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醒他。」陰森的命令形成回音。
接近冰凍程度的井水當著聞人獨傲的頭臉淋下來。他的眼瞼顫動著,半晌,緩緩睜開。
朝雲!愛侶的名字率先竄進他心頭。聞人獨傲顧不得打量自己的處境有多麼艱困狼狽,舉目先搜尋她的身影。
玲瓏的嬌軀閃時他的視線內,他緩了一口氣。幸好她安然無恙!
但在聞人獨傲能完全放下心之前,她木然的形容卻緊緊揪住他的心弦。
朝雲的臉色慘白得讓人誤以為見到白玉雕像,迷蒙的眼光直愣愣的沒有焦點,既未集中于他身上,也沒有停頓在其他人的臉上。她怔怔的凝瞅著花崗石地磚,看起來呆茫、荏弱而無助。
他緊盯著朝雲殊異的神情,悚然生出驚懼的想法——
听說武林有一門「攝魂大法」,施術者可以鎖制受害人的神智,朝雲的神態轉變得如此異乎尋常,莫非已經被歹徒掌控?
「朝雲?」他低喚著她,企圖引起她的注意力。
朝雲听見自己的名字形成貨真價實的聲音在空氣中震動蕩著,忽然一顫。然後,視線停駐在他面容上,回他一絲勉強的笑容。
「狗男女!」代啞的男性冷嘲聲奪走她短暫的表情。
這句輕苛馬上將聞人獨傲的心神拉回現場。記憶告訴他,他和朝雲被囚虜了。
他們身處一間兩百尺見方的大理石廳,感覺上似乎是由天然的大理石岩洞所構築而成,牆壁表面遺留著開山斧挖鑿的痕跡,視覺上看起來更加古樸雄偉,壁面的材質清一色是未經雕琢的大理石原石。
據他所知,唯一出產整片大理石地質的區域,只有雲南大理一帶,難道在他昏迷的這段期間,他們已經從長安遠行到雲南境內?
聞人獨傲暗中計算石廳內的人數。身著守衛裝束的嘍羅沿著牆壁站成兩長列,總數約莫四十個人左右,人牆底端橫著一座氣派的白虎皮椅,方才發出叱喝聲的男人正端坐在寶痤上,朝雲則亭立在側邊,地理位置與伺候皇上的女奴有些想像。而他自己,被侍衛扔躺在大廳的下首,整幕場景儼然像透了包青天審疑犯的公堂。
聞人獨傲盤膝坐了起來,神情已經回復一貫的冷靜瀟灑。
坐主位的男子中等身高,長相也平凡得可以,尋常人即使見過他十次,依然很難在人群中一眼將他辨認出來。
聞人獨傲相當肯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名漢子。
「閣下尊姓大名?」他的腦筋開始搜尋著記憶中各大高手的特征資料,以及近來自己是否接觸過雲貴一代領頭級的江湖人物。
「跪下!」平凡男人連台詞也和判官一模一樣。
「我聞人獨傲的膝蓋不跪天、不跪地,甚至不跪當今聖上。」他冷冷的撇高嘴角。「遑論區區的黑道分子。」
「找死!」隨著平凡男人揚起衣袖的動作,米粒似的銀光從他袖內激射而出。
聞人獨傲曾經見過類似的暗器。他和朝雲頭一回交手的時候,她便是發出此種細小卻陰狠的暗器偷襲他。
然而,數個月前的他躲得過,此刻功力全失的他卻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下來。
銀蓮子穿透他右肩硬實的肌肉,從背後彈出去。驚人的痛楚在他體內迸發。
他吭也不吭一聲,身體甚至穩穩的盤踞在原位,半寸也未曾晃動。
「好!」平凡男人嘿笑兩聲。「你喜歡在美人面前死撐著充英雄,我就讓你充個夠!」
「天哥!」朝雲的笑容倏然間褪色為更淒厲的雪白。
再不阻止,他一定會殺死聞人獨傲!她了解他的性子,對待敵人時他從不會手下留情——除了四年前與她對峙的那一場交手之外。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聞人獨傲死去,無論……無論未來他們倆是否真正的有結果。
她飛撲到皮椅前面。「天哥,你听我說……」
天哥?宋定天?
她顫抖的呼叫霎時引發聞人獨傲不可置信的聯想。雖然他從未听過朝雲叫喚宋定天的方式,但這世上除了那個人之外,還有誰可能是她口中的「天哥」?
不可能的!宋定天已經死去兩年以上,聞人獨傲甚至親自上墳吊唁過,這個人怎麼可能是宋定天?即使宋定天仍然在世,憑他南二省英明捕頭的聲威,大可風光的橫掃江湖中的匪寇敵仇,沒理由藏躲在大岩洞里過著隱姓埋名的日子。
內中究竟隱藏著何種秘密?
「怎麼?你心疼了?」宋定天刀劍般銳利的眼神仿如渴望穿透她絕美的俏容。「柳朝雲,你背著我勾搭上其他野男人,我還沒和你算清楚這筆賬呢!而你竟然有膽子在我面前替他求情,賤女人!」
啪!五爪的巴掌拍飛了她嬌弱的身軀。
朝雲騰空越過數十尺的地面,咚的一聲跌落在聞人獨傲身前。
「朝雲!」他火速將她扶進自己懷里,她嘴角沁濕的血漬牽動他心頭的怒氣和野蠻。「人有沒摔傷?」
溫存的手指滑過她紅腫浸血的嘴角。這個畜生竟敢讓「他的女人」見血!
沒錯!他的女人。在他心中,宋定天死也好、活也罷,他全不在乎,但柳朝雲已經屬于他,也必將永遠屬于他,任何人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朝雲的清淚險險激泛出眼眶。
她的腦筋一團混亂,再也無法仔細推敲這一連串驚愕的背後究竟隱藏著多少陰謀。天哥竟然還活著,而且對聞人獨傲有極深的敵意!眼前的情況凶險無比,聞人的生死掌握在天哥手中,他隨時有可能奪走情敵的性命。她必須想法子保住聞人的安全!她必須。
啪!另一記巴掌聲再度震動大理石廳內的凝肅氣氛,從人同時被突如其來的轉變震懾了。
聞人獨傲緩緩轉正被她打偏的清瘦臉龐,迸射精光的瞳孔顯得錯愕之至。
「天哥。」她哭喊著奔撲回宋定天的懷中。「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誤會我,只有你不行,天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哦?原來是我誤會你了。」宋定天嘲諷的嘴角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他不買這筆爛賬。
「天哥,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控拆的食指遙遙指向聞人獨傲的鼻子。「是他!是他使蠻力強迫我。他打著‘天下第一名捕’的名號遮掩自己的天性,明知我的武功比他弱,自你‘過世’後又沒有強固的靠山撐腰,所以……所以使強控制了我,讓我不得不順從他的心意。我真的不是自願的,你一定要替我出這口怨氣!」淚泣的麗顏緊緊埋進他的頸窩。
聞人獨傲聆听著她每一句泣血的指責,表情漸次轉折成莫測高深的神色,全然瞧不出任何激烈的反應。
「是嗎?」宋定天半信半疑。「那麼,我立刻殺了他為你出氣,你意下如何?」
「不可以!」朝雲飛快地抬頭,梨花帶淚的容顏格外令人心動。「天哥,這些日子以來我委屈自己和聞人獨傲虛與委蛇,除了緣于打不過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什麼原因?」他早知這對奸夫瀅婦一定藏有秘密。
朝雲的腦筋飛快轉動著,一眨眼間已經拼湊好完整的說詞。能不能哄得天哥相信,全靠這短短幾句對話。
「金銀財寶。」她堅定的回答。
「金銀財寶!」這個秘密完全超乎宋定天的想像。柳朝雲的姘頭居然等于一張活生生的藏定圖?
「沒錯。聞人獨傲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很多秘密皇上連心月復臣子也不肯泄漏,獨獨對他特別的寵信,這種情形想必你早已明白?」她滑女敕的手指柔柔地溜到他的胸口,充滿暗示性的轉著圓圈,轉得人心慌慌、意亂亂。
「好像沒錯。」宋定天含糊地應了一句。「這跟財寶有什麼關系?」
「有一天晚上大色鬼喝醉了酒,不小心透露給我知道,兩年前皇上派人把庫銀中的所有黃金分裝成三十輛大車,偷偷運往一處隱密的地方埋藏。任務完成後,隨行的侍從全被皇上砍了頭滅口,所以目前世上除了皇帝老兒,就只有聞人獨傲曉得財寶的確實下落。」她含淚的俏臉霎時被妖冶的媚笑染艷了。「既然他已經落在咱們手中,難道我們還怕他不說嗎?」
宋定天的手心頓時握住滿把熱汗。全庫銀的黃金呢!這份寶藏足以折算成好幾座花花江山。只要掌握了埋藏黃金的真正地點,再找幾個人將它們掘出來,即使他想買個小王朝好過過當皇帝的干癮都成。
「你確定他告訴你的消息屬實?」他的身體已經因為想像中的光輝遠景而竄起興奮的顫抖——當然,半數也因為她誘惑人的手指!
倘若柳朝雲被聞人獨傲給唬了,他的皇帝夢可就跟著泡湯。
「當然。」黏嗲的嬌嗔和挑魂和桃花眼,在在勾引著他的心肝。「你們男人任何時候都會說謊,唯獨在……在‘那種’銷魂的時候不會。」
言下無限的曖昧之意,交給在場所有的听者自行去發揮想像。
宋定天當場信了個十足十。她說得沒錯,任何男人面對她美色時,忙著偷香都來不及了,哪里還有時間和精神去編造謊話,更何況是這種一不小心泄漏出去就會替自己惹來殺身之禍的謊話。
「好,我們想法子副問出埋藏財寶的地點,再殺了聞人獨傲。」他絕對不允許任何活口與他搶奪財寶!
「不好。」朝雲皺了皺白玉俏鼻。「好歹聞人獨傲扛著一塊御賜的招牌,你不聲不響的殺了他,一定會驚動皇上,屆時他派出大批官差來追查案情,影響到咱們挖寶怎麼辦?」
宋定天登時被問住了。宰掉一個聞人獨傲雖然簡單,但如果因此而失掉價值滿坑滿谷的寶貝,這損失可萬萬劃不來。
「否則咱們該如何做才好?」他下意識的倚賴她的智謀。
「與其我們動手宰了他,不如讓皇上親自殺了他。」朝雲自動獻計。「你想想看,皇上若是發現黃金被盜走,第一個懷疑的對象是誰?」
他猛然醒悟。「聞人獨傲!」
「沒錯。咱們把寶藏掘走,然後天涯海角躲得遠遠的,再把聞人獨傲丟回長安城里,送給皇上當告別禮,讓他跳遍了黃河、淮河、秦淮河也洗不清。」她偎進丈夫的懷中撒嬌。
「聰明!真聰明!」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女人的腦袋多少也管點兒用處。顯然日後還需要借重柳朝雲的智慧,目前暫且不要妄動這對奸夫瀅婦。
「來人呀!」
「在!」兩個手下跨出行列。
「先將聞人獨傲押進石牢。」明天他再來舉行一場世紀大審問。
「是!」面無表情的手下彎身揪起袕道依然受制的囚犯。
聞人獨傲完全沒有反抗。
他被押持著離開大廳之前,回頭再看一眼首腦人物。
宋定天穩坐太師椅,笑看著天下第一名捕的狼狽相,懷中攬著細柔柔、嬌媚媚的江湖第一美人,仿佛全世界的得意富貴已經送到他跟前來。
而朝雲的表情也很奇特,似乎笑非笑,欲語還休,眼眸流轉著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
既然目前大家都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他顯然非退場不可。
腳步踏出之際,那兩個手下似乎聆見他的喃喃自語卻又不能肯定自己確實听得一字不漏。
反正聞人獨傲已經成為他們的甕中鱉,即使他再喜歡耍嘴皮子,也無法拯救他月兌離目前的處境,因此兩人都沒費神去鑽研他的話。
你少給我玩得太離譜!——印象中,聞人獨傲仿佛如是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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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里,一頂小亭,三杯兩盞淡酒,閑適的氫氣原本應該很醉人的,然而四下的環境卻讓朝雲感覺到異樣的詭異。
所謂的「花廳」,仍然建築在大理石洞里,舉頭望不見天上明月,而包圍著小廳院的繽紛花朵全栽植在盆景里,下人們想必會隨著時節的轉換而搬進應景的花卉。在這種密閉式的空間里,決定體會不到小園香徑獨徘徊的美感。
大理石洞的一切,都顯得奇譎而有失自然。
「天哥,既然你還活著,為何這兩年多的日子不回來找人家?」她意態嬌柔的端起一小盞酒杯,湊近微張的櫻唇,將琥珀色的酒液送入她的口中。
宋定天灼燒的眼光須臾不離她的花容月貌,喉頭著她咽酒的動作咕嘟咕嘟作響,仿佛喝酒的人是他自己。
「什麼?」他根本沒在听她說話。
「天哥,人家在問你話呢!」朝雲不依的嗲了一聲。「兩年前你為什麼要詐死,而且連我也隱瞞進去?」
「呃……」寧定天聳聳肩,一副這個話題沒啥好聊的樣子。「我當了五、六年捕快,難免會得罪一些棘手的大人物,近幾年來我眼看仇家越來越多,即使就此宣布退出江湖也逃不了他們的暗算,干脆詐死來求得幾年的安靜日子,隱瞞你是因為我不想連累你。」
「總捕頭!」她開口糾道。
「嗄?」宋定天尚未發覺自己的語病。
「你從來沒有當過捕快。」她奇怪的凝睨著丈夫。「你打從進入六扇門服公職,位階就是捕頭,最後甚至高升到南二省總捕頭的地位。」
捕快和捕頭听起來雖然只有一字之差,然而在升級晉職的歷程上可著實繞了一大圈,她從沒听過宋定天把自己的職位給叫低過。
「喔,這個……捕快和捕頭在我心中已經沒有多大的區別,既然已經打算不管事了,干嘛再去計較區區的虛名呢?」宋定天勉強扯動僵硬的唇角,端起汝窯酒杯喝了一口燒酒。
他怪異的尷尬表情再度引發朝雲的疑惑。
久別兩年又重逢,她總覺得天哥有些地方和以前的習慣不太符合,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明明長相、聲音、武功身手在在與從前一模一樣,然而他不經意流露的小動作卻又顯然陌生而奇怪。莫非是她的記憶褪色了,對天哥的印象多多少少與現實產生一些誤差?
「這兩年來你一直待在雲南?」她繼續刺探。「有沒有仇家發現過你的行蹤?」
「即使真有人敢上我的地盤挑戰,最後也往往橫著離開這個洞天福地。」他的語氣立刻透露出失去耐性的意味,顯然不願意多談這七百多個時日的經歷。「往者已矣,過去的日子就別追問了。最重要的是,咱們夫妻倆終于重逢了。」
大毛手靈巧的溜上她玉腿,隔著絲質宮裙的觸感,滑膩膩的腿膚更產生了隔靴搔癢的興奮感,教人從發梢酥麻到腳趾頭。
朝雲不動聲色的將他的手掌移回石桌上。「天哥,旅途勞頓了這幾天,人家只想好好沐浴個香噴噴的熱水澡,再睡一場好覺其他的事情……咱們不忙在今天‘處理’嘛!」
天哥的性格徹底失去了宅心仁厚的物質,感覺上完全不像四年前善惡分明、對錢財嗤之以鼻的總捕頭宋定天。雖然她無法明確的抓出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有件事情可以肯定——
對著她口水直流的宋定天,絕對瞞藏著見不得人的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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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那批黃金究竟匿埋在什麼地方?」
咻!的揮鞭聲在石牢里揚起回音,也激起積垢了無數年歲的塵埃皮鞭帶著鋼刺凶猛地劃開每一寸接觸到的肌肉,血珠子從傷縫里迸灑出來,飛濺到石壁上,被牆面饑渴的吞噬。
兩位用刑的座役齊齊感到失望,不僅因為他們問不出迫切得到的答案,也因為受刑者居然連最微弱的聲吟也沒吭出聲,讓他們喪失了看見囚犯跪地求饒的樂趣。
「好,你夠種!你挺得住!」冷厲殘酷的冰霜蒙上宋定天的瞳眸,牆角懸掛的火把在他面容中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光影,看上去更像猙獰的魔王。
這場刑問已經進行了半個多時辰。
行刑的地點位于正廳斜後方的地牢+地勢可能再低個十來尺吧!聞人獨傲對于自己所在位置只有模糊的概念。目前為止,他們所經的每處地點都與大理石正廳相連接,相異的處所之間由錯綜復雜的地道聯結起來,整座產業有如地鼠鑽出來的藏身窟。
地牢內部約有十來間密鎖的囚室,他無從判斷其他小房間內是否禁錮著囚犯。以目前為止的靜謐程度來看,很可能整座地牢里只住著他這位「貴客上賓」。而他的神智,也在輪番上場的刑罰漸漸喪失了……
起先,嘍羅們使用普通的皮鞭。當他們怞過五十來下,發現他仍然無動于衷,宋定天判斷普通皮鞭公文能拿來嚇嚇怕死的愚夫愚婦,對于天下第一名捕可能起不了多大用處,于是釘有尖刺的狼牙鞭正式推上前線。
再挨十鞭,聞人獨傲仍然拒絕發出一丁點哼聲,替他們刑求的過程增加悅耳的特殊音效和成就感,這個當兒三位行刑專家已經覺得有點無趣了。
「對付嘴硬的家伙,老子起碼有上百種酷刑,今晚先讓你嘗嘗滋味最輕松的狼牙鞭,其他套式咱們留到下回再試招。」宋定天撂下狠話。「遲早你會跪在地上求我給你機會說出口。」
辛苦了一晚,今夜暫且收工。
聞人獨傲被嘍羅們從鐵架上卸下來,扔進最里間的囚牢。
當一聲,鐵門的榫頭合攏。三道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告訴他,他又挨過一天。
被關進鐵牢後,他已經失去掌握時間的能力,只能從座役送飯的次數來研判,今夜應該是進牢的第七個夜晚。
他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促使宋定天在囚禁他七天之後才開始用刑,然而事情一旦起了頭,接下來的夜里肯定越來越精彩刺激有看頭。
「唔……」劇痛引發的汗水滑淌下他的臉頰,沿途流經幾道細小的血口,直如替創傷抹上鹽粒似的,疼裂的程度加深一級。
「該死……」他還找得到力氣咒罵,情況顯然不算太惡劣。
任何在公門里當差的人多少都對刑求有點經驗,無論是刑人或者被刑,因此他了解如何在受刑的過程中保護自己的筋骨脈絡不受到永久性的損害,至于外表的皮肉傷則是避免不了的。
聞人獨傲無法運功和痛楚對抗,只好盡量保持身體的靜止。
神智模糊中,他隱約感覺到出血的傷口約莫十來道,多數鞭痕充其量只會發腫紅熱而已。
盡管如此,仍舊很痛。
「去他的……」聞人獨傲人牙關間呼出絲絲的寒氣,即使掀一掀口唇,傷處仿佛也會受到牽動,疼入心坎里。
噠噠的腳步聲再度震響了死沉的地牢。
又有人來了!難道宋定天打得不過癮,打算再加一頓消夜?聞人獨傲苦笑。既然如此,他顯然只有奉陪的份兒。
「聞人?聞人?」輕柔如水的嬌喚隨著細碎的步伐接近他所在的囚籠。
他的精神身軀振作,勉強靠著石壁撐坐起來。「我在這里。」
聞人獨傲並未等候太久,縴盈的傅影立時打開門鎖,閃進他專屬的「貴賓招待所」。
「大捕頭……」朝雲必須緊緊捂住嘴唇才能克制自己心疼的叫出聲。
天哪!那群可惡的壞蛋對他做了什麼好事?
他還好嗎?撐不撐得下去?他護體的真氣能否挨得過宋定天的極刑?一連串的問號從她心頭浮現,卻沒有勇氣多走上前一步,查清他目前的傷勢。她害怕真實狀況公糟過她預想的。
「你……你還好嗎?」她屏著呼吸,生怕吞吐得太過用力,他便會被只走一般。
為何他不說話?為何他不移動?為何他愣愣的看著她,好像腦筋傻掉一般?莫非他的傷勢比外表看起來的嚴重?大捕頭……
「我要吃西瓜。」沙啞的話語趨走她一切恐懼。
他還活著!強而有力的解月兌感幾乎沖眩了朝雲的腦袋。
聞人獨傲仍然活著,而且,他想吃西瓜!
多日來的擔憂、委屈混合成承載量過高的水壩,剎那間決堤如泛濫成災的黃河。
「哇——」她猛地放聲哭了個既過癮又痛快。
聞人獨傲登時給她哭得手忙腳亂。在他印象中,朝雲一等一的智慧連十個大男人也比不上,平時她無論面對多麼殘酷的環境也能面不改色,常把如狼似虎的惡人耍得團團轉而自己全身而退。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這個「女強人」居然會為了區區幾顆西瓜哭成淚人兒。
「好好好,別哭了,頂多我不吃西瓜便是。」他縱橫江湖,光憑「聞人獨傲」四個字便不知震懾過多少宵小匪徒,偏偏踫上她就只有舉手投降的份。
「什麼西瓜?誰跟你瓜不瓜的!你……你這個大呆瓜!」眼淚一旦奔泄出水閘,便再也阻擋不住,她干脆趴在他胸前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怎麼辦?看樣子她越哭越順口顯然短時間內停不下來。此時此刻,教他發誓下半輩子不吃西瓜都成。
「我好怕……天天擔心天哥會不毒手殺了你……又害怕你這個胡涂蛋搞不清楚狀況,以為我變節投向別人的懷抱……我晚上睡不好覺,白天也魂不守舍的……結果……結果你只曉得叫我替你弄西瓜!」她哭得唏哩嘩啦、痛痛快快。「現在大冷天的,我上哪兒去給你弄西瓜來?死捕頭,臭捕頭,你被人打死好了!」
倘若不是顧忌他的傷口,朝雲早就掄起粉拳來海扁他一頓。
「好了,都是我不好,別哭了,噓——」既然勸慰的言語無法生效,聞人獨傲唯有采用最直接的方法——
灼燒的唇吻住她的嘮叨。
兩人劫後重逢的釋然,完全溶解在這一個簡單的親吻中。
他心中憂慮也不亞于她呀!宋定天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如今她丈夫未死,他反面淪為「黑市情夫」的身份。
過去的七個夜里,他不斷猜想著︰朝雲此刻在做什麼?她睡了嗎?宋定天呢?他有沒有要求行使丈夫應有的權利?
思及宋定天將她壓在身下盡情享受純感官的樂趣,這幅情景幾乎嫉瘋了他。
不!柳朝雲屬于他,任何男人都沒有資格佔有,即使她的丈夫亦然。
半是嫉妒、半是烙下標記的心情,激發了聞人獨傲體內最深層的渴望。他必須佔據她的身子、她的心靈!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聞……聞人……」朝雲恍惚的察覺他的動作越來越狂猛。
絲帛的碎裂忽喇聲傳進她的耳膜。
她的衣衫——
聞人獨傲粗蠻的環抱住她,似乎急欲將兩副身軀擠壓成單一的個體。他不記得經過了什麼過程和動作,兩人的體膚緊密的貼合,柔滑細膩的嬌軀刺激著他的感官,佔有性的手指撫過她每一寸肌膚。
朝雲無助的任他侵略著自己,明知此時此刻並非親密的最好時機,但她也需要一些真實而纏綿的保證,讓自己相信聞人獨傲確實完好無缺的待在她左右……
在隱約的火光下,她的胴體更顯得誘人。兩人如跌進太虛幻境,她的輕喘、低吟,與他的狂烈、粗魯,將石牢內染上浸化不開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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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終于回復到疲累卻滿足的狀態,朝雲綿軟無力的靠在他懷中……一個重要的問題流泄出聞人獨傲的唇間——
「你仍然是處子之身。」他的口氣雖然鎮靜,卻隱藏不住其下的驚異。
朝雲的頰上飛起兩朵紅霞,抬頭看了他一眼,連心慌又垂下眼睫。「現在已經不是了。」
「為什麼?」他執意要追根究底。
「天哥……他不能。我們成親的一個月前,他出馬逮捕鬼頭山的搶賊時,不慎被傷到……此後就再也不無法……」
斷斷續續的低語已經把大略意思傳達得一清二楚。
「成親之前你知曉他的情況嗎?」假期宋定天欺瞞了未婚妻自己半殘的事實,那他顯然比眾人認知中的良好形象更自私千百倍。
「嗯。」朝雲仍然羞怯得不敢直視他,只敢在心里暗怪他死相。為何大捕頭堅持在這種尷尬的問題上打轉?
「而你仍然下嫁于他?」聞人獨傲簡直不敢相信。朝雲的舉動等于以自己的終身幸福為賭注。
「我成親的目的又不是為了……為了那檔子事。」她嬌羞的嗔了他一眼。「當時吸引我與他成親的原因是天哥溫厚的本性,至于他能不能和我……行房,是次要的問題,我才不在乎呢!」
由于以往未曾接觸過類似的隱密情事,她並不了解自己失去了何種婚姻中應有的「權利和義務」。
「現在呢?」只要想到進去曾經心系過其他男人,他的心頭止不住酸意的泡泡。
「現在……」朝雲咬住下唇,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應該把心中的疑慮告訴他。「你盡是追問我,怎麼不問問自己?」
無論以前她是否曾與其他男子有過肌膚之親,名義上她終究屬于別人的妻子,日後他對于兩人的復雜情況又有何打算?
聞人獨傲沉吟了半晌。「基本上,君子不奪人所好——」
簡單明了的答案頓時引發她焚燒的怒火!既然聞人大捕頭甘願成為不奪人所好的君子,為何不早點說出口,硬是等到佔有她的身子之後?
「好呀!那你只管逃走好了,以後永遠別來找我!」她一骨碌跳離聞人獨傲的兩腿,正待賞他一記羞怒交加的玉女神掌——
「我話還沒說完呢!」聞人獨傲趕忙握住她的玉手,再度將她拉回自己的腿上。「既然君子不奪人所好,我只好委屈自己別當君子,難道這樣也不行?」
朝雲轉眼又破涕為笑。一句話非得分成兩次說不可,總有一天他會被自己的「龜毛」的給害死!
「沒時間和你瞎纏,這得趕在其他人發現之前溜回房里。」今夜好不容易找到空檔探視他,下回見面不曉得要等到何時何日。
「宋定天和你同房睡?」大捕頭的聲音沉下來,顯然快翻臉了。
「沒有,我已經告訴你他不能了。」她送上甜蜜的香吻安撫他。
「誰曉得那家伙……」接下來的嘀咕含在他嘴里沒說出口。倘若換成他,即使無法真槍實彈的派上用場,摟著她過過干癮也好。
「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朝雲哪會不懂他的心思。
「快回去吧!沒事盡量少來探望我,我不希望宋定天發現,連你也懷疑進去。」在他心中,朝雲的安危遠勝過他自己的。
而朝雲又何嘗沒有相同的想法?
「我會設法讓他少踫你!」她憐惜的吻著他胸前的鞭痕。
「你還是設法讓他少踫你比較實際!」那口吻醋氣沖天。
說穿了,大捕頭仍然吃味。
局促的囚室內揚起她動人的嬌笑,惹得聞人獨傲忍不住環抱她再耳鬢廝磨一回,兩人才依依不舍的分手。
這短暫的恩愛纏綿,已經足夠他們熬過接下來的分隔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