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死了!還得穿這勞什子的西裝。」裴海不耐煩的抱怨。
他參加過世界各地的展示會,大大小小不下一百場,就屬台灣文化圈最-哩叭唆。「乖乖的,不要亂動。」池淨耐心的踮高腳尖,替他整整衣飾。
他坐在梳妝台的桌面上,一雙長腿伸得直直的,象征無言的抗議。
今晚七點整,「鋒芒似海」劍藝特輯的首展即將開幕,天池藝廊忙碌了大半年就為了這場重頭戲。數十名重量級人士應邀擔任特別來賓,前來觀賞當紅炸子雞的風采──換言之,他的角色和最近風頭頗健的兩只無尾熊差不多,裴海譏誚的想。「天池」把樓下藝廊區規畫成展示空間,二樓則裝點成優雅的宴會場地,開幕禮結束後,來賓直接移駕到二樓進行宴會,同時讓他與本土藝術家、藝文媒體做正式的接觸。打從傍晚起,池淨就拉著他窩進二樓的化妝室來忙上忙下。若非簡明麗那老虔婆機靈,懂得派她來打理他,現在站在面前的「造型師」只怕被活刮得只剩下一堆白骨。他低眸望著她的頭頂心。她清秀雅麗的臉蛋紅撲撲的,穿梭在他胸前與衣櫃之間,替他張羅服裝上的各項細節。
其實今天何嘗不是她的大日子?自她就職以來,藝廊首度舉辦一場如此重要的展示會,幾乎亞洲主要媒體的藝文記者都到齊了。瞧她精神奕奕的模樣,他的眉稍眼角登時柔了。難得她這麼開心,就算他辛苦一點也值回票價。
一只大手鑽進她的短外套底下,隔著絲質小禮服柔撫著細致的背脊。
「別鬧了,我得幫你別上胸花,當心針尾戳進你的肉里。」池淨拍開他的手臂。才一晃眼間,她就發現自己被他困在胸前。
「還別那勞什子花做什麼?花應該插在花盆里,我長得像花盆嗎?」他拉長了臉抱怨。
「你就委屈一點,多別一株胸花又不會花多少時間。」她溫柔的哄著他。「那-賄賂我一下,我才依。」他撒嬌道,兩手下滑到她的腰肢間收攏。池淨又好笑又無可奈何。左右看了兩下,確定不會有人突然闖進造型室里,她才匆匆踮起腳,在他唇上淺啄一下。
「好,別鬧我了,我的工作做不完了。」她嗔凝著他,盈盈眼波漾著融融水意,誘得他幾乎又想摟緊她了。看出他的意圖,她連忙退開一步,退出他兩臂的牽制範圍之外。「立正站好,讓我檢查看看。」
裴海心不甘情不願的挺直偉軀。
「很好,很帥!」她從上到下環視一圈,對自己用全副心思打點的結果相當滿意。她並沒有夸詞粉飾,他確實很帥。野放的長發綰在腦後,馴服中透著不羈。包裹在西裝中的他,就像一頭剛洗沐完畢的豹子,干淨、滑順、文明,卻藏不住骨子里的蓬勃野性。如果讓他換上古裝,腰間配著一柄長劍,那就更像個笑傲江湖的流浪劍客了。「我帥是應該的,要把我弄丑才需要功力。」他大言不慚的吹噓。
她好笑的白他一眼,抬腕看了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把領結系上,我們該下樓了。」
他濃黑的眉擰起來了。立刻邁開三大步,背心緊緊抵著粉牆,一副-再逼我、我就跳下去的樣子。
「我幾百年沒系過領結了。」開玩笑!系著那種東西在脖子上,他能呼吸才怪。「好吧!那打領帶。」她拿起他的第二個選擇。
「領帶和領結有什麼不同?」他拒絕合作。
「裴、海!」她的口氣重重的。「今天是你首度在台灣藝術圈露面,衣著當然要正式一點。只要有一丁點兒不完美的地方,人家不會怪你裴大藝術家有個性,卻要我們『天池藝廊』擔起虛名兒呢!」
「正好,讓簡明麗那老虔婆早早關門大吉,-收拾包袱陪我雲游四海。」他想也不想的接下去。
池淨啼笑皆非。「少貧嘴,對我老板說話恭謹一點。快點過來!」
「難道我少打一條領帶或少抹一點發油,樓下那些作品就會從『精致藝術』變成『破銅爛鐵』?」
池淨重重嘆了口氣。對他使硬招是沒有用的,她已經模清楚他的脾性了。「樓下展示區的刀劍是你的作品,樓上化妝間的裴海是我的作品,我只想讓自己的作品呈現出最好的風貌而已,拜托?」她軟綿綿的央求。
他煩躁的扒過頭發,滿臉不甘願的走回她身前。她藏住一個滿意的微笑,踮起腳尖將領帶饒過他的頸後。好不容易哄得他肯打領帶,她不敢奢求他會蹲低一點,讓這個工作順利達成。踮腳的動作讓她更近一步的貼在他胸前。
「很好看呢!這條斜紋領帶是我親自……唔。」她的微笑全被一記報復性的熱吻吞噬。
兩人分開時,他和她的前額相柢。
她柔柔和他對望半晌,終于輕聲問︰「你最近怎麼了?」
「為何這麼問?」他飛了飛朗朗的劍眉。
「因為你顯得很煩躁。」池淨的身子微微向後仰,更深的瞧進他眼底。不是她多心,她確實感覺到裴海好象一頭被關在鐵籠的豹子,虎視眈眈的,隨時等待逃月兌的機會。裴海擁緊了她,壞壞的貼在她耳畔輕語︰「是不是我太粗魯了?」
池淨立刻听懂了他在暗指何事太粗魯。她飛快低下頭,從耳殼紅到了耳根。這男人……
然而,他的猜測卻也是正解之一。
自上個月被他半拐半騙的佔有之後,她放開了所有矜持,對他全然付出。之後他求歡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只要時間或地點不會太奇怪,她幾乎都會順從他。天性上來說,她是一個生物距離很強的人,即使親近如愛侶,也不太習慣被頻繁的踫觸,遑論是如此親密的體膚。所以初初開始,她著實有些適應不良。他突如其來的情動,常常會嚇到她,讓她追不上他的步調──其實,遠從兩人初識開始,她就一直感覺自己追不上他雲霄飛車般的速度。
但幾次之後,她就明白了。他並非單純想滿足,而是純粹以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來表現自己。在裴海的邏輯觀中,當他心情震蕩、又懶得以言詞解說時,最能讓她明了的方式就是兩人果裎相對。
他不願壓抑真實的感覺,也不願隱瞞于她。這一點讓她感動,也讓她心甘情願的獻出自己。
工作室是他最常向她索求的地點。總是在他工作得正入神,而她在一旁看書看得正專心時,一雙貪心的大手就會忽然探過來,抱起她坐在工作台上,吻得她意亂情迷,最後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若說在這段期間,她有任何尷尬于面對的人,大概就是他的管家了。
老管家跟隨主子久矣,已經培養出見怪不怪的本事。記得有一次裴海突然又興起,硬是把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她纏回房間里,兩人的衣物也一路呈混亂隊形,迤邐在所經的路徑。隔天一早,面無表情的管家已經等在房門外,把洗滌好、烘干熨妥的衣物送到她眼前,貼身底褲就壓在下方。
當時,羞慚欲死的她揚言在未來的一個月內不去他家,因為實在太太丟臉了──當然,一個月的刑期在他的纏磨之下,當天晚上就被緩刑了。
也因為他對她全然的開放不設防,她更容易從他的舉止中,揣磨到他的情緒。有心準備的他是個好情人。他會制造浪漫氣氛,在優雅的環境中和她歡愛一整夜。但,情緒涌上來時,無論是完全一件作品的興奮、創作受到阻擾的挫折、情緒不佳等等,他會以突如其來的求歡來展露喜怒哀樂。
于是,她可以感受到他越來越煩躁,驟然向她索求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每次總是火一樣的燒毀殆盡,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盡才停止。
「你……」她頓了一頓,終于低聲問出來︰「你倦了嗎?」
「-在說什麼?」他愕然。
「你是不是覺得煩了,想和我分手又怕我傷心,才不好意思說?」她的手指在他胸前畫圈圈,沒有勇氣抬頭望他。
「老天,-想到哪里去了?」他重重拍一下自己的前額,很想昏倒。「我現在簡直離不開-,難道這樣還不夠明顯?」
「最近你好陰陽怪氣,我只能想到這個可能性。」她輕聲說。
「我最近靈感不太順暢,心情有點低調,如此而已。」他的眉心揪皺得很緊。「即使-想叫停,我還不放你走呢!」
「真的?」她抬起頭,眼中迸出亮亮的歡采。
「要我證明嗎?」一抹壞壞的邪笑躍上他嘴角。
「不可以!」她倏然臉紅,火速閃出他的懷抱。「時間快到了,不準你胡來。」這男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時間確實快到了,兩位準備好了嗎?」無巧不巧,簡明麗選在此時進入化妝室。又是老虔婆!每次都來破壞他好事!裴海的眼楮鼻子嘴巴全都冷下來。
「喂喂,裴大公子,你為什麼每次都擺臉色給我看?我哪里得罪你了?」簡明麗無奈的質問他。
「這已經是我最好看的臉色,再換一種你恐怕更吃不消。」裴海反唇相譏。池淨在後面偷偷扯他的西裝下擺,警告他安分一點。很久以前她就發現,這兩人只是單純喜歡和對方斗嘴吵架而已,哪天如果少了任何一方當敵手,兩人只怕都會很寂寞。「老板,您先領裴先生出去吧!我把滿桌子的道具收拾一下,待會兒就到。」她頭痛的送走兩條斗狗,隨他們到外頭去廝殺。
「裴先生,請移動大駕!」簡明麗甜蜜的發出邀約,裴海齜牙咧嘴的回她一個笑。「小淨,-直接到一樓展示區和我們踫頭吧!」
「好的。」她笑著點點頭。
「對了,」離去之前,簡明麗丟給她一個納悶的疑問。「你怎麼整張臉的妝都上好了,就是不擦口紅呢?」
啊?池淨大羞,連忙躲回梳妝鏡前,把方才被狼吞虎咽掉的口紅涂回櫻唇上。***池淨隱匿在廊柱後方,靜靜看著場中央的裴海。
酒會正進行到最高潮,藝術界的重量級人物幾乎都來了,還有幾位附庸風雅的政治人物,名商富賈。
簡明麗原本也請不動這許多大人物。天池藝廊在業界的名聲雖然還算不錯,終究算是新生代藝廊。今天光臨的貴客,多數是沖著裴海的名氣而來。她們此次如此積極的爭取裴海的展示合約,就是想讓藝廊的知名度藉此往上攀升一級。
所幸簡明麗的品味高雅,而池淨這個副手的組織力也強,兩人強撐大梁,倒也把這次的開幕展辦得有聲有色。
當老板陪著裴海四處在場內移動,將他介紹給國內藝術圈時,池淨的工作就是負責外場,確定餐點、燈光、音樂、樣樣都完美無缺,流程順利進行。
方才裴海還不放人,硬要拉著她作陪,結果又差點和老板斗起嘴來,她脹轟轟的腦袋實在受不了,自己干脆先溜到外場。
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她想。
今天晚上,他粗獷囂烈的氣質收斂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優雅和倜儻。一身挺拔的西服,領口開了一顆扣子──不知道把領帶給塞到哪兒去了──頸部底端透露一點古銅色的皮膚。長發梳攏在腦後,用手編的素色幸運帶扎住。偶爾停下說話時,指尖端著一杯紅酒,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瀟灑之外,又透出幾分玩世不恭的魅力。只有在偶爾捺不住時,他才會讓滿臉的無聊一閃即逝。
呵,原來裴海也懂得社交技巧的,只是平時懶得端出來而已。她的嘴角綻出隱隱笑意。
直到現在,她仍然不解,他為什麼會選擇她呢?
他在兩人第二次見面時就提出交往的要求。她知道自己不算天仙絕色。清秀,或許;絕美,那就值得商榷了。她的個性也沒有太多特出之處,略微內向,端靜少言,有耐心,除此之外別無其它。
當然她對自己是有自信的,也明白自己自有吸引異性的一面。只是,她從不覺得自己會吸引像裴海這樣的男人。
以往曾追求過她的,大多是含蓄溫潤的才子型,氣質與她相仿。而裴海,他卻像一顆閃亮的發光體,狂放明朗,炯炯有神,多數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處于理智上的昏眩狀態,被他的熱和光耀射得失去主張。
是什麼原因讓燦爛奪目的太陽,去戀上一顆清淡素淨的星子呢?
池淨轉到廊柱後,背抵著冰涼的大理石,腦中只有迷惑。唉,她越來越像個多疑的女朋友了,一下子猜他心煩想分手,一下子懷疑他為什麼選擇自己。愛情總是讓人患得患失。
「啊!」一只大手突然從背後伸過來,把她拖到角落的陰暗處。隨即,熾熱的體溫和男性氣息也貼在身前。
裴海亮晶晶的黑眼漾著笑意。「美麗的小姐,我好寂寞。」
她忍不住跟著揚起嘴角,指尖輕觸他俊逸的臉頰。「寂寞什麼?今晚滿屋子的人都是來陪你的,你還躲到屋角來。」
「還說呢!-真沒有江湖道義,把我扔進滿池子的大白鯊里。我覺得自己活像進口的第三只無尾熊。」他喃喃埋怨,抓過她的手,逐一吻遍青蔥般的指尖。「酒會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結束?」
看出他真的很想月兌身,池淨嘆了口氣,柔聲安撫他。「再一個小時就好,乖,有耐心一點。」
他瞅著她。「今晚跟我回去?」
即使和他已經親密得像夫妻,每每听見他類似的詢問或暗示,她仍然會不由自主的臉紅。
「不行,我已經兩天沒回家,今天一定要回去。」她努力擺月兌臉頰燒燙的感覺。「我家人知道今天的酒會是重頭戲,既然酒會開完,我就找不到理由繼續『睡在公司』了。」裴海的表情沉暗下來,活像得不到糖果的小男孩。
「好吧!不跟我回家,起碼讓我送-回去。待會兒結束後,我把車子停在路口等你。」他想和她談談公開兩人戀情的事。畢竟時候差不多了,他不想再這樣偷偷模模下去,很無聊。
「嗯。」她點點頭,眸光柔情如水。「快點回去吧!賓客隨時會發現男主角不見了。」
「先親我一下。」他賊忒兮兮的湊上嘴唇。
「不要鬧了,會被人看見啦!」好不容易褪除的紅雲又浮上頰畔,池淨連忙推開他。「瞻小鬼。」裴海輕笑,戲謔的在她唇上快速印了一吻,然後搶在她嬌嗔之前游回鯊魚池里。
他從來不喜歡這些笙歌酒觴的場合,若非為了小淨,拿轎子抬他也不出席。池淨一直躲在牆角,直到頰上的熱度漸漸消褪之後才敢離開陰暗處。正要走入宴會時,猛不其然,遠程那個暗角里有個人影欠了欠身,從牆上挺直軀體,看起來也是高頭大馬。
哦,老天!這人是誰?她僵在原地,體內泛起一陣慌措。他躲在暗影里多久了?方才裴海和她的軟語調笑,都被他看到了嗎?
暗影的主人停頓片刻,忽然邁開步向她走來。
天,不會是記者吧?她該如何解釋?池淨勉強鎮定自己,嘴角掛著平穩無波的微笑,心里已經亂成一團。
她認出了來人的身分。裴勁風,海淵集團的大頭頭,曾經擔任兩屆的立法委員,目前已經從政壇退下來,全心經營他的半導體事業。他是簡明麗一心想尋求贊助的企業主,原本說定今天不來赴會,沒想到人來了,卻躲在牆角。
「很成功的酒會,辛苦你們了。」裴勁風瞥視她胸前扣別的工作證,對她微微一笑,舉止之間自成一股中年男人的魅力。
「謝謝。」池淨笑得有點靦腆,但也很感謝他沒有多事的丟出一堆問號。池淨比他跨前一步,已經曝露在燈光下,裴勁風仍然籠罩在暗里,無意讓賓客發現他的行跡。兩人都轉身看著會場,裴海高大挺拔的身影在人群當中,分外顯得鶴立雞群。好巧,這人也姓裴。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裴勁風忽然喃喃自語,焦點對準在裴海身上。她只是靜靜的陪個微笑,沒有貿然接話。
「不對,三十多歲了,不能算孩子了。」他又自言自言,語氣還是那種古古怪怪的音調。
「裴先生認識裴海?」她轉念一想,忽然問︰「兩位都姓裴,難道您是他的親戚或舊識嗎?」
裴勁風匿在陰暗里,好半晌沒有做聲。
「算是遠親吧!很遠很遠的那種。」裴勁風的微笑顯得有點滄涼。「他小時候,我曾經抱過他,寵得他無法無天。然而多年不見,他已經不認我了。」
池淨忽略了他話中希微的語意,只是微笑,想象裴海小時候的頑皮模樣。從他現在的專橫霸道和壞脾氣,不難想象小裴海的高傲模樣。他一定成天當孩子王,領著一票蝦兵蟹將四處作怪。「無法無天」這四個宇,冠在他身上還真貼切。
「裴先生怎麼不出去和他打個招呼呢?或許裴海還記得您。」她笑說。
裴勁風搖了搖頭。「改天吧!在這種場合認親戚似乎有些奇怪。」
「說得也是。」她頷首。
「小姐貴姓?」焦點終于轉向她身上。
池淨在心里扮了個苦相,娟麗的容顏仍然掛著溫良的微笑。「我姓池。」「池?」裴勁風很明顯的楞了一下。「敢問芳名是?」
「我叫池淨。」她連忙從外套的小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我是『天池藝廊』的展示部主任,這是我的名片。」
「池淨,你真的叫池淨?」裴勁風的反應詭異到極點。
「是的。」她終于覺得怪怪的了。「您有任何問題嗎?」
「沒有。」裴勁風立刻說,還回答得很用力。「只是覺得這個名字很特殊而已-是裴海的女朋友?」
池淨窘了一下,現在確定他方才全看見了。
「嗯……我們……」說不是就顯得太矯情,直接說是又暴露出她「公器私用」。池淨窘在原地,血色一波一波的從頸項蔓延向額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明白了。」裴勁風忽然重重嘆了口氣,又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呢?」池淨怪異的偏頭望向他。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小淨!」驀地,嚴酷的叫喚打斷了兩人的閑談。
裴海直挺挺的站在會場邊緣,眼光陰郁不定,游移在她和裴勁風之間。他的眉眼之間有一股肅殺之氣,眼芒狠厲的迸射出冷鋒,幾乎要射穿了裴勁風的身體。裴勁風大半副身軀暴露在燈火下,臉孔卻仍隱在暗晦里。
附近已經有幾名賓客注意到他們三人的詭異氮圍。
「裴海,你怎麼又跑回來了?」她輕問。
「你們在聊什麼?」他無禮又凌厲的質問,目標是針對裴勁風。
「沒有啊!裴先生說他是你的舊識──」池淨接過答話權,還沒講完,已經被裴海粗率的打斷。
「我不認識他!」他怒瞪著池淨。「你們都聊些什麼?」
裴勁風仍然不吭氣,池淨只好繼續說︰「我們只是聊到一些你小時候的事情,裴先生說……」
「他說什麼-都照單接收嗎?」裴海低罵。「你想知道任何事,直接來問我就好,何必隨便抓個阿貓阿狗就聊起來?」
「什麼阿貓阿狗?你怎麼如此不講理!」池淨不悅的說。他要發少爺脾氣也看看對象吧?
「不講理又怎樣?」裴海眸中翻滾著怒火。「總之你們倆躲在背地里議論,就是讓人覺得不舒服!難道我還罵錯你們了?」
「我們做錯了什麼要挨你的罵?」她略微揚高了聲音。「我遇到你的親戚,隨口聊幾句你小時候的光景,也不行嗎?你真是莫名其妙。」
周圍的賓客察覺情勢不對勁,終于開始圍攏過來。
裴勁風直到此刻才開口。「池小姐和我真的只是閑聊,你誤會了……」
「沒什麼好誤會的,總之你離她遠一點!」裴海完全不掩藏他聲音中的厭惡。「還有你,你也是!有工夫窩在角落和不相干的人閑嗑牙,不如去找點有用的事情做。貴公司代理我的作品展示,不會是靠員工躲在角落里聊天來賺業續吧?」
「你……你……」池淨氣得水珠子在眼眶里亂轉,完全說不出話來。
遠遠的,老板高雅的身影迅速接近,趕過來控制場面。
「好端端的發生了什麼事?」簡明麗一眼看見裴勁風,低聲呼了出來。「裴董事長,您也來了?」
人群中泛開一陣輕細的嗡嗡聲。
「誰曉得發生什麼事,問問-的模範員工啊!」裴海的劍峰依然凌厲,狠狠戳剌著她的心。「我只是不習慣隨便被人刺探而已。」
池淨的眼眶里盈盈運轉的,盡是被他慍出來的淚意。
「好!裴海先生,是我怠忽職守,我明天就寫悔過書向您陪罪!」她搶著在眼淚滴下來之前,奔過裴勁風身前,快步沖向樓梯。
腳步才下一樓,身後已經有急促的腳步聲追上來。
「小淨!」是裴海。「小淨!」
她不理他,憤怒的揩拭滿臉淚。沖出門外,招了一輛出租車就跳上去,直接奔回家園。
「小淨!」他只來得及拍一下車窗玻璃,運將已經咻咻一響,把車子驅進夜晚的車陣里。
她坐在後座,忿忿的擦掉奔放的淚痕。
該死的家伙,居然在這種眾冠雲集的大場合讓她難堪,還大呼小叫什麼「靠聊天做業績」,他把她當成什麼?陪酒的公關小姐嗎?也不想想旁觀者听了會如何作想,教她日後如何面對今天的賓客?她又氣恨又委屈,想想又淌了滿臉淚。
叭叭,急促的喇叭聲緊緊跟在出租車後催喚。
「啊小姐,後面那輛車素-男朋友開的,素不素?啊跟這麼近很危險咧!」運將從後照鏡看她。
池淨還沒回答,後方來車就並行在出租車旁,駕駛座和後座的她平行。裴海把車窗搖下來,努力對她大喊。但無論他喊些什麼,她就是固執的望向正前方,一概不听不聞。目的地很快到達。
她故意叫出租車橫在家門外的巷口,還告訴司機後面追來的是個始亂終棄的壞男人,麻煩他幫忙擋一下,等她進了門再開走。司機馬上忙不迭的應允,還很熱心的臭罵了「沒種的男人」一頓。
進了門,母親和出差同來的哥哥正坐在客廳看電視。
張習貞綻放一臉溫柔的笑,回頭正要招呼她,就被她淚痕斑斑的表情嚇到。「小淨,發生了什麼事?」
她什麼也不答,直接奔進房內,鎖上房門,重重的撲進棉被里放聲大哭。「小淨,小淨,-開門!」門外傳來母親擔憂的呼喚。「怎麼了?酒會舉行得不順利嗎?工作上的事,別太患得患失!」
「我沒事,你們不要理我。」她仍然埋在棉被里哭泣。
門鈴忽然啾啾的響了起來,她猛然抬起頭,彷佛想隔著門板瞪得大門外的訪客立刻暴斃。
裴海好大的膽子,竟然跟到家里來!
房外響起腳步聲,接著哥哥低沉徐穩的聲音隱隱傳進來。
池淨怒氣不息的等著,瞧他在她家的屋檐下還敢說什麼大話。無論如何,她絕對不會給他開這道房門的。
「小淨,開門。」半晌,哥哥寧謐的聲音取代了母親的驚慌,在她房門外輕喚。卑鄙!她們姊妹倆素來服這位哥哥,裴海竟然想找大哥替他挾關護航。
「我不要見他,叫他離開。」她仍然隔著門板怒瞪。
「裴先生沒有進來。」大哥張行恩沉穩的說。「他只想確定-有沒有安全進門,現在已經走了。」
走了?她軟軟的滑坐到床畔的地板上。他甚至沒有嘗試一下,就走了?一股無法形容的委屈感兜頭罩下來,她只覺得口干舌燥,眼里望出去的事物全波蕩成一片蒙。
「小淨,開門。」張行恩再度用指節輕扣著門板。
「不要理我……」她又轉頭埋進棉被里。
呼颯的夜風撩入了欞簾,撫上她的青絲亂發,似乎也在應和著她的嚶嚶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