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愛說,這年頭的壞人已經不流行穿黑色了,相形之下,在她家門口徘徊的家伙就顯得跟不上潮流。怎麼著?出門之前他的老大沒吩咐他「偽裝」嗎?
「喂,你找誰?」硯琳蹦出來行使她的盤問權。哇!沒想到混黑道這麼好賺,瞧他那身絲質西裝,八成與她千方百計「摳」來的電腦同樣昂貴。
遇上這種凱子,若不好好賺他一票未免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請問歐陽雲開先生住在這里嗎?」陌生人居高臨下端詳她,似乎在評估她佔多大份量。
硯琳姑娘也正在做同樣的裁決。用存折印章推理也知道,這男人一定是什麼「峰哥」派來的。老姊前幾天提過,峰哥最近可能會派個跑腿的過來致謝,不過呢──
她繞著對方走了一圈。陌生男子看起來滿有教養的,缺了點黑社會混混的習氣,毋寧更像好人家的翩翩少爺,眉宇之間清朗磊落。
「我想你應該不是峰哥派來的吧?」先打听清楚比較保險。
「峰哥?」陌生人挑高帥帥的濃眉。
果然不是!哈哈,不是認識的朋友最好,如此一來她敲起竹杠比較不會有罪疚感。
「你有多想知道這位歐陽雲開的下落?」她垂涎兮兮的小生意人嘴臉又露出來了。
陌生人覺得小女生滿懷希望的表情很可愛。她不回答他「是」或「不是」,卻問他有多想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
「很想很想。」他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小女生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瞳眸靈晶晶的,不妨和她扯上幾句,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獲也不一定。「我急不急著找他跟你有什麼關系?」
天大的關系!這有助于她決定每個問題的底價。
「不如這樣吧!你給我一百塊,我就回答你的問題。」不義之財不可取的謬論她向來不放在心上。
「我還以為南台灣的小鎮民風純樸呢!」他呢喃自語,音量卻正好讓她听見。
「那麼你顯然中了旅游叢書的毒太深了。」她才不屑替自己分辨,一台貨真價實的CD音響可比自尊心實用多了。
「好,一百就一百。」他爽快地掏出皮夾,怞出-張百元紙鈔給她。
一皮夾!這家伙一皮夾的千元大鈔,總數不下四、五萬。硯琳覺得自己中到大獎了,眼珠子只差沒亮出「$」的符號。該死!剛才應該出價一千元才對。
「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他的風度堪稱彬彬有禮。
「可以,他確實住在這里,不過──」她笑咪咪的,擺明了吊人胃口。
「不過什麼?」白女敕女敕的小手攤到他鼻子下。「小姐,我已經付過錢了。」此刻一百元還捏在她手里咧!
「一個問題一百!」垂涎的眼楮盯住他的深褐色皮夾。
他長到二十六歲還是第一次看見好意思向陌生人獅子大開口的女孩。「看來你所受的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有點問題。」
「別扯東扯西的,講閑話也要算錢哦!」大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別說她沒事先警告過他。
「我看我還是省點時間,一次付清吧!」他掏出兩張千元大鈔給她。「連講閑話的錢也算在內,夠了吧?」
「夠夠夠!」她一把搶過來,生怕他改變主意。
陌生人見了又忍俊不禁,難得踫見一個很有意思的小女生,他突然不太急著找到歐陽雲開了。
「听仔細嘍!歐陽雲開現在不在,他陪我姊姊去圖書館找資料,順便回學會辦公室開會,據說下午五點以前會回來,距現在還有四十分鐘。他和我姊姊打算一起吃晚飯,他每天晚上十二點睡覺,早上七點鐘起床,中午十二點吃午餐,晚上六點吃晚餐……」
她絞盡腦汁想找出另外十件事湊成二十句話,無奈卻想不起來,只好依依不舍地把剩下的一千塊還給他。「我只知道這麼多了。剛才的每句話就算回答一個問題,我總共說了十句話,正好一千塊。」
陌生人竭力壓下拚命往上冒的笑意。
「你可以告訴我你和你姊姊的事湊個兩千塊呀!」他好心地教導她如何敲詐自己。
「閨女的秘密怎麼可以隨便透露!你到底是誰?」現在才想到要問,不過她剛才講的一大堆基本上都是廢話,他不可能拿來對歐陽大哥不利。賺錢歸賺錢,基本的朋友道義還是得顧及。
陌生人馬上遞過來他的名片,上面印著︰復天人壽保險集團,頭餃是「執行經理」,署名則橫列著「溫道安」。
看不出來嘛!年紀輕輕可以當執行經理。「復天人壽」挺有名的。在台灣,資訊界的「IBM」、建築業的「飛鴻建設」和保險業的「復天人壽」都是赫赫有名的龍頭老大。看來這個人來頭不小,難怪有本錢身懷巨款四處跑。
嘿嘿,發財嘍!
「你還有什麼問題盡管問好了。」叫她招出祖宗八代都沒問題,說不定一席話說下來,今天就能賺到她垂涎多時的CD音響。
「小琳?」
天哪!他們何時不好回來,偏偏選在此時此刻,擋人財路也不是這種擋法。
「歐陽大哥,你們明明說好五點回來的,講不講信用呀?」她懊惱萬分地轉頭,卻見到雲開身旁一臉沮喪的姊姊。「怎麼?你又惹我姊傷心了?」
雲開只能苦笑。他也不想看她傷心哪!早知道就別讓她去玩那個勞什子的測字玩意兒。都怪謝見之搞出這等麻煩來!
下午謝見之在圖書館踫上瑋瑋,一個勁兒鼓吹她畢業後加入他堂叔在台北經營的廣告創意工作室。他擔任美術設計,她可以撰寫文案。
「現在離畢業還有兩年,而且屆時我不打算離開台南。」她的盤算當然是基于男朋友的因素,不料該死的謝見之竟敢游說她。
「你畢業之後,歐陽雲開還有一年得熬,再加上兩年兵役,起碼得等他三年。」說得仿佛她浪費了多少青春似的。
幸好他幼年受過傷,左耳失去听力不用當兵,否則難保姓謝的不會得逞。結果瑋瑋被他煩不過了,背起包包跑來學會等他,回家時一五一十把謝某人的雞婆全部告訴他。
倘若沿路順暢到家也就算了,偏偏他們路過一個測字攤子。她這學期選修了一門「易經」,對卜卦、算命興致特別濃厚;再加上謝見之適才的鼓吹,她心里彷徨,竟然拉著他就去測字。
那個測字老人已經衰頹得看不出年紀,著實令人懷疑他測得出個所以然來,偏偏瑋瑋堅持要听听看。
于是她選中一個「艋」字,請老人測測她的感情──也就是測他啦!這種事還用得著測嗎?她想知道什麼大可直接問他嘛!
「‘艋’字乃由‘舟’、‘子’、‘皿’組合而成。」老人中規中矩幫她測了起來。「‘舟’乃器皿之象,這個字既有舟又有皿,所以此‘子’乘舟遠行而去的跡象相當明顯。」老人又刷刷寫了幾個字。「再者,有所謂‘雙溪舴艋舟’,艋字去‘孟’加‘乍’即為‘舴’字,亦為船皿之意,引申為遠行,因此他這次遠去會乍然發生,令你所料未及。另外,艋字去‘舟’加‘犬’為‘猛’字,所謂猛犬豺狼伴身旁,因此令男友遠行之後應該多防身邊人事,以免發生猛險之事。」
一番推測听得她花容失色。他察覺情況不對勁,付了錢拉著她就走,可惜已經太遲了!他使勁渾身解數也無法哄得她轉憂為喜,只好回來找狗頭軍師硯琳姑娘求救嘍!
他真是搞不懂,為何自己處理所有事情完全不費功夫,偏偏遇上杜墨瑋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小琳,這位是你朋友?」他只想盡快打發掉其他閑雜人等。
「不是,人家是來找你的。我還賺了一千一耶!」如果他們晚點回來,她還可以賺得更多。
雲開怔了怔,打量陌生人幾眼,兩秒鐘後肯定自己並不認識他。
溫道安再度拿出名片,雲開還沒來得及看出來,巷子口突然出現一道令他大吃一驚
的身影。
「爸,你怎麼來了?」
歐陽中傴僂著慢吞吞的步伐接近他們,辛勤歲月的痕跡雕琢在眉間眼角。
「伯父,您趕火車一定很辛苦,為什麼不讓我載您一程?」溫道安回頭對歐陽中打個謙和恭謹的招呼。
「我不習慣承陌生人的情。」歐陽中淡淡回答。
「你們兩個認識?」以前從未听過父親提起這位年輕男子,直覺告訴他今天的會面可能不單純。
「雲開,我──」歐陽中突然不知該如何告訴兒子。畢竟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有誰料得到它會臨時爆出冷門。
「伯父,請讓我來說,這是我的職責。」溫道安平和的語氣含有習慣性的號令意味。「雲開,不介意我如此稱呼你吧?我代表你的祖父前來拜訪你。」
「我的祖父?」雲開擰皺了濃眉。他哪來的祖父?「爸,我以為爺爺和女乃女乃很早就過世了。」
「你誤會了。」溫道安保持他一貫的溫和語氣。「我是指你生父的父親,辛幾齡先生。」
不明內情的人當場愣在原地。
墨瑋站在眾人外圍,突然覺得脊梁骨襲上陣陣的寒意──
艋,此子乘舟遠行而去的跡象相當明顯。
艋,惟恐受溪柞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高速公路的林木往兩旁退去,風馳電掣的房車奔向北方。
「我仍然不懂你為什麼要來找我?」雲開的心思沉浸于雜亂的往事中,無暇欣賞沿途風光。
「我也很好奇你為何答應與我回台北見辛先生?」溫道安穩穩躁縱著方向盤。他原以為歐陽雲開不會太好說話。
「因為我想弄清楚事情真相。」
「真相正如適才歐陽先生所說的。」
「我並不懷疑我父親的說法。」
歐陽中和他的生父辛堂初中時期就結為拜把子兄弟。盡管兩人家世背景有著天壤之別,但交情並不受到影響。他生父結婚時,歐陽中甚至是男儐相之一。
辛堂結婚後不久就搬家了,兩人的交往才漸漸淡了下來。然而數年之後,某天辛堂突然出現,將襁褓中的兒子委托他照料幾天。歐陽中看得出來和辛堂同行的女子並非當年的新娘子,卻也不好過問人家閑事,僅僅基于朋友道義而一口允諾下來。誰料辛堂這一去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等了半年,小寶寶已經長成會爬會叫的小孩兒。他心頭隱約有了譜,辛堂連親生兒子都不來要回去,內情肯定不簡單,而他們托孤時難言之隱的表情又打消了他聯絡辛家的念頭。面對著自己一手拉撥成長的小雲開,他當然更舍不得隨便交給孤兒院照料。于是單身男人帶著小寶寶轉調到新竹,其後遇見現在的妻子,又生下一男一女,一家人日子雖然不夠寬裕,卻也平靜安樂。
直到溫道安找上門來,他才明白,原來當年辛堂拋棄妻子同一個已婚女人私奔。他們生下雲開後,為了躲避父親的眼線追蹤,不得不把初生子送到平靜的地方寄養,不料三個星期後雙雙車禍身亡。
令雲開不解的是,事隔多年,辛幾齡為何最近才開始調查他的下落?而且據溫道安的說法,辛幾齡絕對不符合寬宏大量的老爺爺形象,那麼,他找一位身負丑聞的私生孫子回去做什麼?
隨著汽車彎進內湖一幢別墅住宅的車道,他心頭的疑惑即將獲得答案。
兩人下了車,一路來到辛幾齡的睡房,他並沒花多大心思去打量室內奢華的裝潢。
房間中央,巨大的床鋪上躺著一個嚴峻瘦削的老人,床畔立著幾位伴護人員隨時等待伺候他。
「雲開,這位就是令祖父。」溫道安簡單介紹完,立刻返到旁邊,仿佛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再也與自己無關。
「過來,我看看你。」蒼老嗓音中自成一格威嚴。
他很老了!
雲開趁他打量自己的同時也觀察著他。辛幾齡起碼超過七十歲,眉眼之間的強硬顯然敵不過歲月和風霜。
「為什麼找我回來?」他直接進入重點,無法強迫自己對老人產生任何孺慕之情。
「假如不找你回來,辛家的事業後繼無人。」老人眼角瞄向溫道安,兩人都缺乏明顯的表情。
他找他回來當繼承人!雲開忽然想荒謬地大笑。他們沒搞錯吧?
「你原諒我生父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辛幾齡不可能如此好相與。
「倘若我原諒他了,還找你回來干什麼?」老人嘿嘿冷笑。「他當年隨便拐了個女人就跑,置辛家的顏面于何地?而且他妻子娘家和辛家是世交,來頭也不小,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代價才把對方安撫下來?」他停下來咳了幾聲,伴護人員馬上遞過一杯開水。「我不但不原諒他,還想叫他一並把情債還清。如今辛家面臨香火斷絕的危機,讓你代替他的位置也一樣,反正父債子償原本就天經地義。」
這是你說的!雲開淡淡微笑,沒有任何反應。
「你不服氣?」辛幾齡突然丟出一句別有深意的謎題。「不服氣也沒用,告訴你,你父親欠我的債比你想像中的更多。」
那又如何?他不想探究其下的弦外之音,他無意加入這場兩代爭執的鬧劇。
「你不怕將來我的翅膀長硬了,挾家族事業以自重?」必須承認,辛幾齡大膽行險的招數倒是令他頗為佩服。
「你?」辛幾齡忍不住嗤笑出來。「再練個二、三十年或許有可能。」
這毛頭小子好大的口氣!
「我不相信辛氏一族找不出半個活口。」他的用詞接近諷刺了。
「旁系子孫沒一個有出息的,我底下只剩你了,」隔了良久,老人才追加一句︰「以及你大哥。」
不敢置信的眼眸直直對上老人。這回,他再也無法按捺下心頭的震撼。
「沒想到吧?」辛幾齡顯然很滿意自己投下的超級炸彈。「你父親與原配有個長你七歲的兒子,三年前發生意外變成植物人。」
原來如此!無怪乎親生祖父對他如此苛刻冷漠!原來父親為了追求一己的愛情,不但替辛家惹來一堆麻煩,連嫡親的後代都不能替他贖罪,甚且落到必須終生靠人照料的下場。
「因為東宮太子出事,你才不得不找我回來。否則早就放我在外面自生自滅了,對不對?」他馬上導出今天會面的真正原因。
老人不搭腔。
「辛老先生,上一輩的恩怨我不想介入。」在他心中,只有歐陽中夫婦才是他真正的父母。「至于辛家的產業想必不乏溫先生之類的好手來照料,憑我這種生澀的毛頭小子哪濟得了事?我不感興趣,告辭了。」
憑他的微末道行也足以猜出來,辛幾齡召他回來不過是權宜之計,一旦新生代的辛家人才培養出來,他就沒有利用價值了。而且,他的介入無疑會威脅到溫道安的優勢地位,盡管現在面子和里子做得十足十,日後兩人在公司內朝夕相處,彼此都成為對方的心月復大患,真是何苦來哉!
「復天人壽」或許是一塊大餅,他卻不想撐壞肚子。
「站住!」居然有人可以拒絕一步登天的機會,辛幾齡不得不佩服他的骨氣。「即使不為你自己想,好歹也替你的家人朋友想一想。你的女朋友叫什麼名字?杜墨瑋?」
雲開霍然停住邁出去的腳步。
如果姓辛的敢以瑋瑋的安全來威脅他,他發誓會讓所有敢輕舉妄動的人付出代價。
「哼哼,果然和你老子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提到女人,什麼骨氣、志節全忘得一干二淨。「憑你的資質,將來飛上枝頭並非難事,可是非得十幾二十年的奮斗才能見功。假如你不介意拖著她大半輩子吃苦,現在大可一走了之,我不會留你。」
他默默不接話,但也不繼續走出去。
「時局不同了。」辛幾齡接下去說道。「現在能白手起家的人少之又少,懂得利用時勢者才能成大事。我有心栽培你,趁著年輕時去國外念念書,從國外分公司開始學起,日後回國入主台灣總公司。這種機會可遇而不可求,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
老邁銳利的眼神對上年輕倨傲的眸珠,兩人仿佛在沉默中較勁了兩三回合,一時之間難以分出勝負。
「我知道你並不把我視為真正的親人,然而我們體內的血緣關系不容你我否認。」
老人首次在他面前露出疲憊的神態。「你──恨不恨我對你這麼冷酷?」
雲開側頭沉思片刻,而後扯出一道極淺極淺的微笑。
「不,我不恨你。」他直直對上老人的眼楮。「我真的不恨。至于其他的事,請給我幾天的時間仔細考慮。」接著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溫道安難以猜透的眼神盯住他的背影。
偌大的睡房中只听得見粗重和輕淺的呼吸聲相互交織著。半晌,辛幾齡首先開口。
「道安,他知道你和辛家的關系嗎?」
「不。」
老人臉上已不復原來譏嘲或冷漠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全心全意的深思。
「剛才,他直直看著我的眼楮,說他不恨我……」他沉吟了一會兒。「這小子倘若不是心胸特別寬大──」
「就是心機格外深沉。」溫道安替他說完。
兩人又沉默下來。
心胸寬大和心機深沉──這兩種性格,歐陽雲開究竟屬于哪一種?
★★★
他決定走!
墨瑋覺得胸腔里空蕩蕩的。
花可空心如木蓮,人呢?人可否無心而活下去?
「我不管那些親情、責任的鬼話。對我父親而言,目前的生活他已過了一、二十年,銀行存款的多寡並不代表什麼,他只求日子過得平安順遂。」雲開輕擁著她坐在套房床上。「我只在乎你。我要給你最好最美的生活。」
「我不在意日子過得苦不苦,」她從來就沒祈求過大富大貴。「有你陪在身邊就夠了。倘若辛家的人不曾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們一樣要同甘共苦的。」
他憐愛地吻了吻她。
「問題是,他們出現了。以前我別無選擇,只能要求你和我一起吃苦,而現在我卻有第二條路,可以在未來提供你更舒適的生活環境。我想給心愛的人一個最完美的家,這種心願你能體會嗎?」
能,她能,可是她寧願自己不能。
「我不希望你離開我!」她埋入他懷中啜泣。「你別走……別走……」
竟然讓那位測字老人一語成讖。他真的要離她而去!早知如此,她寧可晚些認識他,省去這一場即將來臨的相思之苦。然而,回思過往一年多來的生活,若非因為他,她又如何能明了與心上人相依相屬的苦澀和甜蜜?
悔與無悔,往往在一念之間。
「瑋瑋別哭,我不會去太久。我打算用一年的時間搶修完剩余的大學學分,再用一年的時間拿下碩士學位,頂多花兩年的時間留在國外公司實習,所以四年之後我一定會回來的。」他竭力向她保證。「請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這不僅是對她的承諾,也是對自己。在他心中,促使他奮力向上的原動力只有她,「復天人壽」對他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我不想讓你離開我……」她喃喃重復著,仿佛祈禱它成為咒語,化為真實。
兩人狂烈地擁抱彼此,祈求這份眷戀的情意能夠久久長長,捱過離合無常的風霜。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堅定的心不容游移,不容相隔兩地的情思沖淡彼此的信念,然而……
刻骨銘心的孤獨又該如何排遣?
★★★
離別的時刻終究來臨了!桃園中正機場的大廳,一行人佇立于熙來攘往的過客中。
江峰帶著幾名兄弟前來為他送行,一夜的救命之恩比任何交情更說得上話。
「峰哥,請替我多照看瑋瑋。」他懇求著。今天她說好了不來送別,因為看著心愛之人搭機遠走的情景,比任何刑罰都來得痛苦。他能了解她的心情。
「我會。」江峰一口應允。
溫道安默默站在一圈人之外。他會陪同雲開出國兩個月,安頓好學校和居所的雜事,此後便放他獨自披荊斬棘去也。
硯琳擠上前來遞給雲開一個信封,眼眶紅紅的。
「老姊叫我交給你的。歐陽大哥,你要趕快回來哦!」她偷偷指了指正盯著她看的溫道安,聲音壓得低低的,傳授雲開幾招杜氏求生秘訣。「告訴你哦,那家伙很有錢,出門在外有錢最重要,所以有機會不妨揩他一點油,他不會介意的啦!」
溫道安低低笑了出來,顯然听見她的傾囊傳授了。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他提起一袋行李,經過硯琳身邊時,忽然伸手柔柔她的頭發。這個小女生越看越可愛!
通關手續辦完,在頭等艙座位坐定。不一會兒,飛機引擎隆隆作響,滑入跑道上加速,轉瞬間已然騰駕于雲霧之上。
他拆開米白色的信封,清秀整齊的筆跡揮灑在同色信箴上。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