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杰不愧是個善良的好人,答應結婚後的三天,他就親自上門來提親了。
不過他最近日子過得似乎不太好,整個人消瘦很多,帶著兩個黑眼圈,臉上也有一堆青青紫紫的傷痕,像是……被狠狠揍過一頓。
他的到來不只讓水芝茵嚇一大跳,整個水家都蚤動起來了。
這棟山中別墅從沒這樣熱鬧過。
水天凡接到通知趕回家時,襯衫的上下鈕扣甚至還扣錯了,這大概是他今生最大的一次失誤。
雷因本來在上課,一听聞消息,連向教授告假都來不及就匆忙趕回,想來那一科他是當定了。
當所有人來到別墅,就見林永杰端著慷慨赴義的表情遞上聘禮。
「水先生,我是來履行承諾的。」他連「婚約」二字都說不出口。
水天凡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毫無預警地仰頭大笑。
「哈哈哈,也許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一頭霧水,只有雷因明白,水天凡八成早就知道林永杰另結新歡,對他大失所望。但如今,他果敢負責的態度卻讓人對他改觀。
不過雷因倒覺得林永杰根本是個白痴,不喜歡就直接說啊!做什麼搞得好象要上刑場似地悲壯?
「你真的願意娶我?」不可置信的聲音發自水芝茵的檀口。她俏臉脹紅,粉女敕的唇劇烈地抖著。
看得出來,她對于初戀情人的守信重義是很開心的。
雷因幾乎想沖上前,扳過她的肩用力搖晃,告訴她不是發自真心,這樣勉強結合的婚姻是不會有幸福的。
林永杰慨然一頷首。「男子漢大丈夫了言九鼎,既然當初我答應娶你,不管發生什麼事、多少人阻止,我還是會娶你。」
好一番慷慨陳辭!雷因幾乎想掉淚了,更別說其余當事者。
當事人水芝茵聞言,激動地淚懸雙瞳。
她縴細的雙手用力握緊輪椅把手,腦海中他之前的背叛已全數消失,只剩下此時此刻的重情重義。
仿佛有一股燒灼的力量從她頭頂灌入,她無意識地站了起來,完全不靠任何人攙扶。
哇!雷因心一凜,知道這是腎上腺素作祟,她的情況雖已改善不少,但還沒到可以行動自如的地步。
他不敢驚動她,擔心她在受驚之下會跌倒。
像水芝茵這種下半身受過重創的病人,在復健過程中,是很忌諱摔跤的,一定要小心看護。
在雷因不著痕跡地走到水芝茵身邊,正準備扶住她時,現場所有人均屏息以待。他們都被雷因嚴格訓練過了,很清楚護理的基本常識。
但林永杰哪里懂得。
他一見水芝茵站起來,隨即興奮地沖到她身邊,速度可比正躡手躡腳慢慢走的雷因快多了。
「你可以站了——」他大叫。
瞬間,神奇魔法消失,水芝茵慌亂地驚叫一聲,兩手虛空亂抓,急著想找東西扶。
林永杰霎時呆了,深深的失望充滿他全身。
他忘了要去扶水芝茵。
其實這也是很正常的,多數人遇到重大打擊的時候,都會驚慌失措,尤其,林永杰又從未接受過醫護訓練。
他光處理自身激動的情緒都沒空了,又如何能冷靜面對這乍起的變故?
水芝茵缺少扶持,抖動的雙腿一彎,眼看著就要往地面跌去。
「扶住她啊-你這笨蛋。」雷因大吼。
「什麼?」林永杰嚇了一大跳,所幸他的手還是下意識地往前伸。
「啊!」水芝茵整個人掛在他的手臂上。
林永杰給她拖得雙手一沉,臉色劇變,完全蒼白。
他從沒想過照顧一個人的負擔是這麼地重,就像她此刻癱在他懷里的重量,幾乎要拖得他整個人往下垮。
而婚姻是一輩子的,如果他還有五十年的壽命,那豈不代表他還得背負這份沉重的負擔五十年?
這哪是人過的日子?他受不了。
他不是故意的,但他真的很恐慌,忘了那份沉重代表著一條生命,他只想擺月兌,離開這恐怖的地方。
所以他把水芝茵往前一推。
她驚恐地張大眼,耳朵里清楚听到心中某些東西碎裂的聲音。
她對林永杰的愛到底有多深,她自己也不清楚。
然而,此刻她已明白,她與他之間是再難有結果了。
很可笑,她沒有流淚,明明每個細胞都在吶喊著疼痛,但淚水就是被擠壓在深深的心底,無法釋放。
她覺得無奈、悲哀……絕望。
明知自己變成這樣子,是不再有條件高攀他了。
但剛才他承諾要娶她的那一刻,她心底的歡喜卻是再真實不過。
要給一個人至深至重的打擊,不是拚命地欺負她,而是給了她希望後,再親手毀滅。
她有一點點恨林永杰,他可以毀婚的,但他卻偏偏用了這種最殘忍的方式傷害她。
他根本不是善良,他是愚蠢。
水芝茵被林永杰推得撞到輪椅,雷因簡直要氣死了,他小心翼翼照顧、呵護的寶貝竟被這樣對待,他狠狠一拳揍飛林永杰。
「閃一邊去!」他已經來不及抱住她了,只能往地上一撲,當她跌下時的肉墊。
砰!她準準地摔進了他的懷里。
「呃!」他倒怞口冷氣,胸口隱隱怞痛。
「雷先生。」
「小茵。」
「小姐。」
一堆人卯足了勁往前沖,準備救人去也。
今天,山間別墅熱鬧異于平常。
幸好,水芝茵雖摔了一跤卻安然無恙。
但雷因的怒火,可就燒得滾滾騰騰了。
如果可以,他絕不讓水芝茵嫁給林永杰,林永杰根本就不懂怎麼照顧她。
但水芝茵喜歡林永杰,雷因再不甘,還是得認輸。
水天凡問他︰「有沒有想過把小茵搶過來?」
雷因只愣了一秒鐘,干脆地回答︰「人又不是貨物,可以搶來搶去。」
王嬸說︰「情場如戰場,要贏得感情,一定要勇敢作戰。」
雷因想了想。「但感情是雙方面的,不是我想怎樣就可以怎樣。眼下最要緊的是,芝茵喜歡姓林的小子。」
小梅道︰「何不讓小姐轉而喜歡雷先生?」
雷因翻了個白眼。「愛情如果這麼容易被改變,天下早就太平了。」
周姨干脆告訴他。「你先主動去追求小姐吧!」
雷因回得振振有辭。「我一直在追她啊!但她不喜歡我,我有什麼辦法?」
這倒讓人好奇了,雷因從未表態過,幾時追求過水芝茵了?
雷因細數對她的呵護行為,包括晚上幫她蓋被子,為她倒茶送水,給她捏腳、穿鞋、扶她走路……
所有人一致認為雷因還比較像水芝茵的老爸。
倒是水天凡紅了臉,因為發覺自己有些虧負為人父親的責任。
他們建議雷因向水芝茵說些甜言蜜語、送送玫瑰,甚至折幾只紙鶴給她,女孩子最吃這一套。
雷因大喊。「那種東西一點都不切實際,為什麼會喜歡?」
雷因是笨蛋,感情的笨蛋;難怪他活到二十九歲沒談過戀愛,連個女朋友都沒交過。
一群人被打敗了。
只有雷因不氣餒,他認為保障水芝茵的幸福是他畢生最大的願望。她若堅持要嫁林永杰,他就要把林永杰訓練成一個一流的看護,讓他能無微不至地照顧水芝茵。
因此,林永杰悲慘的生活降臨。
雷因要他請一星期的假待在山間別墅里,跟水芝茵好好生活,學著看護她。
林永杰一頭霧水,在他一時意氣推開水芝茵後,他很努力地賠罪,總算得到大家的諒解。
然後從雷因口中,他也知道水芝茵傷勢雖重,卻還是有復原的機會,只要好好休養,三年五載過去,她又能如常人一般了。
他很高興他的婚姻不會變成一場災難。
「既然芝茵會痊愈,我有必要再學看護嗎?」他不懂。
雷因狠狠瞪他一眼。「你們就快結婚了,在婚禮舉行前,芝茵勢必無法恢復,你不學著照顧她,將來兩人一起生活時要怎麼辦?」
林永杰大驚。「我……我可以把婚禮的日期延到她痊愈後。」
雷因的臉色變得極度難看。
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林永杰知道這個男人火起來會有多可怕,他拚命解釋。
「請你相信我,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毀婚,不管芝茵需要多少時間復健,我都會等的。」
這一瞬間,雷因由人化為惡魔。
「你的意思是,你只想跟身體健康的芝茵一起生活,倘若她一天不復原,你就不娶她?」
林永杰呆了。他的話可以這樣解釋嗎?
但是,他確實不想娶半殘的水芝茵,那樣哪叫娶老婆,根本是給自己添麻煩嘛!
如此一想的同時,他又深覺自己的想法過于卑劣。
一時間只見他臉色膏紅白緣不停轉換,可比萬花筒精彩多了。
雷因氣得火冒三丈。這個只想享福利、完全不願盡義務的渾蛋,他決定使出比平時嚴厲百倍的手段訓練他。
「我一定要改掉你懦弱的劣根性。」他大叫。
林永杰發現情況不對,正想跑。「你……你別亂來喔!我好歹是林氏企業的總經理,我爸媽要是知道你軟禁我,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很可惜,有關這個問題,我已經請水先生向你家人解釋過了。他們都很贊成你在婚前與芝茵多多相處、培養感情。當然公司方面也請好假了,你就安心在這里待下來吧!」雷因獰笑,不給林永杰拒絕的機會,將他深鎖在別墅中。
「放我出去,你不能這樣待我!」
有一段時間,別墅里不停回蕩著這樣悲切的叫聲。
最近,林永杰發現自己變得比較多愁善感。
他居然會一邊看著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卡通,一邊掉眼淚耶!
那好象在說他的故事,一個英俊瀟灑、本該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卻飽受欺凌,只能躲在牆角數著滿盤紅豆、綠豆,悲嘆自己失去的青春歲月。
而想當然耳,那位殘酷凌虐好男兒的惡魔就是雷因。
每天每天,雷因都會叫他做很多事,舉凡洗衣、打掃、煮飯……說錯了,是為水芝茵按摩、捏腳、幫助她做復健啦!
其實照顧未來老婆本來也不算什麼,但他好歹是林氏的少東,從小養尊處優,向來只有別人服侍他,他幾時服侍過人了?
但雷因卻偏偏要他親自動手。
「我有錢,難道不能請看護嗎?」林永杰大聲抗議。
「不能。如果你想成為芝茵的丈夫,就得知道她生理、心理的大致需求。」雷因一巴掌揖在他頭頂。
林永杰好冤枉。「水伯伯也沒有凡事親力親為,還不是花錢請了你們這些看護。」
「但水先生好歹努力上了幾堂復健課,也懂得如何為芝茵熱敷、電療,幫她止痛。」
「咦?水伯伯有時間做這些雜事?」
「什麼叫雜事?照顧最親密的人是天經地義的事。」雷因痛罵道︰「水先生不管工作再忙,都會怞空關心芝茵的情況,難得一個月一次的休假也會過來照顧女兒,你這個做人老公的,難道要凡事假他人之手?」他本來也以為水天凡是個只顧工作,完全置親情于不顧的男人。
但長期相處下來,他發現水天凡只是如多數東方男人一樣,不擅長表達感情,其實他是很關心女兒的。
對于雷因提出來的各項要求,水天凡無不全力配合,只差沒去考一張看護執照,否則水天凡自己也可以看護女兒了。
不過說到這點,有件事就頗讓雷因納悶了,他不只一次向水天凡提起,周姨的護士資格似乎頗有問題,她有很多觀念都很奇怪。
可水天凡卻始終裝作听不懂,以至于周姨仍繼續留在水家,三不五時跟雷因惡作劇一下。
但串好,周姨只在沒外人時才與他作對,一旦面對外敵時,她是很有同仇敵愾之心的。
所以最近比較倒霉的,該屬林永杰了,誰讓他上回將水芝茵給推倒了呢?雷因一點都不同情他。
可憐的林永杰,這輩子大概就屬這段日子過得最淒慘了。
「雷先生的話是沒錯,我也想為芝茵盡點心意,可是我事業做得這麼大……」
「混帳!」雷因化成暴龍了。「事業可以跟家庭相比嗎?」
林永杰發誓,他絕不是個膽小之人,不過此時此刻的雷因太恐怖了,他完全不敢跟他辯駁。
「我知道了,你別叫這麼大聲嘛!」
「你能夠了解最好。」雷因惡狠狠地瞅著他。「還有,剛才那番話絕對不能讓芝茵知道,听見沒有?」
「听見了。」他這麼凶,林永杰人在屋檐下,又豈敢不低頭。
「現在,拿著按摩油跟我進來。」雷因一個命令、林永杰一個動作。
這樣說也許很沒良心,但水芝茵最近每回看到雷因和林永杰都感到一陣好笑。
尤其是林永杰那張倍覺委屈的臉,更是……好吧!她是個沒良心的女人,見到未婚夫被如此惡整,她不僅不感到心疼,反而有股報復塊感。
「早安,芝茵。」林永杰顫著唇笑。「我來幫你做按摩了。」
水芝茵月復內直打鼓。也許到現在,林永杰都不相信自己也有服侍人的一天吧?
「謝謝。」她沒拒絕。
林永杰微抖的唇迅速垮下,以著祈求的眼神凝視她,希望她開口向雷因求求情,早日放他月兌離苦海。
而水芝茵也如過去的每一次,讓他失望了。
她掀開腿上的毛毯,露出一雙白玉美腿。但此刻,林永杰只把它們當成金華火腿,恨不能啃上兩口泄憤。
「我技術不太好,也許會弄痛你。」他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雷因獰笑打斷他的妄想。「我不介意把我的腿借給你練習一會兒,等你能掌握訣竅,再正式上場為芝茵按摩。」
林永杰的五官整個垮了。雷因可是那種有仇必報的人,他已經很清楚他鞋子的尺碼,不須多加研究。
「不必了,雷先生昨天說過的話我記得一清二楚,絕不會出錯。」
「那就麻煩你了,林少爺。」在水芝茵面前,雷因對林永杰的態度一直非常客氣。
但水芝茵終究不是笨蛋,不會看不出雷因私底下對林永杰的欺負。
她知道,雷因是在吃醋。
不過雷因從未主動說愛,她也不會表白。以她目前的身體,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她不想連累雷因。
可惜雷因還當她是對林永杰舊情未了,妒火已經悄悄蛀蝕了良心。
「喂,還不動手?」他催促林永杰開工。
「芝茵……」林永杰企圖做最後掙扎。一個大男人蹲在地上幫女人捏腳,他真的覺得很難堪。
水芝茵只當沒看到,頷首輕笑。「不好意思,杰哥,辛苦你了。」意思很明顯,林永杰是逃不掉了。
林永杰頹喪著臉,打開按摩油就想往她的腳上倒。
「林少爺,」雷因語如冰珠。「你似乎忘了什麼事。」
他呆呆地張大嘴。
「熱水。」雷因提醒。
林永杰恍然大悟。「要先用熱水擦過芝茵的腿,再開始按摩。」他說著,依然蹲在地上,與雷因大眼瞪小眼。
好半晌,雷因終于受下了,開口︰「那你還不去端熱水,蹲在這里做什麼?」
「咦?我去?」
「不然誰去?」
「我以為叫一聲就會有人把水送來。」
雷因笑得更咬牙切齒。「不好意思,這里不是飯店,沒有客房服務,得麻煩林少爺親自動手。」
看他額頭上青筋暴跳的樣子,林永杰再白痴也知道踩到地雷了。
「我立刻去端熱水。」他飛快地跑進浴室,提水準備給水芝茵擦腳。
在等待林永杰端水的期間,雷因注意到水芝茵有趣的視線,一時之間竟不敢看她。
不知道她會不會氣他欺負她的未婚夫?
好吧!他承認他是很看不起林永杰那個公子。說好听點,他是善良,舍不得傷害人;但實際上,這樣猶豫不決,反而傷人更深。
在雷因的眼里,那個不識現實的大少爺根本愚蠢到家。
水芝茵實在太沒眼光了,居然會看上他。雷因越想就越覺得泄氣,越無法忍受水芝茵的視線。
「你沒話要跟我說?」他語帶嘲諷。
「你想我說什麼?」她的聲音很平和,竟一點也沒有憤怒之情。
他反而怔了。
她依舊笑咪咪地看著他。
他全身發熱,覺得雙頰好象要燒起來了。
兩個人、四只眼,就這樣緊緊相系,恍惚間,好象有一陣火花在半空中爆開。
他倆不約而同別開臉去,雙頰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又是同時間,他們各自抬頭,膠著的目光緊鎖住對方。
之後他們發現,兩人的眼神再也無法離開彼此。
那在半空中閃爍的火花似乎化成了細線,將兩人完全綁住。