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叫聲有些近,連風也吹得她臉頰有些發冷,讓她不由得從睡夢中暗暗清醒過來。
長年養出的警覺之心,讓她繼續裝睡,紛亂的腦袋里首先想到的是小鵬在何處?
她在鳳鳴祥她義爹面前扮演著離不開小孩的軟弱娘親,就連睡覺也跟小孩同睡一床。她的手指稍挪動了下,發現自已竟身處野外,身下躺的是野草。難怪鳥啼如此近身……那小鵬在哪里?
她思緒一時轉不過來,直覺反應這是鳳鳴祥她義爹搞的鬼。後來又想起她義爹早在三年多前就死了,自然再也傷害不了小鵬——
思及此,不禁想要苦笑起來。就算她最大的恐懼已離世,這三年多來仍是頻頻錯覺,以為鳴祥她義爹之死是在夢中而非現實。
放松之後,極香的肉味鑽進她的味覺里,她心里正疑,忽而這幾日的記憶一一回到腦中,從離家出走到她落河裝作昏迷——她低呼一聲,連忙張開眼眸。
裝昏迷,裝昏迷,她倒真的迷倒在他懷里,真是個沒有用的人。
「你醒來了?」莫遙生正坐在她的身邊,朝她露出驚喜的笑顏來。
他的笑,一直讓她很迷戀。當年她「年少無知」,吸引住她的第一眼,不是因為他俊美的外貌,也不是因為他談吐極佳,而是他的笑、他的眼。
他的笑,總讓她無法抗拒地貪戀著,直到成親之後,她才了解到他的「男色」對她而言,就像是毒素般的可怕——
她一時恍神,直到鳥又叫,她神智一回,趕緊撇開視線,不再瞧他的笑顏,也才注意到四周的景色。
「這是哪里?」像在野林之中。
他不答,反而笑道︰「你餓了吧?」
她不由得看向他,瞧見他正在臨時搭起的火架子上燻燒著野雞,她咽了咽口水,頓覺自已肚子在抗議了……她的視線落在他的身形上。
「你……你的外衣呢?」風一吹,她身子微冷,低頭一看,自已竟只著蔥綠的抹胸,其餘的肌膚全露個光光。她驚喘出聲,雙手趕緊遮住不算豐滿的胸部,顫聲道︰「你月兌了我的衣服?」
「你濕了一身,不換下,會著涼的。」他柔聲說道。
她心一動,暗暗咬住牙,不敢再直望著他多情的眼。
這人,簡直是她命中的克星!
「你餓了吧?這雞再弄一下便熟了。」
「你要我怎麼吃?」她惱道。袒胸露背地去吃嗎?
他微微一笑,道︰「這里又沒有外人,有什麼關系呢?」
「我……我跟你可沒有任何關系!」
他聞言,眼中一閃而過某種情緒,隨即笑道︰「非君,你我是夫妻關系,自不是外人。」
「你沒瞧見你我外表歲數差距極大嗎?」這人真是石頭腦,听不懂她的話嗎?
「你的外貌本就老成,我一點也不介意。」
這人……就算是實話實說,也不用說得如此白吧?沈非君心中有惱,恨恨地咬牙切齒道︰「看來你好像娶了一個老妻。」
莫遙生彷佛沒有看見她的惱容,頗為同意地點了點頭,自烤架上撕了半只雞腿,對她笑道︰「可以吃了。」
她避開他的笑眼,看著他故意晃動烤熟的雞腿,讓香味迎面而來,好香……肚子咕嚕嚕地叫,讓她的眼淚差點掉出來。
「公子,麻煩你將奴家的衣服取來——」
「衣服都還濕著,你會著涼。」
她估量了下,須繞過他才能取回衣服,心知他存心的成分居多,只好細聲說︰「衣服濕不濕都無妨,公子不給衣,奴家如何能用食?」
莫遙生搖搖頭,認真說道︰「我是你的相公,你何必做這多餘的介意?你的身子我又不是沒瞧過、沒模過——」
她聞言,秀臉脹個通紅。
「我叫繡娘,並非你嘴里的非君!你這石頭腦,要我說多少次你才信……咦咦,你站起來做什麼?別靠近我,別再走近了!」她護著胸,連連往後移,直到背貼上了樹,才發現退無可退。
她暗暗叫惱,心跳如鼓地撇開視線,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就近噴在她臉上。
「瀅魔。」她喃喃道。
「誰是瀅魔?」他柔聲問道,聲音近到酥了她的身。「非君,為什麼不看我?」
因為一看,她就迷糊了,他分明是故意的!可惡!
「男女授受不親,公子請自重。」她可憐兮兮地細聲道。他身上的氣味幾乎打亂了她可憐的理智。
「夫妻之間還要談授受不親嗎?非君,你當真要拒我於千里之外嗎?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我以為……我真以為……」
他的聲音忽地有些輕啞,讓她心中一跳,以為他男兒有淚輕彈出來,不由得轉回視線,瞧向那一雙能勾她魂的眼眸。
他的目光極柔,柔中又有些令人難解的謎霧。她還記得,以前的莫遙生是一個溫柔又豪氣的人,雖是大戶人家出身,卻無大戶人家的老氣與墨守成規的作法。她知這是因為他自幼因多病而以一袋黃金拜師,一學學了十年之故;武功是沒她好,但他年少氣度與處事的態度,卻是她遠遠不及。
是她把回憶美化得太過火了嗎?怎麼她老覺得自大雲樓相遇後,他似乎與她記憶中的莫遙生有些分離了?
被他赤果果的情意迷到有些暈頭轉向,等到她驚覺時,他已經吻上她的唇瓣,而她非但沒有抗拒,反而與他唇舌交纏起來。她腦中渾沌一片,難作思考,模糊的意念中知自己該用力推開他,偏偏手軟腳軟,連火燒的身子也軟攤在他懷里……
「你的臉,是非君的;你的聲音,是非君的;你的身子,是非君的;連你的吻,都是非君的。」吮吸著她的唇,他喃喃道︰「十年來,我不曾忘,不敢忘,不能忘,為什麼你要騙我你不是非君?不,非君不會騙我,那就是你失了記憶嗎?所以十年來你沒有回來過,連見著我了也認不出來?」
他的語氣充滿傷痛,她張口欲言,卻被他再度吻上,吻得她意亂情迷。
他該不會是故意的吧?利用她的弱點吻得她理智全失……可惡!可惡!偏自己完全無力抵抗他——
真笨!
她才是那瀅魔吧!
「我對你,永遠不變,所以,你不要怕我,好嗎?」
恍惚間,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他溫柔的低語。不變、不變,這兩個字像催命符一樣不停地鑽進她的腦中,不停地重復,像是魔音穿腦,讓她從中慢慢地掙扎。
他的吻,落在她的頰上、她的頸間,像一點一滴的情累積起來;她的胸好像一陣涼意——
她低叫出聲,用力推開他,及時拉住往下掉的抹胸。她滿面通紅,又惱又恨地結巴道︰「你——你——你簡直是,是……」
見他又要靠近自己,她直覺雙掌推出,將毫不設防的他打離自己,隨即飛快地奔到曬衣之處,抓了自己的衣服披上。
「非君!」她那一掌打得雖不致重傷,卻讓他一時難以爬起。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叫道︰「我不再是沈非君了!」
「你不是,天底下就沒有第二個沈非君了!」見她無情要離,他心急,喊道︰「你真要我心碎地再尋你一個十年嗎?你忍心嗎?忍心嗎?」
原本要逃去的沈非君聞言,停了腳步,低語︰「沒有人要你找的。找了又如何?就算你找著了,還會是那個你心目中的沈非君嗎?」
莫遙生武功雖沒有她好,也停置了十年不曾練過,但眼力與耳力卻是天生的好,他微微錯愕,尚未理解她言下之意,就見她飛快地奔離這野地。
「別走!」他驚慌喊道,一見她失了影,就算那一掌讓他咳得難受,他也硬是狼狽地站起來。
他怎能讓她再從他眼里消失?
腳步聲又近。他抬頭,瞧見她跑了回來,心里萬分驚喜。
沈非君默然地看了他一眼,奔到烤架前,毫不留情地拿了烤雞後,又跑了。
「非……」他楞了下,一時回不過神來,只能呆呆地看著那尚在竄火的火堆。
林間的腳步聲再起。他又見她二度轉了回來,動作極快地抄起他的衣物,瞪他一眼,細聲說道︰「可別再來追我了!我不是沈非君,你再追,就休怪我無情了!」語畢,她抱著他的外衣鑽進林間。
莫遙生心里驚訝之甚,讓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她……」竟玩起這種下流招數來?非君為人正直、講究公平,對於下三流的招數從不屑為之,她……真的是非君嗎?「她是!絕對是非君!」他心里甚為清楚︰「就算非君有雙生姊妹,我也能分得出來!何況她的味道、她的身子,我怎會錯認?」
她的師父一生只收一徒,她的武功招數他又怎會認不出來?
只是,她似乎變了,變得連他都覺得好陌生。
「就算陌生又如何?她沒死,我已是謝天謝地。」莫遙生雙手遮掩俊美的臉龐,喃喃低語︰「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就算老天爺折磨了他內心十年,他也心甘情願,只要她活著,還管她變不變!
他雖不知非君為何要說這種一戮就破的可笑謊言,但他心里的喜悅,始終是不變的。
「真怪,我在大雲樓找著她,心里又驚又喜,卻彷佛霧里看花,落不真實。我怕她從我眼里消失,要舟夫告訴我這少見人煙之地,我看著她在我眼前睡著,卻仍踏不著地,恍恍惚惚,生怕只是一場夢……」
現在她逃了、跑了,他才慢慢接受這是真實,一點一滴的喜悅之情,開始淹沒了他……
「老天爺!」雙掌仍是蓋著臉,他倒臥在地,輕笑出聲,笑聲不斷。
她沒死,她一直活著!
就算因此而讓他再絕望個十年,他也心甘情願!只要她沒死,只要她安然無恙,只要她在這世間活著,老天爺要怎麼待他,他都不再詛咒老天。
他仍在笑,笑難抑,遮臉的雙掌下慢慢地滑出淚水來。
笑聲停了。林間只剩下鳥叫聲,風吹來,吹不乾他直流的淚。
良久,他才啞聲說道︰「老天爺,謝謝你,我不再怨天尤人。」
這是哪兒?
在野林間走了一陣,都吃飽喝足了,還找不著有人煙的地方。
「是我迷路了嗎?」沈非君微惱︰「我這麼不濟事?連個小林子都會迷路,若讓小鵬知道了,豈不是丟盡了我這個當娘的臉嗎?」
可是……
「可是,我怎麼不記得剛才有走過這些路子?」真的迷路了嗎?還是他特意將她帶到沒有人跡的野林之中?
這不是瀅魔惡賊在擄人時才會做的事嗎?
「不,一定是我多想了。」她搖搖頭,否決自己的疑心。「他性子極為光明正大,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我的多疑不該用在他身上。」
走了一個多時辰,仍是找不著出口,她的雙腿發軟,又怕他找到了她丟在半途的衣物,緊追上來。
「嗚……小鵬,快來救娘,娘真的迷路了啦——」
小鵬不知想不想她這個娘?有鳴祥跟余滄元在,他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來思念他這個流浪在外的娘親吧?但她好想他啊,每天晚上睡覺沒有抱著他的小身體睡,她就像是失了枕頭,難以成眠。
如果她現在很落魄地回去,小鵬會不會笑她?她想著想著,忽覺自己來到了林間的盡頭。
「怎麼有點眼熟?」
這盡頭像是斷崖的下方……為何給她一種眼熟之感?她在天水莊十年,沒有來過像這種人煙稀少之地啊!當年由北往南,她也不曾在南方的哪里停留過,只除了在進天水莊的前一天……
「啊!是這里!」她訝道。想起了她與鳳鳴祥的結緣之地。
當年她懷著身孕,並無特定的去處,走到哪兒就算到哪兒。她一路往南,一直走了三個多月才發現自己肚中有了女圭女圭,當時她身上盤纏不多,又找不著安身之處,只好專撿偏僻之路而行,直到數月後走到此處被盜賊所追,不慎落崖後遭鳴祥所救,從此定居在天水莊,改變了她與小鵬的一生。
她與鳴祥的緣分由此開始,她也以為與他的緣分就此斷了,沒有料到十年之後,竟然又來到了這里。
這表示了什麼?重系緣分嗎?
她搖搖頭,搖去自己的痴心夢想,喃道︰「難怪這里沒有人煙,原來有盜賊橫行於此。」她的心有點癢癢的,手也有點癢。「這就是師父所說的鏟奸除惡吧?」
她自小常听師父提他的英雄事跡,讓她百般羨慕。她一直以為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跟師父一樣,在江湖上大顯神威,但從她嫁入莫家到後來在天水莊十年的閉塞生活,讓她以為這一輩子是只能當井中之蛙了,現在,好像是一個機會——
「我身上沒有錢,反正到了有人的地方,又得去做洗碗工,跟我想像完全不一樣,不如……不如……」跟師父一樣鏟奸除惡,順便搜刮點不義之財,就不必再到處應徵工作還被人嫌她老了……她愈想愈興奮,一時忘了還有人正追著她。
她估量要如何找到那些盜賊之際,忽地听見有人聲,她大喜,拉起裙擺立刻跑上前——
「娘!娘——小心!」沈小鵬雙眼忽地一張,驚慌地爬起身來。
夜色里,在密林的遮掩下,幾乎看不見天上的星星,伸手也不見自己五指,只能從前頭微弱的火光瞧見余叔叔模糊的身影。
是了,他想起來了。
他可惡的娘親離家出走,害他夜不成眠,緊張得要死,生怕她在外頭出了什麼事。
一連尋了她好幾天,她卻像在世間蒸發了一樣——那幾日,他好怕好怕,怕再也見不著她,一直到有人傳來消息,從大雲樓里墜河的婦人長相七、八分像他娘,他趕緊跑到大雲樓問個詳細,才知道他那個愛哭的娘在這間客棧里當洗碗工。
洗碗工!
在天水莊里她當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婦不好嗎?干嘛來這種地方洗碗?明知他娘必是缺錢,但,但一想到他氣得要死的娘親去為人洗碗,他心里就不痛快。
尤其又想起那間客棧的掌櫃繪聲繪影,說有一個男人跟著跳河救他娘,而那人的身形舉止,又極像當日莫不飛的四師兄……
「為什麼……他會救娘?」沈小鵬自言自語道。
「是人,都會有俠義之心吧。」坐在火堆旁守夜的余滄元淡淡答道。
「若是余叔叔,余叔叔你會跟著跳河救人嗎?」
余滄元沉默了會兒,才道︰「江南之地,十人里就有八人懂得泅水,不必等我救,自然會有人跳河救人。」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只會在旁冷眼觀看,沈小鵬心里雖有些不舒坦,但也知這是余滄元的個性。只是……連親如余叔叔,都不會下水去救人,那男人……為何會知道他娘的閨名?又為何會毫不遲疑地跳河救人?
尤其,那人長相雖好,看起來卻極為陰沉,那人的師兄弟跟他說話,他也幾乎不曾搭腔過,連一臉像極大魔頭的風大朋看起來都比他親切許多哩。
那人怎會救他娘?怎會?
沈小鵬心里略有不安,又想起那載他們離去的舟夫所說的話——女人是昏迷的,那男人卻要他劃得愈遠愈好,遠離有人的地方。
害他連一刻也待不住,不願守在天水莊等著余叔叔或鳴祥來幫他救娘,他要自己來,連客棧也不要住,寧願多走點路。這也才會在林中過夜。
那男人,到底要帶他娘去哪里?他們循線到了舟停之處,才發現那人又雇了馬車,往這幾乎沒有人煙的地方而來,為什麼?他好怕她娘被騙啊,別看他的娘一臉精明,一哄她,她就容易被騙!
「余叔叔,莫不飛的師兄弟都是好人嗎?」
「好人的定義難說。」余滄元淡淡答道︰「我對你可算是好人?」
「余叔叔對我來說,當然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我對其他人而言,卻不見得是一個好人。」
沈小鵬微楞,為娘親擔心受怕的腦袋不想慢慢思考,月兌口道︰「余叔叔的意思是,莫不飛的四師兄對莫不飛他們來說,是個好人,對我娘卻是一個不懷好意的惡人?沒錯,一定是這樣的,不然他干嘛將我娘帶到這種地方來?」他愈想愈心急,連忙站起來,叫道︰「余叔叔,咱們別休息了,再多走點路找娘,好不好?」
余滄元冷冷地望著他,不以為然道︰「你娘是個寡婦,且年紀比起莫遙生來,也大了點;而莫遙生乃北方鉅富,名聲不算壞,加以家中有妻,你想他會對你娘做什麼?」
是啊,那與莫不飛同姓的四師兄能對他娘做什麼?沈小鵬知余滄元一向實事求是,說起話來雖不中听,但卻是實話。
那叫莫遙生的男人,的確看起來比娘親年輕極多,可是……可是,那莫遙生對著他月兌口喊娘親閨名時,那眼神……那眼神像在看一個極為珍惜的寶貝一般。
除了他,誰還會把他娘親當寶看?
「那人,在莊里沒待多久就走了。莫不飛數年沒見過他,也承認他的個性變化極大……」
說不擔心,那才是怪事呢!可惡的娘,淨讓他這個兒子擔心受怕,要找到她,非……非狠狠罵她一頓不可!
「帶走我娘來這沒有人的地方,究竟是為了什麼?」沈小鵬腦中一閃,忽問道︰「余叔叔,既然你認為我娘無事,為何一听到莫遙生將她擄來此地,又突然改變心意,跟著我出來尋人?」
余滄元面不改色地望他一眼,目光又落回火堆里,說道︰「沈夫人畢竟是天水莊的人,她與鳴祥算是我名義上的義妹,我理應多顧著點。」
說得很理所當然,沈小鵬心里卻有些懷疑。余叔叔雖疼他,有意將一身所學慢慢傳授給他,但那並不表示余叔叔會為他娘煩些小事,余叔叔會出面必是有什麼危及他娘性命的地方。
沈小鵬的心老是不安,正要再問個詳細,忽見余滄元無聲無息地站起身來,像側耳傾听遠處。
過了一會兒,余滄元減了火,朝他做了一個手勢,便消失在黑暗的密林間。
沈小鵬緊張得直冒汗。
「他要我在這里等,是他听見了什麼嗎?」林中還會有什麼?老虎獅子?那他娘怎麼辦?
可惡!若是他再大一點、若是他武功再好一點,他就不用靠余叔叔保護他娘親了!
他著急地等了又等,不見余滄元歸來。他的腦中設想無數可能的惡劣情節,怕他的娘被老虎吃了、怕他的娘在林里被那個姓莫的欺負、怕他的娘害怕得哭到昏頭……
「可惡!可惡……等等,那又是什麼聲音?」與余叔叔完全不同的方向傳來奇異的聲音。「會不會是娘在求救?」他遲疑了下,飛快地追著聲音而去。
天無星光,沒有火摺子,他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好幾次跌跤,他又爬起來循著原來聲音的方向而去。
「誰?」有人忽然低喊,隨即又訝︰「是你?」
沈小鵬一听這聲音極熟,立刻停下腳步,眯起眼在夜色里勉強看出眼前是——
「你!我娘……」瞪著莫遙生衣著有些凌亂,好像……好像是剛辦完什麼事才換上衣服的,他的頭有些暈了,不敢想像他的娘受了什麼苦處。遠處傳來的聲音讓他勉強拉回神智,問︰「還有人在?」
見莫遙生就近飛竄上樹,壓根不想理會他,沈小鵬眼珠一轉,也算機敏,立刻用余滄元教他的輕功跟著飛上附近的樹上,掩身在濃密的枝葉之間。
遠處,慢慢傳來人聲,微弱的火光來自該人所提的燈籠。
「這娘們更是辣得夠味,把我臉上抓了好幾道血痕啊。」
沈小鵬心一跳,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去,她掙扎有什麼用?到最後還不是叫咱們給擄來了?」
莫遙生微微眯起眼來,黑色的瞳孔像入夜後神秘的密林。
「這女人見沒救了,便開始哭哭啼啼的。」
哭哭啼啼?那不是他的娘嗎?沈小鵬差點要沖下樹問個清楚,偏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只在初步,下去了別說救他娘了,說不定還成累贅。可惡!這兩人是哪兒來的,竟敢隨便擄他寶貝在心頭的娘?
「女人嘛,就算是哭,也是哭一時的,等咱們大頭子用過之後,還不是服服貼貼的!」
莫遙生俊美的臉龐陰沉起來,雙拳雖是緊握,卻強迫自己躲在樹上不動聲色,暗暗記住這兩人的長相和每一句話。
「咱們老大最沒法抗拒美色了,一見人家有幾分姿色,也不管能不能招惹,先擄上寨再說,嘿,不知道老大會不會用完之後賞給咱們?一想到那娘們的姿色,我就渾身發酥哩!」
「那是之後的事啦,打點精神,明兒個還有事要干呢!等搶了那北方名商一筆,咱們可喝香吃辣好幾個月,還怕沒有機會享受那娘們嗎?」
他一定要活活整死他們兩個!沈小鵬恨恨想著,努力用眼力跟听力將這兩人的長相、每一句話給刻在心頭。
兩人邊說邊抄近路往崖上的方向走,微弱的光逐漸消失後,連足音也不見了,莫遙生才躍下樹來,打算跟上前。
「等等!」沈小鵬跟著跳下來,低叫︰「為什麼我娘……」會落在那群盜匪的手上?你到底是何居心?原要這樣問,卻還沒模清這莫遙生的居心,只好壓低聲音改回︰「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莫遙生面露陰色地看他一眼,說道︰「這種話該是我問才是。你一個小孩在這種地方,你爹娘不管你的嗎?」
咦?原來這姓莫的不知他是他娘的小孩。沈小鵬腦袋紛轉,小心翼翼地說︰「其實,我跟莫不飛他們是來找你的,莫……莫叔叔。」
「不必,你回去。」
「等等,等等,莫叔叔——」他喊得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吞下心里的恨,說道︰「我跟莫不飛他們一路循來,听說你帶著一名女子……她呢?」
「這不關你事,回去!」莫遙生無意再跟這小孩多說什麼,轉身就要離去。
沈小鵬動作極快,奔到他面前,低喊︰「剛那兩人嘴里被擄上寨的女人就是你帶著的那女子,對不?」
「是又如何?」
沈小鵬一獲確定答案,臉色一白,差點當場昏過去。他那個可憐愛哭的娘……現下不知會有多害怕?
他尚手足無措時,又見莫遙生無聲息地追上去,他連想都沒有想,也跟著身後追去。
莫遙生知他緊跟其後,卻不再理會他的死活,逕自遠遠地追著微光,直到一注香的時間過了,那兩人沿著近路走上斷崖,再經彎彎曲曲的小徑來到隱密的入口。
天色已微微發白,沈小鵬細細觀看那守著寨門的十來人,汗水從他額上滑落,知道自己絕無能力馬上救出娘親。
如果再回頭找救兵,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他忽見莫遙生回頭就走了,不再留戀,他遲疑了下,快步跟上去。
「你要去哪兒?」
「不關你的事。」
「……你武功不好?沒法單挑那寨子?」沈小鵬追問。
莫遙生不理他,愈走愈快。
「你等等我!你必定武功不好,才會讓那些盜匪從你手里搶走那女人,對不對?你不能就此逃命!得先救出她啊!」
「不關你事。」
「怎會不關我事?見人有難,必要拔刀相助,我幫你救!你有什麼法子快說出來!」等救了人,再來對付這姓莫的!這姓莫的,該不會也是瞧上他娘那個老老的姿色吧?
莫遙生聞言,停步轉身看他,俊美的臉龐已露不悅。
「你這小孩能有什麼用處?」他眯起眼︰「若不是知道你是天水莊的人,我真要懷疑你是那寨里的人!」不然以一個十歲小孩,在見了強盜之後還能熱心救人?有問題。
沈小鵬知他懷疑,連忙道︰「我……我是天水莊的人,我娘是寡婦,我爹……我爹在我未出生之際,便是死在強盜手里,我娘說,天下最可惡的便是強盜了,哎啊!」他氣得直跳腳。「你在這里耽擱什麼?我幫你!我幫你!先救人再說!我娘……我是說,天下的女人都很容易害怕的,一怕就哭,我真怕她的眼淚一落就沒完,哭到歇氣沒人哄,怎麼辦?」
「非君從不哭。」莫遙生頓了下,想起自相遇以來她莫名其妙就掉淚。
「不哭……」才見鬼了呢!「那總會害怕吧?」
莫遙生搖搖頭,迅速往崖下方向走,自語道︰「她不會怕,我卻會為她怕。」
這姓莫嘴里的非君真是他娘嗎?沈小鵬無暇多想,見莫遙生使出輕功,飛快竄走,他立刻運氣飛身上前。
這姓莫的必有計畫救人,無論如何,他是纏定這人了。
一大一小,迅速消失在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