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說︰「我們決定錄用你的稿子。準備好了嗎?」
二十歲的雅惠怔了怔︰「啊?」不是準備收稿費就好了嗎?
編輯意味深長的笑︰「準備功夫很簡單。來吧,親愛的雅惠,你只須戴上你的安全帽,如果運氣好的話,你將會發現寫作這一行就如同坐雲霄飛車般的驚悚剌激。」
──;;;;;;;;;;;;;;;;;;;;;;;;;;;;;;;;;;;;;;;;;;;;;;;;;;;;;;;;;;;;;;;;;;;;;;;;;;;;;;;;;;;;;;;;;;;;;;;;;;;;;;;;;;;;;;;;;;;;;;;;;;;;;;摘于雅惠日記
翻開中國嚴氏家族史
噢!那還真是一支相當具有趣味及略帶傳奇色彩的神偷家族。
一般人對于「偷」似乎印象總停留在闖空門、搶劫偷盜之類上頭,而如果你將這種禁忌的想法對著某個嚴氏家族的人提起,那麼肯定你的後半輩子絕對會在衣索匹亞慘澹度過。
這並非假話,亦非恐嚇。嚴家是個相當具有自尊的家族,而他們的自尊已強烈到幾近病態的地步。
想听听嚴氏神偷病態自尊的由來嗎?
嘿!那可得從第一代嚴氏神偷開始說起
話說距今……記不得的年代里,曾有一名嚴姓青年,年方弱冠已有秀才之名,本打算仗著一身的才情步步往上考,卻忽然間得了怪病。
怪病在當初是無藥可醫的,病癥俗名曰「順手牽羊」──就是習慣性地瞧見了這一端的繩頭,就忍不住連那一端的牛一並帶回家去的意思。嚴姓青年甚為苦惱,因而原本二天發作一次的怪病,在精神壓抑之下,迅速地攀升為五、六次。每一次模回來的竊物雖然千奇百怪,但總月兌不了是自個兒第一眼就喜歡上的東西;因而這嚴姓青年逐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所謂,眼不見為淨。見不到什麼玩意,自然也不會生起擁有它的。但官場之試不能不考吧?十年寒窗苦讀,可不甘因莫名其妙的怪病而白白犧牲,所以嚴姓青年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結果,到了考場,翻開了空白卷子,從背囊里拿出筆墨……哎唷!不得了了,這可不是主考官手上的考場題卷嗎?死了!什麼時候模來的,自個兒都不太清楚!他一向未曾習武,只懂寒窗苦讀,什麼時候他三只手的功夫出神入化到這種境界?
事後,嚴姓青年失神地走出考場。沒考上是不用說了,不過精神上的壓力讓他成了雙面人。白天屈就私塾教書,是人見人夸的好夫子;到了半夜,便自動成了竊賊,直到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刻,還不知道會在他幾百年之後的現代,將此等習慣性的竊物癖歸因于精神壓迫過大。
不過,嚴姓青年在考場失利之後,痛定思痛倒也為自個兒規劃未來的路子。既不願意把自己與一般竊賊視作同類,所以便將神乎其技的「能力」奉獻給貧窮人家,當時這種行業有個名詞叫──「俠盜」。
這是第一代嚴姓神偷的故事;而後他的子孫或以隔代或以好幾代之後總會冒出個類似羅賓漢的少年。不多,但總有點小小的事跡留下,是遺傳或是其他原因則不得而知。直到清末民初,日本據台,距嚴姓青年已有十多代的嚴家人有二名承襲了祖先的「怪病」,為國盡其能力,事後雖未得公開表揚,但于此奠定了嚴家神偷的基礎。
從此以後,神偷成了嚴氏家族的光榮祖業,不成文的規定也一代傳過一代。
嚴家人,十歲定終身。普通能力者,在十歲為第一關卡,可選擇成為嚴氏家族的普通人,與世上一般人無異。十歲之前所學武術即為防身之用,之後則進入一般學校就讀,成為支撐嚴氏家族的表面能者;非常人之才能者,則無關卡之限,不管是不是本家,只要擁有嚴家一滴血緣,即使一表三千里,依舊能夠成為嚴氏神偷中的主流人物。
以嚴卿官為例吧
他並非本系家親,但因天賦使然,「目前」居于嚴氏神偷第五,世界排名二十。這亦是嚴氏家族不成文的「祖條」之一
有能者並非始終居于上位,時時接受下位者挑戰是不荒廢的原動力。敗下陣退位,單挑勝者則佔其位。在嚴氏家族里年輕一輩共有三十余人,加上長輩及新新人類共近五十人是身兼嚴氏神偷之職,另余四十人左右則在十歲之後完全融進普通生活之中。
奇特的家族,造就不同的個性神偷。
如果說,在這些個性怪癖的嚴氏神偷里,誰還能擁有熱情的天性,則非卿官莫屬。打小,嚴卿官的熱情就廣及眾人,並不是說他是那種動不動就同情小貓小狗的家伙,而是他以他的方式對周遭的人「好管閑事」。舉個最實際的例子吧
「干……干嘛啊你?」實際的例子正飽受驚嚇地緊緊貼在牆上,大眼瞪小眼的。
「你又沒去上課?」以笑容著名的嚴卿官不笑了,就這麼雙臂環胸地站在二樓階梯前。
「我……我……」我還上什麼課啊?都二十四歲的老女人了!她結結巴巴的,先天上氣勢就弱一截。她到底怕他干嘛啊?他誰啊?老爸嗎?老爸都不管她了,他管個屁!
他的眼停在她拎的袋子上。「你蹺課去看小說?」
「我沒蹺課!」她辯駁。
「沒蹺課?那是今天沒課嘍?你嚴哥哥搬來三天,三天沒見你下樓一步。」
「你監視我?」她驚駭,腦海中忽然想起言情小說作者林如是寫的某本有關偷窺的小說。不會吧?這種小說里的情節也會發生在她身上?偷窺?拷!她這麼有本錢嗎?
嚴卿官未可置否。事實上,他不得不承認對她確實是有那麼點「監視」的意味存在。他一向習慣將屋門半開,不全關是因為喜歡空暢的環境;台北的居住場所太小,平均一間屋子三十多坪就折成五、六個隔間,對他這個久居國外的人來說,是嫌狹窄了些。
初時,並非刻意注意她,單純樓上樓下的關系。但連續三天,白天三樓風不吹草不動,幾乎以為她蒸發了,但一到晚上,樓上的人像復活似地走來走去,偶爾是她的自言自語,聲音不大,但他的耳力向來靈敏,往往她這樣「吵」,可以「吵」到六點鐘,然後再度蒸發。
他當然會擔心,不僅是單純的鄰居關系。
她的個頭小小的,外貌孩子氣很重,他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這女孩的長相並非絕對的討喜,但就是……對了他的味。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一般人往往容易被美貌所惑,這是大部份一見鍾情的由來,而在他的家族中所灌輸的是「感覺」。
除去姣好的美貌之後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像是對了味、順了眼。沒見過面的人在第一眼里卻有熟悉的感覺,這是他的家族對一見鍾情一貫性的看法。
他從未體會過,直到遇見了小牛妹妹。
他在她身上印證了那種「感覺」,但她的年紀好小,小到足以當他的妹妹……又有何不可?他想要照顧她的意圖已超出作鄰居的本份之外,而他也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干嘛啊你?」老看著她很有趣嗎?雅惠努力的咽了口口水。他的目光好……「邪氣」喔!「你讓不讓路啊?」
嚴卿官還沒答話,二樓的鐵門後突然冒出一張臉。是那天被拒于門外的長頸鹿男人。」卿官,買不買菜啊?如果有時間跟三姑六婆打交道,拜托你先去覓食,好不好?」
拷!誰是三姑六婆啊?雅惠翻著死魚眼瞪了那長頸鹿一眼。
「雅惠。」嚴卿官露出他一向的招牌笑容。
「干嘛?」
「咱們剛搬來老吃外食,還不太清楚附近的超市在哪里,小牛妹妹你就帶個路吧。」嚴卿官的語氣溫溫吞吞地。
啊?超市?雅惠還沒反應過來,嚴卿官就先走來「搶」過她的袋子。
「你想干嘛?那是我的書耶!」雅惠低叫道。沒辦法,他太魁梧了,她怕死了被他一拳打下樓。
嚴卿官把袋子扔給丁玉堂。「你先收著吧,待會兒再還給她。」
「哦?小說?」丁玉堂的眼光閃了閃。「這幾天我無聊得很,正要去找小說出租店呢。」他翻了翻袋里的七、八本小說。「于晴?沒听過,好看嗎?小妹。」
雅惠的嘴撇了撇。「馬馬虎虎,打發時間還可以。」她是曾听說過有些男生喜歡看小說,不過這還是她頭一遭遇到。
「還有沈亞的啊?!我看過,我看過她的妖精系列。」
他的口吻顯得興奮,讓雅惠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了起來。她很少面對面的踫過喜歡看言情小說的人,尤其是男人。
「我妹每年都會寄個幾本到紐約給她老哥解解饞。『愛與勇氣,永不失敗』,妖精名言,不是嗎?」他的神色顯示他很懷念。
「是名言啊!」雅惠輕哼了一聲。「這種東西不就是給人夢想嗎?『愛與勇氣,永不失敗』?嗤!相信的人就姓愚了。」
原本丁玉堂是翻著小說看著,听了她的話之後,馬上帶著受傷似的小鹿眼神看著雅惠。「我姓丁,叫我丁哥哥就好,以後敢擅自改我的姓,我會打你喔。」換句話說,他是相信愛與勇氣的忠誠信徒。
有……有病啦!新搬來的鄰居都有病!一個是衛道人士,一個是對言情小說走火入魔!她很想搬家,真的很想!
「奇怪?都是我沒看過的作者耶。」丁玉堂再度把眼楮轉移到小說上。「小妹,下次去出租店別忘了找我,不然小心我會欺負你喔。」
神經!她會找他才有鬼!
「啊?」腰際突然環上一只手臂,她驚駭︰「你想干嘛?」非禮啊!她發現自己騰空起來,被人拖著下樓。
「上超市。」嚴卿官答道。
「我沒答應啊!」雙腳沒法腳踏實地,會讓人心生恐懼。「你!你先放下我吧!」
「你成天待在家里不會生霉嗎?」他像拎小雞般一路拎她出門。
「不要啊!外頭很熱,你知不知道啊?」她應該睡死在家里,就一了百了了!真他媽的王八蛋!
「啊──」慘叫成了絕響,阻隔在公寓鋁門外。二樓的丁玉堂入迷地蹲在地上,邊看小說邊吃吃發笑,渾然不覺嚴卿官何時擄了人出去。
很久沒運動的下場是陣亡在半路上。
距離最近的生鮮超市有十五分鐘的路程,不算多,但足以讓雅惠口吐白沫告饒求救了。
真的!沒騙人,她的體力比頭豬還不如,尤其在夏天;她討厭熱氣就如同厭惡作品被比較一般。這樣的譬喻是有些好玩,但身為四年作者的她,深刻的體會到所謂的比較不過是賣量的好壞,而不幸她只是個下三流的賣量作者,比較下的結果多可預料。
「小牛妹妹,你的腳力很差喔。」嚴卿官皺起眉頭,看她汗如雨下。
雅惠只是瞪了他一眼,懶得搭話,只覺頭有些疼了。不喜歡在熱天出門的原因還有其他──她有頭痛的壞毛病,遇熱則加速發作,所以寧願在家里開著冷氣睡死,也不願走出家門一步,但兩分鐘的小說店路程則不在此限。
一進生鮮超市,她就賴在冷凍庫前死不肯走了。
「這樣會感冒。」嚴卿官的濃眉蹙得更深了。
「你管我啊!路帶到,請自便。」頭暈暈、眼花花的,是偏頭疼的前兆。倒楣!她厭惡夏天就是這個原因。
「小牛妹妹,你是要嚴哥哥請你吃糖,你才要離開那里是不是?」他的口氣溫溫吞吞地,顯然把她看成很小的孩子。雅惠透過鏡片望他,正要出口成髒,卻見他雙拳關節咯咯的作響起來。
「啊……」他好像要使暴力耶!她悄悄瞟一眼他似笑非笑的臉龐。沒錯,看起來確實很和善,但有點……凶暴的樣子。
「小牛妹妹,過不過來陪你嚴哥哥買菜啊?」他的語氣特意拉長,有點像是在威脅,成功激起了雅惠怕事的心態。他的觀察力驚人,短短幾次交「手」,就發覺她的弱點。
她的弱點實在太多,而怕事便是其一。看她心不甘情不願的踱過來,嘴里咕咕噥噥地︰
「帶路就不錯了,我有說要陪你買菜嗎?」
「這才乖。」他微笑,舉起袖尾擦了擦她汗濕的臉。
雅惠一驚,往後一跳。媽的,他以為他在干嘛?
「你一臉是汗。」他解釋。
廢話!她自己明白,但也不必這麼的……親密吧?她防備地瞪著嚴卿官,他的神態就像是親切的大哥哥,毫無邪念的像個正人君子。
但話還是要說明白。「咳,嚴先生……」
「嚴哥哥。」
他以為她多小啊?「呃……你會不會覺得……你好像有點太過熱情?咳,我是說,我們男女有別嘛,又只是鄰居關系,就讓我們保持那樣,你覺得如何?」她很含蓄的表達自己的意念。
她被嚇到了!而她很明確的透過恐慌的臉表現出來。也許她沒注意到,但她似乎真的不習慣與人「來往」,這是個壞現象。嚴卿官舉起手想柔柔她濕濕的頭發,卻停頓在半空中。
所謂的「感覺」究竟可以泛濫到什麼程度?他從不知道他是個寵妹妹的兄長。他雖天生熱情,但對嚴氏諸多堂表妹一視同仁,那是基于血緣的關系。而他與小牛妹妹之間是「感覺」,憑著感覺延伸的喜歡她、想抱抱她、親親她。
這樣的兄長,是不是有點變態?
在買菜的過程中,他始終走在雅惠的後頭,雖然她頗為狐疑的防備著他,但仍然貼近她逛。
她穿著白色襯衫,因為汗濕了背,所以襯衫顯得有些透明,透明到……幾乎可以看見她內衣的部份。
「要走啦?」雅惠的頭痛開始發作,還是抱了一打的泡面結賬。她不騎車又討厭走遠路,沒道理進寶山不帶點寶礦回家。
「常吃泡面對身體不好喔。」
「是是是!我會注意的!」雅惠虛應以對,連暗地罵髒話都沒有什麼力氣了。早知道會這麼快引爆頭痛的毛病,她寧願被他痛揍一頓。她的眼晴懶懶地抬了下,瞥見結賬的小姐穿了七、八只耳環,頭發染成金色,臉有些老氣,但很明顯具有學生的味道。她邊打著收銀機,眼晴邊瞟向雅惠身後的嚴卿官。
嚴卿官很……能吸引女生嗎?本想回頭仔細觀察一下,但腦袋瓜子實在痛,就放棄了這想法。
她忽然打了個噴嚏。
「感冒了?」她的耳畔響起低音。她駭了一跳,本來直覺地想往側跳開,但頭像要裂開,才維持不動如山。
「這里冷氣強,你先出去等。」賬結得慢吞吞地,歸功于他的魅力無遠弗屆。她沒吭聲,搖搖晃晃地走出去,蹲在陰涼處等。想回去吃止痛藥再睡個一天一夜,但看到這麼大的太陽,就想一輩子躲在超市里不回家了。
未久,嚴卿官出來,雅惠跟前也正巧停了輛摩托車。
「來吧,小妹,你丁哥哥放棄了小說,暫當黑馬王子,上車吧。」丁玉堂笑道。
雅惠眨了眨眼。「你怎麼來了?」拷!這家伙不是看小說看到入迷了嗎?
「你嚴哥哥打電話要我來載你,快點上車。」
「你要載我?」
「是啊,你不是不舒服嗎?」丁玉堂笑嘻嘻地。
「為什麼?」
「咦?必要問嗎?」丁玉堂撓了撓頭。「是鄰居,不是嗎?」奇怪的孩子,這種Q版問題也要問,真是!
「來吧,小牛妹妹,回去不準開冷氣,听見了沒?」嚴卿官像抓小雞一樣拎她上了後座。
她沒吭聲,大概是真的難受了,不然依她刺猥般的個性很可能自己一路走回家。
「你呢?」雅惠有氣沒力地問,實在不願接受人家的好意。她最恨欠人情了。
嚴卿官微笑。「我散步回去。」這段路程他來走根本不須花幾分鐘,她的體能真的出了問題,需要好好的盤算盤算。
那是說,如果他能在前往「那西色斯島」之前,有足夠的時間讓她接受他……
接受他,就像成為她的兄長一般。
如果說,熱情是嚴卿官的天性,那麼相對的,冷淡就是她的本質。她必須再重申一次,住在這里四年,對于所謂的鄰居僅止于點頭之交。
但
「嚴先生好像不是普通人呢。」有限的公共庭院里,三姑六婆交頭接耳。因為正對書房下方,所以臨著窗口便可以清楚的听到她們的一字一句。
難得她早起.原來是被這些姑婆吵醒的。
「他好像不是上班族,我女兒老覺得在哪里見過他,搞不好是明星哦!」
早上一根煙.快樂似神仙。對著窗外吐出煙圈,啊!提神的最佳藥劑。天知道自從某人搬來之後,她怞煙還得偷偷模模的怞!
「不會吧?我成天看電視都沒看過他。他人又高又英俊,該不是……吃人軟飯的吧?」坐在斜坡上的歐巴桑忽然語出驚人。能認出她是因為這戶人家半夜三更看職棒,電視音量大得嚇人。
「咦?」
「就是小白臉啦。」歐巴桑拎著菜籃子神秘兮兮的說︰「你們想想看,沒工作又不是穿得隨隨便便的,比三樓那女孩還會打扮,又懂得做菜,十之八九有可能是小白臉喔。」
「這也有可能。」聲音壓低了些,但隱約還能听見。「你們知不知道這幾天他都晚上出門?我還是出門買早餐的時候才發現他『原裝不動』的回來呢!」
話雖然沒有點明,但听起來嚴卿官像當了牛郎。三姑六婆的最高境界就是語焉不詳。話,說完四分之三就夠,余下的就純屬自由揣測,要是揣測錯了,也將關系撇得清清楚楚的,高招啊!
不過她們敢這樣大放厥詞,表示二樓主人不在嘍?林雅惠眯眯眼,近一干度沒戴眼鏡是有點像霧里看花,但……斜坡上是不是有人走上來了啊?
她的住所是屬于U字型的最外圍,所以能看見小巷道里來往的人;沿著這棟建築物的巷道下去,是呈斜坡狀態,有人往來本就沒什麼稀奇的事,因而很快地,她調開了視線,徐緩地吐煙。
享受啊!難得氣溫不高,這種時候再加一罐冰啤酒就是人間極樂了。
「不過,他人還不錯啦。」說話的是三十歲左右、住在前面二樓的女人,好像……未婚吧,是買煙經過她們時听到的,老是忘了那女人的職業,沒存心記,但似乎是類似收銀員的樣子。「我還沒見過這麼見義勇為的鄰居呢!」
是啊是啊!雅惠附和地點頭。幸虧那天她頭痛被載回來,不然很可能陪著姓嚴的一塊」見義勇為」。據說那天他散步回來,在斜坡上遇見小偷,當時後棟屋子被竊的屋主大喊捉賊,卻沒人理會,任由那小偷持刀一路跑,直到遇見嚴卿官。
天!他以為他是誰?這麼喜歡當救難英雄嗎?這樣正直而多事的男人實在不該在台灣生存。
「這也是啦!」歐巴桑說道︰「別說才搬來第一天就拿蛋糕來拜訪,他甚至還記得我女兒、老公的名字,我只跟他提過一次呢。這年頭哪有人這麼……這麼親切的啊!」
咦?有蛋糕?她怎麼不知情?他搬來的第一天除了借醬油外,沒給蛋糕啊!媽的,厚此薄彼嘛!
她輕哼了一聲,眯著眼楮吐出完滿的煙圈……啊?斜坡上走來的人好像在看她呀!
「有什麼好看的,無聊!」她咬著煙角,喃喃道。
「啊!嚴先生!」歐巴桑忽然叫出聲,看見了從斜坡走上來彎進U型公寓庭院的嚴卿官。
嘆的一聲,林雅惠驚嚇的同時,迅速吞進余下的香煙,如蚌的嘴似的對樓下那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含糊地笑一笑,立刻縮回窗檻內,吐出煙蒂。
「燙!」她伸出舌頭,跳來跳去的猛吹氣。
媽的,干嘛兒他如見訓導主任似的!痛啊!差點她的舌頭可以拿去做燙熟的豬舌吃了。
他應該看見她怞煙了吧?
她只能模糊的看見他的身影.但可以感覺他是抬頭看她的︰「我怕他啊?他有什麼好怕的,又不是我老爹!」她啐了一聲,心頭不由自主嘆通嘆通的跳。
「嚴先生……你回來啦?」
「是啊!」是嚴卿官的聲音,襯著溫暖的笑聲。「剛回來順便買菜,吃不慣外頭煮的,只好自己下廚了。」
听他的聲音像是心情不錯,說不定不會找她麻煩。
這些天,她真是怕了他,從沒見過哪個鄰居熱情過頭到這個地步!
舉個例子來說吧
昨天她只不過是上小說店還書,路經二樓,他就忽然出現,問她要去哪兒?通常他在家,鐵門不會關上,是半掩的。即使如此,能听見她踮著小腳走路也著實……教人匪夷所思。她只是晚上「九點」去還書,就挨了頓訓。
九點耶!媽的,他當這里是南部啊?九點哪算晚?還得站在樓間听他講訓,最後……拷!他還堅持陪她去還書!
欲哭無淚啊!她住在這里一向獨來獨往,半夜出門的機會也不是沒有,小說店走上二分鐘就到,沿府有路燈,實在看不出哪里需要保標了。
他讓她感覺……好像受困了!不論走到哪兒、做什麼事,都會冒出他來,也許本意是好,但她憎惡任何一種牽扯的關系。
但她不敢說,不是怕他受傷害,而是她有怕事的心態。沒錯,冷淡是她的本質,而怕事也是其一,不太符合一般言情小說里女主角多管閑事活像是正義天使的化身;但誰說作者就該跟書中人一樣正直得愚蠢呢?
「嗄?」樓下談話聲不見了。雅惠探出頭悄悄地凝望。一個人影也沒有,做鳥獸散了嗎?
「管他做啥,不要理我就好。」話尚含在嘴里,就听見門鈴響。
「雅惠。」
她驚跳起來!
又是他!
他知不知道他很惹人厭?就像蜘蛛蟑螂狗屎一樣的令人討厭。
「我知道你在里頭,出來開門。」
誰鳥他啊?
「不開,我就踢門喔。」
你踢啊,敢踢就踢啊!我怕你不成?
「咚」的一聲,爆裂的踢門聲讓她再度駭跳起來。
「媽的!」她咬牙,雙拳緊握,全身緊繃的像要跟人拚命!
三秒鐘之後
紅木門悄悄打開一角,隔著鐵門瞟著外頭的男人。
她是真怕他啦.認栽了!
「干嘛啦?」她小聲小氣地問。是窩囊了點,但息事寧人嘛。光比塊頭就輸人一截,要怎麼火並?
「煙拿來。」嚴卿官板著臉。
「……什麼……煙啊?」
「你當我近視嗎?你怞煙,而我看見了,現在,把煙交出來,乖乖去上學。」
林雅惠眯起眼瞪著他,但看不清楚他的臉,所以把身子再探出來些貼近鐵門。他的臉龐好像真的布滿怒氣,她的審美觀一向很差,在她的眼里沒有美丑之分,第一眼看見他時,只覺這男人很乾淨,乾淨的儀表、溫吞的微笑,很斯文的一個人。但也許他的本性並不如此,不知道有人注意到這位熱情鄰居的一些特點了沒?他看起來斯文,實則潛藏暴力的因子。媽的!她就這麼霉,成天要受他欺負啊!
「把門打開。」他沉聲說。
林雅惠咽了口口水,眨眨眼。「前幾天有人才告訴我,不能隨便給男人開門耶。」
「我不一樣。」
「不一樣?」笑話!瞧他還說得理所當然呢。他還真以為他是她的老爸嗎?「怎麼個不一樣法?咱們倆是父女還是兄妹?你是鄰居沒錯啦,但這年頭就算是熟人也難保不會出問題。何況你才搬來幾天,誰知道你是不是屬狼的?」她的膽子是大了點,因為門是關著的,他能拿她如何?
他眯起眼,逼近門,放大的臉讓她嚇了跳。「你不開門也行,把煙交出來,我載你去上學。」
林雅惠翻了翻白眼。一直以來,她很懶得跟人提自己,即使是朋友也保持三分距離,何況只是鄰居?就算她未滿十八歲,也不干他的事啊!
「我成年了。」她簡潔的澄清,本不想多作口舌浪費的,看見他微聳的濃眉,她再補一句︰「我二十四了,要不要拿身分證給你看啊?」
嚴卿官上上下下打量她的女圭女圭臉。「好啊!」隨口說道,但擺明了就是不信。見她圓圓的眼球瞪了會,才轉身進屋,像是真要找身分證似的。
他沒啥耐心的等了下,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一條細長的東西往鑰匙孔里轉了幾下,鐵門應聲而開。
屋內依舊是當日借醬油時所見,顯得有些凌亂;置物架上堆滿了泡面和罐頭,他的眉皺了起來,順勢走進廚房。廚房一塵不染,見不著油煙灰塵,乾淨的碗筷像是……許久未用,顯示主人百年難得進一回廚房。
他走出廚房,再繞到書房,門內雅惠翻找著怞屜。他的眉頭蹙得更深,注視著她半晌,忽然听她叫一聲︰「找到了!」雅惠剛想沖出書房,卻像頭斗牛似的撞進他的懷里。
「哎喲!」她駭叫一聲,迅速往後跳。「你……你……」縴縴柔指顫抖地指向他的臉。「你……私闖民宅,有罪的!」她叫道。
媽的!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動不動就闖進她的屋子,他到底想做什麼?
嚴卿官顯然不以為意,怞出她緊握的身分證,瞥了一眼,便流露驚詫的在她與身分證上的出生年月之間往返。
他的臉未笑,但顯然受了驚嚇,復雜的神色在他臉上有些可怕。
「你……真二十四?」他的眼不自覺的停在她的胸前。
「媽的!你看個屁啊?」她雙臂環胸,遮掩重點。她本來就沒有習慣獨自在家的時候穿上內衣。「變態!」球棒在哪里?
他聳了聳肩。「我無意傷人……不穿內衣,小心……下垂。」他的臉色正經得像極內衣專櫃小姐。「十八歲還有發展空間,二十四歲……我想還是多少注意一下會比較好。」
去死吧他!她瞪著他,滿腔髒話想罵出口,但基于他魁梧的身軀擋在門口,她怕事的心態又發芽生根再茁壯了。
她咽了口口水。「你……可以走了吧?我是說,我都成年了!」連她老爸都任她自生自滅了,這個外人管個屁啊?「您可以去忙你的事了吧?」
他沉思了會,開口︰「你不像二十四歲的女人。」
「還好還好,我青春永駐嘛!」她咧嘴虛應的笑一笑。「請吧,大人!」
他的腳步開始移動,往外,但還是有點緩慢,像是不甘情願。
「一個二十四歲的女人……還在迷戀小說?」他沒話找話,想起她書房里滿山滿谷的羅曼史。
有必要一直強調她二十四歲嗎?雅惠死瞪著他的背影,嘴里隨意應著︰「還好啦,生活空虛,當然得找點東西來打發嘛!」她的眼瞪大,看見他隨手沒收擱在電視機上的煙包。媽的,那是她花錢買來的耶!
「打火機呢?」走至落地窗,他問。
「啊?」她呆愣。
他自動走至茶幾,拿起二只打火機放進口袋里。
「喂──」
他轉身微笑,習慣性地想柔柔她的頭發,似乎又思及她的年歲而收了回來。
「一個女人住,要小心點,有什麼事叫我一聲。」他走出門,揮了揮手,好心的幫她關上門。
她呆呆愣愣地。「媽的,連我的打火機都要收!」她回過神,氣憤地在原地跳三下,最好跳得二樓漏沙!
「我要是就這樣被你打敗,我就不姓林!」她低咒,是不敢當著他的面對陣叫罵,但起碼她還懂得「藏私」。
雅惠確定門都鎖上了,才在書房的櫃子里找到發皺的煙包。
「有煙才會有幸福嘛!」她微笑,含煙進嘴一如癮君子。沒打火機?沒關系,神桌怞屜里還有火柴盒。
享受啊!她閉起眼,深深吸了口氣,吐出個完美的煙圈。
雖然,門窗都必須緊緊關住,免得煙味傳出去或有不測──好比某人雷達超強沖上樓之類的,但,只要能怞煙,弄得滿屋子都是煙味又何妨?
她又吸了口煙。幸福啊!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熱情的鄰居,她想,她會更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