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晚上九點多,吳氏公寓二樓B座的門鈴響起。
「婉兒,你來了。」曹春衫微笑來應門。
「曾媽媽今天晚上穿這麼漂亮,有約會嗎?」婉兒妍笑吟吟的跨入客廳里。
「呃,就是……跟四樓吳先生出去吃個消夜。」曾春衫被她一說,攏攏頭發,模模裙子,頰畔染上幾絲小女孩似的靦腆。「小路在她房里,你直接進去吧!」
她口中的吳先生便是房東的父親,前陣子看政局經濟不定,動了念想移民,據說跑到新加坡考察去了。不過看曾媽媽一瞼春風,吳爺爺大概除了台灣,哪里都不去。
「好啦,我進去找小路,不打擾你們約會了。」婉兒故意哼著結婚進行曲,踩起舞步,滑向小路的房門口。
「哈羅,我直接進來了。」門敲兩下便直接推開。
「……好啦,我知道了。」小路趴在床上,兩只腳在空中晃啊晃的,邊听著話筒邊朝她扮鬼臉。「……你好羅唆喔。婉兒來找我了,你要不要跟她說話?」
一听就知道是王劬,婉兒對她搖搖手,才沒興趣打擾人家情話綿綿。
「婉兒說她懶得跟你說,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事讓她生氣了?」小路翻身成仰躺,繼續听訓。
婉兒把小牛皮背包往書桌上一擱,走到房間最遠的一端。預備……跳!
撲到彈簧床上!
「啊!」小路尖叫,拚命問躲她的絕命抓癢手。「……好啦好啦,婉兒等得快沒耐性,正在攻擊我,我不要跟你說了,BYE-BYE。」
無線話筒睽違了一個小時,終于回到它溫暖的座位上充電。
「再一個月就要見面了,電話還能通得這麼難分難舍。」婉兒故意糗她,撩起一綹微卷的長發搔她臉頰。
「哪有?」小路俏顏微微發紅,有點緊張的申辯,王劬最愛管我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本來也想跟你說話,是你自己不接的。」
「管我『們』?這個復數形應該改成單數形比較合適。」婉兒眸中藏著曖昧之意。
「你覺得他只喜歡管你嗎?我倒覺得他也干涉我很多。」小路不滿的皺眉頭。
昏倒!婉兒癱在枕頭里。
「我今天是特地來問你,下個星期我爸分公司的開幕酒會你去不去?這次的公司廣告是我拍的喔。」
小路並肩躺了下來,替她順了順鬢發。
唉,人長得美就是有這種好處,即使是披頭散發的,看上去仍有數不盡的風情。
大學美術系畢業後,她沒事做,干脆考了研究所繼續念,下個月要畢業了;而婉兒則四處打零工,偶爾受老媽以前導演朋友的邀,拍幾支公益廣告,或到老爸公司里打打雜,再者替幾份雜志寫一些企劃專稿,嚴格說來很不務正業,沒有特別固定的工作。
「不要,那種一堆陌生人的場合,我很不習慣。」她不像婉兒,天生是眾人視線的凝聚點。「那你下個月想跟我一起去找王劬嗎?他今年拿到博士,快回台灣了,錯過這一回,以後再去紐約就沒有地頭蛇帶路了。」
「去干嘛?當你們的電燈泡?」婉兒拿起床頭櫃上的隻果,清脆咬一口。
這種話從任何人嘴里說出來,只是打趣,但從婉兒口中說出來,情況就很嚴重了。
小路火速彈坐起來。「婉兒,你干嘛這麼說!我我……我才是你們的電燈泡吧?」
「奇了,我隨口講一句話,你反應這麼大做什麼?」婉兒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你們明明是男女朋友,你卻忽然跑來跟我說一句什麼『難分難舍』又『電燈泡』。的,呆子才不會被嚇到。」她漲紅了瞼。
「男女朋友?你瘋了,別忘了我有幾次撞見那個花心老王一絲不掛跟其它女人滾在床上打得火熱。」
小路先頓了一下,才開口,「這是你們的默契不是嗎?」
她記得以前听婉兒說過,只要還沒結婚,大家都是自由之身。這句太開放的話如果是出自王劬的口中,絕對讓他死,是婉兒說的就沒關系。
「默契你個大頭鬼!!」婉兒白她一眼。「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你認為我是那種會任自己的未來老公和其它女人打得火熱,還老神在在的人嗎?」
小路又頓了頓。沒錯,婉兒平時是很慷慨大方的人,但對她的所屬物,或者她罩的人,佔有欲之強很令人驚異。
「難道你們交往這麼多年,都是假的嗎?」小路的額角開始漲痛。
「那也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
「四年前?你們分手了?」小路驚得呆了。
「王劬沒跟你說過嗎?我們在他出國那年就協議分手,只做好朋友了。」
「沒有,王劬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們已經分手四年,而我居然不知道!」小路激動的大叫。
真的?婉兒心念一轉,惡作劇的念頭又升起來。
「小路,你是說……這些年來,你一直以為我和王劬是情侶,卻又和他交往?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背叛我們的友誼!」她的臉埋進棉被里啜泣,縴軀開始抖動。
「不是的!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小路慌了。「我沒有和王劬私下交往,絕對沒有,他只是我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而已!我從來沒有想過和他……和他有任何……」
腦中忽然想起二十歲那年,她和王劬在月夜下的擁吻。天哪!當時沒有顧慮到太多,現在想想,她真的和「婉兒的男朋友」接了吻。
她……她簡直不是人!小路哭喪著臉。
「你不用再說了,我都明白……嗚!誰教你們兩個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呢?反正我和王劬已經分手了,你就把他接收過去吧!我……我會祝福你們的,嗚……」婉兒抬起一只眼楮偷瞄,又趕快埋進被子里,繼續裝哭。
「婉兒,你不要這樣說嘛!王劬和我真的是普通朋友,他喜歡的對象是像你這麼活潑外向漂亮又聰明的,不可能看上我的啦。」小路也快哭出來了。
「還說得跟真的一樣,如果不是我們相交十幾年,差點被你唬過去。」
婉兒終于抬起頭來,臉上一滴淚星子也沒有。小路太老實,玩起來不過癮,不玩了。
其它不說,光是王劬照顧了她這許多年,還一天到晚安插那票狐朋狗友在她身邊,美其名叫「男朋友」,其實根本是替他卡位的,以防她哪天神智不清,被什麼張三李四的外來者追走。
這份心眼,剛開始怕是連王劬自己都沒發覺,只有她張孟婉小姐旁觀者清,當年才會答應分手,答應得這麼干脆。
「真的嘛!」淚花在小路眼里亂轉,不知道該如何顯示自己的清白。
婉兒忽然覺得大事不妙了。一雙妙目瞪得大大的!探手模模她的額,敲敲她的腦門,順順她的發絲。奇怪,沒發燒感冒得天花啊,小路居然不是裝的,她真以為王劬只把她當青梅竹馬看!如果她連王劬的轉變都沒發現,那……她不會連自己的心態都沒察覺吧?
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居然還有人談戀愛談了四、五年還沒發現的!
其實她不該感到意外的,小路並不是遲鈍,更不是蠢笨,因為王劬絕不會被一個愚鈍的人吸引。她只是環境和天性使然,因為心中一直稟持著「王劬和婉兒是一對」的信念,于是潛意識里便把他所有示好的動作,全歸類為友情;這頂大帽子一扣下來,她就能說服自已去接受王劬的好,而不會覺得愧對最好的朋友。
婉兒想想忽然有點感動,不禁親親小路的額頭。
「真也好,假也好,總之,你和王劬快快請我們吃喜糖吧。我答應你,婚禮那天的伴娘裝不會穿得比你漂亮。」
砰!小路一頭栽到床腳下。
「喜……喜糖?伴……伴娘?」她呆坐在一團棉被堆里。
「喂!你該不會是想把我們家王劬用過之後,始亂終棄吧?」婉兒凶巴巴的。
「我……」她啞口無言了好一會兒。「我還沒用過。」
哇咧,這個答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她開始冒出滿頭黑線和紅暈。
「那你們進行到什麼程度?」婉兒興致全來了,水眸亮晶晶。
「我……就是……哎啊,我們什麼都沒有啦!」她捂著漲紅的玉頰,否認到底。
「說嘛說嘛!我們兩個是好朋友,不應該有秘密。」婉兒拚命晃著她的手央求她。
「應該是你來告訴我吧?好歹你做過他女朋友。」她羞愧欲死的回嘴。
「講到這個就有氣了,當年也不知道是誰卡在中間當門神,我們只不過想試那麼一下下,就在『某人』的從中作梗下夭折了,你教我發表哪門子的使用心得?」婉兒把隻果核扔到她頭上。
「後來你們都沒有再試過嗎?」小路訥訥的,把頭上的果核扔進垃圾筒里。
「那次大概傷了他的男性自尊,總之他是沒再找我試了。嗚嗚嗚,害我變青樓怨婦。」婉兒抹去假想的淚。
小路呆了半晌,心頭熱熱的,彷佛有什麼東西滑過,又看不真切。
「那你有沒有找別人試過?」她忽然問。
婉兒沒想到生性羞怯的她會提出如此勁爆的問題。
「喂,給我一點隱私權好不好?」從皎玉般的皮膚下,一層嬌艷欲滴的粉紅漸漸沁上來。
這個反應……另有乾坤哦!小路也顧不得害羞了,好奇心一古腦兒沖上來。
「婉兒,你真的做過了?」她抱起棉被,飛快坐到床上,抓著知交好友,眼楮一樣亮閃閃。
饒是婉兒生性開放,談到這種私密的事還是局促了起來。
「說嘛說嘛!我們兩個是好朋友,不應該有秘密。」小路笑得很狡猾,把她的話原封不動奉送回去。
婉兒赤著嬌顏橫她一眼,唉!原來媚眼真的如絲。
好一會兒,終于點點頭。
「不是跟王劬?」小路又問。
她先扮一個「受不了」的鬼臉,才搖了搖螓首。
「那是什麼時候?跟誰?」小路緊追不舍。其實最想知道的是,感覺如何?
婉兒倒回床上,拉高棉被蓋住瞼。喔,自己為什麼要先提起這個話題呢?這下子把小路的興趣釣起來,月兌不了身了。
「兩年前,至于對像你不認識。」
小路一愕,婉兒的異性朋友她就算沒見過,也一定听過,怎會不認識。
兩年前……兩年前她們在做什麼?那年她們剛畢業,她去加州找王劬,而婉兒和朋友去歐洲玩……「啊!是你去歐洲時發生的事對不對?對方是外國人嗎?或者同樣是台灣旅客?長得好不好看?帥不帥?多大年紀?」小路抓住她的手猛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亢奮。
「我不知道,那次真的是意外。」婉兒被她問得很頭痛。「那家伙長得有點像東方人,但我們都用英文交談。我隔天一早起來,穿好衣服就很酷的說BYEBYE,他也很帥的祝我一路順風;反正只是一夜風流OneNightStand!誰還去查對方的祖宗十八代!」
「哇,你居然有艷遇……好浪漫哦!」小路暈陶陶的往床上一倒。
婉兒總是敢做許多她不敢做的事!從小到大對好友的敬畏加崇拜,又涌進心里。
「這有什麼好浪漫的,沒得愛滋或肚子褫個。紀念品。回來,算我幸運「婉兒沒好氣的咕噥道。
「其實,這種擺月兌童貞的方式也滿不錯的。」小路又突發驚人之語。
婉兒會被她嚇死。
「我剛才的慶幸你沒听見嗎?」不行,得將小路所有雜七雜八的想法都瞪跑,不然她活不過王劬的秋後算帳。
「文明這麼進步,早有保護自己的方法了。而且你看,如果在國內找伴,台灣就這麼丁點大,難保以後大家不會在街上遇到,那場面多尷尬,在國外就不用擔心這一點了。」小路很理智的分析道。
「小路,無論你腦中在打什麼算盤,都給我統統忘掉!」她鄭重警告。
小路委屈的看著她。「人家好奇嘛,而且,我又沒有對象……」
「你還要找對象,那王劬是做什麼的?坐在旁邊扮豬公嗎?」婉兒罵她。
小路渾身像長了蟲似的,不自在的蠕動「都說了我和王劬沒有什麼!而且找他多奇怪,簡直是亂輪。」
「小姑娘,你很不識貨哦!」婉兒冷不防搖她胳肢窩,搔得她亂扭亂笑。「我听說咱們家王劬的。配備。不差,。技術。不錯,用過的都說好,人人打滿分。」
這段對話好象有些耳熟……小路開始在腦中翻日歷,尋找類似的記憶片段。
是在什麼場合,什麼時候,誰說的呢?
婉兒繼續暖味兮兮的說︰「如果不是我們已協議好了當朋友,我說不定會忍不住約他試一試哩。」
野蝴蝶!
朋友,滿分和上床!就是兩年前那只花枝招展的泰瑞莎說過類似的話。
小路腦中開始種下疑惑。難道她當時听錯了野蝴蝶的意思,她根本不是在夸王劬的功課,而是他的……技術得分?
「婉兒,我問你。」她翻身從桌上拿來一張紙、一枝筆,唏唏——畫起來。「這個東西是塑料包裝,你覺得它看起來像什麼?」
婉兒左看右看,紙上畫了一個長寬各三公分的正方形,中間一個大圓圈。
當然,長得像這種模樣的商品有很多,可她們既然談了一堆跟上床有關的話題,她很自然往同一個方向聯想。
「。」
「果然!」小路從床上跳起來,一瞼殺氣騰騰,兩分鐘前的害羞興奮靦靦微笑全蒸發了。
「果然什麼?」
小路在整間房里踱來踱去,急躁的大叫︰「明明他們倆有曖昧,他還騙我!還騙我!」
呃…!王劬,你自求多福。婉兒偷偷吐舌頭。
「我要殺了他!」她最氣的是欺騙這一點,搶過話筒敲下一串數字,等彼端響起熟悉的一聲「HELLO?」,她劈頭就喊︰「王劬,你是個大騙子!大!欲求不滿!不誠實!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砰!話筒摔上。
電話鈴聲幾乎是立刻響起。
小路一把將牆上的插頭扯掉,不想听他的聲音。
「只不過找到一個就氣成這樣,還說兩個人沒什麼。」婉兒唯恐天下不亂,在旁邊不小心用很大聲的音量自言自語。
小路瞬間漲紅了臉,狼狽惱怒怨恨傷心,還有一堆說不出的意緒。
她索性埋進棉被里,放聲大叫——
「媽,我問你。」
「好,我讓你問。」
「你認為王劬和我是什麼關系?」
曾春衫微訝的覷了女兒一眼。「是不是你們又吵架了?女孩子家,脾氣不要那麼驕。」
「媽,你先回答我嘛。」小路煩躁的在客廳踱步。
「王劬長相好,頭腦聰明,人又體貼細心,你別老仗著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就對人家頤指氣使的。」
「媽,我問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你一直稱贊王劬做什麼?」小路很挫折。
「我稱贊你男朋友,你還不高興?」曾春衫瞄女兒一眼。更難取悅!
小路一徑瞪著母親,忽然不吭聲了。
「你也更是奇怪,對每個人都很好,就愛對王劬使性子。哪次你們吵架不是你先拿喬?害王劬大老遠人在美國,還得放下功課和工作,電話一通一通的打,哄到你氣消為止。」曾春衫想想都覺得自己教女不嚴。
小路仍然咬著下唇,不說話。
曾春衫想,兩人果然是又鬧翻了。
「小路,這次也該輪到你先打個電話向他賠不是了,做人家女朋友也不是這種作法!」
她的問題,顯然被回答了。
其實,很多答案早已藏在心里,只是沒有去正視而已。
想到十八歲那年她鬧著要交男朋友,王劬便介紹給她一堆。其實他們都知道,里面沒有一個名副其實的。一切幼稚得像辦家家酒一樣,他們倆還中規中矩的玩了好久,結果,只樂壞從頭到尾就在旁邊看戲的婉兒。
做徒勞無功的事不是他的作風,但他做了;交一堆男朋友也不是她的作風,但她也做了。是不是在潛意識里,他們都希望「王劬,小路,婉兒」某方面、水遠像小孩子一樣,不要長大,他們也就可以不去理會那些復雜的關系,只是單純的在一起?
現在,她心頭的第一道幕揭開了。唉……她不喜歡這樣啦!她喜歡一切還是舊時的時光,她可以放心的和王劬斗氣,找他撒嬌,挑他毛病,讓他當替死鬼,受氣包,墊背的,犧牲品,代罪羔羊,老是被叔叔伯伯們拉到頂樓聯絡感情,不然多尷尬。
人為何一定要長大?
她回到房里,抱著陪伴多年的米老鼠,用棉被把自己纏成一個蛹。
該讓王劬知道,她的心情嗎?
她煩躁的扯著衣角,驀地想起,身上這件T恤還是王劬的。他升上大學之後,不打球了,于是高中的手球隊衣就送她當睡衣。
她撩起衣角,臉埋進去。
偷穿你的T恤,體會你的體會,讓你的、心跳,在我的心里面。
還是覺得有點害羞耶,先不要讓王劬知道好了。她糗糗的想。
但,自己想想,總可以吧?
生平第一次,她放下矜持,深深去品味,那種心怡一個人的感覺——
王劬握著方向盤,小心翼翼觀察小路的神色。她下飛機是半個鐘頭前的事,目前他們正駛向他位于法拉盛的寓所。
她乍看之下很正常,也不正常。正常的是,她仍然像以前一樣,張望車窗外的風景,看見什麼都好奇,不正常的是,車內少了她咭咯清脆的聲音,向他報告各親朋好友的近況,或掏出她畫給他的小圖獻寶。
一個月前的某個清晨,她莫名其妙撥了通電話來,臭罵他一頓,而事後他追問過她生氣的原因,她卻支支吾吾的,有時甚至一提到就聲音冷下來,隨口說聲「我還有事」便掛電話,害他一直模不著頭緒,又不敢再追問。
她當時罵他大騙子,又說什麼欲求不滿,再也不相信他,听起來就像女人被始亂終棄的罵詞兒,他可沒印象自己「亂」過她。
「你干嘛一直偷瞄我?」小路終于將視線收日來,落在他身上。
听起來沒什麼火藥味,王劬稍微放心一點。
「不告訴你。」
「為什麼?」
「說了你一定會生氣。」
「是關于哪方面的事?」
「先答應你不會生氣,我才說。」
「我還沒听見,怎知道自己會不會生氣。」她不上當。
「好吧,那算了。」他聳聳肩,專心開車。
只忍了五分鐘,小路便開始坐立不安。「喂,快說啦!」
貓和女人的共同弱點,就是好奇心。他微笑。
「答應不生氣?」
小路想了想,一抹狡黠的神色蹦進眸底,但他在開車,沒看見。
「這樣好了,我用一句話跟你換。如果你同意听見那句話後,不會太激動,我就答應你不生氣。」
王劬很難想象小路會說什麼話讓他太激動的。
「好。」他點點頭先說。「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我只是在好奇,你上個月為何忽然打電話來罵人,跟個潑婦一樣……喂,你答應不生氣的。」
小路瞪圓了眼楮,氣得牙癢癢。「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會做人身攻擊!」
不行,不能上他當。她深呼吸一下,拚命告訴自己冷靜。
「喂,看在青梅竹馬一場,幫我解惑吧,我已被這秘密折磨一個月了。
你那天究竟在惱什麼?」王劬方向盤一打,下了交流道,懶洋洋的問。
小路遲疑了一下,才不情不願的開口,「因為你是一個不誠實的人。」
這個指控可嚴重了。
「你是指哪一樁?」
喔!會這樣問就表示他不誠實的事還不只一樁呢!小路的心火又竄起來。
「泰瑞莎那樁!」她的嗓門稍微大了。「你那時候還說謊,說什麼你們只是普通朋友,其實你們根本就……就……」
她的俏臉微紅,說不出那些字眼來。
被她發現了!王劬苦笑。
「我和她只發生過一次而已,純粹是個意外。」他耐心解釋。「那年,幾個朋友到我的住處過聖誕節,大家哄著鬧著,我和泰瑞莎又喝得太醉,才擦搶走火,之後便不曾再發生過了。」
又是意外!婉兒說她是意外,王劬也說他是意外,全世界的人都說他們是意外,那她待會兒也要給他一個大意外。
「才怪,我問過沈楚天,『酒後亂性』只是借口,『借酒裝瘋』才是真,一個男人若喝得太醉,才……才……起不來呢,」她羞窘的惱瞠他。
又是那票叔叔伯伯在後面攪局,王劬心里暗咒。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記恨兩年也夠了吧,」他選擇息事寧人。
小路又咕嚕幾聲,但不再說什麼。
兩個人好象都沒有想到,其實她沒有什麼立場去質問他的感情生活,就好象他也沒有必要急著向她解釋一樣。
「換你了,你想說的那句話是什麼?」目的地到了,王劬把車子轉進車庫里,引擎熄火。
「我們進門再說好不好?」小路全身像長了蟲似的,左蠕右動,非常非常的不自在。
「不要,我喜歡坐在車子里講話。」王劬好整以暇的盤起手臂微笑。
他是說真的,車廂里漫著一陣淡爽的清香,來自于她的發絲和氣息。他總是在睽違良久後,乍聞到這股清甜,才發現自己的思念遠比心頭所以為的,更強更深。
小路局促了半天,看他一副不打算走人的樣子,只好鼓起勇氣,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我……」
王劬愣住。
他,沒听錯吧?
「你……再說一次。」他呆呆的看著小路,眼神充滿錯愕。
小路深呼吸一下,臉色微微發紅,不敢直視他的眼,又湊近他耳邊輕聲說了第二次,「我……」
他沒听錯!王劬終于肯定了。
「你是認真的嗎?」他的心髒開始狂跳,緊盯住小路羞澀的眼神,不讓她轉開。
小路的頰上雖然已紅雲滿布,仍勇敢的迎上他,輕輕點頭。
一陣頭重腳輕的感覺攫住王劬,他只覺得猶如泡了三個小時的溫泉,全身虛軟得像棉花,一時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路,你可以再說一次嗎?最後一次就好。」他溫柔的要求。
哎喲,同樣一句話要說幾次?小路克服心理障礙,既清脆又清晰的說︰「我、也、要、找、一、夜、情!」
砰!王劬已經出了車外,用力掉上門了。小路看著他大踏步繞過車頭,心頭警鈴聲大做。
他猛然拉開她這一側的車門,一把將她抱出來,揪在空中狠狠搖了她三十秒。
「你他媽的腦袋里究竟在想什麼?」獅王狂暴的怒吼。
「你……你不守信用……答應不激動……」小路被他搖得金星亂轉,只差沒吐出來。
「不激動?,你剛才告訴我,你特地飛來美國找一夜,還教我別激動?」王劬狠狠又搖她三五下,眼楮都紅了。
「放我下來!」小路用力掙開他,用力深呼吸好幾下,以免自己真的吐了。「你和婉兒都有過一夜,也都是在國外發生的,為什麼我不能有?」
她居然不思反省,還端出一副很講道理的模樣!婉兒婉兒婉兒,從小到大就是婉兒,婉兒做了什麼她都要跟著學。
王劬火大得又探身來抓她,她趕快閃到車子後。
「你以為你還是女高中生,同學流行什麼你就跟著學什麼?我決定了,這次你不準回台灣,等我處理好這里的公事,明年再一起回去,而且,從現在開始,永遠不準單獨跟婉兒見面!」
「你憑什麼?」小路固執的反問。
她不見得真的要和人家發生什麼事,只是想體驗那種在酒吧認識一個陌生人,和人家交談,甚至調情的感覺,這是許多和她同齡的年輕女人都曾經歷過的事。
天知道她真是被困得夠久了。生命中的前十三年,她只能悶在家里,困守在與生俱來的詛咒中;待好不容易從這道枷鎖釋放出來,她卻又像一只不夠強壯的雛鳥,任何事都想嘗試,事到臨頭又總是畏怯的縮回腳步。
好不容易,在生命中的第二十四年,她鼓起勇氣,想大步踏出去望一下這個世界。
她只是想偶爾大膽一次。
王劬冷笑。
「憑什麼?」憑我和你還有幾十年要糾纏。「憑我從小到大為你挨的打!」
「你喜歡挨打開我什麼事?我本來還以為你的思想比較開通,就像以前替我介紹男朋友,教我初吻那樣,這次也一定會幫我。誰知道你越活越回去,而且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小路怒視他。
「你……你……」王劬指關節握得咯吱響,得用力吸好幾口氣,才能勉強從齒縫迸出話來。「你要學是吧?好!我教你!」
「什麼?」小路愣住,情緒一時轉換不過來。
「你要一夜,我給你!」王劬大吼,轉身徑自殺向屋子里去。
在二十六歲這年的夏末,他第一次想嘗試殺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