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起去!」
十二月八日,如果這是她今生的最後一天,那他們度過這天的方式相當遜咖——他們花了一個早上在吵架。
唐健決定去赴下午兩點半的約,但是他不讓惟惟去。
「我要去!」惟惟抱著手臂瞪著他。
唐健沒有時間和她吵。他必須去赴約,文慧鈴從昨天開始就聯絡不上,而直覺告訴他,她那里有他必須知道的信息,于是他非赴約不可。
「惟惟!」他抓起車鑰匙,指著她鼻子警告︰「听我的話,待在家里,一步都不能出去,知道嗎?」
「可是文慧鈴說和車子沒有關系——」
「我不信任她!」唐健嚴厲地逼她︰「答應我,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出這道門,等我回來!在我回來之前,你一步都不能出去,答應我!」
「如果火災怎麼辦?」她挑起娟秀的眉毛,不馴地問。「如果我吃面嗆到呢?如果我跌在浴缸里淹死……好啦好啦!」
某個怒火沖天的男人已經向她大步走來,為了防止自己被捆成一團綁在床上,她只好投降。
唐健不放心地看她一眼,揪過來重重吻了一下。
「我馬上回來。一步都不準出去!」
「好啦!」
他丟下一臉無奈的女友上路了。
在開車前往的途中,唐健努力在腦子里搜尋有關文慧鈴的點點滴滴,無奈除了一些不關痛癢的畫面之外,任何重要的事情都想不起來。
其實,這原本就是一個警訊了。以他的精明,身邊突然出現一個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的前女友,他早該明白有問題。
只是,這一次回來的時間太過緊迫,距離終點只有幾個月,于是他全副的心力都放在惟惟和程序上面,無暇去顧及其他。再加上腦傷帶來的記憶遺失,天時地利人和給了文慧鈴鑽空子的機會。
如果他記不起她,那麼他可以推演她。
文慧鈴「可能」是什麼人?
當腦中那片空白再度明晃晃的掛出來時,一個可能性飄入他的腦海。
文慧鈴既然是West,她就是僅次于他,最了解這個計劃的人,所以她必然也一起回來了。
可是,是哪一次?
不是第一次回到十八歲的那年,因為那一次他沒有什麼前女友。
一個畫面突然跳進腦海里,很突兀,隱約是小時候的惟惟,和另一個小女生手牽手走在一起……
「該死!」畫面就這樣一閃而逝,唐健再聯想不到其他的事。
好,繼續。
如果不是第一次,那麼,是第二次了,他回到八歲的那一次。
可是,如果文慧鈴和他一起回來了,他為什麼會不知道?
唐健想了一下實驗室里的情況。其實,真要說難,也並不難。因為West從他這里知道詳細的地點和接頭的人。實驗室的那些人花了十年的時間,投入金錢無數,一直沒有明顯的成果,早就受到上頭很大的壓力。如果West主動和他們接觸,實驗數據當然是越多越好,他們可以接受West的自願受試,就像接受他唐健的一樣。
要啟動裝置之前,他會接受淺層麻醉,避免意識在傳送的過程中遭受太大的震蕩,所以在他半昏迷的狀態下,他們可以很容易的偷渡West一起傳送而不被他發現。
那麼,文慧鈴又為什麼要冒這種險?
傳送並不是沒有風險的,如果一個不慎,他們很可能被傳到某個不知名的宇宙角落,尸骨無存。他為了惟惟,什麼都順不了,她又是為了什麼?
「該死,你到底是誰?」唐健捶了方向盤一下。
最有可能的情況,她是第二次跟他一起來的,也就是說這個文慧鈴待在這個現實已經二十年了。
其實,仔細推演,確實可以找到一些破綻。例如大家都說,文慧鈴是他的「高中女友」,但事實上,這一段的人生里,唐健是十八歲才從東南亞回來台灣,他的高中並不是在台灣讀的。除非文慧鈴也是從東南亞和他一起回來的,但直覺告訴他不可能。
于是更有可能的結果,就是他一回來,文慧鈴主動和他相認,他們兩個人的共通目的都是為了救惟惟,于是兩人一拍即合。
當時,他發現自己太過接近惟惟,會為她帶來危險,那麼有個掛名的女朋友在身邊也好。以惟惟的個性,她絕對不會去招惹一個已經有女朋友的男生。
好,假設事實是如此,他和文慧鈴一直處于合作的狀態,她又怎麼會知道第二次的回來沒有成功?
他是因為走到底,知道失敗了,所以又重新回到二十八歲來一次;而在目前這個時點上,對文慧鈴而言事情還沒發生,她又怎麼會知道第二次也沒有成功?
再想一想,他就懂了。
幾個月前的那場車禍,他醒來之後「性格大變」,如果文慧鈴真是一個這麼精明的人,又熟知一切內幕,她應該很快就能判定出;第二次也失敗了,眼前的這個唐健是第三個唐健。
這解釋了為什麼一個「分手中的前女友」還一直待在病房里照順他,因為她在觀察,她必須確定。
這一次,有他腦傷的「庇護」,他對她的記憶不完全,于是給了她掩瞞身分的機會。
什麼「憤怒傷心被拋棄的女朋友」,不過是做戲給他們所有人看!當時他為了安惟惟的心,又乖乖回去被她臭罵一次,只怕她在肚子里笑掉大牙了。不過也因此她一定更安心,因為她終于能確認他還沒想起來她的身分。
那麼,終極的問題︰她的目的是什麼?
救惟惟,為什麼?
惟惟是他的女人,所以他不顧一切要救她,文慧鈴又算哪一根蔥?
就篡她真要救惟惟,為什麼不與他合作?為什麼要把自己隱藏起來,不主動和他相認?
突然間,剛才的那個畫面又閃了過去。
春天的陽光明媚,一個粉團似嬌軟的小女孩,是六歲大的惟惟,開開心心地向他跑過來。她身後一步遠,跟著一個年齡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
小惟惟笑容燦爛,遠遠就拚命揮手,喚著他︰唐健,唐健——
然後她轉頭,對那個落在身後微笑的女生跺了跺腳,不依的叫︰快點啦!快點!姊……
姊姊!
「姊姊!」
嘰!車子緊急煞車,後面的車子幾乎撞上來。一陣精彩的喇叭聲頓時在台北街頭熱鬧響起。
唐健無視于身後的混亂,背後一身冷汗。
仿佛腦子里籠著的那陣簾幕突然被掀開,所有回憶鮮活無比地涌了回來。
姊姊。文慧鈴,是周惟惟的姊姊。
事情只跟你有關,所以你帶她躲到哪里都沒用。
事情只跟他有關,所以——她要來帶走惟惟!
嘰——輪胎尖銳地摩擦柏油路,他不順禁止左轉的標志,轉頭切進忙亂的車流里,飛快駛向他來時的方向。
****
唐健才走不到五分鐘,門鈴又響了起來。
正在上網的惟惟頓時納悶。
「你忘了帶什麼……」門一開,她的問題逸去。
文慧鈴。
惟惟呆了一下,望著門外優稚大方的女人。
「唐健……去見你了。」
「我知道。」文慧鈴淺淺一笑,不等她招呼,自己走了進來。
惟惟望著她高身兆修長的背影,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好意思,請問……你有事嗎?」
文慧鈴在客廳里站定,四下環顧一番,似乎對她的這個小窩很感興趣。
「很舒服的地方。」文慧鈴回頭對她溫柔笑笑。「很像你的風格。」
「謝謝。」惟惟心里怪異的別扭感更甚。
以前她對文慧鈴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總之就是個外系的女生。再多一點的感覺就是她長得很清秀,如此而已。現在近看了,發現文慧鈴其實長得相當漂亮,有一種雍容的氣質,是同齡的年輕女人里極少看到的。
可她是個神秘人物,唐健不信任她,所以……惟惟自己也不太信任她。
文慧鈴靜靜看她半晌,走到她面前,伸手似乎想輕撫她的臉頰,惟惟下意識閃了一下。
她的手停在她的臉頰旁,惟惟看了那手一眼,頓時有點尷尬。
「惟惟,」文慧鈴溫柔地看著她。「我知道你不認識我,突然之間要你相信我是一件很難的事,不過我還是得要求你這麼做——請你相信我。」
「我當然認識你啊!」惟惟勉強地笑笑。「我們大學同一屆,你是圖館系的,對不對?你叫文慧鈴,是唐健的女朋友。」
「唐健」的名字讓文慧鈴娟秀的臉龐浮過一抹陰暗,不過她迅速壓了下來。
「惟惟,我不是唐健的女朋友。」
文慧鈴的臉龐微露出一絲掙扎,惟惟看著文慧鈴臉色變了好幾變,最後仿佛下定決心,終于直直地盯著她。
「惟惟,我是你姊姊。」
****
文慧鈴是惟惟的姊姊!
更確切的說,是她遠房表姊。
在文慧鈴五歲的時候,父母雙亡。惟惟的母親知道了她的事,和丈夫商量之後,將這幼弱的孤女收養過來,于是惟惟多了一個姊姊。
文慧鈴只大了她半歲,不過從小就很有姊姊的樣子,對這個妹妹格外的疼愛保護。準惟和這個姊姊幾乎是無話不談,感情好到甚至連唐健都有些吃醋。
文慧鈴從小失了父母,對親人的依戀就格外深刻,對唐健這個要搶走自己妹妹的男人,當然沒有好臉色,而唐健的佔有欲極強,也不怎麼能忍受自己的女友每次有事就回頭找姊姊。在他看來,準惟有任何事應該都先找他說才是。
于是他和文慧鈴,一男友一姊妹,就一直以著一種微妙的競爭和平衡,在惟惟的生命里彼此容忍著。
惟惟的死,最痛的人除了他,還有文慧鈴。
唐健失去了心愛的女人,而文慧鈴失去了最親愛的妹妹和最好的朋友。他們兩個都無法接受!
他只是從來不知道,原來West就是文慧鈴。文慧鈴又是怎麼發現他是尼歐的?
無論如何,這已經不重要了。
唐健的車子飛快駛在台北街頭,甚至不顧紅綠燈,一路橫沖直撞。
文慧鈴要帶走惟惟,而任何想把惟惟從他身邊搶走的人,他都不容許,即使是死神,亦同!
****
姊姊?姊姊?
文慧鈴是她姊姊?
「不可能!我沒有姊姊,我是獨生女……我怎麼可能有姊姊?」周惟惟的聲音整個啞掉。
「因為我走開了。」文慧鈴懇切地望著她。「惟惟,唐健第一次試著回來救你,弄亂了時間的震幅,整個頻率開始變得很不穩定。第二次是我和他一起來的,我們兩個……你可以把我們想成是切入計算機的病毒,我們干擾了這整個時間的運行,所以整個系統變得更加不穩定,也因此唐健在這一次選擇遠離你,避免你受傷,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我身上。」
「我回來的那一年,正好是將要被你父母收養的那年,于是我逃走了。在爸爸陪媽媽回娘家探親的邪一天,我躲了開來,所以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我,也就沒有了收養我的那個契機。」
「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惟惟心里很亂。「你們不可以隨便弄亂別人的人生!」
所以,原來她是要有一個姊姊的?
所以,原來她是要有一個男友的?
那個「周惟惟」,她何其幸福啊。
她不只有一個深愛她的男人,還有一個深愛她的姊姊,而這兩個人都願意不顧一切地救她。
「惟惟,你听我說,整個時間線已經變得極端不穩定了。唐健和我不能同時出現在你身邊太長的時間,尤其是今天,尤其是現在。你必須和我走!」文慧鈴急忙過來拉她。
唐健是何等精明的男人,記憶回來與否並不重要,他不需要多久就會想通一切,現在文慧鈴只能期待他跑去見她的這段期間,可以為她們爭取到一點時間。
「不,不要踫我!」惟惟下意識閃開她的抓握。
文慧鈴一愕,整個人頓在那里,神情極為難過。
惟惟隨即想到,自己雖然不認得她了,但在文慧鈴心里,她依然是她心愛的妹妹,所以她的閃躲,才會讓文慧鈴這麼受傷。
她的心有些軟了。可是,唐健說,不能離開這里,她答應他了。
「我等唐健。」她堅定地道。
文慧鈴閉了閉眼。
「你還不懂嗎?就是因為唐健,你才會死!」
「什麼?」’惟惟難以置信。「你在說什麼?」
「算了,無所謂。」文慧鈴咬了咬牙,看了眼牆上的鐘。「不走就不走吧!」
她做事情總是下兩道保障。帶惟惟走是其中一道,惟惟不肯跟她走的這個可能性她也早就考慮到,所以,還有第二道。
她臉上決絕的神情帶給惟惟一絲不祥。
「你在說什麼?為什麼唐健是我死掉的原因?你想做什麼?你是不是對唐健動了手腳?」惟惟猛然搶過去,抓住她的手。
文慧鈴心一狠,把她的手甩開,往沙發上一推。
惟惟跌坐進去,望著文慧鈴大步走到玄關——開始推櫃子去擋在門後。
她為什麼要把門擋起來?
唐健!她是怕唐健臨時回來,所以她不讓他進來!
不對,情況不對!
惟惟的心髒在胸腔里猛烈的跳動,耳朵里全是血液在血管里瘋狂流動的聲音,震得她耳朵甚至隱隱作痛。
文慧鈴一定安排了什麼,目標是唐健!她必須去他身邊!
惟惟猛然從沙發上跳起來,沖向玄關。
玄關櫃是實木的五斗櫃,極為沉重,文慧鈴正吃力地推動那個櫃子,沒有想到身後突然傳來攻擊。
惟惟用力推倒她,把衣物架、雜物,所有能踫到的東西全往倒地的人身上掃,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打開門沖出去!
「惟惟——」文慧鈴在她身後尖利的叫。
惟惟快速掃了一眼電梯,還在一樓,太慢了。她腳也不停的推開樓梯門,箭簇一般的沖下去。
「惟惟!」文慧鈴的腳步聲追了上來,落後她大概一、兩樓的距離。
惟惟第一次發現,原來腎上腺素真的會激發人體的潛能。她以破紀錄的速度沖下一樓。
「砰」的一聲撞開樓下大門,明晃晃的陽光讓她眼楮閉了一閉。
手半遮在眉毛上,她強迫自己努力適應強光,繼續往外沖。
「惟惟!惟惟——」身後文慧鈴緊追了過來。
惟惟跑到大馬路旁,急切地想招車。
驀地,嘰——一陣尖銳的煞車聲朝著她沖過來。
惟惟全身僵住,在生命中的最後一瞬閉上眼楮。
「唐健……」她心里只有最後這個名字。
一雙堅硬強壯的臂膀將她鎖進懷里。
「寶貝。」
「唐……唐健?」
她猛然張開眼楮,烏溜溜的眼楮盯著他猛瞧。
她沒死!剛才那沖過來的車子是他開的,準確地煞停在她身前。
「難道你以為會是我撞死你?」唐健敲她腦袋一下。
惟惟撫著被他打爆栗的地方,傻傻笑了起來。
他來了。突然間,什麼天與地,生與死,時間與洪流,都不重要。
他來了,在她眼前。
「唐健,唐健……」惟惟的眼楮突然濕濕的,一股暖熱沖了出來。她堅堅地偎進他的懷里,在他瘦硬結實的懷中努著,一輩子都不想離開這個懷抱。「唐健,唐健,唐健……」
「惟惟!」
文慧鈴喘著氣停在他們幾公尺遠之處。
唐健暖柔的目光,對上了她的眼,瞬間冰寒。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要跟唐健在一起。」惟惟臉緊埋在愛人懷中,悶悶地說。
文慧鈴心里一酸,這語氣,是妹妹以前跟她耍賴時會用的語氣。惟惟知道她不喜歡唐健,所以每當她又說了什麼對唐健不愉快的話,惟惟就會用這樣的語氣,委屈地嘟囔︰我就是喜歡唐健,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文慧鈴咬牙盯著眼前的罪魁禍首。
「唐健,你是聰明人,不要告訴我你還沒想明白,為什麼惟惟會一再的死。」
唐健的利眼微眯,嘴角一硬。
文慧鈴冷笑一聲。
「你想說什麼?」惟惟抬起頭來。
文慧鈴眼光只是直直放在唐健臉上。
「為什麼你開始接近她的時候,就會讓她接近危險?為什麼任何事都能改變,獨獨惟惟的死不能改變?為什麼是惟惟?為什麼她這麼重要?」
文慧鈴一字一字地道。「她重要是因為你!」
唐健的瞳孔縮了一縮。
「蟲洞計劃破壞了時間的平衡性,」文慧鈴對著惟惟說︰「在唐健第一次啟用‘蟲洞計劃’的時候,就在時間的波長里標下了一個定點,就像石頭丟進了一條大河里,你撈不回它,但是石頭會一直在那里。」
「所以,任何事都有可能被改變,已經蓋起來的大樓可能消失,原本是朋友、是親戚的人都有可能不見,獨獨‘蟲洞計劃’的成功不會改變。」
惟惟依然不懂,迷惑地仰頭著他。
唐健的臉色陰沉得幾乎欲掐出黑水,依然一語不發。
文慧鈴繼續冷笑。
「蟲洞計劃會成功,是因為唐健,而唐健會加入蟲洞計劃的原因,是惟惟你死了。」她冷冷盯著唐健。「他想救你,于是不斷的改良整個蟲洞計劃的程序,不斷想回來,可是已經被震蕩的時間線是無法被回復原狀的,于是蟲洞計劃在那個時間點就一定會成功,表示唐健一定會加入,而你,惟惟,一定會死!」
可以說,因為惟惟死了,于是他加入蟲洞計劃;也可以說因為他加入蟲洞計劃,于是惟惟不斷的死。
這是一個循環,早已沒有人知道是雞生蛋或蛋生雞,只要他還在,只要他不停止,這個循環就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
惟惟終于明白了。
所以,她一定會死。
由于唐健不斷試圖回來改變事實,于是相對應的反作用力就更大,她的死亡事件才會一次又一次更加激烈。
自然界,真的有一股力量要她死!
她緊緊摟著唐健,全身克制不住地顫抖。
「你想怎麼樣?」唐健把惟惟推到自己的身後護住。
「我想……」
地面突然震動了一下。所有人全部彈了起來,連街上的車子都彈跳一下。
惟惟驚叫一聲,緊緊抱住他的腰。
唐健回手護住她,地表突然又重重地震了一下。
「開始了!」文慧鈴喃喃道。她狂亂地把手伸向惟惟,「惟惟,你快過來!我還有辦法救你。唐健,你為什麼在這里?你明明應該去我們約定的地方,你明明應該待在那里的!」
她近乎淒厲的尖叫,讓唐健陡然明白了她的企圖。
「你在那里有所安排,對不對?」他冷笑一聲。「你很清楚我一定不會帶惟惟一起去,于是你來接惟惟,然後把我騙到那里。你想做什麼?找人殺了我?」
「不可以!」惟惟氣憤地想從他身後走出來,被他一把推了回去。
「只要你死了,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文慧鈴的臉色幾乎像白紙一樣。「你再也不能利用蟲洞計劃回來,惟惟再也不會不斷死亡。沒有了你,所有循環立刻中止,她就跳月兌出這個輪回了!」
「你瘋了嗎?就算殺了唐健又有什麼用?在你們自己的世界里,我還是死了啊!」惟惟簡直不敢相信她會做這種事。
「但是在這里你不會。」文慧鈴終于沒忍住,淚水掉了下來。「在其他的每一個現實里,你都不會,因為再也沒有一個唐健去找你,你會活得好好的。」
「蟲洞計劃只是時間的回溯……」惟惟沒說完,文慧鈴立刻打斷她。
「空間和時間是相輔相成的!時間造成空間的改變,空間造成時間的差異。佛教說‘萬千世界’,因為每一個意念的轉動,都形成了一個新的時間、新的世界。」文慧鈴看著她。「你今天出門要走左邊或走右邊,隨著選擇的不同,兩個完全不同的時空就同時誕生了。這些平行的時空有時會互相交錯,有時會因為中途我們又做了相同的決定而融合。」
「唐健和我確實是回到了過去的時間,但我們都對人生做了不同的決定,于是這個版本的人生也不再是我們原來的模樣,那麼,這個現實還是原來的現實嗎?或者已經是全新的時空了?」文慧鈴冷笑一聲。「這個問題,唐健,連你自己都無法回答吧?」
她指著唐健,急促地對惟惟說︰「在他的時空里,他失去了你,他不甘心!于是他一直回來,想從過去找回你,一次不成就再試一次。他的每次嘗試都制造出一個不同版本的現實,而在每個現實里的你都會死去!我不會再坐視這種事發生了。」
「唐健,你害死我妹妹一次就夠了,我不會讓你再害死她千千萬萬次!」
「你這個笨蛋!」臉色鐵青的唐健,下顎狠狠一咬。「時間線的震波變得越來越不穩定,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
「你別想推卸責任!」
唐健眼楮一縮,如同猛獅進攻前的凌厲。
「照你所說,蟲洞計劃需要我,于是不管我回到哪里,惟惟都會死,但殺死惟惟根本不需要太強烈的能量,這一切會演變成如此,是因為你想殺我!」
唐健不能死的事實,就跟惟惟一定要死一樣的確定。
這兩個要件缺一不可。
他想扭轉惟惟的死亡固然造成一定波動,而文慧鈴想殺了他卻帶來更大的災難。整個時間線被嚴重的扭曲,所有時間空間亂成一團,大自然努力想修復一切,于是響應的反作用力就更加強烈。
「夠了,夠了!你們兩個都別再吵了!」惟惟尖叫。「我真是受夠你們了!你們每個人口口聲聲在那里救來救去的,怎麼就沒有人問過我想怎樣?」
「惟惟……」唐健想回頭攬住她。
砰動!地表突然又重重地震了一下。這下子連許多公司行號的警報器都開始響了起來。詭異的地動讓周圍的世界大亂,路上的車子開始停下來,尖叫的行人不斷奔跑。
但惟惟對身外的這一切不管不顧。
「你!」她指著唐健的鼻子,一雙漆黑的眼珠在雪白的容顏上顯得又圓又大。「我要你現在就答應我,無論今天我們能不能逃過一劫,你永遠不會再設法回溯。」
「惟惟……」
「答應我!」她堅定地大叫。
唐健閉了閉眼。
「好,我答應你,你先跟我……」
「還有你!」惟惟不理他,回頭指著文慧鈴。「我不管你接下來要到哪里去,總之,從現在開始,你不可以再想殺任何人。」
文慧鈴呆了一呆。
如果換在其他時候,可能兩個人都會對她這種小學老師教訓學生的口吻笑出來,但現在沒有人笑得出來。
砰動!砰動!
好像一只隱形的酷斯拉踏上台北市的街頭,每走一步都震動一下地表。
「到底是怎麼回事?」惟惟終于感到恐慌,下意識鑽回唐健懷里。
唐健陰冷的眼神橫向文慧鈴,她的臉色也非常緊張。
「我交出去了。」文慧鈴月兌口道︰「你和我合寫的那個反轉程序。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你想逆轉整個能量波,利用反作用力把之前弄亂的時間震蕩撫平,讓你有機會的話,可以再找一個切入點,對不對?」
惟惟杏形的眸眯了一眯,陡然退出他懷里。
「所以,我死了對你也沒有影響,對不對?反正你就是想著要再回來!」
「惟惟,不是這樣的……」唐健被她質問得有點狼狽。
「哼!你走吧!你們都走吧!我死在這里又關你們什麼事了?」惟惟重重踹他一腳,怒氣沖沖走開。
「惟惟!」唐健連忙去拉她,神情就像一個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
「放開我!」惟惟心里氣苦。
看她眼眶發紅,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唐健心如刀割。
「惟惟,我沒有看著你死的意思,我只是想……有個後路。」就算世界正天崩地裂,他也只顧著哄她。
「你沒有後路了。」文慧鈴氣悶地道。
「什麼意思?」一轉向她,他的臉色就是那樣僵冷。
「你設計的那個反作用波段,我把它加強兩倍,交出去給實驗室的人了。」文慧鈴冷聲道。「我把實驗數據提供給他們,告訴他們十二月八日就是一切發生之日,一定要在今天的這個時候啟動。」
「而他們就這樣相信你?」
她冷笑一聲。「你以為這次我還乖乖等你主動出擊嗎?我早在實驗的最初就和他們取得聯系,在這個現實里,主導蟲洞計劃的是我,不是你!他們信任的人也是我。」
唐健心頭一動,還來不及說什麼,惟惟突然回頭抓住他輕叫。
「唐健?唐健,你看!」惟惟指著周圍的環境,手指陷進了他的臂肌里。
他們周圍突然起了一神奇怪的影響,好像他們是浸在水里,然後水波閃動,于是四周的場景開始出現微微的扭曲。
「當然,運氣好的話,反作用的強度足以形成一個逆向的波長,我可以把你震回你的現實去,你再也踫不到這里的惟惟!」文慧鈴猛然去拉她。「惟惟,你過來,不要靠近他!」
感覺惟惟被人拉走,他下意識反手拉回來,惟惟卡在他們兩個人之間。突然間,砰動!一震,整片地表又動蕩起來。
三個人都站不穩,文慧鈴摔在地上,唐健抱著惟惟滾開來。
砰動!震動。四周的波紋越來越明顯,景物陡然開始改變。
「唐健,這是怎麼回事?」惟惟死死地抓住他的手。
「沒事,抓住我,不要放開!」唐健護緊了她。
他的眼光和文慧鈴一對上,唐健忽然一笑。
這個笑不是陰狠,不是憤怒,不是被隱瞞而乍知真相的錯愕,而是一種了然于胸的微笑。
所有之前的陰暗痛苦,全部抹去,他現在甚至是愉快地笑了起來。
他挑了下眉,近乎嘲弄地以嘴形對她說了兩個字︰「謝謝。」
謝謝……
文慧鈴陡然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在這個現實里,主導「蟲洞計劃」的人是我。
她替代了唐健的角色!
或許唐健不知道她就是West,但那沒有差別。他突然踴躍的提供援助,積極的告訴West跟蟲洞有關的一切,甚至連計劃接頭人的方式都向她解釋得一清二楚!雖然她是文慧鈴,她早在事情的最初就設法調查出了這些訊息,但唐健並不知道West就是她,所以他如此的坦誠現在想來就大有問題。
這不是唐健的性格!他從不輕易相信別人,遑論是一個連見都沒有見過的「同事」。
除非他是有心的。
無論West是誰,唐健制造了一個機會。
他不知道West如此想參與蟲洞計劃的原因,但那無所謂。唐健只需要West寫的這部分反導模式,于是在他主動的幫忙下,這套反震蕩程序能獨立于其他區域而運作。
因為West是她,而她知道十二月八日會發生什麼事,所以當唐健平時與她聯系時,有意無意總是透露十二月八日是個重要的日子,她並不以為意。但現在一想,即使West是任何一個人,也會受到這個暗示,認為唐健那麼積極的趕寫程序,是因為十二月八日是最適合實驗啟動的時間。
只是命運真的很幫忙,West就是文慧鈴,他的計劃毫無懸念地如期發生。
West取代了唐健的角色,于是,蟲洞計劃不再是非得有唐健不可。
他跳月兌了這個循環。
這就是他這一次——最後一次——孤注一擲的計劃。
一陣波紋流轉里,文慧鈴死死地盯著逐漸扭曲、變形的兩個人,唐健迎著她的眼神,臉色平靜如水,她驚慌失措的妹妹躲在他懷里,不懂周圍的一切是怎麼一回事。
文慧鈴的心突然也平靜下來。
「惟惟?」
在波紋扭曲到他們幾乎看不清彼此之前,惟惟回頭看了她一眼。
文慧鈴微微一笑,對她溫柔的揮揮手。「要好好的。」
砰動!
波紋完全的扭曲,強烈的震蕩形成的反作用力,將所有的時間空間連結在一起,震開;連結在一起,震開;最後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中和,天地間的震蕩開始平緩。
惟惟回過神,突然發現——唐健不在她身邊。
她猛然跳起來!
波紋漸漸退去,周圍的景致開始清晰起來,還是台北街頭,但是——
她毫不優雅地張大嘴巴,連叫都叫不出來。
她看見高高聳立在天空的台北一0一,和旁邊一棟五十層樓高的副塔。
陽光耀眼,閃得她張不開眼楮。她閉了閉眼。
惟惟……
似乎有人在喊她。
她用力柔了柔眼,平撫適才被陽光直射的刺痛。
「惟惟……」
真的有人在叫她。
惟惟猛然抬起頭。
「惟惟!」
唐健,他站在馬路的對面,臉色發白,急速地向她沖過來。
有一瞬間惟惟沒反應過來,眼楮不知道為什麼就一直去盯那棟約莫五十層樓高的奇怪建築。
忽然,他的聲音鑽進腦海。
我去買咖啡……你要過來找我……一個酒醉駕駛的人直直撞上你……
「惟惟——」唐健面容鐵青,直直朝她沖過來。
一切都是反射動作。
惟惟動了。
不是迎向他,而是向後跑。
她完全來不及思考,眼角只瞄到一根巨大的石柱,于是腳動得比腦子還快,她整個人飛向那個石柱後面。
轟隆一聲!
一輛突然失控的車子撞過她剛才站的地方,撞上她藏身的那根大石拄。
窗玻璃粉碎,碎片紛飛,惟惟軟倒在地上。
啊——啊——一堆尖叫聲四響,路人紛紛走避。
「惟惟!」唐健飛躍過那一團混亂,沖到柱子後找她。
他渾身震抖,扶起軟倒在地上的那個女人。
「好痛……」惟惟含淚抬起被一片玻璃碎片劃過的手臂。「流血了,好痛……」
「惟惟!惟惟……」
唐健渾身虛月兌,把她緊緊按在懷里,陪她一起軟倒在地上。
百貨公司的大時鐘輕輕一震,指標往前進了一格,那個車禍的時點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