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會不會發展得太快了?
池淨佇立在大片的落地窗前,睇進洛杉磯令人目眩神迷的燈景。銀輝篩透,映照著她縴指上的白金婚戒。
一定要白,一定要素,一定要雅,這是裴海選擇婚戒的原則。這樣才搭和她典雅文秀的氣質,他說。于是,他挑了這款絕秀的白金指環,除了巧奪天工的雕紋之外,別無其它寶石。
身為世界級的頂尖藝術家,他的品味當然是沒話說的。
而,她戴上他親手環上的婚戒,已經三個多月了。
一切快得像霓虹燈,三眼兩瞬就轉完一圈,一步一步的推往下個輪回。猶記得三個月前帶裴海回家見母親和手足時,大伙兒全嚇了一跳,也都認出他就是幾個月前害她哭著跑回家的男人。
這邊廂,母親與妹妹在廚房里續續問她一大堆問題,包括男方的性情,背景,家庭狀況,職業,人品等等。那邊廂,素來穩健的大哥與裴海坐在客廳里,一面談論政經話題,一面考核準妹婿的人品。
「姊姊,-真是深藏不露,平時也沒听-提起任何風吹草動,卻一掀起來就是十級颶風。」小妹仙恩嘆服不已。
結果,裴海高分通過家人的測試,連門檻最高的哥哥那一關,也微笑給予祝福。婚禮很快便舉行,小巧而溫馨,沒有驚動太多人,公司方面也只發給簡明麗喜帖。兩人婚後,池淨首先必須面對的就是工作上的問題。裴海終究只是來台灣做短期的停留,他已經入了英國籍,主要根據地也在英國。而且工作上的需要,也讓他必須游走于在世界各地,配合巡展或重要的藝術活動。
他不肯留她獨自在台灣,夫妻倆分隔兩地。于是,在他的堅持下,婚後不久她便辭去了工作,隨他飛往下一站──洛杉磯。
即使沒有家族蔽蔭,裴海憑借著自己的才華和實力,也過著相當富裕的生活。他不喜歡駐足于旅館,因此在幾個常出入的主要城市幾乎都有房子。其中不乏像北投山上的完整規模,連工作室和昂貴的設備也一應俱全。
可是他這人實在缺乏持家理財的概念,尤其討厭隨身帶著現金。婚後不久,他就把如山的存折、提款卡……等等交給她,用度支出由她負責打理,他則優游在藝術世界里。有時他出外買一箱啤酒,都得她主動把鈔票塞進他手里,他才會想起自己身上一毛錢都沒有。
如果她是個心機深沉的壞女人,要玩仙人跳將他榨得一乾二淨,實在很容易。「在想什麼?」頸後突然纏來一個黏蜜的吻,裴海環摟著她的縴腰,滿足的陪她齊齊俯望人世間。
「你回來得好早。」她訝然輕笑。「不是還得和經紀公司談續約的事嗎?」回眸一看到他,再度為他的英俊挺拔而屏息。他穿著普通的白襯杉,黑長褲,領口松開三顆扣子,隱透一部分結實的胸肌,看起來就像長征歸來的戰士。
「都晚上十點了,-還嫌早?顯然-不像我無時無刻想-一樣的思念我。」裴海懲罰性的在她香肩咬一下。
「你少肉麻了,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毛頭,還害相思病呢!」她莞爾倩笑,旋離他的懷抱。「晚飯吃過了嗎?我幫你弄點宵夜。」
她捻亮餐廳的主燈,從廚房里端出早已煮就好的涼面,盛上幾碟小菜,調好合他口味的醬汁,為他燒一壺咖啡,再替自己泡一壺荼,神態就像個溫柔稱職的小妻子。他有個怪僻,不喝茶的,只喝咖啡。而她則恰恰相反,不喝咖啡,只喝茶。
裴海坐近餐桌前,滿足的看著她忙里忙外,靈巧清淺的動作如蝶翼翩翩。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以後這些雜事,叫老鄧做就好。」盡管如此,他並未去驚擾老管家,還是神色溫柔的坐在餐桌前看她。
「鄧伯已經睡了。」池淨怞空回他一個笑。「反正只是把事先準備好的材料拿出來處理,我自己能做,不要再麻煩他。」
一切準備就緒,他接過宵夜,幾大口吃完了涼面,滿足饑腸轆轆的胃腔。今兒忙了一天,他午晚兩餐都略掉了。
「-今天都在做些什麼?」他端起濃馥的咖啡,淺淺啜飲起來。
「也沒什麼。」池淨細細嚼著口中的面條。「我逛了市中心的幾家藝廊,瞧瞧有沒有令人眼楮為之一亮的藝術新星,順便到百貨公司替你買幾件襯衫。你好些衣服都被燒出洞了。」裴海端睨著餐桌對面的她,神情顯得若有所思。
「小淨,我知道-不習慣這種無所事事的日子。」他放下咖啡杯。「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把經紀合約確定了,我們就回英國的家。到時候我可以專心創作,-也能定下心來找些事情做。」
「別為我擔心,我自會設法消磨時間的,你忙你的正事要緊。」話雖如此,她的嘴角卻透出隱隱約約的無奈。
她並不排斥平淡寧靜的生活方式,甚至很渴求如此的境界,然而,生活缺乏目標卻又是另一回事。失去正職等如失去生活重心,會讓她覺得無所適從。
「再等我一個星期,至多十天就好,然後我們就回我在英格-的克郡的家。」裴海起身將她拉近自己懷里。「那里的鄉間風景好美好美,每天走上屋後的小山的,就能看見連綿不絕的的陵綿延到天邊。早晨朝陽露臉時,群山浸浴在金光里,聖潔美麗得猶如神跡,即使無神論者也會忍不住屈膝默禱。還有那里的山野小徑,純樸的小鎮人家,金黃色的麥田,-一定會愛上它的。」
她沉醉在他的胸膛里,聆听得悠然神往。「我從未去過英國。」
「那好,我帶-去。」他微微一笑。「屆時山莊里只有我們,我們可以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山風水月,與世無爭。」
「山風水月,與世無爭……」她听得悠然神往。
「我都有了-,當然與世無爭。」
***「嗨。」池淨探頭進他的工作室里。
裴海從工作中抬起頭,放下雕刻到一半的蠟胎。他最近正在制作一系列精巧的輕兵刃,如貼身匕首、小刀……等,因此月兌蠟法就成了最適切的方式。
所謂「月兌蠟法」,即是將蠟塊雕刻成未來成品的胎型,再將蠟胎外緣用石膏包覆住。等外殼變硬之後,內部加熱讓蠟塊溶化,蠟汁流出來。此時,石膏模就成了空心的模型。接著再把溶化的金屬原料注入,等它放涼之後,把外緣的石膏模敲掉,作品的雛形就完成了。
在這連串過程中,第一個步驟──雕塑蠟胎──可以說是最著緊的。倘若蠟胎有一丁點瑕疵,後續制作的模型等等全部跟著上梁不正下梁歪。即使仰仗最後一道雕磨的手續,所能彌補的也是有限。因此兩人一回到英國釣克郡的家後,他立刻埋首進工作里,過去兩個多月每天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全副精神都耗在刻磨一尊又一尊的蠟胎。「嗨。」一見到愛妻,他專注的神情登時放柔了。「過來。」
池淨迎上他伸長的手,被他順勢一拉,坐進他的腿上。
「-好香。」他埋進她的頸間,深深嗅聞她清雅的女性甜香。
「已經過午了,你還不吃飯嗎?」
「我想忙到一個段落再休息。」說著,歉疚之色蒙上他的眸心。「對不起,這些日子光忙著工作,冷落了。」
「沒關系,你是忙工作嘛!而且,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想找你商量。」她的臉容漾著光彩。
「商量什麼?」他好奇道。好久沒見到小淨這樣神采奕奕。過去她總是很安靜的過日子,或陪著他待在工作室里,或獨自待在屋子里,看書,種花,整理環境。四周都是山林草田,鄰居遠在好幾哩以外,成天面對的只有他和老鄧兩人。即使自己散步到山下的小鎮「德布罕」,也沒什麼朋友。
每每見到她這樣沉靜寂寥的過活,他總覺得心里有愧,暗自在心頭承諾︰等明天進度趕完了,就帶她到山下小鎮吃吃飯、逛逛街。但明天的進度永遠沒有趕完,而他也就一直這麼內疚著。
「我這陣子都會怞空到德布罕逛逛,認識了幾位鎮上的鄉野畫家,大家很談得來。」她清亮的眼神幻射著輝彩。「下個月德布罕打算舉辦春耕的慶典,活動中心隔成幾間店面,開放給有興趣的人做短期承租。我們幾個想合力租下一個空間,布置成主題藝廊,展示和販賣一些畫作、手工飾品,你說好不好?」
「什麼藝術家?男的女的?多大年紀?」參加慶典他沒有意見,對于這藝術家,他就很敏感了。
「二男一女,杰瑞、史考特和海輪。至于年紀……我又不是做身家調查,也沒問他們。不過海輪可是你的忠實支持者呢!她剛剛還想跟著我回來,向你要簽名。」她笑。「有男的?」他不悅的咕噥幾句。「我不喜歡-跟那些小鎮男人處在一起。德布罕人煙稀少,難得出現一位東方佳麗,那些男人不口水直流才怪。」
「哪會!他們都知道我已經結婚了。」池淨言笑盈盈的安撫他。「好不好嘛?你自己也叫我找點事情做,打發時間,現在我找到感興趣的事情了。」
「好吧。」他不情不願的答應。「可是不準太常與那些野男人獨處,知道嗎?」看不出來他醋勁這度大,佔有欲這度強!池淨不禁失笑。
「好,我答應你,那你也要答應,屆時準備一些小東西讓我放在藝廊里賣。」「難怪你這麼急著征詢我的同意,原來是想揩油來著。」他裝出一臉酸溜溜的表情。「知道了,我打造一些小發簪、小手環給-,義務贊助,總行了吧?」
「耶!」她舉高手臂歡呼,高興的重重親了他好幾下。「我現在就下山告訴史考特,他是負責申請攤位的。」
「喂……」裴海話還沒說完,他的小鳥兒已經飛出去了。
真是!他心里直犯嘀咕。好歹也溫存一下再走吧!
***有了裴海的同意和贊助後,池淨全心投入慶典上。
春耕慶典是德布罕鎮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賺取觀光收入的重心,共歷時二十六天,每隔五天就有一個主題性的活動。它比普通搭個帳棚、擺擺攤位的園游會更正式,主辦單位將活動中心隔成獨立的空間,每間都是一個精巧的小店面。
由于本地的山林田野風光明媚,經常有藝文界人士前來小棲一番,擷取靈感,所以流浪畫家的蹤影時時可見。偶爾在街上轉個角或繞條小巷,都能發掘令人激賞的田野派作品。池淨便是想趁這次的小規模展示會,觀察本鎮的藝術生態環境。倘若可能,她說不定能在鎮中心經營一間專業藝廊。
萬事起頭難。
史考特那些藝術家空有熱心,卻缺乏組織力。所幸她在藝廊服務過一段時間,知道要布置起臨時店面需要哪些設備。而且她是存著投石問路的念頭,求好心切,當然更不願以玩票性的心態來等閑試之。
于焉,人生地不熟的她負責規畫和發號施令,史考特等人便負責把她需要的道具收集起來。
每天雖然忙碌得像顆陀螺,比起前陣子無所事事的到處閑晃,卻感覺有意義多了。由于史考特他們的經費有限,而她為了不傷他們的自尊心,也只付出等值的金額,于是所有敲敲打打的工程都要自己DIY。
她忙得越快樂,逗留在鎮上的時間就越長,回家的時間也越晚,只能盡量趕在裴海結束工作之前抵家門。
有幾次她才剛跨入門檻,裴海也正好熄燈步出工作室,兩人在客廳里踫個正著。「忙到這麼晚?」裴海皺眉的望了望牆上的掛鐘。
「我們今天去選購展示櫃的材料,順便刷掉牆上的舊油漆。」她連忙解釋。「你吃過了嗎?」
「正要吃。」他簡潔的回道。
池淨看得出他臉有不豫之色,只得說︰「我明天不會再這麼晚回來了。」听到她的保證,裴海的臉色才稍稍開霽。
然而,隨著幾次正好撞見她進門後,他的微詞多了起來。
「你到底在忙些什麼?每回離開工作室出來散散心,都看不到-,整間屋子空洞洞的。」他抱怨。「-一下山,不到夜里都不回來的嗎?」
「店里今天開始釘制展示櫃,我留下來幫手……」她起初真的有些心虛,總覺得好象沒善盡妻子的責任。「而且我也不曉得你何時會出來散散心啊!如果我事先能預料,那段時間當然盡量留在家里陪你。」
「難道我想見自己的老婆,還得先排時間表?」他不悅的擰起眉,轉身進浴室洗澡。當晚他們的繾綣草草結束,他翻過身去背對著她,她難過了一整夜。
有一次他提早收工,而她還沒回家。半個小時後她進了門,一眼就看見他坐在沙發上等候,整張雷公臉黑的像無錫煤炭。
「你今天怎地這麼早休息?」她帶點兒不安的問。
「-今天怎地這麼晚回來?」他丟回去同款同式的問題。
「呃,我本來就都這個時候進門,是你早了。」她不禁覺得委屈。
裴海的臉色更難看了。「-是說,-本來就都『這麼晚』回來?」
「現在才九點半,你自己平時不到十一點是不離開工作室的。」她把手提袋丟進沙發里。
「我在做正經的工作,-只是去辦個園游會的小攤位而已,如何相提並論?」他的濃眉仍然揪得死緊。
池淨忍住回嘴的沖動。
「裴海,我們不要一踫面就吵架好不好?」她無奈的望著他。
「那你就天天準時回家,我這個要求算過分嗎?」他低吼。
「你自己也不是天天準時下工啊!」
「就因為我下工的時間晚,我們相處的時間更少-如果也跟著晚,我們每天只能在睡覺前才踫得著面了。」
她疲憊的嘆了口氣,不想提醒他,即使她天天守在家里,他們仍然只能在睡覺前、他工作完之後才踫得著面。
「我盡量不再遲歸,好嗎?」她采取息事寧人的態度。
裴海頓了一頓,二話不說,轉進浴室里洗沐。
當天晚上,他沒有向她求歡。她又傷心了一夜。
其實,池淨也覺得很委屈。以前她終日無所事事,伴他、等他,陪了好幾個月也沒有怨言。可是他只等了她幾次,就怨聲載道。
她知道他很不滿兩人的相處時間變少。
以前都是她陪著他進工作室里。他雕鏤蠟胎,她看書寫字。他已經習慣了只要手邊的工作一放下,轉頭就能看到她,親她吻她,甚或廝磨溫存。
兩人才新婚四個月多,他的想望原也無可厚非。但,他不能要求她放下一切,天天陪著他啊!她也希望擁有自己的生活,以及一個獨立自主的空間。
某個周日,他沒上工,她也乖乖待在家里陪他。兩人一起听音樂,散步,吃著老鄧烘烤的小餅干,講幾句體己的話,耳鬢廝磨一番,幸福寧馨的感覺彷如回到了昔時。他很罕得的主動問起店面的裝潢進度。
「木工的部分大致上完成了,全是我們幾個臭皮匠一手包辦的呢!等明天裝上投射燈,再粉刷一下牆壁,應該就大功合成。」趁著他心情很好,她主動提議道︰「不然你明天撥出半天的空檔,跟我一起下山看看。」
「好啊。」他爽快的答應了。「不過我習慣先工作幾個小時才休息,所以你先下山吧!我接近中午的時候過去與-會合,還可以一起吃個飯。」
隔天,池淨透早便匆匆下山。
周六選購好的燈具九點整就會送來,她得趕去簽收及付錢。史考特和杰瑞兩個大男人利用周末,仔細惡補了好幾本「電氣大全」,打算親自動手牽線、裝燈,讓她崇拜一下。
到了十一點,兩個男孩心性的男人姍姍來遲。
「Jane,-今天坐在牆角納涼就好,一切看我們的。」史考特向她拍拍胸脯保證。池淨笑著看他耍猴戲。褐發碧眼的史考特今年二十八歲,來自蘇格蘭,擅長于人物肖像。他長得細瘦修長,很有幾分飄逸的味道。尤其講起話來帶著濃濃的高地口音,更添幾分異鄉游子的風味。德布罕鎮好些位年輕少女迷他迷得半死,但只迷他的人,他的畫銷路仍然普普通通。
某個角度的他很有一點裴海的味道。
當然,裴海瀟灑拓拔的男性魅力則是他比不上的,那是經過時間淬煉,圓熟天成的自然魅力。
並非她為妻的老王賣瓜,盡管裴海是東方人,他的磁性連白種女人都無法抗拒。他的五官輪廓夠俊美,體格夠挺拔,渾身透出狂傲不羈的調調。在洛杉磯時,她曾陪同他出席一些餐會,她認得出那些女人看他的眼神。如果她沒有站在身邊,而裴海又落單的話,那些女人早撕了他。
史考特大概再磨個幾年,味道才會出來。
「對了,杰瑞呢?剛剛不是還見他忙里忙外的,現在怎地不見了?」她忽然想到。史考特漫不經心的瞄一眼手表,眼楮又盯回「電氣大全」上。
「十二點了,他去海輪家教的學生家里接她。今天未來的老丈人要請他們吃中飯。」他的右手在牆上畫來畫去,仿真電線的走勢。「你餓了嗎?待會兒的午餐算我的。」池淨遲疑的瞥了眼腕表。「不用了,我在等我先生,他說好了要和我共進午餐,你要一起來嗎?」
史考特驀地放下書本,聳著眉心盯向她。
「-丈夫也要過來?那個頂頂有名的大藝術家,裴海?」字面上雖然很恭維,語意卻藏著一股擺月兌不掉的酸味。
「噯。」池淨心里雖然不舒服,但沒有挑明了說。依據她的經驗,很多不得志的藝術家遇到成名大師,都會有類似的瑜亮情節,盡管兩人專研的是全然相異的領域。史考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口氣太著于形跡,干笑了兩聲。
「-是知道我們這些無名小卒的。只要一听見大師的名頭,心里就先矮了半截。」頓了一頓,他又半開玩笑的接著問︰「我說珍啊!你老公整天和刀光劍影為舞,-不怕他哪天睡覺夢游,提起一柄開山刀隨手一撩,-的腦袋瓜子不保?」
越說越離譜了!她凝蹙起眉心,這次不搭腔。
「算了,我還是不說話比較好,以免動輒得咎。我們這種窮酸畫家見過的大場面不多,器度自然比不上令夫婿。」史考特顯得有點不是滋味。「無論如何,祝你和『裴』先生用餐愉快。」
他發「裴」的音彷佛在說「呸」。
「史考特!」饒是她的性子恬柔溫順,心下也不免動了氣。
叩叩。門口響起指節輕扣木框的敲擊聲。
她側眸一看,裴海!他正站在出入口,兩手環抱在胸前,一邊肩膀斜靠著門框,意態閑適而瀟灑。
「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們的午餐之約。」她無法掩飾見到丈夫的喜悅。一抹嬌紅慢慢泛上女敕頰,兩汪水眸亮著波光。
裴海微微一笑,向她勾勾手指頭。當她走到他身前時,他挺起腰軀,輕握著她的下顎,完全罔顧史考特的在場,俯首印上深深的、深深的一吻。他的舌探進她的芳唇里,和她的舌尖熾熱的交纏。
當這個吻結束時,池淨兩頰更加潮紅艷麗,完全不敢望向史考特的方向。「你別鬧了。」她羞赧的拍他胸膛一下。「我來幫兩位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史考特;這是我的丈夫,裴海。」
「幸會。」裴海淡淡打了聲招呼,主動伸出手。
史考特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以「一陣青一陣白」來形容絕對不為過。
「您好。」他轉過身去整理工具箱,避開池淨迷惑的眼神,也順勢避開了朝他伸出來的那只手。「珍,-先去吃飯吧!店面我看著就好。」
池淨又蹙起眉心。這大男生今天實在很沒禮貌!她回眸偷瞄丈夫,裴海也是個脾氣大、姿態高的人,希望不會惹他不悅才好。
「我們走吧!我在『喬其安諾』訂好位子了。」裴海非但不生氣,綻露的笑意中還隱藏著「得逞」的志高意滿。
「喬其安諾」是鎮上最高級的意大利餐廳,逾時不候的。池淨回頭再看看史考特,才挽著丈夫離去。
席間,女侍一一替兩人上菜,她隔著餐桌中央的白玫瑰,打量對面的丈夫。「你心情不好?」
「為什麼這麼問?」裴海若無其事的把一匙海鮮千層面送進嘴里。
「你是不是听到史考特的那些話?」她幾乎敢肯定他一定听見了。
「為了他的幾句話而心情不好?-也太小看我而高估他了。」裴海掀了掀軒眉,似笑非笑的。
「那你在氣些什麼?」她就是感覺他不太對勁。
裴海又是搖頭嘆氣,很懷疑她明明有顆玲瓏玻璃心,怎麼變得如此遲頓。難道她從來不照鏡子嗎?
「我很不爽他對-有非分之想,偏偏-這丫頭還傻楞楞的,一點兒也沒發現。」被他一說,池淨還真的楞了。
「不……不會吧!」她手足無措的放下餐具。「史考特只是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且……而且……雖然他年紀比我大,心智成熟度卻比我小,我一直當他是弟弟呢!」「半路認親人也得對方願意配合。」他淡淡的道,繼續用餐。「依我看,史考特確實很樂意和-聯親,但絕對不是『姊弟』或『兄妹』的關系。」
「不會吧!應該不會吧?」她還是不相信,翻來覆去只有這句話。
裴海放下湯匙,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再啜了一口冰水。
「隨。」他透過玻璃杯凌厲的盯著她。「從現在開始,我不要你單獨和他相處,-不是說還有另外兩個人嗎?」
「海輪的父親今天請吃飯,杰瑞先去接她了。」她繼續自言自語。「不可能吧?史考特知道我已經結了婚,應該不會啊!」
直到當天夜里,她猶在自我懷疑。
接下來幾日,裴海放下所有工作,天天出現在店里,陪著她刷牆壁,釘釘子,當搬運工。
史考特這種毛頭小子當然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性,他也壓根兒沒放在眼里。只是,他對她的佔有欲素來很強,如今知曉有人在覬覦心愛的老婆,當然更不可能讓對方有機會跟她獨處。
池淨一直很納悶。書上說,強烈的佔有欲通常源于不安全感。越覺得不安全,就越想佔有;一旦佔有,就越想緊扣著不放手。
她已嫁給了他,跟著他山水天涯,對他也一往情深,從不曾偏望任何人,他為何會有如許強烈的不安全感?
而史考特也妙。只要裴海一出現,他就走。若非借故買東西,就是宣稱去散步找靈感。總之,他絕對不跟裴海同處一室。對于他們夫妻倆不經意間展現的親昵,采眼不見為淨的哲學。
從他顯而易見的反應,池淨明白了。
答案是,真的會!
***「明天就是慶典了。」那天夜里,裴海從浴室里走出來,濕漉漉的黑發被大毛巾柔亂,看起來格外年輕。
「嗯!」她放下藝術雜志,替他拍松胖胖的大枕頭。「第一天,你會來嗎?」他沒有立刻接腔。「-要去嗎?」
「當然啊!」池淨訝然睞向他。「我忙了兩、三個禮拜,就為了這次的慶典,怎麼能不去。」
他翻身躺進自己那側,再把她拉到身上來,讓她貼著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希望-別去,讓其它三個人去看店呢?」他定定望進她瞳眸里。「那怎麼可以!」她立刻反對。「我們已經約好兩人一組輪流看店,而且我是和海輪一組,又不是史考特,你擔心太多了。」
「-認為實際執行起來,-真的會和海輪一組?」他老實不客氣的告訴她。「用肚皮想也知道,海輪待不了兩個小時就會溜去找她的寶貝杰瑞,丟下-獨自看店,最後還不是那個閑閑沒事干的史考特晃回來陪。」
「這只是你的猜測,又不一定會發生。而且我和你的立場也表明得很清楚了,史考特不可能不識好歹。」池淨挺身坐在他的小月復上,神情與他一樣固執。
「-為什麼總是把人性想得如此高潔呢?」裴海拿她的性善論很沒辦法。「我已經花了四、五天陪-耗在那個小攤位上,再也沒有更多時間天天陪你們玩。」「我並未要求你陪我『玩』,而且是你把人性想得太差了。」她翻離他身上,躺回自己床位,背對著他以示抗議。
裴海不把慶典的事當正經讓她挫折感很大。對他來說,她只是在玩玩,然而她卻是很認真的想熟悉小鎮環境,為未來做規畫。
須臾,他的手從背後探過來,滑進睡衣下緣,握住她沁著女性甜香的雪峰。「不然答應我,-和海輪商量,說你只接早上的班。」他在她耳畔誘惑的低哄。「為什麼?」她回眸望他。
「因為我只騰得出早上的時間。」他順勢吻住她,健美的體軀壓覆上來。說來說去,他就是要跟著去,斷絕其它男人接近她的企圖。
無論池淨想說什麼,也全在他激切的欲潮里蒸發殆盡……
激情褪去時,她香汗淋灕的枕在丈夫懷里,飄入憨眠中。
臨睡前,蒙-間,她的眼中看去是他的身形,鼻中嗅聞是他的味道,耳中聆听是他的呼息。
全是他。唯有他。只能他。
她輕吁了口氣。覺得,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