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
「烏梅豆腐。」笑痕淡淡的淺露,端了兩盤上桌。冬芽驚奇的拿湯匙攪了攪。
「我怎麼沒听過,也沒瞧見爹爹做過呢?」
「這是我試的,豆腐也是一早做的,很新鮮呢。冬芽愛吃,我以後就多做點。十三歲的她對于素食方面極有興趣。
冬芽聞言咽了一口,小臉皺成一團,含在嘴里好久,才吞下。
「好……好酸好涼……好好吃喔。」
「真的嗎?」自己淺嘗一口。味道初時一嘴冰涼,又軟又酸,刺激深處味覺,而後新鮮的豆腐極為爽口,將酸味中和而酥軟,只想含在嘴里不願吞下。
「好像師兄吻我時的感覺……」小冬芽臉紅道,七、八歲的冬芽已有初吻。余恩不解。是曾不小心看到師兄親小冬芽,卻不懂為何拿來與烏梅豆腐作比擬。
刺激與溫柔並存,只願這味道久久不散,窩心難忘,這是那一吻烙留下來的感覺。
十指交疊放在眼皮上,她張開酸澀的眼皮,上方是熟悉不過的床頂,卻恍如隔世。
「不過唯心而已……」她喃喃道。
「小姐,你可醒來了。」懷安見她開口出聲。「現在已是晌午了呢。」
「晌午?」怎麼睡了這麼久?余恩爬起來,直覺模向身邊空的床位,想要問,卻不知如何問出口。
「小姐,有新鮮事啦。」懷安興奮的說道︰「雖然帖子滿天飛,可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帖子會飛到聶府來。」
「帖子?是……美食帖嗎?」
「不,是馭食帖呢。」懷安笑咪咪的。「苗小姐沒听過吧?平常只有美食帖邀府里主子過門享用,從來沒有听過馭食帖。這一、兩個月來,南京城正流行馭食名帖,帖子給的對象不是爺們,而是廚子。」
「廚子?」這倒奇了。正要下床,忽見床畔遺落佛珠,她連忙將它收起,極力抑止熱氣往薄臉皮上竄。
不是夢,是真實。
「是咱們大彭廚子收到的。本來我以為咱們府里是不會收到這玩意的,因為府里從不搞美食饗宴,主子們也無心當美食家,沒想到馭食帖子竟然一早送來,要求與大彭廚子三個月後挑戰廚技。」
直覺的,就想到是冬芽。「那發帖之人是女子嗎?」就算冬芽從食記學來廚技,但也萬萬不可能在這一、兩個月里成了高手。
廚技除了天分,尚需經驗啊。她的經驗不足,怎麼能發帖挑戰?
「不,是個男的,听說年紀才十五左右。日前已讓劉老爺新聘的廚子甘拜下風,從此不再踫廚。」
「男的?」不是冬芽,那會是誰?大師兄處心積慮要的就是拱上冬芽當世間高廚,怎麼會突然冒出旁人來?還是冬芽女扮男裝,防人覬覦?明知大彭廚子對她素無好感,但她仍想一探究竟。
「若是單純挑戰也就罷了,偏偏對方要求敗者從此不再進廚,大彭廚子氣不過,接下戰帖,現在要上農家定下所需的菜色與蔬果,七爺問你有沒有意要順道出去走走。」
「嗯。」她點頭,隨著懷安走向聶府後門。懷里揣著佛珠,心頭忐忑不安。昨夜他沒發現她裝睡吧?
聶府後門已有人在等。聶問涯正傾听歐陽說話,忽地大彭廚子轉過身瞧見她。
「苗姑娘。」語氣又酸又猛,不明白七爺為何要她跟著?
聶問涯聞言,抬起臉,余恩對上那雙溫和黑眸,憶起昨晚的「問心而已」,一時之間尷尬害臊不已,咬了咬唇,露出羞澀的笑顏。
細眉黑眼之間皆是笑,貝齒露白,唇勾笑痕,略嫌蜜色的臉頰也微微泛紅。
「早,七爺。」
歐陽呆呆的瞪箸她,月兌口低語︰「這是苗姑娘嗎?怎麼比起以前……順眼許多?」
額頭忽遭一擊,痛得他低呼。「爺……」爺的出手真快,也不留讓他解釋的機會。
聶問涯雙手斂後,目光不離她,說道︰「你自受傷以來,不曾外出過。過去你擺粥攤,少有逛街,今兒個咱們不坐馬車,就走路,約要半天,你耐得住嗎?」
「嗯。」她的眼赧然垂下,心窩溫溫熱熱,如暖流久久不散。
他大概永遠也不知道他的一句「問心而已」,具有多大的威力,拯救了她長年自卑的心。
聶府十步之外,拐進其中幾個小巷出去後,便是熱鬧的大街。大街極長,到了後半部,正是封-書肆。
封-書肆乃聶家三爺所開,今日正逢每月出書之日,來往文客無數,聶問涯蹙起眉,俯頭向她說道︰
「我送譯文進去,你在這里等等吧。」語畢,往書肆擠去。
余恩安靜地站在外頭等候,目光流轉之間,瞧見彭廚子的打量。她猶豫了會,說道︰「彭廚子,真是過意不去……前些時候弄髒你的廚房。」
「知道就好。」他沒好氣地說道︰「不會作菜,又沒人會瞧不起你,干嘛硬撐。」
她淡淡苦笑,不置駁詞。
「我雖不怎麼喜歡你,但既然七爺喜歡你,咱們當人奴才的,也不好說什麼。听說你也是孤女一個,從此飛上枝頭當鳳凰,也算你命好了。不過,七爺再怎麼喜歡你,我還是希望你別再進廚房,毀我彭廚子的名譽。」
她張口欲言,話到舌尖又吞下,最後只能說道︰「我不再進廚房,不再動廚具,彭師傅大可放心。」心理微微悵然若失。
所失什麼呢?不是恨師父傳她一身手藝的目的嗎?不是恨師兄欲書她于死地的原因嗎?她已無一技之長,算是還了恩,不再相欠啊。
彭廚子滿意的點頭,目光跟著溜進書肆,自言道︰「肚中有文墨的人就是不同,哪日我也來寫一本食傳,將我數十年的經驗流傳後世。」
「食傳?」
「沒錯,我自幼鑽研廚技,雖不敢說普天之下難有人匹敵,但我敢保證沒有多少人有我用心。我不但創新廚藝,還研究他人技法。」見她專注傾听,他就忍不住舌癢說道︰「好比雲南有一種柔豬,是用米飯喂成五、六公斤的小豬,你不知道吧?等月底送來之後,經我巧手,連骨頭也能入口。」
「我對野菜較有興趣。」余恩試著答腔。
「野菜?那是低階層工人食用。」
她露出淺笑,不知該如何反駁,只簡單說了一句︰「好吃就好。」
「好吃就好……」彭廚子如遭重擊。
「怎麼啦?是我說錯話了嗎?」
「不……不……你說的沒錯,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彭廚子大吼,引來不少百姓注目。
聶問涯從書肆走出來,瞪彭廚子一眼,向她溫笑道︰「難得出來逛,若有喜歡的玩意,盡管說無妨。」
「我暫住聶府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怎能再多作奢求。」她低語,眼角悄悄瞧著。
他忽然沉下的臉龐。
「你不算客人了。」
不是客人,那算什麼呢?若是以往,必定充滿疑惑不安,總覺欠他的恩情愈來愈多,難以償還。如今……「問心而已」,不過簡單四字,卻是豁然開朗,身上重擔盡卸而下。
彭廚子在原地楞了一下之後,快步追上他們,將聶問涯用力擠開,對著她說道︰「你的廚技差,沒想到你的觀念倒挺不錯的。」
「啊……謝謝。」
聶問涯利眼瞪他,他渾然不覺,邊走邊繼續問道︰「其實你好歹也曾是個廚子,姑且不論咱們七爺的口味有多差勁,但野菜大多有澀味,你都如何處理?」
她思索了一會,說道︰「朱瀟曾著救荒本草,觀察四百余種野菜,野菜有澀味並不絕對,我以往多半是加以調味。」
「調味?怎麼調?你買的是哪縣哪城的調味?油、糖、醋、醬,光是其中一個又細分好幾百種呢。」
「我是自己動手做。」
「自己動手?」彭廚子吃驚問道。「你自個兒調的,能吃嗎?我怎麼沒瞧過?」
那些醬品多遺留在冬芽那里。她搖頭。「我沒再做過了。」
「還記得那一罐醬豆腐侞嗎?是年初余恩多留給我的。」聶問涯將彭廚子微推開,不小心踫到她的手,她害羞的連忙將手藏進袖衣里。
「赫!」彭廚子倒退兩步,食指發顫地指著她︰「就……就是你?」
余恩緊張地看奢聶問涯。「不對嗎?是吃出什麼問題了嗎?」
聶問涯搖搖頭,輕推她的腰際繼續往前走,彭廚子連忙沖上去撞開聶問涯,瞪著余恩。
「就是你?你是怎麼做的?」騙人吧?她明明連粥也會煮爛,還吐了一地,怎會是做出那罐醬豆腐侞的師傅呢?
聶問涯抿起唇,心頭升起薄怒,視線落在余恩的臉上,勉強壓抑下來。
歐陽見狀,在旁低語︰「七爺,別氣別氣。彭廚子一遇到懂廚的,總是六親不認,巴不得將對方所學所知盡納為己有,尤其他又接下馭食帖……」
「我可沒氣。」
「沒氣才怪。」歐陽咧嘴笑道︰「奴才可有好幾年沒見到七爺露出惱怒之意。以往七爺一氣,總會念佛靜心,如今您佛珠也不戴了,我就說,有氣就要發泄,悶在心頭只會愈滾愈大……痛!」額頭又遭一擊。七爺夠狠,不再修身養性後就拿他開刀。
「你的話愈來愈多了。」聶問涯說道。左手腕上的佛珠確已不見,是擱在哪兒了?
眼角瞥到鄰近餅攤,攤前無人買,攤老板是一對雙胞少年,膚色黝黑而清秀。聶問涯眯起眼,對上其中一名少年的注視,後者急忙撇開,掩飾眸里的狡黠。
「七爺要吃嗎?」歐陽循線望去。「奴才這就去買。苗姑娘,要吃什麼口味的?」他的大嗓門驚動余恩與彭廚子的交談。
余恩抬起臉,怔仲了下,笑道︰「我不餓……」
「好心的姊姊,買一個吧,這位胖大叔要不要也買呢?」其中一名少年渴求地看著他們。「咱們兄弟今天第一次擺攤,還沒開市呢。」
已過正午,還沒開市?她第一次擺粥攤時,也是久久之後才有人上門。
「好……那請給我一個梅花餅吧。」她的左手忽然讓人握住,她一嚇,不知何時聶問涯已走至她的身邊。
「就四個梅花餅吧。」
左手有些在發抖,難以掩飾。他……他從沒做過逾矩的舉動,悄悄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停在餅攤前,狀似專注。他不知道他握住她的手嗎?還是裝作不知道呢?被他握住的手腕在發熱。天啊,不要讓他瞧出她的窘狀。
梅花餅熱呼呼的送來。聶問涯俯頭附在她耳畔說道︰「慢點再吃。」目光注視歐陽大口咬下。
余恩才要問為什麼,歐陽跟彭廚子便嘔吐出來。
「這是什麼玩意?難吃得要命!」歐陽叫道,瞪著那一對微微發抖的雙生子。「你們搞什麼?這麼難吃的玩意也敢拿出來賣?」
「爺……不賣不行啊,平日餅攤是娘在顧的,她這兩天生了病,咱們兄弟為籌藥錢,只好自己動手出來賣啊。」
「賣得出去嗎?呸,憑這口味,到日落也賣不出一個來!」歐陽斥道。
「那……那可怎麼好,弟弟?」自封為哥哥的那名少年淚眼汪汪,不住的瞧著大彭廚子。「咱們努力做了一上午呢,連點銅板都賺不回來……嗚嗚……」
「弟弟,不要哭,咱們再努力點,說不定是這爺兒的口味不對勁,不是咱們做得不好。」另名少年瞪了他一眼。
「嗤,你們究竟誰是兄誰是弟啊?」
「我!」一對少年齊聲喊道。
余恩噗哧一笑。
「喲,這姐姐在笑呢,笑了之後多好看。」少年拿起菜刀一劃,在餅上畫個笑臉,直接丟進鍋里煎,眼角不住的瞄著大彭廚子。
雖不刻意,但畢竟少年心性,見彭廚子始終無動于衷,心頭有些急了。聶問涯將他們的舉動盡收眼底。
「啊,小心哪。」
「余恩!」聶問涯未握緊,一時抓她不及,立刻跟上前。就見她推開少年,動作極快的將過焦煎餅撈起來。
熱油滾燙飛濺,她直覺閉緊眼。過了一會兒,並沒有感覺熱油燙身,微微張開眼,瞧見眼前一片袖尾。
「七爺!」她驚叫。聶問涯只手護住她的臉,她忙將他的袖尾卷起,心驚肉跳的。「有沒有受傷?」油透薄袖,在手臂上輕微燙上個印子。
「不過小小燙傷,不礙事的。」他不悅道。她要救人,也要顧及自己啊。
「不礙事?怎會不礙事?」那種被灼燙過的感覺不是沒有過,痛到她半夜驚醒,再也睡不著。
「那,就讓我礙事吧,總好過你這一個姑娘家燙傷了臉。」
她心弦一震,月兌口道︰「你怎能待我這麼好!」
「是朋友,不是嗎?」
真是朋友嗎?真想這樣問他。若不是佛珠揣放在懷里,她會以為昨晚如夢啊。
「你……是手臂燙,我是胸口疼啊。」她低語,感動莫名。何時有人這樣為她做過這種事?
心口熱流四竄,難以平復。
「好姐姐,沒事吧?」少年插話進來,四只眼楮不住在他們之間流轉。「一點燙傷而已,想我兄弟今兒個不知被燙傷過多少次呢。瞧見了沒?我的手臂也有好幾個印子。唉,這個時候若能天降好廚子,幫咱們兄弟一把不知有多好呢。」眼角又瞧著大彭廚子。
「你們油放太多啦。」余恩輕聲說道。
「哦?好姐姐也會作菜?」一對少年轉移目標,上下仔細看她一眼後,彼此對望,微不可見的互搖了下頭,齊聲問道︰「姐姐是哪位派下的?」
「我哪會作菜。」走進攤內,才發現下面一格一格皆放著新鮮花卉與調醬。
「怎麼不會呢?」歐陽大聲說道︰「苗姑娘不是曾煮了一年的粥?」
「苗?」少年又對望一眼。「姐姐姓苗啊……」其中一名要拉住余恩,卻懼于聶問涯在旁精目相對,只得放下手,好聲好氣的求道︰「姐姐……你來幫幫我們,好不好?只要教教咱們怎麼做,能賺點小藥錢,咱們兄弟感激不盡啊。」將面棍奉上,眼巴巴的望著她。
余恩怔了下,搖搖手,「我不行啊……」
「何不試試呢?」雖不知這對少年究竟有何目的,聶問涯仍順水推舟。「我也想──你除了粥之外的手藝。」
「你……想嘗嗎?」她顯得有些掙扎。
「你的手藝能夠久留人心,我就是其中一個。」他露出鼓勵的笑容。「即使將來你老了、不做了,你曾做粥的滋味,我永遠也不會忘。」
她聞言,激動的注視他。「好,我做。」就沖著他的這句話,她願再試一次。餅攤分兩邊,一邊熬著雞湯,一邊是油煎面餅,身前有面團,醬料皆全。
一見面團,就想起師門——
一見面團,就想起他日日喝粥,風雨無阻——
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賣粥,竟也會有人念念不忘,記掛到如此地步。她煮粥,為謀生為冬芽,從來沒有快樂過,卻有人念她如此。
「不過唯心而已……」她的話含在嘴里,雙手浸水而洗。她轉頭問少年︰「可有干淨長布?」
「啊,有,有啊!」少年連忙遞上。
她微笑,將長布綁在眼上,耳畔清晰听見少年低語︰
「弟,究竟是怎樣的粥能永留人心?」
「弟,我才是兄,我只知道她像要耍特技……」
眼不見為淨,不見生米生食就不會想起師門。
她左手模上面團,右手下滑模進其中一格舀梅花水重合面團。
其中一名少年目不轉楮地將她的一舉一動烙到腦海。
她的身手熟練而簡單,將面橄成面頁。
「要鐵模子嗎?我來拿——」少年怕她看不見,正要蹲下拿梅花的模子,就見她拿起小刀,模索面頁之紋路以斜刀與平刀混合,精細快速的切成一朵一朵的梅花。
眼楮看不見了,觸覺、味覺卻變得更為敏銳,一刀一刀皆來自于心,這就是唯心而已嗎?單憑著自己的心意來做,短短時間里忘了師門——
目不轉楮的少年見她熟練的廚技,唇畔的笑意,忽然開口問道︰
「你要什麼醬?」
「可有梅花醬?」
「有。」他將梅花醬取出小匙。
「弟……」另名少年驚訝的看著他。
余恩接過,在梅花之間劃上幾刀,左手涂醬,右手再封,直接丟進雞湯里煮,攤上瓶瓶罐罐,她抓了其中一小把進。
「不加多點嗎?」少年又問。
「若加多,口味則失真。」她拉下長布,對上少年的眼楮。
「我叫王熙朝。」少年看著她。
「弟,你……」
她楞了楞,露出笑容說道︰「我叫苗余恩。」
「苗余恩?我怎麼只听說聶府有個彭廚子,沒听過你啊。」
「我不作菜已久,在聶府只是暫住而已……」盤算火候差不多了,梅花餅已入雞湯味,正要撈起,王熙朝向她露齒一笑,手腕壓了下懸掛攤旁的大湯杓,讓它騰空飛起,趁機捧碗後,再接住湯杓,俐落舀湯起來。
余恩又呆了一下。這孩子一點也不像是生手啊……
「你作菜時的笑容真好看,若我再大個幾歲,肯定將你娶回家,從此夫唱婦隨……」話淹沒在眾人鼓掌聲中。余恩轉頭一看,嚇了一跳。
不知何時,有百姓圍觀大聲叫好。
她的臉驀然一紅,退了一步,撞上身後的聶問涯。
「我從未見過你這樣開心。」
她轉過身,看見歐陽與彭廚子瞪大的眼。
「我真在笑嗎?」她撫上臉,瞧著他。「也許,是我蒙著眼,什麼也瞧不見,心里平靜許多。」也只想著她的粥曾經停留過人心,也許停留不久,但,她以某種方式鑽進入們的味覺之中,而留下回憶。
這樣的回憶足以磨滅她過去的恨、過去的怨。
聶問涯微微一笑,黑眸里雖有溫柔,但壓抑著一抹激烈。溫柔是對她嗎?那麼那抹激烈呢?也是對她嗎?忽地,她沖口說道︰
「你說過你念佛是修身養性,改變你原來沖動易躁的性子,可是,我瞧你這樣很好啊,你又非聖人,為什麼要強自壓抑呢?」
他微微一楞。他的掩飾難道有破綻嗎?
「聶七!」一聲破鑼嗓子劃過大街喧騰不已的百姓。幼年兒童仍在游玩,但約莫三十歲以上的漢子盡都駭然。
一時之間,大街上靜默成一片。
聶問涯回過身,眯起眼暗地詛咒。
余恩跟著瞧去,月兌口道︰
「是那位譚公子呢……」
大街異樣的冷靜,譚仲研狼狽的跑過來,緊緊抓住他的手臂跪下。「聶七!總算有救了!求你大人大量,救我一命、救婉青一命啊!」
「譚公子怎麼弄得如此狼狽?」余恩低語,譚仲研像听見她的話,循眼看她,赫然想起她的身分,正要抓住她的衣袖,卻讓聶問涯結揮了開。他的力道之大,將譚仲研摔在地上。
血從譚仲研額上流出,眾人低呼。他不理會額上鮮血,又撲上前抱住聶七的大腿。「你要怎麼對付我都行,只要你救婉青啊!我知道我自私自利,你當年為救我,我卻這樣待你……你再救我、救婉青一次吧!那惡人不死心,追到了這里,要搶走婉青啊——」
「他……就是聶七?」眾人交頭接耳的。
「怎麼一點也不像?」
「自然不像,十年前他才十多歲,年少氣盛,打傷了多少人。你瞧,我腿上這道疤就是他打的。」
「赫,如果他真這麼橫行霸道,怎麼沒人抓他?」
「聶府家大勢大,說通官府,自然放人啊。」
余恩驚詫的張圓限,抬起臉注視聶七。
聶七的臉色鐵青難看,「你也怕我?」
「我……怎會呢?」只是太過吃驚,明知他的個性有些躁意,但怎麼也沒有想過他曾毆打眾人。
他瞪著她,再掃眾人一眼。眾人不由自主的退開,他重哼了一聲,俊朗之貌立現憤怒,他撇頭就走。不走,怕溫和的面具破裂;不走,怕她發現原來他的真實面貌,而被嚇走。
擁有這樣的火爆脾氣,他何嘗願意?
歐陽見狀,連忙跟上去。
「等等……」余恩叫道,卻被譚仲研抓住了腿。
「小姐救命啊……」
「姑娘還是別追吧。」群眾里有人說道︰「你是外地人,不知十年前有多可怕。聶七一人足擋數十人牆,他將官爺之子毆成瀕死,差點不治,但從此無法下床。凡是在場百姓皆被他打成重傷,連前來擋他的元總管跟十二小少爺也被打得休養好幾個月。四年前聶三爺遭人陷害雙腿成殘,當時三爺要見的正是那官爺,事後,那官爺忽然暴斃,有人謠傳那官爺是為子報仇,與海賊勾結,事後遭人滅口。聶七發起狂來,六親不認,姑娘可千萬不要與他有關連啊。」
余恩怔然。「怎會如此?七爺完全不像啊……」她喃喃道。
「他吃齋念佛以償其罪,所以改變了點吧。」
余恩看了看眾人驚懼的臉色,再回頭瞧一眼已消失蹤影的聶七,想要舉步追上前,遲疑了下,問道︰「原因呢?」
「什麼原因?」
「七爺會打人,事出必有因,應該查清楚再作定論啊。」她鼓起勇氣說道︰「聶家都是好人。」不知如何解釋,只拋下一句︰「他若胡亂打人,也不會將我自鬼門關前救回來。」語畢,便急急追向前去。
「作菜之人,首重心思細密,果然不錯。」王熙朝雙臂環胸,滿意的點頭說道︰「怎麼我來南京這麼久了,都沒有發現她呢?」
「她姓苗呢,該不會跟苗冬芽有關系吧?」王熙中哼了一聲,舀一碗梅花雞湯入口,睨看雙生弟弟。「你對她倒是有好感。」
「惺惺相惜吧,我想。」他接過碗也喝一口,臉色微變,隨即兄弟兩面面相覷,久久不再言語。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于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三月天的天氣說變就變,從細雨紛飛到雨勢漸大。
單薄的身子有些發冷。原本,是想要追上聶七的,偏偏他行路極快……他不是不懂武嗎?怎麼跑得如此之快,轉眼閑便不見蹤影。
「會不會回府了呢?」此念一生,便要往回頭路走,拐進小巷,看見熟悉的身影,余恩大喜,叫道︰「歐陽公子……」
嘴忽地被人捂住,熟悉的氣味撲鼻,她的心一驚,彷佛回到那一夜,惡魘再現。
原追步上前的歐陽回過頭去,看見一閃而過的身影。
「好像是苗姑娘呢……」他喃喃,後知後覺的回憶方才見到苗余恩的身影以及……
「啊!有人劫走苗姑娘了,爺!」話才說完,前頭的聶問涯立刻轉過身。
「你說什麼?」
「方才好像有個男人……是了,正是當日我看見的那名男子,苗姑娘叫他一聲大師兄啊!」
身影疾快掠過歐陽身邊,他一呆,聶問涯所站之地已是空無一人。
慢半拍的,歐陽臉露駭然之色,叫道︰「快!大彭廚子,快回府稟告四爺,七爺發怒了!快來救命啊!」話未完,提氣死命往前追去。
冷汗滑落臉上。不是沒有看過七爺發瘋的樣子,上一回七爺打到難以克制,連帶他這個插手之人也斷了肋骨,這一回……他恐怕完了,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