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樓」內,對比于方悠然的閑情逸致,方自在的吼聲響徹雲霄,問著數天來都相同的問題。「我今天不會再讓你混過去了,你老實說,你那一身傷到底是哪兒弄來的?」
「你看也知道,當然是被刀劍弄傷的-!」剝一粒花生米丟進嘴里,方悠然促狹的神情總是教人又愛又恨。
「廢話!我當然看得出來你身上那些傷是刀劍砍的,問題是︰誰拿刀劍砍你?」方自在十分確定自己前輩子一定沒干好事,今生才會落到與方悠然這種痞子做兄弟的地步。
「誰啊?」他瞪大眼,一派無辜活似三歲小兒。「糟糕,我忘了問耶,怎麼辦?」這問題找霍青蓮問的話,應該能夠得到完整的答案,但她自遇襲後,就成天精神恍惚的、鎮日說不上一句話,連他都無法解開她的心結。
因此,他也不想再勉強她、加深她心上的傷了。凡事任隨時間流逝,慢慢沖淡,待她願意說的時候,答案自會公布。
「得不到預期中的結果,方自在氣得一掌拍上幾案。」方悠然,你少給我裝瘋賣傻了。」
「自在、自在。」方悠然按著弟弟的肩安撫他。「你總是我的親兄弟,我會對你裝瘋賣傻嗎?不會的,我這人是有點兒懶,但從不會不顧手足之情的對不?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幫匪徒的來歷,就算你殺了我,我還是不曉得啊!」
「真的?」方自在著實不相信。依方悠然的懶勁兒,有麻煩他向來是逃第一的,怎麼會無緣無故去招惹是非?其中定有緣由,只是他似乎不願告訴他。「好,假設你說的是真的……」
「絕對真實!」方悠然舉起右手做發誓狀。
「那你告訴我,你受傷時霍姑娘為什麼會跟你在一起?」方自在冷笑。「別跟我說是巧合,我是不會相信的。你們那一鬧,搞得滿城風雨,現在外頭都在傳說你的受傷成痴是假的,根本是意在欺君。欺君之罪你不會陌生吧?要砍頭的!你最好說實話。」
方悠然撫額大笑。「我說自在弟弟,兄弟二十幾年你會不了解我的個性嗎?皇上來訪那一天,霍小狐狸是如何在皇上面前整我的,你是一清二楚。」
一陣咕噥笑意被方自在壓下。的確,霍青蓮那一招實在——高啊!
「所以-!她外出時我就跟在她身後,企圖找機會將她整回來,誰想得到結果……」方悠然聳聳肩。「就不小心卷進意外變成那樣了。」
聞言,方自在幾乎月兌力。這是什麼世界啊?恁多的意外跟麻煩!
「那現在你想怎麼辦?老實去跟皇上認錯?」
「你在開玩笑,要我再回朝廷?等有一天,烏龜可以飛上天的時候再說吧!」他情願跟變成木頭人的霍青蓮鬧,也絕不願重回廟堂。
「于書令已經定下處斬日期了。」方自在激憤的聲音忽地變得沉重。
方悠然收回一丁點兒注意力。「你想救他啊?」
「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我們不該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人死去。」他想到于依人的淚,自從進方府,她每天都在哭,哭得他……心都揪成一團了。
這麼激動?方悠然若有所思地望著弟弟。
方自在被他看得坐立難安,惱羞成怒。「你看夠了沒?若看夠了,就快想個辦法救人。」
「救你?于依人?還是于書令?」他打趣道。
「方、悠、然!」方自在吼得臉紅脖子粗。
方悠然趕緊高舉雙手,「明白了、明日了!」看來,自在是深陷情關不可自拔了。「我跟你保證于書令絕不會被處斬,好不好?」但于書令能不能長命百歲,他可就不敢擔保了,最近有一個人……唉!那霍小狐狸打從傷好後,就每夜往外跑,可惜她這回有興趣的不是方府,改變成天牢了。
他還發現她不時向人探听于書令的消息,那模樣兒不似想報恩,倒像懷有深仇大恨,欲與敵人同歸于盡。
如果事情真演變到最壞的情況霍青蓮對上于書令了……歉疚地瞧了弟弟一眼,他第一要顧全的定是霍青蓮,至于于書令,只有請他自求多福。
方自在難掩興奮之情地拉住方悠然的手。「你真的有辦法救于書令?」
「如果于書令會成為咱未來親家的話,我……勉為其難試試看。」方悠然一番調笑,逼紅了方自在一張漆銅大臉。
「我告訴你,我跟于依人之間一點兒關系也沒有。」頂多……瞧著她的淚,心頭會酸酸的罷了。「況且,她可能是我未來的大嫂。」
「喂!先說清楚,不管于依人跟我之間有沒有婚約,我對她都沒興趣,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霍青蓮?」
方悠然拍拍手站起身。「廢話,難不成是雷春花?對了,你調查她的來歷調查得怎麼樣了?」
「哦!差點兒忘了,已經有眉目了。雷春花,雷家牧場的當家。」那結果嚇了他一大跳,沒想到外表粗魯不文的女子卻有此好本事,一肩扛起上百人的生計。有機會一定要向她請益一番,女子是如何在以男為尊的社會理闖出一片天來?
「女子當家!」方悠然大驚,瞧不出來雷春花有當家的能力,她是很豪爽、做人也義氣,但缺乏當家所需的精明。
「她識馬的能力在關外相當有名的,還有人稱她為‘女伯樂’呢!」方自在難掩欣賞之情地說著。
「哦?」方悠然別具深意地長哼了聲。難得眼高于頂的方自在如此夸贊一個女人,雷春花真有這麼特殊?
「是真的。」方自在不悅地壓低了聲。經商天下,他從不以背景視人,對方的能力是他唯一在乎的,雷春花有這特質,她將名不見經傳的雷家小牧場經營成人人傳頌的奇跡所在,那番能力是值得人敬佩的。
「那她來方家的目的呢?」方悠然好奇這樣一個女子,為何要委屈自己上方家認親?;;
「那是因為雷家牧場近來遇到了一些麻煩,有一批馬賊看中了雷家牧場里畜養的名駒,屢次蚤擾,害得雷家牧場損失慘重,有破產之虞,我想她進京就是為了這原因吧!」方自在不免憤慨,做生意最怕踫上那種無賴、強盜,一個搞不好,恐怕一生心血都完了。「另外,我還查出爹娘確實曾在雷家牧場落腳過,所以雷春花那番說詞應該可信。」
「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好見死不救,你找些好手跟她回去,有任何需要迅速聯絡,方家要重振雷家收場。」
「知道了!」方自在頷首表示明白。「那……她跟你的婚約……」
「自在,你再廢話,我馬上去釣于依人,看是你先追上她,還是我先把人弄到手?」方悠然不懷好意地咧咧嘴。
方自在臉色倏地脹紅。「我說過我跟于依人之間毫無關系。」只是有些看不過去她的哀傷欲絕,但只要是男人都該有保護弱女子的英雄心不是嗎?尤其是于依人這樣嬌柔的女子,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不加以照應?
「嘖嘖嘖!」方悠然一顆頭搖得像博浪鼓。「自在,你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麼時候才改啊?」
方自在猛然一甩袖,大踏步離開「擎天樓」。
「哈哈哈——」余下方悠然的狂笑聲響徹雲霄。;;
又是一個沉悶、淒涼的夜。
西廂房,一條縴細得像風一吹就會飄走的身影霎時閃出房門,出了方府,朝天牢方向行去。
這是第十夜了,霍青蓮夜探天牢,沒了「黑風寨」那幫兄弟,天下之大僅剩她一人,連考慮行凶後撤退的路線都不用,她只需找著天牢嚴密守衛間的空檔,闖進天牢,一劍殺了于書令,今生最後一件任務便了,她可以安心入黃泉與爹娘相聚了。
蹲踞在天牢門外,她默數著那交替中的守衛,共三班、每班二十人,整座天牢共有六十人在防守,這樣的兵力不算多,但也不少了。
可最麻煩的是,他們每三個時辰交換班一次,並非一次換完,是一班接著一班更替;也就是說當其中一班在做交接的時候,還有另外兩班迅速遞補了這空檔,讓天牢永遠有如銅牆鐵壁般穩固。加上這些守衛的巡視又異常嚴謹,絲毫不打馬虎眼兒,讓她的行刺計劃至今仍停擺在統籌階段,難以付諸實行。
「該死!」她憤怒地握緊劍柄。不曉得是哪個王八蛋想出這樣周延的巡邏方法,害她已在這里浪費十個夜晚了。
霍青蓮不知道那王八蛋就是每夜不言不語跟在她身後的方悠然!
今晚,他也照例遠遠跟著她,暗地保護她。
對于她的一舉一動,他不過問,也不制止。他很清楚,越聰明的人,一旦鑽進牛角尖,越難以自拔;這時候千萬不能逼迫她,否則後果堪慮,只有讓她自己慢慢想通了。
霍青蓮耐心地在天牢外等候著,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只想找到一點兒破綻,攻入天牢,一劍殺掉于書令,為父母報仇。
但守衛實在太森嚴了,眼看四更已過、五更將至,天就要亮了,再找不到空隙,今夜又要白跑一遭,她實在不甘心。
拾起一顆石子,打向遠方的圍牆,她想,引開一、兩個守衛,也許就能尋著進天牢的空檔了。
果然,兩名守衛好快地跑向了圍牆。霍青蓮看準了空隙,身如電閃直往天牢里闖。
「不行,那些守衛沒這麼好騙的。」強將手下無弱兵,他方悠然是什麼樣的人物,會訓練出一堆膿包嗎?
可惜霍青蓮並未理會他。天牢門就在跟前了,她怎麼可能舍得下?加緊腳步往前沖,眼看著大門在即,再一步她便可闖進天牢。
突然!兩枝利箭無聲無息地射了過來。
她嚇了一大跳,急忙煞住腳步一個後空翻,在不容發之際閃過了利箭;但她這一莽撞卻已驚動了守衛,一班二十名士兵迅速圍了過來。
連喘口氣都來不及,霍青蓮才站穩腳步就被包圍了;二十個土兵、分三層包圍網,有拿劍的、持刀的、掌棍的,還有神射手,排成一個嚴謹的陣式。
霍青蓮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有個預感,今晚怕是無法全身而退了。
「拿下她!」一名像是侍衛首領的人喊了聲。
層層包圍網立刻啟動,刀劍合並、木棍暗怞、神射手則認真戒備著,以防萬一。
霍青蓮武功再強也只有一人,再加上對方嚴陣以待,不過半個時辰,她已被攻得毫無還手之力。
方悠然晚了一步來不及阻止她妄動,眼見她深陷包圍網,忍不住恨起自己的聰明絕頂,沒事兒弄個如此完美的陣式出來做什麼呢?
這下可好,眼睜睜看著霍青蓮危機重重,他卻想不出破陣的方法。「該死、該死,這顆聰明過了頭的腦袋,這下闖大禍啦!」
「叩!」霍青蓮挨了一記悶棍,手中長劍被擊落,只剩只拳可以御敵。
「青蓮——」方悠然目眥欲裂,再也顧不了許多,縱身一躍跳入了陣式中。畢竟是自己設計出來的陣式,他雖然破不了,卻還能在里頭游走自如。
霍青蓮被他圈在懷里,茫茫然地任他帶著她東逃西竄。
她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除了殺于書令,她已經想不出生命中還有什麼是值得她去爭取的。方悠然要救她,便讓他救,但天命若注定她今晚得死在這里,她也無所謂。
懶得去想方悠然因何出現;也懶得去想他夜夜的默默跟隨有何意義……把心掏空,將自己變成一個活死人,便不會再有傷痛的感覺出現。
這便是現在活得毫無意義,也打算死得沒啥兒價值的霍青蓮。
方悠然也明白她幫不了自己的忙,所以他只是守著她,不發一語,靜待突圍的時機。
半個時辰後,圍攻他們的土兵終于失去耐性,不再想逮活口了。
那領導者揮手要持刀、劍、棍的人退下,神射手迅速組成一張天羅地網,利箭如雨般朝方悠然與霍青蓮方向傾瀉而下。
方悠然唇上勾起一抹詭笑,他等這時機已等得太久。包圍網密實的時候是無法可破,但對方一心急,破綻立現。
「我說青蓮妹子,或許你覺得自己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不過小生、在下、我,正當盛年,尚未娶妻,上有高堂、下有幼弟,還不想死,所以麻煩你暫且放機靈點兒,別再害我變成你的擋箭牌好嗎?」
她微眯的眼,隱射出兩道寒光。「沒人要你救我,你大可自己逃。」
「可是我想救你啊!」他嘻皮笑臉的。;;;;
「問題是我不想讓你救。」她撇開頭,真不想看到他;他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怪異,教她……想不在意都難。
「這是不是表示,你要我再受一次像前回那般重的傷?」他像在說笑話。
她卻渾身一顫。那日,「黑風寨」兄弟的劍穿透他的身、點中了她的心,好像就把他的一言一行刻印進地體內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卻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喪命。
幾枝羽箭帶著破風聲襲來,方悠然抱著她左閃右避躲了開去。
「想清楚了沒?」他是有能力突破重圍,但得在她不扯他後腿的前提下。
沉吟片刻,霍青蓮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殺于書令日後還有機會,今朝就先以保住方悠然的性命為優先。
「好,那就抱緊我了。」他在如雨般急下的飛箭中奔走著。「準備突圍。」一聲大喝,他月兌下外袍、旋成一面盾牌,飛箭遇上布盾,竟一一被彈了開去,將眾守衛嚇了一大跳。
方悠然就利用這機會護著霍青蓮月兌出重圍。「走——」
「敵人跑了,快追!」二十名守衛緊追不舍。
霍青蓮拍拍他緊圈住她腰肢的手臂。「你放手,我自己跑。」
「不行,你一定會故意跑得很慢,以便引開追兵,讓我逃跑。」方悠然搖搖頭,不僅沒松開手,反而將她護得更緊。
霍青蓮瞪大眼。為什麼他總能猜中她的心思?
「什麼猜不猜的?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根本連猜都不必,我只消瞄一眼便看穿了。」他自大得不可一世。
霍青蓮錯愕地張開了嘴。又一次被他看透心思了,這家伙是鬼嗎?
「低頭!」耳畔接收到利箭的破空聲,他趕緊壓低她的腦袋,豈料利箭卻擦過了他的手臂,帶起一溜血珠。
「啊!」他傷口上的血噴濺到她臉上,血色立刻自她嬌顏褪去,她驚慌的雙肩微顫。
「別怕、別怕,我沒事……」方悠然低聲安撫她。
她抿緊了唇,水霧在眼眶中打轉;鮮血讓她憶起了過往,一家死絕的慘烈、被伙伴背棄的痛楚……一波波朝她涌至,幾乎淹沒了她。
方悠然發覺她掛在他臂上的身子越來越虛軟,心頭大駭,急忙橫抱起她,提足了功力往前奔。
那些守衛們的輕功不如他,終于在追了盞茶時間後,失去了他兩人的身影。
方悠然抱著她迅速躲回方府。
她在作噩夢,汗水將她的前額都給濡濕了,她緊咬的唇也滲出一點血絲,雙拳在床板上捶得發青……但她依然不哭不喊。
為什麼要把自己壓抑得那麼辛苦?方悠然心疼地撫上霍青蓮冰冷汗濕的頸。
「你到底有什麼痛苦?不能告訴我嗎?」
他平常不是這麼愛管閑事的,卻莫名其妙地放不下她,心甘情願為她煩惱、為她受傷;這才曉得原來「情」之一字真能摧人心肝。
瞧她活得難受,他一顆心也揪得都快碎了。
「青蓮,醒醒。」沉嘆口氣,他照慣例在午時喚她起身,梳洗、用膳。
她可以不說話、每日去闖天牢、將自己弄得像個活死人……他卻不能不幫她珍惜那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一條小命。
霍青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時間,神智依然存留在那片血海深仇中,視界里盡是一片血紅。
她想動、想大叫,卻發現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只能無助地躺在床上,任方悠然擰來一條濕巾,為她拭去噩夢留下來的冷汗,順道喚回她走失的神智。
「清醒了嗎?」方悠然帶笑扶起她,-著她走到桌旁。「用膳了。」
她坐在椅上,呆望著滿桌清淡佳肴,方悠然的體貼盡在其中了。
他曉得她身子、精神都不好,吃不下油膩,便要廚子日日換新花樣給她弄一些清淡、爽口的素菜。但他怎能了解,一個心已死的人,就算給她神仙果,她也是食不下咽的。
方悠然盛了碗小米粥硬塞進她手中。「你今晚還想去夜探天牢吧?」
他這是在威脅她嗎?她不悅的眼往上抬瞪住他。
「瞪我也沒用!你把飯吃了,我就放你出去,你不吃,我就叫人守著你,不準你踏出西廂一步,看你還怎麼去探天牢?」他不想逼迫她的,因為他也是聰明人,太了解聰明人鑽進牛角尖里,想掙月兌、卻怎麼也逃不出,被困死在里頭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因此他始終只是默默守著她,任憑她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過有兩點就算她要跟他拚命,他也會堅持下去,那便是——定時用餐,及固定睡眠。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不睡,要不了三天就完蛋大吉了,他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流血、流汗救回來的人,就這樣活活餓死、累死?那太沒價值了,完全浪費了他的血汗。
霍青蓮百班般無聊地端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粥,也不配菜。
方悠然用力再嘆口氣,只得認命為她挾菜,伺候她用餐,反正一個多月下來他也習慣了。不過若被外人看到一定會嚇死,訝異向來比豬懶的方悠然幾時也學會伺候人了?
霍青蓮喝完粥,放下碗,便再也不肯舉筷了。
方悠然拿她沒轍,只得喚來下人撤下吃食,轉往梳妝台邊,拾來一柄玉梳為她梳發。
他沒有男女之防,她也不在意;生命、身體之于她一如鴻毛般輕賤。自從與「黑風寨」那幫兄弟決裂後,她便什麼也不在乎了,只有……
頭皮上感覺到他溫柔的大掌似撫、似柔輕輕地梳著她的發,將它們梳順、編辮、結髻。多日來,她的裝扮完全出自他的手,絲毫不假借佣人,他一手承擔起了照顧她的責任。
「為什麼?」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如泣如訴的低喃已然泄出了她心底的迷惘!他待她的好不似平常,他們明明非親非故的……不!親情、友情算得了什麼?利益當頭下,誰也靠不住!可是……他好幾次差點為她舍命啊!沒人會不要命的,他卻做到了,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嗎?
他一邊梳著她的發,一邊輕撫她日漸消瘦的頰。「這問題問得很好,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我方悠然竟會為你所迷?我愛上了你,如痴如醉的,見你開心,我便開心;你不悅,連帶地我也高興不起來。我從來不是這樣的人,為俗事牽牽念念,徹底悖離了我的人生觀,但我卻為你變成一個俗人了,為什麼?你若知道原因請你告訴我。」
她雙頰艷艷地盛開了兩朵燦紅的海棠,嬌憐可人。
看著這樣的她,他心跳大大地搶跳了一拍,情不自禁抬起她的下巴,溫潤的唇吻上她的。
她雙肩微顫,從四唇相貼中,感受到如火般熾烈的熱情,深深焚進她冰冷而僵死的心,那被怞空的身軀不期然又被他給填滿了。
這就是「愛」嗎?她不懂,沒愛過,也沒人教過她;但「愛情」能否抵擋得住金錢的魅力?萬一有一天,他也像「黑風寨」的兄弟、父親的至交好友那樣背棄她……
霍青蓮倉皇地用力推開他,她暈紅的嬌顏已為青黑所取代!她是聰明人是不?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如鏡花水月、空口泛談的情所騙,再給自己招來一場無妄之災?
「你去愛別人,我這一生是不會再談情愛了。」她斷然拒絕了他。
方悠然大笑。「你當我是路邊的阿貓、阿狗嗎?被人隨便一句拒絕就斬斷念頭的話,我就不是方悠然了。」
自大、自私、又自我的混帳男人!霍青蓮冰凍的心湖又隱隱起了怒濤。
「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愛你的,你在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回報,只會浪費
時間。」
「浪費是你說的,我並不這麼覺得啊!而且我敢跟你打包票,你早晚會愛上我。」方悠然什麼沒有,自信最多。
她懊惱地瞪大眼。真沒遇過這麼厚臉皮的人,偏偏他卻能攪動得她死去的心靈再度蠢動;她明明不想再涉紅塵的,想拋下一切、想離開、想死去……對于這無情的人世,她厭了,也煩了,可惡的他,為何不肯放她輕松?
「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在你入我家門之前,難道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後果?」他獨佔性地圈住她的腰。
她扭了幾下卻擺月兌不掉,惡意的邪笑不禁浮上唇頰。「如果我說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婚約,一切都是我騙你的,拿來認親的那塊玉佩是我從你爹娘身上搶過來的;你爹娘會差點餓死在關外,就是因為我打劫了他們,你還會愛我?」
「打劫得好。」不意他卻拚命鼓掌、兼吹口哨的。哈!他那拋家棄子的爹娘活該被劫匪嚇嚇。「你以為在你招供之前,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打從你進方家門的那一刻,我就曉得你在撒謊了。」
她愕然張大嘴。「但你明明……」
「不說破是因為我覺得很好玩,想跟你繼續玩下去。」他搖頭,一臉的猖狂與目中無人。「你不夠了解我,青蓮,如果你想要我自動離開你,得再耍狠一點兒的手段,區區一場搶劫我是不會放在眼里的。」
「但我搶的是你的親爹娘耶!」他難道沒想到,若無雷春花仗義相救,他爹娘可能已因為她的劫掠,而餓死了。
「那是你和他們之間的糾葛,只要他們不在意就好,與我何干?」他聳聳肩,反正那對玩瘋了的夫妻,大概也不會記得這件小事。
這下她可真的沒轍了,面對這樣一個沒血沒淚、無情無義的不肖子,她還能怎麼樣?
方悠然輕輕的一吻印上她的額。「青蓮,你還太女敕了,不過我不在乎,我可以給你時間學習如何偷拐搶騙?甚至我也願意教你,等你夠壞了,咱們再來較量一番,屆時就知道鹿死誰手了。」語畢,他負著雙手,瀟灑地走出了西廂。
霍青蓮的雙手悄悄地在衣袖下握緊了。被他這樣地看輕,讓她死寂的心靈改而被不甘所填充,不想輸給他,她想嬴、她要嬴!
門口,釋然的笑在方悠然頰邊點出兩窪迷人的梨窩,充滿誘惑味十足的魅力。
他成功了,不是嗎?方才一席話雖未能說服霍青蓮放開心靈、以同等的愛回報他,但卻激起了她求生的意志。只要她百不甘于臣服他,她就會日漸茁壯,直到勝過他的那一天。
而他會讓她明白,親近他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因為他魅力無限,終有一天她會不自覺地為他所惑,進而愛上他。
又是那陣淒楚的悲泣在午夜時分響起,低低切切的,似要折人心肝。
方自在不自覺地踱近了女客居住的西廂,腳步停在于依人房門口,惹人心疼的啜泣聲就是自里頭傳出來的。
唉!她為什麼這麼愛哭?這樣每天日夜不停地哭,她的身子受得了嗎?她原是那樣縴弱的人兒,再悲傷下去……他真怕她會夭折在這方府里。
可他又不方便出面安慰她,畢竟男女授受不親,要教人看見他們……成何體統嘛?
「什麼人?」于依人在屋里听見沉重的嘆息聲,倉皇地倚在門邊低喊。
她真是個膽小嬌柔的女人!方自在望著那兩扇緊閉的門扉嘆息,心里是充滿憐惜,但他還是覺得有些無法應付,她如果能夠勇敢一些就好,就像……雷春花那樣。
「是我,方自在,于姑娘莫怕。」
「二少爺!」從影子可以窺見她縴細的身子因為松了一口氣,而軟軟滑下。
「你沒事吧?于姑娘。」方自在于門廊邊關心問道。
「沒、沒事……不知二少爺深夜來訪可有……要事……」她驚魂未定,不敢開門,一番話說得結結巴巴的。
方自在于心里琢磨著。該不該把方悠然的保證告訴她?說了,怕哥哥玩的把戲會被拆穿;不說……唉!他實在擔心她日夜不停的啜泣會將身子給哭壞。
「于姑娘,你……你說你跟大哥有婚約在身是不?」
房內,她臉上一陣慘白,憂心著謊言是不是被拆穿了,他們要將她趕出方府?
他暗惱自己的不擅言詞,今日若是方悠然來安慰她,肯定三言兩語就能讓她破涕為笑。
「于姑娘,我只想告訴你,你毋需擔心,你的願望一定會達成的。」說完,他轉身快步離開了。
半晌後,于依人的房門敞開了一條縫,露出佳人一雙迷惑的眼神。「二少爺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的來歷泄漏了……」她一時無力地癱倒在地。怎麼辦?她得不到方悠然的歡喜,身分又敗露,萬一他們找她算她父親誤傷方悠然的帳……「噢!老天,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她絕望地趴在門邊痛哭。這下子父親真被她給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