姨的建議是可取的。這很簡單,通知公司秘書召開股東特別大;;會,通過賀氏集團委任賀聰為主席,賀勇為副主席。另外順昌隆委任賀聰為非執行主席;;,賀智為副主席兼行政總裁。」;;
我就是不懂那些行政架構名位稱號與職權劃分,經賀智這麼一說,才發現我提的意;;見是行得通而且合理的。;;
賀聰再無反對,面色仍然不好看。;;
「還有其它要商量的事沒有?我急著有約會!」賀勇頻頻的看表。;;
「還有。」賀聰慢條斯理地說,眼光竟逗留在我面上,這以下的文章怕是沖著我而;;來。;;
「爸爸把遺產如此分配呢,到目前為止,還真有不公平的地方?」;;
鴉雀無聲,都屏息以待。;;
尤以我為然。;;
「賀氏生意,由五兄弟繼承,賀杰是袖手旁觀,毫無建樹的一個。我們呢,盡了心;;、盡了力,為他打江山,他還是佔最優厚的一份紅利,這說不說得過去了?」;;
替我說話的人,一個都沒有。;;
我悄悄地只能拿眼角望向敬生的畫像,心內輕輕嘆息一聲。;;
「三姨,我們拿的也只不過是一份合理的薪金而已,我看,就算好伙計,為公司賣;;了命,也還應該分多一些紅股,對不對?」;;
我只好點點頭,以示同意。;;
「如果你不反對的話,那麼最好通過這以後每年在賀氏與順昌隆撥歸敬生企業的盈;;中,先怞出一個數目,分給出過力的,其余才照比例攤分。」;;
我並不知道這樣做是否合理,我只明白當前情勢,如果我不答應下來,會群起而攻;;,後果未必能成什麼血案,生意還是會一樣營運下去的。但,何必為了些少利益,就弄;;得不歡而散?;;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總要盡量跟他們融洽相處才成。;;
最低限度,我要犧牲的利潤,還是他們開心見誠地問我要的。這比較在我不知不覺;;之時順手牽羊,是好得多了。;;
一盤生意既在他人之手,就無可奈何地有相當程度的掣肘了。;;
這小小便宜就由他們佔好了。;;
我才表示贊同,賀聰立即對秘書說︰「且記錄在案。」;;
賀智望我一眼,說︰「我看是一年還一年的計算的好,明年的數額如何,明年才商;;議吧!」;;
賀聰瞪著妹子,有點心心不忿地聳肩。;;
會議這說結束了。;;
我走出賀氏企業大樓,正要讓司機載我回家去。;;
汽車內的電話就響起來︰「三姨嗎?」;;
是賀智的聲音。;;
「啊,是三小姐,還有事未商量妥當嗎?」;;
「不,在公司里頭,不方便向你說聲多謝!」;;
「多謝什麼呢?」;;
「其實,為賀家盡力是理所當然的,並不應該要求額外獎賞,我對你的隨和與慷慨;;,總要致意的。」;;
這是賀家人對我最尊重的一次了。;;
我自是心領神會。;;
原來賀智是個品性還相當純厚的姑娘。;;
她是看她大哥那明目張膽的陰儉作風有點過份了,當場又礙著自己的身份,不便聲;;張,因而私下給我撥了這個電話。;;
說我這人是精呢還是笨呢?;;
只消人家對我禮待一點,我就會得感動了。;;
掛斷了線之後,我當下就記住,將來有什麼可以為賀智效勞的,總要盡一點綿力才;;好。;;
返抵家門時,群姐告訴我︰「有位潘先生差人送了一大盆花來,向你問好!」;;
「潘先生?」;;
我突然想起來了。忙問︰「有名片留下來嗎?」;;
群姐把一封短柬交給我。;;
我慌忙折閱︰「細嫂,請好好保重!我後天回曼谷去了,再聯絡。附上泰國地址電;;話。現仍住于君悅酒店,有便請謀一敘。」;;
我急急搖電話到酒店去,果然找著了潘浩元。;;
「我能請你吃頓晚飯嗎?」;;
我有一點點猶疑。;;
「抑或我上你家來看看你?」潘浩元再問。;;
「我們這就在外頭吃晚飯吧!」;;
終于就在君悅酒店的餐廳見著面。;;
才坐下來,潘浩元就說︰「你消瘦得多了!」;;
「想念敬生。」;;
「這是必然的。」;;
我低下頭去,眼眶又覺濕熱。;;
「我們久別重逢,以為你得著個好歸宿,呵護有人,正替你高興,誰知……」;;
我昂起頭,抿著嘴,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對不起。」;;
「不要緊。」我呷了一口清水,忙問︰「光中呢?」;;
「他有點公事要趕辦,這兒子很幫得我手。」;;
「恭喜你!」;;
「賀杰也一表人材。」;;
「還小呢。」;;
「轉眼就大了。」;;
我感慨地說︰「但願如此吧!能把天下快快交到下一代的手中,就安樂了。」;;
「你自己還年輕,好日子還是有的。」;;
「心境蒼老,比年紀還要磨損人。」;;
「振作點!」;;
「我會的,為賀杰。」;;
「內子去世時,我也曾有過悲痛的時光,那些年,光中比賀杰還小。每晚回到家里;;去,看著他哭,我也不期然地跟著流淚。可是,翻心一想,父子二人都成了爛泥似,誰;;還會扶我們一把?」;;
「過了多少時間,心情才稍稍痊愈過來呢?」我問,真要請教過來人。;;
「大概三年吧!」;;
原來潘浩元也是曾經滄海。;;
上天是公平的,並不因人的財富,而定奪人要承受的悲喜哀樂。;;
也許,我這個想法不對。;;
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專心一致地去思念所愛,也算是一場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那年頭,你已發跡了?」我問。;;
潘浩元搖搖頭︰「環境差得很,我自國內逃到香江來,為了生計,一直在大檔任事;;,其後是跟了一班手足到泰國去的。初到貴境,以為辛苦一點,從頭做起,不再跟偏門;;人混集了,其間還有極多的情不得已與身不由已。」;;
沒想到潘浩元和我走離了故鄉,都曾有過一段難以言宣的掙扎過程,听他的口;;氣,還真覺得自己的際遇算是比較幸運了。;;
「我妻是泰國的華僑,姓趙,叫海蓮。在我最窮途落泊的時候,她不顧家里頭反對;;,嫁給我。光中出生後,她身體就一直荏弱,對我出生入死的偏門工作,更是擔掛,于;;是健康每況愈下,終于一病不起……」;;
我暗然。;;
「她臨終時,叫我答應不論如何辛苦,也別再冒風險了,為了光中的緣故,她認為;;我更非放下屠刀不可。我是答應了。那些時日,也有很多人不肯輕易放過我,挨了很多;;頓的痛打,我還是不肯屈服,正打算帶光中潛回香港來,海蓮的父親尋上門了。」;;
「啊!」我驚呼一聲,人人的故事都似乎驚心動魄。;;
「當時,我也真想不到,原來那是我生命的轉折點。岳父是收到了海蓮情辭懇切的;;一封遺書,才把我們父子尋著的。這以後,我在他的那間小小金鋪內躁作,學曉了做生;;意。把工錢一點點的積累下來,來了一個珠寶行家,到比利時去時,把我帶著一起成行;;,我入了一點點股份,跟他做買賣鑽石的生意。」;;
「從此一帆風順了。」;;
「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一切都是命定的。那些年,泰國局勢一直動蕩不已,我看準;;了鑽石的銷售會比黃金好,果然不出所料。」;;
「靠天緣巧合,也得靠你本身的奮斗。」;;
「有工作滿足感,是最易治療感情的創傷的。細嫂,你其實應該考慮找份工作,好;;作寄托。」;;
「我那有這番本事?」;;
「事在人為。沒有人天生是商業奇才。」;;
「人浮于事呢!」;;
「笑話了,賀家還缺生意呢。」;;
我有一點的為難,尷尬地笑了起來。;;
潘浩元隨即會意,說︰「如果賀氏王國太龐大,反而並非理想的容身之所的話,你;;或者可以考慮到我即將開業的股票經紀行來工作?」;;
「我?」;;
「對。這次到本城來,也是生哥給我拿的主意,他老早為我安排了,在聯合交易所;;買了三個經紀牌,持牌人是他的老伙計宋欣榮,一直催我開業。等了這麼些年,我看泰;;國的生意已經自行上軌道了,光中也成熟下來,父子兩可以輪流在港泰兩地照顧,才認;;真地計劃開業。」;;
潘浩元很誠懇地說︰「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考慮到那兒管管事,過日辰也是好的;;。」;;
「我怕畫虎不成反類犬,是難登大雅之堂。」;;
「你沒有嘗試過,怎麼曉得是成抑或是敗?反正經紀行還未開張,你慢慢的考慮。;;」;;
「先謝謝你的好意。」;;
「不謝,只想幫你,工作是很好很好的治療創傷之金創藥,萬試萬靈。或者,這段;;日子,你到外頭走走,呼吸一口新鮮環境的清幽空氣,應會舒暢得多。」;;
「對呢,你不是說過要請賀智到泰國一游的?這陣子,她也需要出外散散心,你著;;光中給她搖個電話,約一約。」;;
這才踏入正題,不枉這一餐了。;;
「那正好,請賀智陪同你來,豈不是好?」;;
「不,我還不想動,就是留在家里,面對敬生以前走動過的地方,我才安樂。」;;
「不怕睹物思人?」;;
「但願魂兮歸來,稍慰我心。」;;
「你太抑郁,要悶出病來,我這就去跟賀智說,請她勸勸你。」;;
我不知如何阻撓潘浩元這番好意。他是果然搖過電話給賀智的。;;
這天晚上,在大宅吃過飯,賀智把我拉到一邊去說︰「三姨,潘叔叔很誠意地邀請;;我們到泰國去一趟。」;;
「你去吧!我們早說好了,由你代表你爸爸去看望潘叔叔的。」說這話時,我心上;;又翳痛。;;
「一起成行,豈不是好?潘叔叔說得對,他怕你傷心過度,會生出病來。」;;
賀智的這番話,听得出來有相當誠意,並非為要我陪她成行。;;
這些天來,我跟她的距離的確拉近了。;;
「我要是去呢,你媽媽會不高興。」;;
我是情不自禁地實話實說了。;;
「她有興趣的話,大可以跟著我們一起成行。省得一天到晚跟那撩事斗非的三姑六;;婆在一起,事必要弄至家無寧日,才叫安樂!頂怕她以此作為精神寄托。」;;
我苦笑。;;
才說到關節兒頭上去,那敬瑜姑女乃女乃就出現了。說︰「細嫂,大嫂有請呢!」;;
我應了聲,隨著她走進客廳去。;;
「小三,我有句說話問你!」;;
聶淑君的面色並不好看,一副陰惻惻,是既惱怒,又得其所哉的一副曖昧表情。;;
「什麼事呢?」;;
「你跟那個做鑽石生意的泰國男人,很熟絡嗎?」;;
「潘浩元?」我想了想再答︰「是敬生的大客戶。」;;
「你認識人家多久了,怎麼又是鮮花,又是燭光晚餐的?敬生才過了尾七不久呢!;;」;;
我嚇那麼一大跳。;;
怎麼我好象活在恐怖的政治陰謀里似,有人靜觀我的動靜,又忙于通風報訊。;;
我的自由,顯然被干涉了。;;
這還不打緊。;;
最令我悲憤的是聶淑君的語氣,活像我已經成了出牆紅杏。;;
這層冤屈,我怎生吞得下去?;;
對我固然是侮辱,對敬生,也是太不敬了。;;
「大少女乃女乃,請別有什麼誤會,潘浩元且是我的老同鄉,我們從小就認識的。」;;
「啊!原來是細嫂育梅竹馬的老相好!」;;
我恨不得撕那姑女乃女乃的一張烏鴉嘴!就只怕沾辱了我一對清白的手而已。;;
「本來呢,世界是新潮世界。連敬生本人在生,也未必管得住你,我就更沒有這番;;資格了,只是人言到底可畏,敬生也真待你不薄,賀家在社會上又薄有名聲,你且留一;;留手,凡事別太張揚,讓人家抓了當笑話講!」;;
我氣得雙眼要爆出火來,若不是此時賀智出現,擋到她母親面前去,我怕要撲到聶;;淑君身上去,跟她拼了。;;
忍了她二十年,在敬生棄世的今天,她更變本加厲地迫害我,我是忍無可忍了。;;
「媽,你顧一顧自己的身份好不好?街頭巷尾的謠言,出于拿是非做人情的八婆之;;口,你也好信,也好拾人牙慧的說刻薄話。剛才你的對白,過時陳舊得連電視台的長篇;;劇也不屑用,更不配你賀家大少女乃女乃的名位。」;;
聶淑君讓女兒這一番數落,嚇得呆了一呆。;;
「怪人須有理,你不問情由地听人家搬是弄非,有天弄出人命來也算稀奇!」;;
「賀智,你這是指桑罵槐,還是有什麼意思?我巴巴的來陪在你母親身邊……」;;
賀智還未等姑女乃女乃說完話,就講︰「明人不做暗事,我賀智何須指桑罵槐,我指的;;那個一天到晚搬是扯非的人就是你。沒有人要求你來跟媽媽作伴,你且現在就回你老家;;去,在外頭你要講誰的壞話都可以,別在這兒搗蛋!」;;
「賀智,好了,你這是有完沒完?」聶淑君看賀智認真起來,一邊畏懼女兒的凜然;;正直,另一面也維護著小姑子,別教親戚下不了台。;;
「我造誰的語了?當事人還不敢否認她收過花,吃過晚飯!」;;
「這就等于跟人家睡過覺是不是?」賀智勃然大怒。;;
沒想到在社會里頭干活的職業女性,真可以如此理直氣壯,百無禁忌地挑戰生活上;;的不公平。;;
我是太佩服這種勇氣了。;;
相形之下,我這些年的所謂涵養,顯得如此的小家子氣,形同助紂為虐,真是慚愧;;。;;
「我來告訴你們,我這就跟三姨去泰國探望潘叔叔去,是爸爸生前囑咐過的,怎麼;;,還有什麼話說?思疑我陪著庶母遠道去幽會嗎?簡直狗口長不出象牙!」;;
一說完,掉頭拉著我就走。;;
賀智陪我走回家去的一路上,才不勝啼噓。;;
「三小姐,害你動了氣,真對不起!」;;
「這年頭,真是太多的小人當道。媽媽也是盲塞得不得了,她從來沒有好好想過,;;究竟是怎麼樣失去爸爸的?她一直以為是你。你的出現使她敗下陣來,以為沒有了容璧;;怡,她就大可以安枕無憂,真是淺見。」;;
我不知如何回答。;;
進賀家的這些年,幾曾听過一句半句公道話。;;
如今驟然入耳,感動至深。;;
賀智說︰「江湖上素來橫風橫雨,並不因你是富貴中人,就自動減弱,我比你更習;;慣兵來將擋,或者可以說,我用的辦法,跟你不一樣。」;;
與賀智走的這短短路途,宛如知已似。;;
曾幾何時,就和她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只靠了敬生作聯系。;;
如今中間人不再存在了,原以為頓成陌路,誰知卻走近起來。;;
人的關系與感情當真微妙。;;
為此,我倒更心甘情願地跟賀智到泰國去,認真的散心。;;
當然,更希望有預期的成果。;;
潘浩元父子來接我們的飛機。;;
我是跟賀智一早講定了的,不要住到潘家去。;;
我還是頭腦較守舊的人,尤其經過姑女乃女乃造謠的一役,猶有余悸,就算是我杯弓蛇;;影也好,自欺欺人也好,我和賀智住在酒店里頭,總比較心安理得。;;
況且潘家沒有女主人,住了兩個女賓,由兩位男士招呼,想想也真不成話。;;
潘浩元替我們訂好了曼谷的麗晶酒店,他說,這酒店就近著名的四面佛,女人來泰;;國,沒有不去求她保佑的。又酒店旁的那個宛如香港置地廣場的高級商場,正正有一間;;潘家的首飾店鋪,好讓我們去觀光。;;
在酒店安頓下來後,各人約好了在大堂的咖啡廳等,喝杯果汁或是什麼的,才到外;;頭走走,再上潘家吃晚飯。;;
我比賀智更快下樓來,潘浩元招呼著我。;;
看清楚他,滿臉的熱誠興奮,完全作好了做個好東道的準備。;;
潘浩元穿了一件白色的普勞名牌棉紡襯衫,兩條壯壯的手臂甩在袖子之外,現出棕;;褐色的皮膚,那條剪裁合度的深藍西褲,又緊裹著兩條分明是健碩而踏實的腿,很給人;;一種穩如泰山的健康安全感覺。;;
我是最喜歡這種感覺的。;;
女人是不是大都如此呢?;;
抑或因為我的身份,多少象征著給人欺負與看輕似的,故而我更加需要那種備受保;;護的感覺了?;;
潘浩元叫了飲品,繼而打斷我的思路︰「賀智呢?」;;
「她想先淋個浴再下來!」我環顧左右,看不見潘光中,因而問道︰「光中呢?」;;
「他去打電話。原來在酒樓訂好位跟你們吃晚飯,後來,我改變主意,決定在家設;;宴,彼此是老朋友,這在家里頭總比較舒適,談得吃得更痛快。其實,應該到我家小住;;,那兒地方還寬敞的。」;;
「住酒店不也一樣,且方便一點。」;;
潘浩元點點頭,似是會意,很自然地答︰「這也好,若然光中的妻在曼谷,家里有;;個女主人才易于款待女賓,我兩父子還真不成。」;;
我睜大眼楮看牢了潘浩元,一時間不曉得如何反應。;;
潘浩元當然覺得我表情有點怪異,問道︰「有什麼事嗎?」;;
我才如夢初醒,搖搖頭道︰「沒有,沒有。只是我不知道光中已有妻室。」然後,;;我覺得這話也實在說得太唐突了,于是慌忙補充︰「沒給她帶點什麼禮物來,不好意思;;,我到底是長輩,又是初次見面。」;;
「不相干,不相干,客氣些什麼!反正她到新加坡娘家去了,還帶著我母親一起成;;行!」;;
「你怎麼沒有提及已經娶了媳婦呢?」;;
既已圓了謊,我便大著膽子,埋怨了這潘浩元一句。;;
早知道是使君有婦,我就不用巴巴的攜了賀智來此一行。;;
一念賀智,心就冷卻一半。;;
等會兒她知道了真相,失望怕猶在我之上。;;
很難得這位富家小姐縴尊降貴的跑來跟潘光中親近,結果落得如是收場,也真令人;;惆悵。;;
雖道是連我都裝作不知有重點關鍵在,賀智的自尊仍是受損的。;;
在人前出了丑,固然加倍淒涼。;;
關起門來摔重重的一跤呢,依然是痛的。;;
潘浩元听我這麼說,竟還哈哈大笑,道︰「我都沒有機會跟你提起,我何只已經娶;;媳,且已有孫兒呢,今年都已經六歲了。可惜如今跟了他母親去看望外公外婆,否則讓;;你見見,包保你喜歡!」潘浩元越說越興奮︰「這孫兒不像父親,像祖父。;;
簡直跟我兒時一個模式烘出來似,我跟你從小認識,你來評評看,最公道。」;;
我心內重重的嘆氣。;;
賀智走下來了,換上了一身輕便的服裝,那頭齊肩的棕發,大概是洗過未干透緣故;;,拿橡筋松松地束起來,整張姣好的臉大大方方地呈現人前,更添一份明快。;;
我們等齊了,就上道去。;;
潘家的車子先在市中心兜了一圈,潘浩元很熱心地介紹名勝。我因心內有所牽掛,;;注意力集中在潘光中與賀智二人身上,竟沒有裝載什麼曼谷風貌。;;
甚至車子停在潘家家門,我還混混噩噩的不曉得已抵目的地。;;
「到了呢!」潘浩元提我,且打開了車門,伸手扶我下車。;;
是一幢相當新疑摩登的大廈,大堂入口處全鋪上侞白色的雲石,四周是幾根黑色白;;花雲石的圓柱,電梯以鍍金支住瓖嵌著茶色玻璃,完全一派金碧輝煌的氣勢。;;
潘家在大廈頂樓一層復式的單位內。;;
電梯門才一打開,就知道是婢僕如雲的富豪之家。;;
低下的一層是大廳、小偏廳、書房、飯廳,足有四干多尺,最吸引的是那個寬闊的;;露台,站出去,鳥瞰著整個曼谷市。;;
本城的夜景雖無香江的氣勢,然,能夠高高的站在所有人的頭上,傲視各人的作息;;,可仍舊是相當可觀的一回事。;;
大廈並非臨海而築,卻正正對著河道。;;
潘浩元說︰「這是曼谷首間可以停泊游艇的大廈,隨時可以棄車坐船,一樣四通八;;達。」;;
樓上是六間豪華睡房。再有另一道通往天台的樓梯,原來更上一層樓就是一個裝修;;得極具園亭風貌的人工園子,並不比我家的後園遜色。;;
誰能成為這兒的女主人,怕也是一重福份。;;
可惜,作客而來的兩位女賓都無緣問鼎了。;;
侍候我們吃晚飯的佣人,數目比主人與客人加在一起還多。;;
當然,這兒工資便宜。人力成了貧富極端懸殊的社會內的商品,其實是悲哀。;;
在香江,沒有太多人是認真的貧困。;;
據市場調查,住在廉租屋屯內的居民,購買力至高。走在一個屋屯停車場內,竟泊;;有相當多的名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