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載悠悠過
六朝舊事如流水,水色的光陰在宛轉低回中流去。
早上那場大雨已經停了,一月末的寒風盤桓在每個街角,將整個台北城飆卷在冬日的濕冷中。騎樓下,一只貓兒瞧了瞧成排機車,輕悄躍上其中一輛,蜷縮成一團,夢周公去了。
清脆的風鈴聲響,「秋聲園花藝班」的玻璃門被拉開,一名正要進門的學員,與正要出來的老師正好迎面相望。
「李小姐,你要走了?」
「對,我今天有點事,提早下班。」門內的年輕女子倩笑。
「我帶了上一堂課做的拼畫要給你看呢!」學員有些失望。
「對不起,我現在趕時間,明天再看好不好?」女子歉然道。
「好,明天見。」學員進了教室。
蕭瑟的冬風甚是折磨人,女子捧著一束百合,巡視有沒有鮮黃色的計程車經過。眼光一回,對街有個男人朝她揮揮手,她唇角的笑加深了。
「嗨!我是來接你的,準備走了嗎?」伍長峰大步跨過馬路而來。
經過三年的洗禮,他眉眼間的跳月兌已經淡去,神態依然豪爽健朗,卻多了幾分沉篤的氣質。
「你也要跟我一起去嗎?你不是還要上班?」
「我請個半天假,公司又不會倒。走吧!」他把她懷中的花束接過來。
她輕輕一笑,素顏與淡雅的服色,猶如一幅柔美的畫。
BMW駛出灰沉沉的市區,轉上郊區山路。兩旁的建築物漸漸稀少,陰間人棲身的方城漸漸多了起來,再兩三轉,伍家墓園已然在望。
她先抱著花束下來,讓他去停車。
園區里有幾座大型石碑,刻上伍家先人的名字和簡略事跡。
她把帶來的百合花分成大小兩束,較大那一束插放在伍老爺子的墓碑前,較小的那一束……
她輕步縴移,來到一方小小的石碑前。
伍蓮燈。
三年前的今天,是墓中人的生日,而她的祭辰又比生日早了些時候。
是的,她逝于尚未來得及出世的時候。
事情發生得那樣突然,李恕儀只知道自己在懷孕第八個月時,小孩忽然失去了心跳。
「胎死月復中的原因很多,母體和胚胎方面的因素都有,但是更多的情況是同你這樣——原因不明。」她猶記當時醫生略帶同情的解說。
「原因不明」,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催毀了一切。她已經做好心理建議,期待當一名二十一歲的小媽媽了呀。
有一段時間,她陷入極度的狂亂和痛楚,無法相信仍在月復內朝夕共處的那個小胚胎,已經失去了生命。
然後,他強悍地介入,不許她沉淪入悲傷里。
在他強烈要求下,醫生提早做了剖月復產,取出她月復中那個僵硬的小身體。
那是一個好小、好瘦弱的女孩兒,還來不及進入人間,看她的父母一眼……
女孩被母親取名為「蓮燈」,祈願她小小的靈魂隨著一盞蓮燈,往生極樂。父親則將她葬入伍家祠堂,睡在曾爺爺旁邊。有老人家的照護,這小小芳魂,想來不至于迷失……
幾乎經過永恆的時間,她的胸口才回復暖意,眼中看出去的世界漸漸退去冰封。
短短十個月內,她伴他走過祖父之喪,他伴她走過失女之痛。兩個人相互扶持,行出死亡的幽谷。
「你不用急著搬出去。」三年前,當他發現她開始整理行囊時,急促地說。
「我已經找好房子了,就在我們學校附近。既然這個學期要復學了,住在那里比較方便。」她的聲音仍然輕虛,意志卻極為堅定。
沒說出口的話是——他們的離婚協議已經生效,于情于理,她都沒有住下來的藉口。
他煩躁地爬梳了下頭發。「學校的事情不急,你先把身體養好了再說。」
「我的畢業時間如果延太久,家里那邊不好交代。」她淡淡地說。
一句話便堵住了他。
她的家人從來不知道她在台灣發生了什麼事,一直以為她仍順遂地念著書。將來她頂多只能以學分被當為由,多拖個一年,所以盡早復學盡早好。
再者,她的生命,需要一個新的目標。
兩年的學業很快就過去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當初為了打發時間而學的壓花,竟然改變了她的人生計畫。
她對這門技術,是真的學出興趣來了,除了大學時期繼續參加相關的社團,私下也拜了名師繼續學。大四那年,她的技藝已足以與名家合辦壓花展,大學一畢業就被「秋聲園」聘請為花藝班老師。
長輩們听說她畢了業不回國,要留在台灣工作,剛開始都非常反對。可是一听說工作性質和藝術有關,又是一名老師,多少也算家學淵源,也就默許了。
伍長峰大步踏進來。「花瓶里需不需要加點水?」
「好。」
他從一旁的洗手-舀了幾杓清水,將大小兩束百合充分滋潤。
一切處理完畢,兩個人都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肩並著肩,望著那方小巧的墓碑。
他們兩個人居然真的變成朋友,這八成是過去三年里最讓人意外的變化。想起結婚之初,兩人是打定主意將來要老死不相往來的……
一開始他擔心她一個人獨居,如果突然想不開會做出什麼傻事,便有事沒事開車到她公寓里晃晃。晃久了之後,儼然變成一種習慣,每個禮拜都會到她家里吃吃晚飯,聊聊天;如果那陣子他遇到什麼鳥事,往她家跑的舉動就會勤,嘰哩咕嚕同她倒心情垃圾。
滴鈴鈴——手機鈴聲打破沉默。
「失陪一下。」他掏出手機,走到墓區外側。「喂……嗯,我知道……現在?我在忙!我有事……沒錯,我趕不回去……有事就是有事,我騙你干什麼?好了、好了,等我回去再說……你……奇怪……我……」
彼端的人似乎動了氣,頻頻打斷他的話。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反正等我回去再說,就這樣了。」他的語氣超級不耐,用力按下切話鍵。
「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吧!我可以自己走出去叫車,墓區管理中心就有叫車的服務了︰」看他滿瞼陰晦的走過來,她主動說。
「不用了。」他一臉受不了地問她︰「為何女人總是認為男人應該二十四小時有空,隨傳隨到?」
「那是因為她喜愛你,希望隨時可以看見你。」看這情勢,來電的八成是他歷時最長的現任女友,趙-帷。
「如果我真的做個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的男人,她很快就不會那麼愛我了。」
「你又想跟她分手了?這回是第幾次?第五,還是第六?」他和趙家小姐,過去三年來分分合合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
「我考慮把這一次的決定落實。」他拿過牆角的竹枝掃把,掃掉地上的枝葉。
「真的?」她嚇了一跳,收拾環境的動作緩了下來。
「我累了。五年前我還有心思陪她玩,三年前還懂得花前月下找樂子,可是現在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如果她期待我的生命以她為第一優先,我們永遠不會成功。」
「還說人家,你自己不也是如此?」她帶笑嘲弄他。「你們兩個,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天之驕女,從小都被人寵慣了,只要兩個人都學不會遷就,就注定了要這樣吵吵鬧鬧過下去。」
「那我更應該叫停了。」他渾不當一回事。
「趙小姐會答應嗎?」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少了一方的意願,她想繼續舞下去也沒有用。」他的態度強硬。
喔哦!會這麼說,可見積怨已深,趙家小姐可得小心了。這些年他的手腕雖然圓融不少,驕傲霸道的那一面倒沒怎麼收斂。
「那就祝你一切順利。」
「走,我載你回去,你還要進花藝班嗎?」
「我下午已經請好假了,你載我回市區就好。」收拾好環境,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墓園外。
「既然我們兩個都翹班了,干脆一起去看電影吧。」他提議。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
「好不好?」他回頭再問一次。
這次,他清楚看見她頰畔浮上一縷暈紅。
「我另外跟人相約了,下一次吧。」
奇異的神情讓他腦中一動。「你和誰有約?」
「只是跟朋友吃個飯而已。」她含含糊糊地說,率先繞到車子的另一側,等他按開遙控鎖。
她以前不會這麼不干脆的。心口怪異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我也認識的朋友嗎?陳美琪,汪冬青?」他隨口舉了兩個她大學時期的好友。
「不是,你不認識。」她回避的態度實在太明顯了。
「那是誰?」
恕儀嘆了口氣。看來不說明白,他的牛脾氣是不會放過她的。
「是一位和我們花藝班合作的花材商!」
伍長峰腦袋里有個聲音「咚」地一響。
「他要追你?」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啦!八字都還沒一撇。」她臉紅紅地輕啐。「人家只是先約我吃飯而已。」
「哦。」他愣在原地半晌。
又頓了一頓,才上了車。
BMW再度蜿蜒而下山路。
來到半山腰間,他突然問︰「那家伙混哪里的?」
「什麼混不混的?人家只是個單純的花材商,又不是道上的兄弟。」她白他一眼。
「你的個性單純,我擔心你被人騙了。」他咕噥。
「我已經二十四歲,不是小孩子了。」
伍長峰瞄一眼她曲線玲瓏、風姿端秀的模樣,就因為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他才擔心啊!
外頭的餓狼何其多,她性情溫暖可親,長得又嬌柔秀麗,一副模範妻子的模樣,那些曠男不把她生吞活剝才怪。
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他已經很習慣有她在身旁的感覺,難以想像必須與其他男人分享她。
算了,做人不能太自私,女孩兒家有人追是好事。他搖了搖頭,撇開心頭的怪味道,專心開車。
***
「……因為這些想法,我打算找新的合伙人人股。林老師是說,她的老公今年可能會調職到國外去,所以雖然她有意願入股,卻無法留在台灣經營,那你的想法呢?」
「我需要拿出多少現金呢?」
「大約是五十五萬,我可以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讓給你。」
「可是我手邊沒有這麼多現金。」
「我知道,我只是提出來給你參考,你量力而為即可,不需要有心理負擔。」花藝班的負責人兼插花班老師,陳姊拍拍她的肩頭微笑。「過幾天再告訴我你的答案吧!」
成為花藝教室的股東!恕儀當然有千百個意願。
即使經濟不景氣,秋聲園的學員數一直都很穩定,算是一個獲利中的補習班,值得投資。再者,一旦她變成股東,秋聲園就不再只是她的「職業」而已,它可以變成一份「事業」,讓她全心全意的經營。
可是,橫在眼的問題是,她沒有足夠的現金。馬來西亞的老家只是小康環境,又支助她念了這麼多年書,她不願意再回去向爺爺開口。
不知道銀行那里有沒有門路?「余盛商業銀行」是秋聲園固定往來的銀行,或許它會願意給她優惠待遇。
她對于外國人在台灣申請貸款的資格並不了解,工作年資也才一年而已,又沒有什麼可以抵押的資產。
找了一天,她與貸款部專員約好了時間,準備談一談,希望好運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抱歉,請問你是李小姐嗎?」一位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士停在她身前。
「我是。」她連忙站起身。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是貸款部徐經理,請跟我來好嗎?」
「好的。」恕儀乖乖跟在掌她生殺大權的主管身後。
徐經理並未領她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反而是來到銀行內側的電梯前。
「請。」兩人進入電梯後,他按下三樓的按鍵。
就她所知,余盛銀行租下這棟商業大樓的一到三層。一、二樓是各項業務區,三樓應該是他們自己的辦公區。不知道徐經理為何會帶她來此處?
他們穿過忙碌而安靜的大廳,進入一間私人辦公室里。
大橡木桌後,略呈病容的爾雅男子,讓她微微一怔。
余克儉。
「李小姐,我方才在監視器里看見一個很眼熟的人影,一時之間還無法確定,原來真的是你。」余克儉的語氣相當親善,一副與她很熟悉的樣子。
「您好。」恕儀受寵若驚。
嚴格來說,她和余克儉並不直接認識,只從伍長峰口中听聞一些他的事情,听久了,對他的感覺並不陌生——當然,這是她單方面的想法,她不認為伍長峰會在朋友面前提起她。
畢竟她的身分曾經非常敏感過,對伍大少而言,他們的友誼應該是越低調越好。
余克儉拿起桌上的一份卷宗,示意她來到接待區的沙發椅前,徐經理必恭必敬地跟在身後。
「請坐。」
「余先生,您怎麼會在這里?」她小聲地問。
「‘余盛商業銀行’是余氏的關系機構。」余克儉淺笑著解釋。
「原來如此。」
听說余克儉的身體非常不健康,每周只上兩、三天班,難得今日正好來「余盛」視察,讓她踫個正著。
「我請徐經理把你的個人資料調出來,沒有經過你的同意,請勿見怪。」
「哪里,您客氣了。」
他既然是這間銀行的頭頭,就有百分之百的權利調閱相關資料。可是,人家就是能把話講得如此漂亮,既彬彬有禮又風度翩翩,那位惡霸成性的伍大少真該好好學一學。恕儀在心里咕噥。
「阿峰知道你在申請貸款嗎?」他忽然問。
她一怔。「我沒有特別向他提起。」
「為什麼?」余克儉感興趣地望著她。「他會是一個強而有力的擔保人。」
「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麻煩他。」
「只是做個保而已,怎麼能算麻煩呢?你們兩個不是很好的‘朋友’嗎?」
「余先生,我同您直說了,我不想再和伍家扯上利害關系,所以您若不放心,可以不貸款給我,沒關系的,但是我不會請伍先生來替我做保。」她解釋道。
別說做保,離婚時她連三百萬的安家費都沒拿,畢竟已經沒有寶寶了,不義之財不能取,這是李家祖訓。
余克儉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低頭翻閱她的申請書及相關資料。
「五十五萬是嗎?」他快速在文件上批示。「好,後天這筆款項會直接匯入你的戶頭。」
這樣就成了?她什麼都還沒談到呢。
「那……請問我的利率是多少?」
「你希望多少?」
利率還可以隨自己的意思亂開嗎?
「我當然是希望零利率。」她玩笑道。
「好,那就零利率吧!」他順從民意,在文件上注明。
「等一下、等一下,余先生,我只是隨口說說的,您千萬別做賠本生意。」
「放心,我賠不了本的。」余克儉笑得很耐人尋味。
「您需要我找保證人來簽章嗎?」
「不用了。」
她躊躇片刻,決定直言。
「余先生,您不必因為阿峰就對我另眼相待,一切請按照貴行的章程行事。」她不喜歡再欠伍長峰一筆。
「放心,我心里有數。你還有其他問題嗎?」逐客了。
她頓了一頓,實在想不到理由可以推辭他的好意。
「那就多謝您了。」
哪有這樣的?簡直是強迫接受好意。
離開「余盛」時,她不禁嘀咕。決定了,阿峰還是保持原狀比較好,千萬不要去學他死黨。
他的性格雖然霸道,起碼直剌剌的,不會像余克儉那樣,連讓人佔便宜都像在吃悶虧,真令人毛骨悚然。
***
「真的有人在追她,你相信嗎?」
伍長峰用大浴巾擦頭發,一臉糾結的在房間里踱步。免持听筒功能把電話聲放出來。
線路那一頭,余克儉早已換好睡衣,等老友發完牢蚤,他就要上床睡覺了。
「我約了她兩次都沒約成。其中一次,我就停在花藝班門口,親眼見她上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車。」
「李小姐年輕貌美,有人追也是很正常的事,你在意外什麼?」
他擦頭發的動作頓了一頓。
「我知道啊,可是,為什麼是那個男人呢?」話中有著真真實實的困惑。「那家伙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粗漢,整個人曬得烏漆抹黑,像塊木炭,甚至長得有點土氣。恕儀以前念大學的時候,不是沒有人追,那幾個文藝社的男學生跟她還比較登對,她為什麼會去看上一個粗人?」
「人長大了,心境自然也不相同,你以為她還是一個追尋白馬王子的小女孩?」余克儉打了個呵欠。
「就算不愛白馬王子,好歹來個白面書生吧?那種粗手粗腳的家伙,一看就不適合她,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兄弟,她能把你這個土霸王收得服服帖帖,也就沒有什麼處不來的人了。余克儉好笑地想。
「伯父和伯母知道你和李小姐還有聯絡嗎?」
「我沒特別和他們提,至于他們知不知道,我就‘莫宰羊’了。」伍長峰把浴巾往椅背上一扔,跳上大床準備睡覺。
「你為何不告訴他們?」余克儉再問。
「為什麼要說?」他莫名其妙地盯著天花板。「他們向來不干涉我的私人生活,我也不是那種凡事報備的乖寶寶。我想和誰交朋友是我自己的事。」
「呵。」
「喂!你笑得很陰陽怪氣。」伍長峰覺得不對勁了。
「沒事。」死黨怡然回道。
「你是怕我父母知道之後,會去找她的麻煩?」他自己想到解答。「哈!放心,你別看她外表柔柔順順的,骨子里可‘鐵’了!我爹娘幾年前就踫過一鼻子灰,才不會去自討沒趣。」
「我相信。」
「媽的,你這家伙到底想說什麼?是帶把的就做人爽快一點!」
余克儉嘆了口氣。這家伙!有時明明精得要命,有時又蠢得離譜,真是無藥可救了。
「對了,她那五十五萬派上用場了吧?」再換一個話題。
「什麼五十五萬?」伍長峰一怔。
唔,他不知道?余克儉笑出白牙,這可有趣了。
「她上個月向我借了一筆五十五萬的款子,我只是關心一下自己的投資而已。」
另一端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向你,借錢?」
「對。」
「李恕儀,向你借錢?」他再確定一次。
「沒錯。」
線路又陷入一片沉靜。
就在余克儉快樂地以為電話斷線時,聲音又傳來了——而且,听起來不怎麼開心。不,應該是說火爆才對。
「媽的!她為什麼向你借錢?」
「據說是跟創業有關。看在她和你交情匪淺的份上,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至于詳細用途,我沒有追問。」仿佛覺得情況不夠有趣似的,余克儉加油添醋了一句,「我還以為你知道!」
一陣精采的髒話漫天飛舞,余克儉滿足地听著。
「你說她借了多少?」他低吼。
「五十五萬。」余克儉咬字很清晰。
「是五千五百萬吧?」
「不,五十五萬。」
「是五百五十萬吧?」
「不,五十五萬。」
「應該是七位數或八位數才對,你一定看錯了。」
「不,她就借五十五萬。」
五十五萬!他女乃女乃的,他買部車都不只五十五萬!那女人當他死了?要錢他這里沒有嗎?她居然寧可跑去向不熟的人借,還湊巧是他的朋友!
砰!電話被摔上。
余克儉愉快地伸了個懶腰。真好,他終于可以睡覺了,身體不好的人需要多休息。
他關掉床頭燈,拍松了枕頭,無憂無慮地進入夢鄉。
至于台北城的另一端是否有個人正氣得睡不著覺,實在不是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