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實在心慌意亂,無心工作,她忍不住又跑到湯明軒辦公室去。
「有話今兒個晚上,我到你家去時再講,成不成?」
明軒不能不煩躁,他正在等範兆榮的電話,看看直至今天為止,已收購了多少益豐股票!實在完全沒有心情兼管丁遜君的閑事。
「明軒,今早會議,你是參加了的!主席分明撕我的臉皮!」
明軒沒好氣。
「董勁一不是你生父,他沒有分分鐘維護你自尊的必要!」明軒隨即補充︰「就連董植康都要不時看他的面色,你奢求些什麼?」
否則,也斷不會有今日,需要參預行將震驚香江金融界的收購戰了。這重關系,丁遜君猶蒙在鼓里。
丁遜君仍不服氣。
「經年辛苦,落得收場慘淡,不如歸去!」
「好!」湯明軒積極而爽快地支持,「我老早勸過你考慮收山!你肯早點放棄手上的虛名,不致于今早受這場窩囊氣,遜君,你不是政治場中的高手,你必須明白!」
丁遜君緩步走出湯明軒的辦公室,意興闌珊,踫面走來董植康,連一個微笑與點頭招呼都欠奉,簡直把丁遜君看作透明人。事實也的確如此,在盈手百億家財的太子爺眼中,除了還有利用價值的職員例如湯明軒之外,誰人會在他眼內?
丁遜君以往是傻乎乎地自視過高而已,沒有人著意地推倒她,是她自己拚命爬得太高,因而岌岌可危!
丁遜君回到辦公室內,痛心疾首,寫下了辭職信。
董植康在湯明軒的辦公室內听著範兆榮用直線電話報導收購情況,對方喜滋滋地說︰「幸不辱命。我們得宣布手頭上已有百分之十的益豐股權,只需加上三個大股東的百分之二十五,就得全面性公開收購價了!」
「何時才能有那百分之二十五的消息?」湯明軒問。
「今晚。事不宜遲!」
「派去說項的人可靠嗎?」
「絕對可靠,連你都有此一問,便可知了。」
身負重任的正是盛頌恩。
她老早已找過麥耀華,秘密商談過請他出讓手上超過百分之十的益豐股權之事。
麥耀華答應在這天晚上給盛頌恩一個答復。
「華叔,我靜候你的宣判!」頌恩的確戰戰兢兢地坐在麥耀華跟前,等他宣布結果。
「頌恩,在我未把答案給你之前,可否答復我一些問題?」
「請隨便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麥在寶榮有過多少次賴賬記錄?」
頌恩微微一驚,怕麥耀華因為面子上過不去,更不肯讓寶榮沾這一次光。然,實話只好實說︰「據我所知,只一次而已!」
「誰替他填數?」
「公司若然不答應當壞賬處理,經手的經紀當然要負責。」
「為什麼不以此作為游說我出讓益豐的條件?」
頌恩錯愕,不知道原來華叔已知底蘊。好一會,她才回過心神來,作答︰「華叔,一件事管一件事處理。沒有必要混為一談。現今不流行子債父還,就算有此情況,數目也未免相距太遠,你手上的益豐值過億,小麥只不過是六位數字的欠賬。」
「聲譽價值連城,非同小可。」
「父歸父,子歸子,不應同日而浯。華叔,請恕我直言,你必須有這個心態。」
「多謝你,頌恩,這是你對我的關心,提點我要作充足的心理準備。」
麥耀華輕嘆。虎父徒有犬子,將來勢必會闖更大的禍,必先劃清界線,不被他拖累了,才能有力量挽救不肖子于水深火熱之中。
「華叔,別太上心,兒孫自有兒孫福。」
「唉!」麥耀華搖頭︰「敗家子與蠢鈍兒都一樣教老年人傷感,若然不敗家,又不蠢鈍,可又看我們是老不死,老不順眼,急謀對策。」
華叔自是有感而言,沖著董植康收購益豐一事而發。
「看穿了人生,還不是一大場爾虞我詐的把戲,人人都無分親疏彼此地斗個你死我活。頌恩,生意上頭的容情,可一不可再,你也要小心!」
「我會的,華叔,感謝你的提點!」
「能開心見誠,互相提示的人並不多!這次收購成功的話,湯律師會官居何職?」
「真的,不騙你,我不清楚。公事上頭的隱秘,我們都守口如瓶。他跟董植康一向合得來,是不爭的事實。」
「你甚至沒有問過你舅舅?」
「沒有。我只想做好我的份內事,其余的我都不管。刻意地不理會,才能心靜處事。」
「好。頌恩,我答應出讓益豐的股權。」
「真的?謝謝你,謝謝你!」頌恩歡喜之極。
「我對董勁一過分對香江樂觀投不信任之一票,還有,我感悟到老了就得引退的道理,下一代成材的,撒手讓他們干去,不成材的,更要好好部署一切,整頓財富,謀個周全的法子,以保萬世基業。」
麥耀華再誠懇地拍拍頌恩的手,繼續說︰「當然,我也不願教你失望,你既然立志要成為一個出色的經紀,我投支持票!現今的女性,也太為難了。人有時越是走投無路,越能安穩,越多選擇,越有機會走錯。你明白我之所指?」
頌恩點點頭。
「希望你走對了路!到底還年青!」
前路漫漫,就算走對了又如何?還不知要辛勤多少日子,才到得彼岸?
頌恩默然,不期然又想起了湯明軒。
明天,董植康將宣布全面收購益豐,當人們知道,最後導致他可以勝券在握的人竟原來是盛頌恩時,不知道湯明軒會得怎麼想?
益豐的公關部堆滿了要采訪的記者,原來公關部屬丁遜君管轄,如今變成無政府狀態。
任何一個機構的高級職員都會積累不少假期。只消一呈辭,就可以立即銷聲匿跡。事實上,也實在無謂牽絲拉藤,拖泥帶水。機構的上層人物動輒處理機密,一有離心,理應立即金盆洗手,勿令彼此尷尬。
第42節
丁遜君的辭職信一遞至人事部,方坤玲抿著嘴笑,毫不留難地同意丁遜君即日起放大假,不用再回到益豐來了。
丁遜君原本應該向董勁一請辭的,這份當然的禮數無論如何一定要守,然,有氣在心頭,遜君打算好好在家躺一個上午,下午才回益豐去跟主席道別。
多少年來,經常連星期日都不能遲點起床,才能清理手上的功夫,有哪個周末周日不是在百惠廣場過?
今日好歹要睡至日上三竿,一不作二不休,改弦易轍,當個歸家娘去,也先別管是正室還是外遇,總之不用上班,無官一身輕,只奉侍一個愛人算數!
丁遜君的確睡至中午,懶洋洋地起身,扭開收音機,听了一則駭人听聞的新聞︰「永通國際宣布代表董植康作全面性收購益豐集團,收購價為每股六元二角,較六個月內最高的益豐成交價高出百分之十。益豐主席董勁一並沒有作任何反應,其公司發言人稱,目前無可奉告。又香港聯合交易所宣布,已接獲益豐集團停牌的申請並予批準。」
世事竟真如棋局,每一步都新鮮熱辣,都變化萬千,甚至都驚心動魄!
丁遜君本以為自己事業上的機遇,如此的深不可測。卻原來吾道不孤,連董勁一都會在竟夕之間,遭此巨變?
下午,她當然沒有再回益豐去更跟董勁一道什麼別了!
事實上,董勁一整天關起主席房的大門,跟不同的謀臣密議,是大發雷霆,抑或更深謀遠慮,不得而知。
中午時分,董勁一傳見董植康,連湯明軒都屏息以待。
主席房的大門重開于午膳之後,公關部接獲通知,董勁一聯同董植康于下午向新聞界發表一項消息︰董氏家族有鑒于對香港前景以及對營運益豐集團的信心,認為目前市面股價偏低,正好提出合理價錢向公眾持有人收購股權,並在私有化成功之後,重組益豐行政管理架構,集專業經驗與年青干勁的優點于一身,運用在新行政體系之內,以謀更配合時勢之發展。
「恭喜!」湯明軒走進董植康的辦公室,「出奇的順利,兵臨城下,沒想到主席會俯首稱降得如此快,如今的做法,已算顧全彼此的面子了!實在完美得出人意表!」
「老頭子別無選擇!」董植康解開領帶,舒適地把兩條腿擱在辦公桌上。
湯明軒不明所指,照說,他們這一方也未必穩躁勝券。雖然除董勁一之外,其余三個大股東都已答應把手上股權出讓,湊足百分之二十五,再加上他們先前秘密收購成功的百分之十,剛好跟董勁一旗鼓相當!然,市面流通的百分之三十,很明顯地是價高者得。董勁一何嘗不是財雄勢大,他要來個反收購,未嘗不可,為什麼叫做別無選擇?
董植康繼續解釋說︰「老頭子當然盛怒,然,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要把老本孤注一擲,便宜了一總外姓人,還不是他的真性情!再不孝忤逆的我,還是姓董的!況且,他終于搞清楚,我將獲得永通銀行無限度的支持,他若是不肯放棄,要抬高股價,我一樣會不放手!」
「你跟孔家全通過電話了?」
「不用跟他通電話,我昨晚鄭重地囑咐了他的獨生女兒!」
「孔芷洋?」
「對。我剛才就是給老頭子說︰何必自己人打自己人,不久將來,你跟老孔對了親家,他不也會無限度支持你?今次,就算是你們兩位老人家合力給我這個後生的一次大展拳腳機會好了,做得不好的話,隨便你把益豐拿回去管治,如真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你豈可不坐享其成?」
湯明軒很呆了一呆,整個收購過程,最後而且最厲害的一招還是董植康安排了一頭政治婚姻。
至于那位本埠首席銀行家的掌珠孔芷洋,其相貌人品,不提也罷!董植康在孔氏父女心目中是如假包換的白馬王子,也真是合情合理之事了。
董植康喜氣洋洋,絲毫不覺得委屈。
湯明軒正打算走回辦公室去給交易所聯絡交代各項手續時,董植康把他叫住了︰「明軒,任何條件都是本錢。請記住,我們若不審情度勢去增加本錢,是斗不過別人的。女人之為用也大矣,必須把婚姻變成資產,而非負累。」
是暮鼓晨鐘?是當頭棒喝?總之董植康的一番話在湯明軒耳畔嗡嗡作響,有點令他頭昏腦脹,兼眼花繚亂。
湯明軒一直在益豐工作至深夜,才下得了班。一頭栽到床上,累得立即進入睡鄉。
盛頌恩比湯明軒還要晚才打道回府,因為同事們拉著她去祝捷,寶榮的確贏了甚是漂亮的一仗。
只有丁遜君獨自在家里頭,守著電視機發呆。
晚間的財經新聞,千百個記者簇擁著的再不是丁遜君,而是那個還未有資格打出木人巷的袁綺湘,池中無魚蝦仔大,她成了益豐的發言人。
人前的廖化,並不太失禮。這原本要叫丁遜君高興的,到底是門下所出,強將手下無弱兵,光榮屬誰?理應自慰。
然,夜深人靜,丁遜君倍感孤單時,她難作此想。
一個令人震栗的發現,叫她惴惴不安。
原來大太陽底下,沒有了任何一個人,社會依然躁作如常,絕不因少了誰,而阻礙了進程與進度。
那袁綺湘在自己羽翼下,根本毛發都不全,然,船到橋頭自然直。她背後的靠山厚,扮相自然令人信服,誰還一定非要丁遜君不可?
丁遜君心想,其實在位這許多年,自問已生厭倦,夢寐以求能過明月好花我倆的優閑日子。到得要面臨抉擇之時,又生為難。直捱至情不得已,壯士斷臂,置之死地而後生,如今某程度上算是如願以償了,心頭卻又添了幾重掃之不去的悵惘!
也許湯明軒在身邊,會好一點!
漫漫長夜,如何待至天明!天明又如何,要等足一日,才是相偎相依的時光!
現今再無午夜夢回的清冷,完完全全地干睜著眼,長盼天明。
丁遜君沒有上天台有好些日子了。當時以高價買入這幢老屋子,就是盼能有個天台,裝飾成花園,好讓自己坐看牛郎織女星。
然,每夜歸來,累作一團,幾曾有過精力與閑情逸致?
今夜,既是輾轉反側,便上天台去走一遭。靜靜地坐在搖椅上,細數天上一顆顆的小星星。
數星,總比較數綿羊更詩情畫意一點。
丁遜君重復又重復地想,如果明軒就在身旁,敢情會好一點。
遜君情不自禁地抓住手提電話,按動了湯府的號碼。
電話的鈴聲在響,有如丁遜君的心跳。
等下明軒接听,該怎麼說呢?這個時候,都晚了,他還能出來走動?要不是自己如此地想念他,斷不會蚤擾他,教他左右為難!
第43節
電話響了好幾下,終于有人接听了︰「喂!喂!」
是女聲。盛頌恩?
還能有誰?丁遜君只好收了線。
滿天的星,竟如豆大的淚珠,快要灑落在人家頭上似的。
丁遜君扶著牆,一步一步的走下四樓,回屋里去。
這邊廂是寂寞難耐,枕冷衾寒。
那邊廂是同床異夢,假鳳虛凰。
自從湯明軒起了異心,以至證據確鑿以來,盛頌恩就怕丈夫踫她!
曾經有那麼一晚,睡至半夜,明軒伸手過來撫模她的臉。
頌恩剎那間驚出一額冷汗。
「怎麼呢?」連明軒都嚇一大跳,問。
「我有點不舒服,讓我睡一會便好了!」
頌恩瑟縮著身子,像只最曉得保護自己的刺蝟,不要任何人前來踫她一踫。
怎麼能教她不戰栗呢?頌恩始終想不明白男人為何可以一心二用!
她著著實實地為丁遜君難過,如果她知道真相,傷心的程度決不比自己低。
婚書原是廢紙,撇開了它不談,明軒有權選擇他心上愛戀的對象,男人或許真能同時真心誠意地愛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女人。然,女人可絕對不肯跟別人分甘同味,最低限度她,盛頌恩不可以!
她相信丁遜君也像自己一般,不能答應。
一個客戶的戶口,尚且不能由兩個經紀一同負責。功勛與過錯,全都只願獨個兒享用和承擔,何況枕邊人?
盛頌恩看著睡熟了的湯明軒,輕輕喟嘆。
公事上頭的風風雨雨,已然過去了,是否從此就雲開見月明了?雖無人敢擔保,然,一陣子的彩虹呈現,天朗氣清,總是有的。
私情上呢,也得作個了斷吧?
總不成每晚由著她這個做妻子的代接這種怪電話?
頌恩枕著手,在想︰究竟應該由誰提出來好好商議呢?
心上的翳痛,清晰存在。
由著它痛吧!日子有功,自然習慣。
頌恩小時候口唇愛起白色的小斑點,連用冷飲,都會刺激著那些小斑點,痛得要命。帶她的侞娘教她,撒幾顆粗鹽在小斑點上,劇痛一陣子,以後就好了。
頌恩如言照做,粗鹽撒在嘴唇上時,痛得眼淚直掉,難以形容。
然,一下子就結了疤,痊愈過來了!
從此,她一直崇尚長痛不如短痛。
明天,太陽一升起來,就狠狠地把問題解決掉吧!
日出以後,頌恩沒有想到,還有另外一件緊要事,需要她火速謀而後動。
江仔神秘兮兮地在辦公室一見頌恩,就抓住她,說︰「老馮要見你!」
「誰?」
「馮氏經紀行的主席!」
「為什麼呢?」
「挖角!」
「笑話了?」
「認真的,托了重臣先跟我說項,請我通一通消息,大家謀個見面機會!」
「他為什麼要挖我?」
「你呀!哈哈!」江仔不住地笑︰「成了證券界紅人了,現今市場內誰不曉得盛頌恩,客戶到你手里頭,老能化腐朽為神奇,古肅如老麥,都被你三言兩語就出售手上的益豐!」
「可是,我們跟老馮是死對頭!」
「誰?誰是死對頭?商場之內有這種叫死對頭的人嗎?這才真是笑話了!告訴你,從沒有永遠的朋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
頌恩故意整江仔,問︰「你呢?原來沒有把我當永遠的朋友!」
江仔抓抓頭,臉上紅掉一半。
「對不起,我們有條件成為永遠的朋友,且是好朋友。」
頌恩差點想多加一句︰「也止于朋友而已。」
然,不說也罷。小小的遐思不礙友情,日後小心自處,自然平安無事。都是經過大風浪的人,對小小的雨絲,都板起臉孔來對待,人生的情趣就減至零了。
生意上誰個不有大開大埋,人情上的稍為寬松,也著實無礙。
「言歸正傳。」江仔說︰「你這是去見老馮帥去?」
正如江仔所言,商場之內,只消利字一掛帥,沒有所謂敵人與朋友,只不過是一個階段,一個時期內的合作或敵對伙伴而已。
又豈止商場呢?連人生亦不外如是。
曾是雙雙儷影的人兒,一旦分了手,就成陌路。多少年後,或許身旁的伴又老了,又膩了,回轉頭來,便覺還是從前的一個好。
唉!
為什麼不去見老馮呢?寶榮並沒有設個籠牢困著自己。
馮氏經紀行的規模比較寶榮大得多,他們的分公司且已遍布東南亞,並在世界華人聚居的大城市設了辦事處。
馮氏主席馮展球看見盛頌恩走進主席室來,立即站起來歡迎。
「盛小姐,請坐。我應該如何稱呼你呢?是湯太太,還是.....」
「馮先生是前輩,如不介意,不用稱盛小姐,這反而見外了,就賞面叫我的小名吧。」
「好,好!說起來,我跟你父親及舅舅還是熟朋友,彼此是行家!」
盛頌恩笑。
還是這馮姓的了得,壓根兒就在人前人後承認敵人是朋友,這比舅舅一提到馮展球的大名,面色就忍不住難看大方得多了。
第44節
「名門望族出的身,真是氣派不凡,今次益豐一役,行內人都盛贊兆榮兄與你的手腕了得!」
分明是陰溝里翻了船,仍然努力不懈地開放心懷,承認別人的長處,宰相月復內的確可劃船。
盛頌恩想,能在大將營中任事,智慮要神速增長。
「頌恩,我們開門見山地實話實說,也不兜圈子了,好不好?」
馮展球根本都不等頌恩回應,就繼續說︰「馮氏年來的發展有目共睹,我們正積極走向國際,努力以跨國機構的模式辦事,極之需要人才,如果你能摒除門第之見,我們倒履相迎。」
「實不相瞞,舅舅是至親,又帶我出身。能夠拜在馮先生門下學習,雖是我夢寐以求的晉身機會,然,仍不免有所顧慮,雖雲商場如戰場,價高者得,身為股票經紀更要著重飲水思源的信用。」
這番話也就明顯不過了,盛頌恩非常技巧地提出了兩個條件,要老馮代為解決,一是跳槽代價要高,二是要得到範兆榮的同意。
「頌恩,你所言甚有道理,薪金方面,包你滿意,花紅另議。」老馮在紙上寫了個銀碼,遞給頌恩看。
盛頌恩如果在半年前看到這個數字,老早開心得怪叫,現今看在眼內,心上仍因興奮而卜卜亂跳,表面卻還能極力保持鎮靜,只微笑稱謝。
「至于兆榮兄那兒,應該解鈴還需系鈴人!由我跟他討這個情,比較合適。」
江湖道上人都說老馮之所以成功,是他在人材羅致上永遠旨在必得,因而伯樂廄中千里良駒多的是。
今日能把益豐收購一役的榮辱先行擱置,把個盛頌恩搶到手,是最最漂亮的、挽回面子的一招。
由他親自向範兆榮討情,是給足範氏面子。心病雖有,表面畢竟是同行朋友,範兆榮如不買帳,也就顯得小家子氣了。
盛頌恩倒不擔心舅舅會不懂得些好處須回手的道理。況且,真為盛頌恩著想的話,是應該放行的,馮氏機構到底非同凡響。
一下子,整個金融界都已傳出馮氏以高出市面薪金五倍的價錢,委任盛頌恩出任馮氏經紀行個人客戶部主管。
誰說香江不是個神奇小島?有人一下子辭官歸故里,返璞歸真,又有人夤夜趕科場,高中狀元。
連當時得令的董植康,都跟湯明軒說︰「我要擺一席酒賀一賀馮氏的新貴,你的那位夫人!」
盛頌恩從容赴會。
席上,沉默的是湯明軒,他可能對接踵而來的變動,有點招架不住。又或者,赴宴前,他在辦公室內接到丁遜君的電話,兩個人又無端端地吵了架,心上極不舒服。
湯明軒自然明白丁遜君近來的心態。通埠的報紙雜志,都在刊登盛頌恩的訪問稿,這對比下,丁遜君甚顯落泊。因而脾氣極差,更加把個老問題死纏不放︰「明軒,你究竟要不要跟盛頌恩講清楚?」
「怎麼講?她根本知道!」
「那算什麼了?一夫兩妻合法化!」
「我要找合適的時間才能開口。」
「合適的定義如何?是今年年底,抑或等到一九九七?」
「你究竟要我如何?」
「今晚就給她說去!」
「今晚董植康宴客。」
「宴會之後呢?」
「晚了!」
「那麼明天是周末,連股市都休息。」
「你別指令我好不好?」
「世界上再難找自動自覺的主持公道者!」
湯明軒氣憤地摔掉電話,呆在辦公室三分鐘,平一平氣,才去赴宴。
宴會的主人是董植康,主客是盛頌恩。
賓主二人其實都各懷鬼胎,可巧是不謀而合。盛頌恩希望益豐在新貴掌權下,仍然交由馮氏經紀行主掌乾坤,兼能爭取到董植康的私人股票戶口。
董植康呢?老早探听得馮氏在外國金融界的勢力,生怕為了益豐收購一事,與老馮仍有相處上的嫌隙,正好借助盛頌恩,彌補缺憾,重建關系,對他在海外一展身手會有幫助。
既然彼此的利益沒有沖突,餃接得如斯順遂,自是滿堂歡樂,談笑風生。
回家的路上,湯明軒默不出聲,顯然的不高興,面色青紅不定。
頌恩望他一眼,問︰「要不要由我開車?」
「不。你以為我醉了?」
「你面色不大好!有惹你不高興的事嗎?」
「頌恩,為什麼你到馮氏機構上班去,只用盛頌恩之名,而沒有冠以湯姓?」
原來如此,所有宣傳稿都寫盛頌恩,因而酒樓茶館的人,一律盛小姐前、盛小姐後。剛才湯明軒把車自車場駛過來接盛頌恩,那酒樓的侍役殷勤地為她開車門,連連說了兩聲「多謝盛小姐!多謝盛小姐!」
就是如此听得湯明軒不順耳。
頌恩倒怞一口冷氣,心口相問,這樣子的關系是不是要結束了?
「明軒!我想,用自己的名字比較方便一點,雖也有人在離婚之後照舊沿用夫姓,然……」
「什麼?」
湯明軒忽地停了車。問︰「你提出離婚?」
「誰提出不要緊。如果你認為提出的人應該是你,我贊同。」
「事業的成功感令人沖昏了頭腦!」
「明軒,公平一點,你還有丁遜君。」
湯明軒握著呔盤的手在冒汗,他有點神智不清,把頭垂至呔盤上擱著。
要他說放棄丁遜君,實在難于啟齒,也舍不得。然,要他跟頌恩分手,他更不甘。
尤其是今日今時,當盛頌恩剛冒出頭來之際,人們會怎麼想?
人們會怎麼想,原來對所有人都如此重要!
那些狂唱高調者說︰我們不為任何人而活,似有略略修正的必要。
群體社會內,誰又單單為自己而活了?
第45節
盛頌恩當然不致于坦率到跟湯明軒說︰「就算你如今拋棄丁遜君,也已太遲了。」
既已選定了新角色,最低限度要嘗試個中滋味如何!
人生變幻之無常,令人驚駭。
又臨近聖誕。
丁遜君已然跟湯明軒同居了,大概待明軒跟頌恩的離婚手續辦妥後,就會結婚去。
又是百惠廣場,丁遜君抱了大包小包的禮物,走得累作一團,于是信步走進百惠酒店的咖啡室內,稍事歇息。
熟識她的侍役,立即趨前︰「丁小姐,很久不見你了,現今在哪兒辦事了!」
「我沒有做事!」丁遜君講了這話,心上忽然有種失禮的感覺!立即補多一句︰「我快要結婚了。」
「哦!恭喜!恭喜!」
丁遜君這才安了心。
坐了一會,起身給明軒搖了個電話,又是秘書接听︰「湯先生還在開會!」
「我在百惠酒店的咖啡室,他什麼時候會議完畢了,請他下來陪我喝杯咖啡!」
「湯先生這個會議很長,之後,他要趕往中環參加酒會,怕不能到咖啡室來了。」
「哦!」丁遜君茫然地應著。是的,湯明軒現今貴為董事總經理,當然更忙一點。
「那麼,請湯先生今晚早點回家吃晚飯吧!」
遜君頂怕候至九點十點。
菜都涼了,要用微波爐熱了才下肚,再好的鑊氣都跑個沒影兒,晚晚像要吃隔夜飯菜似,不是不令人氣餒的!
「還有什麼事嗎?丁小姐!」秘書有點不耐煩,盈手的功夫待辦,還要侍候游手好閑的老板女友,也難怪她生氣!
「還有,你代我訂好了到泰國去的機票了嗎?」
「訂好了,不知湯先生有沒有給你說,他不能跟你同行!所以我只出你的一張票!」
「沒有呀,為什麼?」
「因為董先生要在聖誕假期內去加拿大,美國那邊又有客戶來港,湯先生要應付。」
噓!連聖誕的幾日假期,都不可以騰出空來,真是的。
難怪人家說︰悔教夫婿覓封侯。
丁遜君只好自行執拾行裝,獨個兒上路去。
明軒曾答她︰「為什麼事必要去泰國了?」
「還神!一年前許下的願,如今實現了,總得去叩謝神恩!」
求仁得仁,冥冥中果然有主宰。
遜君仍住曼谷的香格里拉大酒店。
她剛卸下行李,就立即叫了部街車辦事去。
四面佛園十年如一日地燈火通明,善男信女不絕。無不熱誠地匍匐神前,懇懇哀告苦衷,渴求自己的理想會早日實現。
今年,遜君跪下去,心上茫然一片,竟然不辨悲喜。
細細思量,多麼後悔去年不曉得干干脆脆,求神保佑自己,做個安分守己的開心快活人不就好了,何必求神保佑,讓她更換角色,做個像當時盛頌恩的女人?
自己就這麼肯定盛頌恩是幸福人兒了嗎?
丁遜君在起程前擔了好一陣子的心,只為湯明軒提起了盛頌恩,說她明年初又要升職了,兼顧馮氏經紀行海外所有私人客戶部門。
「真沒想過一個躲在廚房里的女人,可以走出廳堂,還走到社會上頭跟人爭一日之長短!」
明軒的口氣,甚是贊嘆。
「我把自己的股票戶口都交給頌恩為我打理,她的投資學問的確有兩手。」
遜君沒有說什麼!
她知道胡亂妒忌頌恩是不應該的,誰個在工作上頭有成績的人,是單純幸運了?出過死力,肯冒霜寒的江湖道上人,都值得敬重,自己曾是其中一員,何必歸隱之後,就不曉得物傷其類!
然,心頭的不安,揮之不去。
為什麼?因為怕湯明軒舊情復熾。她當然不知道明軒對頌恩的感情從沒有熄滅過。
如今,自己除了明軒,還有什麼呢?既如是,就不能不抓緊手上所有了。
就算不是一件稀世奇珍,也還是一重寄托,一層保障。
至于明軒,是不是值得她如此誠惶誠恐地珍之重之呢?也不去深究了!
從前是一身的疲累,如今是滿心的悵惘。究竟孰好孰丑,丁遜君實在迷茫!
當她重新叩首神明,站直了身子的當兒,迷糊之中,竟見四面佛寶座的另一邊,出現了一張如斯似曾相識的面孔。
不是自己,是盛頌恩!對,是她!
盛頌恩強睜著似快要掉下來的疲倦眼皮,也把遜君看到了!
不約而同,都想︰怎麼來了?來還神?去年差不多這個時間二人還攜手到佛園來!都確曾真心誠意地求神庇佑,但望轉換個角色來演!
四面佛如許靈驗了!
今年,可又求什麼呢?
再來個換角的把戲嗎?
丁遜君和盛頌恩都淒然苦笑。
人間哪有易當的角色?
既非換我心,為你心,又如何得知其中的苦與樂、憂傷與淒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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